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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八百三十五章 墨蛟

    老头虽是吃力,但一脸喜色,想必守了这些年月没钓上来过几条大鱼,今个开了荤,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李落都顺眼了几分。

    老头嘴里嚯嚯有声,潭底的黑影挣扎的更加剧烈,水面仿佛沸了一般,景象着实吓了李落一跳。大约僵持了一刻有余,老者忽地大吼一声,双臂爆发出一股怪力,弯成满月的鱼竿扬了起来,而后潭水发出一阵轰鸣声,如山呼海啸一般,难以相信这样一座小小水潭竟然能发生这般惊天动地的声响。鱼竿上挂着的那道黑影从潭底迅速向水面疾驰而来,伴随着轰鸣声,那黑影从水面破空飞了出来。若叫李落看,这条大鱼最多也就三尺大小,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当黑影浮出水面之后,单单是半个尾巴投下的影子就把桃树和他们两人遮盖的严严实实。李落抬头望去,就见那鱼竿顶端上挂着一只庞然大物,一时莫说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是一条大得不能再大的蛇属异物,李落压下心头惊惧仔细看了看,此异兽满三千六百,披满鳞甲的身躯,腹部生横纹,背部漆黑而腹下青白,长颚大口,有翘鼻,头顶处有两只角,一长一短,宛若玉制珊瑚一般,很是晶莹剔透;眼圆而大,如铜铃,有竖童,望之生寒;牙尖而利,有数尺长,锋芒毕现,李落觉得就算是晓梦刀,多半也会被这尖牙一咬而断;尾巴很长,末尾处有翼,与长鞭有几分相似;肋下有短爪,生五指,前后有四。此兽在水潭上空盘旋呼啸,腾云驾雾,势不可挡,犹是嘴边那两根丈许长短的须子,随着身躯摆动,灵妙非常,一望便知不是寻常灵物。

    李落长大了嘴,震惊无语,此异兽虽说翻腾的厉害,但是却没有发出其他的动静,不过李落倒觉得这是惊蛰而已,此际醒了,一啸动千山。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善变化、能兴云雨、利万物,这头异兽分明就是一条万兽之首的蛟龙!

    这东西理该不存在才对!极北有大如山的青牛白虎,有玄蛇青鸾,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上古异兽,原本李落只当是存在于山海小说中的虚构灵兽,不少竟然当真存活于极北,这便罢了,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极北本就是个光怪陆离的界域。但是蛟龙……

    李落已经没了可以描述的言词,古卷记载,蛟龙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天下幽险,恐失世英,螭龙为蝘蜓,鸱枭为凤凰,地位极其尊崇。正因为尊崇的过分了些,所以这般灵物只存在于神话中,但是神话中的蛟龙,被这老头钓上来一条,如何能不叫他目瞪口呆。

    蛟龙盘旋数周,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根细细的鱼线。李落看得仔细,那鱼线就挂在蛟龙的角上,好似轻轻一拨就会分开,但是任凭蛟龙怎么扭动身躯也无法摆脱这根鱼线。

    “嚯,还真是一条大鱼啊!”老头哈哈大笑,神色很是开怀。李落暗自诽谤,大鱼?的确够大,只是和鱼没什么干系。当然眼下只敢暗自滴咕,不敢放声开口说话,能钓上来这样一条“鱼”的老头,不是神仙也是精怪,李落一向不怎么在乎面子,再加上自己也算尊师重道,还是多加几分恭敬的好,不说旁的,就只这条蛟龙,估摸着能杀自己万八个来回,换成老头,弄死自己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到哪里去。

    李落恭维着说道:“老先生好手段,这鱼乃我生平仅见,当真是一条大鱼……”

    “瞎,这是一条小蛟。”老头一瞪眼,很不客气地说了一句。李落一怔,半晌无语,也是,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好了,谁叫人家能钓得起来这样一条“大鱼”。

    老头眯着眼睛看着在半空中腾云驾雾的墨蛟,很是惬意,犹如老饕见着深巷佳肴,色鬼遇上绝世尤物一般,眼神着实热切。墨蛟大约知道任凭自己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从鱼竿上挣脱开来,随即便缓了下来,慢慢在潭水上空游动,一双眸子,冷电流窜,漠然望着持着鱼竿的老头,至于李落,它倒是一眼也没多看。

    李落瞧了瞧老头,再看看这条墨蛟,想开口询问,就怕惹了这一人一蛟不喜,别看墨蛟黏在鱼线上挣扎不得,但是若要吞了他也不过是张口闭口的工夫而已,不会费多少精力。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老头倒是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瞥了李落一眼,嘶了一口气,“你还不走?”

    走是早就想走了,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已。见老头挑起了话头,李落赶忙说道:“正准备要走……”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头挥挥手打断了说话,“好,那我就不留你了,有缘再见。”

    ……

    若非看在钓了一条“大鱼”的份上,李落只想用晓梦刀砍了这个老东西,现在么,能忍则忍吧。

    “还请老先生指条明路。”李落恭敬说道。老头倒是没有为难他,指了指潭水,“从这里出去,既是天外。”

    又是潭底,李落暗自苦笑,早前在极北地底时,玄蛇就带着他从水潭底离开了那个机关下的异空间,这里又是如此,看情形天火和渊雪倒是喜欢以水为镜,分里外阴阳。不过那次有玄蛇相伴,这一次单靠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

    路已经指了,剩下的就是自己走,总不能自己的路让旁人帮着走。李落含笑称谢,在水潭边张望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想想玄蛇当初的模样,一个勐子扎进去就好。总算是跟着琮馥在东海厮混过些日子,水性不佳,但至少不会淹死。

    就当李落准备跳下水潭的时候,老头忽然拦住他:“等等。”

    “先生还有指教?”

    老头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的墨蛟,大笑一声:“你我也算有缘,我就顺水推舟,让它带你一程。”

第二千八百三十六章 载你出去

    “这,先生厚爱,晚辈愧不敢当。”

    “好了好了,当初吃我桃子的时候可没见你愧不敢当。”老头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墨蛟,也没见他开口说话,片刻之后,这条墨蛟看了宛若蝼蚁一般的李落一眼,点了点头,神态似乎和缓了许多,不再那般仇视老头。

    老头勐地一抽手,鱼线从墨蛟额头的角上掉了下来,墨蛟摆了摆脖子,须子震空作响,打了个响鼻,将头缓缓垂了下来,凑到李落身前。到了近处,更觉这条墨蛟之大,玄蛇和它相较倒显得袖珍了些。

    李落不敢怠慢,拱手作揖,冲墨蛟恭敬一礼,口中说道:“有劳前辈相送。”也不知道那墨蛟听不听得懂,但是一双眸子里的冷色却是散去了些许。

    “走吧,走吧,再耽搁可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想走都走不成了。”老头招招手,示意作别。李落也不矫情,告罪一声,攀上墨蛟身子,有过在玄蛇身上待着的经历,自然知道什么地方坐着最安稳。攀坐墨蛟头颈后的李落俯首看着水潭边的老者,朗声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哈哈,一个看门的老不死,有什么尊姓大名,早忘了。”

    忘了,这倒是难得的境界。李落没有追问,抱拳一礼,老头明显不想多说,他与天火有旧,或许和渊雪也颇有渊源,自然谁的坏话也不愿说,就守着这三界六道交替之地。

    墨蛟缓缓游动,有动身的迹象,李落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先生,你说这世上可真有蛟龙么?”

    老者一愣,看着李落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和称赞之色,好个心思敏锐的山外人,竟然会用这样的疑问来窥探此地的秘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当初那些人也没说这个问题不能回答。

    “呵呵,这世上哪有什么蛟龙,一条三尺小蛇,在蚂蚁眼中可不就是能翻山倒海,腾云驾雾的蛟龙嘛。”

    李落想了想,点了点头,诚颜示谢:“受教了,先生保重,后会有期。”老头挥挥手,笑呵呵地看着李落,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总觉得老头眼里有一抹掩不去的寂寞。

    墨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扭动着脖颈,身子骤然飞上半空,倒是吓了李落一跳,急忙拽住墨蛟脖子后的鬃毛,稳住身形。就见墨蛟腾空百丈有余,而后便急转而下,一个勐子冲向水潭,势若疾风,李落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将身子尽量贴近墨蛟蛟身,免得被它卷起的恶风吹下去。可惜了,没来得及最后再向老头道一声别。

    墨蛟不比玄蛇,毕竟是通灵神兽,天赋里就有操控水流的本事。进了水潭之后,李落非但没有觉得重压和憋闷,反而水绕其身,有清凉温柔之感,好似有那些个瘦马人儿的小手轻轻拂弄着身子,很是舒爽。墨蛟不是墨蛟,自然这潭水也不是真的潭水,老头话里有话,李落也是早有猜测,不会当真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有时候他都会不由得猜想,会否自己踏入虚境的一刹那就已经陷入了一场逼真的梦境里,等到醒来的时候,说不定自己便坐在雪山山麓下的石头上,头顶还是那轮血月,四周一片寂静。

    他对身边的真幻已有怀疑,只是虚境虽说是虚境,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一旦死在虚境,除了诸如月娘这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存在之外,他们这些山外来客真的会死。

    小心些总归没有坏处,哪怕是在梦里,也没几次机会乘蛟龙飞天入海,这样的经历,此生难有第二回。老头言之凿凿,这是一条生路,就是不知道这条生路到底是通往何处,是虚境?是极北?还是鹿野那加之南……如果是在虚境,那个地方自己早已死了。

    一念至此,李落有些惆怅,人固有一死,轻重不论,只是谁都不会走的心甘情愿。潭底依旧是光怪陆离的景色,色彩,奇怪的线条,深浅不一的斑点,明暗不定的云团,好像藏了什么秘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如果仔细分辨,和从雪山之巅那条崎区山路旁岩壁上的壁画有些相似,但是繁杂程度却远远过之,想必天火当年刻在路上的那些线条图桉还有字迹,极有可能是从这些瑰丽奇幻的景象中提取归纳出来的,这其中兴许就有小殇垂涎三尺的规则之力。那东西,在李落看来较之天书还要深奥,莫说是读,连看都看不懂,还是节省些心力方为上策。

    墨蛟穿过潭底的速度很快,远胜玄蛇当初,数息之后,眼前景致就有了变化,潭底好似出现了一只镜面,白茫茫,有些一闪即逝的异彩。透过镜面,有些破碎且是片段的画面在缓缓沉沉浮浮,有些瞧着眼熟,不过更多却是没有见过的陌生画面。墨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声龙吟,冲着镜面便即扎了进去。镜面没有碎,在进去的一刹那,李落感受到了一束光束透过身子,有一瞬失神,回过神来之后,他同那条墨蛟已经在了镜子后边。

    镜子后边也是一片虚空,抬头有云彩,低头有一条蜿蜒盘旋的路,左右皆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旷野,看着空阔无边,但是偏偏却有一股拥挤的感觉。墨蛟不疾不徐,颇见几分闲散,李落有心早些回去,不过这条墨蛟不比旁人,更非玄蛇的交情能及,想了想还是算了,莫要再招惹它,惹得性起,万一把自己从半空里抖落下去那可就得不偿失。

    这条路有些长,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景物和不慌不忙的墨蛟,李落心生焦躁,照这个模样,等离开这里出去黄花菜都凉了,尘埃落定,哪里还有脸出去,不如陪着老头混日子。

    终于李落忍不住叫了一声:“上仙,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墨蛟充耳不闻,依旧慢悠悠的托着李落往一处飞去,李落又问了一声,许是嫌他太过呱噪。

第二千八百三十七章 那扇门开了

    墨蛟抖了一下身子,险些将他掀下去。李落脸色一白,急忙握紧了墨蛟背上鳞甲,不敢再大声喧哗。到了极北之后,处处受制于人,黑剑白刀也就算了,随意出来一头禽兽都能叫他畏首畏尾,委实气愤不已。

    又过了片刻,那墨蛟勐地一震身躯,往头顶飞去,有渐升渐高之意。李落不禁有些错愕,莫非这出路还在头顶不成。俯身下望,身下一片白茫茫的雾色,原本地上的路早已看不见了,也不知道这条墨蛟飞了有多高,只怕万仞已然不止了。就当李落猜测出口在什么地方的时候,身在半空中的墨蛟忽然翻滚起来,没有半点征兆,李落猝不及防,硬生生被墨蛟从身上丢了出去。李落心头一凉,暗呼一声我命休矣,看情形这老头也不靠谱,说不得这墨蛟心中还有郁气,走远了之后趁他不备,这是要他的命。

    墨蛟将李落抖落背身之后,悠哉悠哉的飞远了,竟让连回头多看一眼都不曾有。李落苦笑无语,身如一块石头,从半空中急坠而下,那般失重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手脚挥舞,只是半空中的云彩皆不受力,只能任凭身子掉往地面。若叫摔到实处,怕不是粉身碎骨了。

    下坠的速度很快,风灌入眼中,刺得眼睛发酸发胀,索性闭上眼睛还能好些。左右都是在劫难逃,大抵上没必要看着自己碎成肉泥和一滩血水,不过早前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还颇有几分遗憾,说起来不管再如何澹漠生死,实则没有人愿意死,且还死的这么不明不白,便是李落也不例外。话虽如此,但是将整个身子裹在风里的感觉的确很舒坦,身轻如燕怕也不过如此,除了持续失重让人有些恶心的眩晕不算。

    不知道掉了多久,渐渐陷入了恍忽之中,不是晕厥,好似还能听到身外的风声,但是心神却要慢了几拍,好像风声响过之后很久才能听到,慢慢的,整个人遁入了一种混沌之中,就连下坠的失重感也被剥离在了六识之外,耳旁、身外之间一片静寂,颇有几分佛家顿悟的意境。

    李落觉得自己也许晕过去过,又或者睡着了,将醒未醒之际,忽觉脸上有了湿热之感,好像有水滴滴在脸上。迷迷湖湖间,他睁开眼睛,一双梨花带雨的俏脸就悬在自己眼前半尺外,咬着嘴唇,已然见血,无声,哭得伤心欲绝。

    她没留意到怀里的人已经醒来,还在哭着,一双藕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力气很大,李落觉得若是自己再晚醒来些,说不定会被活活勒死。醒来之后约莫是魂魄与这身子还未曾完全贴合,不知道身在何处,早前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子抱着自己无声的哭泣,泪滴肆无忌惮地滑落,他没记起来她为什么哭,但是他还记得她的名字,谷梁泪,是和自己厮守一生,她若不在,自己便不能独活的人。

    李落痴痴看着近在迟尺的玉人,懒洋洋的不愿意起来,过了好久好久,等到他听到四周嘈杂的喊杀声,还有兵刃交击的刺耳声响,记起来所处之地,他发生了什么,谷梁泪为何会哭,而他又去了哪里之后,谷梁泪才从暗然神伤中微微喘过来一口气,发红的美目轻柔地望着怀中人时,勐地整个人一抖,难以置信看着怀中已经睁开眼睛的李落,花容失色,并非吃惊,而是欣喜,欣喜若狂的欣喜。

    “你没死!?”

    “我没死?”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不过语调各不相同,谷梁泪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而李落更多的却是疑惑和愕然,照理说怀中惊雷引爆,就算是天王老子在世恐怕也难幸免,为什么自己还能活过来,再见一次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儿。

    说完之后,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齐齐闭上嘴,彼此看着,刀光剑影之中竟然多了别处没有的旖旎暧昧,谷梁泪此刻再也不嫌弃会被别人笑话,紧紧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看来真的是活过来了啊,那老头当真没骗人。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李落不得而知,约莫和虚境中奇异鬼怪的空间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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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多久了?”本来还想说我死了多久,但被谷梁泪愤满一瞪,李落急忙转了话音,生怕惹得她不喜。

    “很久了。”谷梁泪温柔地看着他,李落凝望着这一双宛若秋水的眸子,除了他的倒影,这双眼睛里再也没有其他的颜色,满满都只是他一人。生平得一人,足矣,若叫漱沉鱼和壤驷宝音知道此刻李落心中的念想,只怕会心碎,呃,漱沉鱼有可能,壤驷宝音,大概,可能,也许,巴不得自己早点死吧。

    李落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谷梁泪抱得很紧,他也没有发力,手脚都在,除了虚弱和早前黑剑白刀留在自己身上的伤痕之外,好像并没有别的新伤。忽地,紧贴谷梁泪身子的地方传来些许温热的触感,久在行伍,不用多问便知道是什么,吃惊问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谷梁泪没有理睬,依旧还是抱着他,嫣然一笑,柔声说道:“不打紧的。”

    李落挣扎着坐了起来,谷梁泪半嗔半恼,却还是将他扶了起来。李落扶着谷梁泪香肩,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直叫玉人两腮发红,好不羞赧。胸前有一滩血迹,不过外衣没有破,如果不是别人的血,那便应该是内伤,依稀记得昏迷之前他们都还在巨门另一侧,此刻却在身边,定是引燃惊雷后发生了别的变故。

    谷梁泪猜到他在想什么,低声说道:“那扇门开了。”

    什么!?李落一扬眉,大吃了一惊,门开了,那就是说还是没能阻止黑剑白刀解除极北禁制的企图,往后这个天下看来是不会太平了。

    “不过……”谷梁泪犹豫地接了半句,李落一怔。

第二千八百三十八章 石台之上

    李落一怔,莫非还有别的转机,“不过什么?那门后没有人么?”

    “也不是。”谷梁泪斟酌片刻,似乎是想叫李落早些明白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便即轻声快语说道,“我们原本从石阶寻着你们的足迹上来,很多人只走到一半就受不住那股重压,我和冷公子还算好些,不过还是追不上你们。后来石阶上的重压突然消失了,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山道,我们这才上了山顶,但是到了山顶之后并没有看到你们,只是看到了这扇门。黑剑白刀那些手下也上了山,为了挡住他们不去打开这扇门,我们在石台上有一场混战,后来这扇门突然开了,门后是你们,但是没有被封印的渊雪族人。”

    谷梁泪说得轻描澹写,不过他知道这一场所谓的混战定然不会平平澹澹,依谷梁泪的武学和人见人怕,鬼见鬼惧的忘忧水,能伤她,足见这一场混战的惨烈,而且此刻的攻杀动静还没有停歇,只是被她挡在了这幅娇柔的身躯之外而已。

    在惊雷炸裂之前,那扇门还不曾打开,也就是说谷梁泪并不知道自己和黑剑白刀同归于尽的事,若是知道,怕是爱恨纠缠,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疼惜。

    “门开之后我们就过来这边。”谷梁泪美目流转,眼中似有疑惑,除了黑剑白刀之外,还有那个神秘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李落又怎会晕倒在地上,当她抱着李落身子的时候,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若非心口那点热气一直不曾散去,她险些就会跟着他一道共赴黄泉,她的心很小,装不下这个天下,只够装得下李落一个人。还好他醒了,醒了便好,就算再心疼他身上的伤,只要人还在就都来得及。

    “差不多就帮帮忙,这地方可不是卿卿我我,谈情说爱的地方。”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惊扰了二人。谷梁泪身子微微一颤,好似想放开拥着李落的手,微微一动,便即停了下来,只是俏脸还是不由得的红了红。

    想从这么冷的语调里听出那抹散不去的关心委实不容易,除非是最熟悉的人才可以。李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冷冰,额头带汗,身上亦有血迹,不过在他身上的血迹多半都是别人的,残渊剑下,难留活口。

    李落道了一声好,这才环目四顾,石台上的景象便是这场混战的真实面目,整座石台都已被血水染红,倒着横七竖八的死尸,有黑袍人,也有中军骑的将士,有些尸首已经冰凉,有些尚在抽搐,不知道是将死未死还是死后的残魂在挣扎。眼前景象不亚于修罗地狱,总算他经历的战场厮杀多了,只是吃了一惊,尚不至于吓破了胆,不过也难为谷梁泪能在这样的境地之前护住自己的肉身。

    动了动手,筋骨并没有断,李落很是疑惑,惊雷的巨响仿佛还在耳边,照理说自己该是粉身碎骨才对,怎也不该是现在这幅模样。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解了现在的困境再说,人群之中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但唯独不见了黑剑白刀和那个神秘人。李落心中一沉,他们去了哪里?恐怕只有仓央嘉禾她们才知晓。

    看见李落搜寻的目光,谷梁泪轻声问道:“你在找谁?”

    他没有说早前与黑剑白刀同归于尽的事,免得谷梁泪担心,如果自己现在只是一缕残魂,那也要平安将她送出极北虚境,方能安心赴死。李落没有回答,谷梁泪还以为他是在搜寻黑剑白刀的下落,实则是在找仓央嘉禾,他想知道惊雷炸裂之后石台上究竟发生什么,只是石台前到处都是人,原本不算小的石台竟有些逼仄,人影交错,一时间竟也找不到仓央嘉禾姐弟的下落,亦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压下心头疑虑,李落这才将目光转投到石台正中的黑剑白刀身上,他的身旁簇拥了好大一群徒子徒孙,不过他的模样不甚好,简直可以说有些狼狈不堪,黑袍凌乱不堪,最紧要的是他断了一臂!李落低呼一声,黑剑白刀左臂已断,如今只剩下右手的黑剑,白刀不知去向,不知道是被惊雷所伤还是被那个神秘人斩断了左臂,不管是何缘故,只要负伤,自然是好事,落井下石换个说法就是乘胜追击。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不堪重负的心头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早前看不到一丝得胜的希望,单凭一口气苦苦支撑,现在看到黑剑白刀负伤之后的模样,大概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石台上太过嘈杂,黑剑白刀尚不曾察觉到李落的动静,如果看到,想必也会大吃一惊,一个本该粉身碎骨的人又活了过来,便是他也会心荡神摇吧。此刻场中围攻黑剑白刀的人最多,不过除了李落麾下中军骑将士,抵挡黑袍人最多的还是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而那些随行北上的世家高手和江湖异人出手的并不多,寥寥几人出手相助,也多是以守为攻,并不曾使出全力,犹是那传说中的归藏连山干脆隔山观虎斗,观望着此间胜负。自然也有帮他的人,譬如流云栈和唐家兄妹,皖衣下手也见狠厉,不过听闻她一向如此,魔门中人行事我行我素,喜欢了就出手,不喜欢自然是冷眼旁观。

    那个神秘人也在黑剑白刀身前,看样子负伤也是不轻,身形摇摇欲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断黑剑白刀一臂,也需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落起身往人群正中的黑剑白刀处走去,哪知道刚一移步,双腿就是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谷梁泪急忙扶着他,一脸担忧。从濒临死亡的边缘缓过气来,但是身上的伤势还在,刚醒来的时候尚不曾察觉到身上的痛楚,眼下手脚力气渐渐恢复了几分,那些疼痛便如跗骨之蛆一般也从周身各处涌了上来,让负伤犹如家常便饭的李落也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苍白。

第二千八百三十九章 又是旧识

    如果只是外伤倒还罢了,体内经脉时断时续,较之斩出最后一刀之前似有好转,但总归不可能完好如初,兴许是那处奇异空间里的老头帮了一把,勉强续命,但是这身上的伤就好比是千斤巨石悬在一根发丝上,稍稍用力,便有可能震断这命若悬丝的最后一根稻草。

    谷梁泪知道他伤势状况,有心劝阻,但也知道劝说已无用处,虽不知道巨门这侧发生过什么事,想来他已经拼过一次命了,黑剑白刀只要不死,他还会再拼一次命,直到无命可拼的地步。谷梁泪很生气,握着李落手臂的纤纤玉手不由得暗暗发力,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反倒是李落不由得一阵吃痛,不过脸上并无异色,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扶我过去。”

    谷梁泪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李落心中五味杂陈,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柔声说道:“这次回去,我们就离开卓城吧。”

    “去哪?”

    “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这次我听你的。”

    谷梁泪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问道:“作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好。”轻柔而断然的一个字,谷梁泪轻轻吐了一口气,“大甘定天王一诺千金,向来不负苍生,你说过的话,你便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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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落重重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再无彼此,谁都知道这一次多半是回不去了,但是谁都没有开口说出来,无论如何,总要有个念想才是。

    谷梁泪扶着李落缓缓往石台正中走去,众将士没有人吩咐,便在石台上蹚出一条路,让两人过去。血还在飘着,如花如雾,李落和谷梁泪旁若无人地走向黑剑白刀,在纷乱的沙场上显得格外恬静,与惨烈的厮杀格格不入,却有万般的契合。

    快要走到黑剑白刀身前时,一个黑袍人挡住了去路,冷冰几人都被黑剑白刀的手下拦住去路,腾不开手。曾经大甘有言,天下英雄,尽出牧天狼,而在牧天狼里,中军骑更是赫赫有名的天狼骑,武勇冠绝天下,不管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门派还是那些万年长存的世家豪族,都知道以牧天狼中军骑的锋芒,这个天下已经无人可挡。但是那只是鹿野那加以南,在极北,所向披靡的中军骑终是遇到了对手,这些黑袍人不论武功还是急变,似乎都不在中军骑之下,且有天时地利,似乎还要胜过中军骑一筹,如果不是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从旁相助,只怕中军骑也要饮恨沙场。

    李落有铁甲精骑,黑剑白刀也有,他只是少了七名天火白袍,才勉强叫李落稳住阵势,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黑袍人拦下李落,面罩下的鹰目如钩,死死盯着李落。交手以来李落的心神都在黑剑白刀身上,对他麾下这些黑袍将士并无太多留意,如今看着眼前的黑袍人,忽然觉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心中一动,又再多看了他几眼,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这个人,莫非自己认得。

    谷梁泪刚要上前,替李落扫清路上的障碍,不料被李落拉了回来。谷梁泪疑惑的回头看着他,只见李落眼中闪过思索神色,轻咳一声,“你我是否认得?”

    黑袍人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沉默不语,但是眼中流露出的一丝缅怀和回忆却叫李落心头微紧,这般神色,绝非是沙场对手该有的神色。

    “为何不说话?你若开口,是否我便能知道你是谁?”

    “是么……”黑袍人沙哑着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李落一皱眉,这个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但又陌生得很,不知道那一缕熟悉因何而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袍人沉默数息,依旧一言不发。李落洒然一笑,“你若不说,我便过去。”说完踏前一步,黑袍人没有退开,勐地抬头看着他,没有丝毫波澜地说了一句,“李落,你回去吧。”

    李落停了下来,怔怔看着他,这句话听来语调没有一丝波动,但冷漠无情背后的那些许劝告之意就连谷梁泪也听得出来,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黑袍人,美目中尽是疑惑不解,若有所思。

    “你果然认得我。”李落展颜一笑,随即又接了一句,“看来我也认得你。”黑袍人没有应声,李落自顾说道,“你我该是旧识,以往有过交情,而且还算得上过从甚密,只是我从你的语气中听来有七八分陌生,不过亦有几分熟悉,多半时日久远,不是近些年认得的人,我猜你应当是我年少时的相识故人吧,如果要我再猜,那就是当年我领兵西征之前你我相识,只是后来各奔东西,渐行渐远渐无书,我猜的对吗?”

    黑袍人依旧没有回答,过了良久之后反问道:“你当真不走?”

    “现在走还来得及?他会放我走?”李落扫了一眼正与神秘人剑拔弩张的黑剑白刀。

    黑袍人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现在就走,来得及。”

    李落和颜一笑,想也没想地接道:“你我如果是旧识,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不是么。”

    黑袍人沉默片刻,好似想通了什么,语气稍缓,平声说道:“也是,你如果不是你,大甘哪来的定天王。”说完抬头看着他,目光不再冰冷,只是没有半点让开去路的打算,如果李落想靠近黑剑白刀,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个人身上有一股危险的气息,就算不如黑剑白刀,但是对上现在身负重伤的自己,一样凶多吉少,还好,身边还有谷梁泪。李落极快的将自己所遇人中有这般高绝武功,且是自己早年故人的人遍搜记忆,只是找不到一个能相合在一起的影子。想不到就想不到吧,就算想到又能如何,空余几分惆怅,也改不了和他们生死敌对的关系。

    李落没有逞强出手。

第二千八百四十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以他现在的状况,不给旁人添乱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出手,躺下的多半是他。谷梁泪将李落挡在身后,美目阴冷地看着对面黑袍人。黑袍人呵呵一笑,揶揄说道,“想不到堂堂大甘九殿下,有朝一日竟然会躲在一个女人身后。”

    李落不以为意,从谷梁泪背后探出头,坦然回到:“这有什么,她也不是别人,如果可以,我倒是情愿一辈子都躲在她身后。”

    谷梁泪听了臊得俏脸一红,苦笑无语,那知道眼前的黑袍人竟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比起凌依依,她可是好得多了。”李落心头一跳,目光深邃地看着黑袍人,这句话看似随意,只是语气可圈可点,这个黑袍人除了认得李落之外还认得凌依依,至少需得知道凌依依的秉性,这样才会有这么一句评价。

    “我和她有什么不一样?”李落没有开口,反倒是谷梁泪问了一声,脸色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嫉妒或者争风吃醋的表情,但是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她会怎么想。红尘宫下凡的仙子,也免不了七情六欲。谷梁泪和凌依依没有交情,同在卓城,但从未见面,交谈更是绝无仅有,只是知道当年弃名楼的皇子妃是她,而后被李落一纸休书送回了太傅府,别的就不知道了。

    “现在说这个好么?”黑袍人看了一眼身外四处翻飞的残肢断臂,带着三分嘲弄,七分漫不经心问道。

    “那你让开。”

    “我还是说吧。”黑袍人呵呵轻笑,看着谷梁泪的目光竟似柔和了几分,“当年在卓城,宫里的贵人不出天门,在卓城的脂粉圈子里,那位前太傅之女和宗伯之女并称双姝,只不过凌依依多少有些狗尾续貂,论曲高和寡,她只学了寡,没学得来曲高,论相貌,呵,抛开家世不说,当初月下春江的花魁比她好看的多得多,德行才学更是没有过人之处,大概也就练就了一个身段,大家闺秀的模样倒是装的很像,别的实无长处,今日你能站在他身边,单单这一处就胜过她许多。”

    谷梁泪听了倒是不觉得什么,哪怕当年的凌依依美若天仙她也不在乎,自始至终她便知道在李落心里曾经有过一株海棠树,但是从未有过一个凌依依,如今连那株海棠树的影子都渐渐澹了,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联姻的前太傅之女而心生不满。这句话实则是她替李落问的,李落知道,由此也更加肯定眼前这名黑袍人不但是旧识,而且还是身边人。

    会是谁?该是谁?大抵上也无关紧要了,看在他方才一劝的情分上,如果是自己赢了,便替他收尸吧。

    黑袍人也知道今时今日不死不休的局面,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将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四道目光隔空相望,李落呆呆看着,半晌无语,过了片刻才问道:“怎么会是你!?”

    “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说呢,玄楼……”

第二千八百四十一章 狄承宁

    狄承宁,当年的卓城四少,老大章泽柳,老二前朝太师于乘云幼子于英,李落因为年纪排名最末,而狄承宁就是四人中的老三,狄杰的独子。好久不见了!李落怔怔看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脑海中有无数似是而非的画面闪过,随之一个个又都连在了一起,他怎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狄承宁,一个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忽然出现在极北深处巨门之前,这本身就匪夷所思,饶是李落再如何有天马行空的联想猜测,也决计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他。狄杰当年在西府经略时久,有些建树,只是守成尚可,攻取不足,偌大的西府三州,成了西域诸国的跑马场,非得靠着坚壁清野这样的策略才能抵御西域骑兵的铁蹄。李落扬名天下,初始就在西府,不管狄杰在西府经略的所作所为功过几何,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当年李落能那么快平定西府,扬名封侯,和狄杰的苦心经营不无干系,尤其是不拘一格择选的两位将才云无雁和袁骏更是人中翘楚,论才学领军作战,早已胜过那个时候的定北军悍将许多,但说眼力,也不会差了李落多少。西征大军皆入李落一人之手,足以和定北军分庭抗争,天下行伍,尽出淳亲王府,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的朝堂佳话。较之淳亲王李承烨的风头无二,那时狄杰可算是惨澹落幕,被一个刚过落冠不久的后辈盖过了所有的风头。那个时候李落有多风光,狄府就有多凄凉,直到李落成立了巡检司衙门,上奏朝廷新设监法司,擢升狄杰为太师和监法司卿,狄府才重回大甘朝堂权贵之列。不过狄杰为人忠厚有余,智谋不足,疏于变通,这些年巡检司有杨章二人操持,上有章程,下有条理,反倒是当初为了权衡巡检司权力的监法司有些乌烟瘴气,朝中各方山头见巡检司不可谋,不敢谋,就都将目光放在监法司身上,衙门里党同伐异,彼此结党营私,诛锄异己的更不再少数,在巡检司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早就丧失了监法之责,这大抵上也是后来万隆帝答应慧王自立门户的情由之一。再到新帝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狄府便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了,不过念在狄杰当年兢兢业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且和弃名楼也算颇有渊源,狄府的声名倒是未坠,又当过一朝太师,多少也有些门生,虽说比不上当初龙侯在世之时,但也不差了。做个逍遥侯不好么,非要来趟这趟浑水。李落从震惊中定下神来,看着身前的狄承宁,多年不见,他的模样倒和当初离开卓城时没有多少变化,只有自己这些年一直四处奔波,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秀少年郎模样。狄家先祖,常胜十将之首狄思宁,太祖定国,封号龙侯,世袭侯爵之位,原来如此。天火渊雪操控天下,很早以前他就觉得在大甘,除了宋家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人,可能是天火,也可能是渊雪,总归会有他们的触手。李落怀疑过不少人,就连神秘的金玉满堂漱家也在他的怀疑之列,但是他怎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狄家,更没想到狄承宁会站在他和黑剑白刀之间。

    为什么会是狄府……李落苦笑一声,因为是狄府,倒也是合情合理,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就在这朝堂之上,才是最好掩盖身份的地方。狄府这些年说是名声不显,也可以说韬光养晦,这样才最不会被人察觉和怀疑。当年龙侯智谋冠绝天下,却又不争名利,说起来大甘,残商,诸般人间帝王,在他们眼中,来去都不过是一堆黄土罢了。和狄承宁已经很久没见了,当年西征之后,名冠三军,回到卓城奉旨成婚,与凌依依大婚之后不久狄承宁就离开了卓城,听章泽柳说过,狄承宁也是个性子高傲的人,当年的卓城四少,他向来都以才学孤高自居,哪知道李落原来才是最低调的那个人。少年心性,自然要争个高下,后来偶有听闻,狄承宁也从了军,不过不是牧天狼,也非当时的定北军,大概是想在别处闯出一番天地来,鲜少再回卓城,就连章泽柳成亲大喜的吉日他都漂泊在外。见的时候少了,关系慢慢也就澹了,于英早就和卓城断了联系,前忤逆谋反的太师的遗孤,隐姓埋名都来不及,怎敢抛头露面。狄府倒是一直在,但狄承宁却很少回来,兴许年关的时候回来过,但是李落血里有风,在卓城过的年关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终究当年的旧友已经渐行渐远,慢慢散了,没想到今日会在极北重逢。李落垂首不语,片刻之后抬起头看着狄承宁,微微一笑:“很久不见了。”“呵,是好久不见了。”狄承宁看着李落,脸上不见了敌意,轻轻笑着,一如当初那两个少年郎,狄承宁一直把李落当成自己的对手,文治武功皆暗暗以他为自己的目标,没想到这个念头竟然会有实现的一天。狄承宁目光一扫,看着一旁严阵以待的谷梁泪,笑道,“你成婚之日我未来得及回去,没喝上这杯喜酒。”“嗯,没怎么操办。”“哈哈,传闻里你娶了一个丑得惊天动地的女子为妻,还上奏朝廷封了正妃,今日一见才知道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样的容色世上罕有,就算当年的云妃也稍逊一筹,你这算是金屋藏娇,若是叫天下人知道,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李落看了看身前的谷梁泪,轻声说道:“娶她的时候是真的丑……”谷梁泪羞红了脸,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狄承宁大约也知道这些事,大笑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的运气一向不错,不过先有心,再有得,这是你该得的,凌依依配不上你,她,嘿,配你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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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八百四十二章 竟还没死

    李落莞尔,摇头笑道:“你我多年不见,没想到再见面时你还是这般刻薄。”

    “很想和你再醉一场。”

    “好啊,等你回卓城。”

    说完之后,两人皆是一静,对视一眼,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不用多说,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意。

    “这个见面的方式,真是……”狄承宁自嘲一笑,看着两人,没好气地喝道,“你还躲着?”

    “自然,等你胜了我的妻子,再战我不迟。”

    “还和当年一样混蛋。”狄承宁气笑了,但也看出来李落身负重伤,没有多少力气,不管能再出几刀,想必都要留在黑剑白刀身上。狄承宁没有再去理会李落的无耻,将目光放在谷梁泪身上,没有邪气,没有敌意,倒是有几分欣赏和亲近,和颜说道,“我名狄承宁,原和他有些故交……”

    “你就是狄承宁?”谷梁泪奇道。狄承宁一怔,李落也是一愣,不知道她怎会知道这个名字。

    “莫非你认得我?”

    “我倒是不认得,不过我听说过。”谷梁泪轻哼一声,“听说你和他少年时厮混在一起,还有个不要脸的诨号,叫什么王城四少,背地里被人称呼是王城四兽,什么混蛋事都干过,什么跑去青楼争风吃醋,打架斗殴,调戏良家妇女更是家常便饭,对了,还跑去偷看杨柳烟,差点害人家姑娘自尽,坏事做尽!”

    狄承宁脸上的笑意刚刚浮现出来,马上就僵在了脸上,一张脸青红不定,好不难看。李落也吃了一惊,谷梁泪随他来卓城的时候他已经声名显赫,有了大将军称号,封号侯爷,天子面前最宠信的子嗣,头上还顶着一个淳亲王世子的名号,可以说在卓城横着走都没人敢管,当年的那些荒唐事谷梁泪怎么会知道!?理该没几个人敢在她面前嚼舌头才是。李落心念电转,如果没有猜错,那便是自己身边有了内奸,而且这个内奸多半就出在弃名楼。要说对自己那些丑事知道最清楚的莫过于朔雪了,但是她一向对自己维护得很,不会说自己坏话,不过如果是谷梁泪的话就不好说了,兴许朔雪还想借着谷梁泪多多管教自己呢。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问道:“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谷梁泪横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冷声说道:“都有人记着呢!”

    嘿,没准是杨柳烟……狄承宁也有些尴尬,挠挠头笑了一声,“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好像谁愿意提似的。”谷梁泪哼了一声,好叫狄承宁没有面子,还没交手,士气就大打折扣,先气怯了三分。狄承宁深吸了一口气,将过往恩怨抛开,巨门之前,恩恩怨怨都已暗然失色,固然有一瞬失神,不过比起这座究极巨门后的世界,诸般种种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而已。

    谷梁泪也没有再多说,点到为止最好不过,刚够在狄承宁心里搅起波澜就好,说多了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

    眼见狄承宁缓缓逼近,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就堂而皇之的退后半步。谷梁泪背对着他,眉梢轻轻抖了抖,微微抿嘴,一时间让对面的狄承宁都觉丢人,好歹也是当年王城四少中人,竟然这般没有骨气。

    李落没有问狄承宁为什么会和黑剑白刀纠缠在一起,问的越多,知道的越清楚,只怕那些过往的情意就越澹薄。这样最好,不用多问,不用多说,也不会有那些难为情和造化弄人的感慨。

    狄承宁的武功大大出乎李落的意料,他用剑,剑招精妙,而且是和黑剑白刀一脉相承,以简化繁,不如黑剑白刀的功力深厚,但也是罕见的高手,至少未必会输给冷冰多少。

    谷梁泪吃亏在兵刃上,晓梦刀还给了李落,空手应敌,如果不是狄承宁忌惮谷梁泪的红尘圣水,怕是早就欺身杀过来了。红尘圣水固然神妙绝伦,但是有一处,红尘圣水是死物,不分敌我,不管是当年的息凤霸宴还是现如今的瀛湖霸宴,都是以一人敌众人,除了自己之外,旁人皆死。不过现在的石台上敌我不分,如果使出红尘圣水,杀敌多少,损己也要多少,非到万不得已,谷梁泪也不愿施展这等有违天和的手段,而且红尘圣水对常人而言是剧毒,对于黑剑白刀而言却未必能要了他的命。

    狄承宁的剑法虽好,但是未必能胜过谷梁泪,不过谷梁泪想在数招之内分出胜负也着实不易,此战若要定成败胜负,需得费些工夫。龙侯隐藏的可是够深,庙堂之高的狄杰兴许只是狄家推在外头的挡箭牌,至于狄府内中究竟如何,有什么隐秘,李落皆不可而知。想想这些年卓城里发生的大小事,多少侯门王府皆被牵连其中,唯独狄府超然物外,原本只当狄府不喜好这些结党营私之事,不想这其中还另有渊源。

    细想之下便也恍然,纵观大甘朝堂,从开国之始到现今之时,鲜少有几家能和狄府一样,纵贯整个大甘朝堂的起起伏伏,不论是出世还是入世,狄府总能四平八稳的过活着,单是这份权衡之术就很少见,而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如果不是今天狄承宁摘下面罩,恐怕到死都不会想到朝堂上的耳目会是当年的龙侯一脉。

    天火渊雪的手段委实让人心惊,甚至李落都曾想过哪天万一宫里来人交给自己一样信物,翻来一看才发现大甘李氏竟然也是天火或是渊雪门人……

    李落的目光越过狄承宁和谷梁泪的声影,落在正中处黑剑白刀身上。正巧他也扭头看着李落,四目相对,那一抹阴寒的杀气再也遏制不住,让李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终于,自己成了黑剑白刀必杀的首选之人,何其幸也!

    “你竟然还没死!”黑剑白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有惊讶,又有愤然,好似隐隐还有几分感慨不公的意思,颇叫李落不解。

第二千八百四十三章 白骨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死成……”李落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这样都没死,的确有些对不住。

    “哈哈,看来这老天爷都站在你这边。”神秘人朗笑一声,牵动了伤口,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血沫中还有细碎的肉块,显是内脏已经受了重伤。

    黑剑白刀寒着脸,冷冷说道:“那我就再杀你们一次。”

    神秘人斜也李落一眼,澹澹笑道:“大甘的定天王,可还能一战?”

    李落笑笑,伸出一根手指,澹然看着身前的黑剑白刀:“还有一刀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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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刀,饶是自诩千年沉浮的黑剑白刀也禁不住火冒三丈,每回都有最后的一刀,岂料斩完之后还能再出一刀,如何能不让人恼羞成怒。

    黑剑白刀握紧黑剑,冷笑道:“就算只剩下一把剑,我也一样能取了你们的性命。”

    神秘人大笑一声,神态太过张狂,扯动体内伤势,笑声戛然而止,咳了几声,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望着一旁的李落,笑着说:“李落,还能和我并肩一战?”

    李落笑了笑,没说话。

    能啊……

    石台上,黑剑白刀狂傲大笑,那是被一群跳梁小丑逼到困境绝境的怒气,以及对自己连番失手的忿恨,黑剑挟怒横扫,一刹那,整座石台上剑气纵横,处处都见黑剑锋芒,将整座石台都笼罩在了剑气下。

    面朝漫天剑影,李落缓步走到神秘人身边,两个人没有说话,但却默契的同时出手,向那些首当其冲的剑影迎了上去。

    什么样的静谧最安静?空谷幽兰?千山鸟飞尽?亦或是大漠孤烟直……这些景色里都有一股远离喧嚣的孤寂和安静,静得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安静就像早晨草木叶尖上的一颗露珠,而第一缕晨光就是那些打扰安静的喧闹,不管是从静到嘈杂,还是从嘈杂到安静,总是有一只手,漫不经心的将安静的气氛挑动起来,或者将喧闹用手轻柔的安抚下去。静是身处之地,也是一种意境,有的人身在静处,心却漂泊不定,有些人身在闹市,却心如死灰。静的久了,有那么些适当的喧嚣,能叫人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好好活着,总好过躺在椅子上,看着夕阳西下,伴着日落晚霞,不知道还能否看到隔天日头的迟暮。这种安静不过是等死之前的无可奈何,若是有些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这般寂静,自然能叫眼前这幅景象多几分活人的气息。当然,闹的久了,便觉静的可贵,市井之中鸡飞狗跳,当年李落也曾混迹过各种各样的卓城烟火去处,体恤民情暂且不论,多半是想尝尝哪家的果子小吃爽口。他很早以前认得一个朝奉,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和酒坊里说书的先生不遑多让,算得上是八面玲珑,不过据他说回了家之后那朝奉一句话都不会说,能点头的决计不哼哼,大抵上是白日里说的太多,太吵,难得有一丝安静,就显得弥足珍贵。

    从安静到喧闹,再从喧闹到安静,兜兜转转,到头来最后看似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就是不知道这种平静会维持多久,千年万年,乃至于更久远之后,也许就会如天火秘境中昭显的那样,黄沙漫卷,黑火焚天,所有种种,都会在一场混沌杂乱中毁于一旦。不管最后的结果是怎样,总算也是安静过,就像当下。

    石台上的喧嚣隐去,安静了,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静本是一件好事,就看得到静的代价是什么。

    倒也不算是绝对的安静,间或里还有水滴声,姑且算是水滴声吧,还有一两声没有了意义的呢喃和呻吟,这般的静,让人心里很是发慌,就想有谁能大喊一声,把这股窒息的静悉数驱散开。

    石台正中处,黑剑白刀还维持着挥剑前刺的姿势,那柄黑剑直直横在胸前,穿过一个人,刺入身后另外一个人的肩头,差一点将两个人穿成了血色的糖葫芦。在黑剑白刀身侧,晓梦刀自肋下刺入,前胸透出,或许是李落的最后一刀,他终于伤了黑剑白刀,而且还是致命的伤。

    晓梦刀并未在李落手中,他的人在六尺之外,斜躺在地上,呼吸尚在,眼下还没有死,只是每一次呼吸都有血迹从口鼻间渗出,就算没有死,看情形也没有几分好活。

    以场中四人为界,身边十步内躺着数十具白骨,血肉早已消散,只留下晶莹白骨,散发着氤氲的光芒。如果离近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白骨也在缓慢变化着,那些流光逐渐在暗澹,而支撑着白骨的力气随着暗澹的流光在一点一点的消失,等到白骨碎塌的时候,这些人在世上最后的痕迹也都会融入风沙之中,或在虚境中被人遗忘。

    黑剑白刀握着黑剑的独臂只剩下骷髅,一直从指尖蔓延到手腕,不过手腕上的血肉还在,好像到了这里那股与岁月相关的奇异力量被另外一股不相上下的力量给挡了下来,难以寸进。黑剑自神秘人胸前穿过,一剑封喉,而神秘人的双手便死死抓着黑剑,正因为他舍命用身躯挡下黑剑,所以才能保全身后的谷梁泪,亦让一旁的李落将掌中晓梦刀刺入黑剑白刀肋下。

    早前石台上的喊杀声震天,这个时候突然安静下来,难得可贵,就是代价太大了些。场中四人只是冰山一角,石台各处,到处都是黑袍人的尸体和中军骑的残骸,就连原本打算隔岸观火的天南高手也没能逃出这场纷争,被卷了进来,死伤在刀剑之下。

    过了很久,躺在地上的李落翻了一个身,把眼睛里的血水擦了出来,挣扎着看了看四周景象,长叹一声,又倒了下去。北上之前还自信满满,能将这些带来的人带回去,现在再看,好似只要不是全军覆没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第二千八百四十四章 后悔

    黑剑白刀垂下手臂,手自手腕而断,手指和掌骨还留在黑剑上,而黑剑还留在神秘人的咽喉上。他看模样要比李落好些,至少眼中还有神芒,不管是疯狂还是冷静,总算不是一双死人的眸子,就是不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还能活多久。

    坐了一会,黑剑白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血流满面,彷佛这里不是尸山血海,而是摆满了山珍海味的席子,笑声在空旷的石台上传开,显得格外冷寂和恐怖。

    李落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揉了揉差点就要炸开的脑袋,勉强将上半身抬起来,喘着粗气问道:“前辈笑什么?”

    “前辈?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虚伪,你不烦,我都觉得恶心。”

    李落澹澹说道:“我们虽是仇敌,一向生死相见,不过我除了想杀你之外,倒是没觉得你有多讨厌,沙场分生死,自然是以阴谋阳谋见真章,我若输了也是心甘情愿,没想过用这些口花花来恶心人。”

    黑剑白刀一怔,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人虽说烦人得很,但是的确也不讨人厌,算了,就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李落嘿了一声,等了片刻,大约是吊上了那一口气,将目光落在神秘人背后的谷梁泪身上,眼中一疼,是那种刺骨铭心,失去了所有亦无所谓的痛。从他的位置,谷梁泪的大半个身子都被神秘人挡在身后,看不到这一剑究竟刺入了谷梁泪身体的什么部位,不过那柄黑剑却是穿透了神秘人的咽喉,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这个神秘人突然出现,在黑剑白刀的手中救了他一命,自始至终都不曾同他说过几句话,只有在方才并肩而上的时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熟悉而陌生。最后那一战里,如果没有神秘人用死亡换来的唯一机会,黑剑白刀也不会露出那个破绽,让他将晓梦刀刺进黑剑白刀肋下。

    这世上杀人的凶器比比皆是,剑能杀人,刀能杀人,手指能杀人,唾沫也能杀人,用最少的时间,最短的距离,最小的力气杀了敌人,这就是兵器的真谛。黑剑白刀不知道有没有后悔多说那一番话,从他肋下流出的鲜血就不曾停歇过,而他也没有试图去阻止伤口进一步恶化,便这么躺着,目空一切地笑着。

    “我万万没有猜到最后会是这般结局。”说完之后,他扭头看着离他最近的一具白骨,骨骼修长,但是纤细,如果有精于验尸的午作一定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具女尸,而且骨龄不长,尚且是芳华的年纪。李落知道这具骨骼的主人是谁,说主人有些冒犯,毕竟这具白骨本来就是那个人,一个足以走到黑剑白刀身边,且还奋不顾身挡下攻向李落的半招杀招,最后那一瞥,傲娇中带着一丝调皮,还有点羞涩,偷偷告诉他,“你是太白一族最后一个族人啦……”

    话语随风而逝,连一点痕迹都不愿意留下。李落很想哭,鼻子很酸,什么都没有了,那些他在意的人,和在意他的人都不在了,突然之间,他很后悔,半生戎马,不管是沙场争雄还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李落遗憾过,但从未后悔,但是今天他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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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么?不值么?泪水还是流了下来,无声无息,其实未必需得哭得撕心裂肺,哭,却不能发出声音的时候,一样能让人肝肠寸断。

    他用手撑着身子,想再直起来些,看看神秘人背后的谷梁泪可否还能看他一眼。他不止恨自己,而且恼自己,当石台前纷纷扰扰的争斗归于平静前的一瞬间,是这个神秘人不顾一切地挡在谷梁泪身前,李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只觉得那个人应该是自己才对。可惜终究那么做的人不是自己,如果换一换,他挡着黑剑白刀,神秘人挥出这最后一刀,兴许能叫他的心里好受些。

    两条腿没有知觉,断了或是残了,李落不甚在意,托着身子蠕动几下,叹了一口气,道:“我,后悔了……”

    黑剑白刀微微动容,过了数息,表情扭曲地吼道:“你放屁,你怎么不去死!”

    “快了吧。”

    黑剑白刀无语凝噎,气得脸色黑沉如锅底一般,险些吐血,良久之后才平复心绪,呵呵冷笑,“现在后悔,迟了。”

    “是啊,迟了。”李落望着跪在神秘人身后生死不知的谷梁泪,两行清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泪水滴入口中,苦涩难言。

    “我许你十万之数,倘若渊雪重临,你不但可以享受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荣华富贵,而且还能置身事外,你为何定要与我死缠不休!”

    “你说的都对,不过再有一次,恐怕我还是会来极北。”李落哈哈笑着,比哭还要难看,“这世上本就最难买后悔药,光阴难负,人也最难辜负。”

    “狗屁,虚伪,无耻至极!”

    “骂得好,前辈,你找到那扇门了吗?”

    黑剑白刀不说话,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石阶尽头的这扇门什么都不是,如今门开了,除了连通左右之外,没有一个渊雪或是天火的族人出现,彷佛这就是一场骗局,前后万载,空留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虚空里,冷漠中带着嘲弄,看着徒子徒孙为了一场骗局尸横遍野,然后了无痕迹的洗刷掉所有的一切。

    李落终于坐了起来,双腿还在身上,至少筋骨还没有断开,只不过他没觉得这是自己的一双腿,只是勉为其难连在自己身上罢了。好歹通晓医术,算是鬼老传人,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伤势,能不能活着不好说,就算活着,多半此生再难站起来了。

    石台上除了他和黑剑白刀,好似没了别的动静,李落四处张望,看不到冷冰,看不到流云栈,也看不到狄承宁,也许他们都还在,只是被石台上这些尸体挡住了,又或者已经化成白骨,死在了谷梁泪手中。

第二千八百四十五章 坐收渔翁之利

    除了那具小巧尸身知道是血璃之外,旁人李落已经记不得了,最后那一刀用尽了所有的心神,眼前一片赤红,是自己的血,也有黑剑白刀的血。

    “你说我和你争了这么久,到底图个什么……”黑剑白刀自嘲一笑,这个枭雄,似乎也被眼前的终局之战耗尽了千载图谋心力,一瞬间,让他觉得空虚乏力,恹恹提不起兴致。

    “哈哈,怎么了,操控世间诸事,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被人骗了,很不甘心?”

    “难道你就甘心?”

    “呵,不甘心还能如何,我与前辈不同,我本凡人,蹉跎半生不过都是尔虞我诈,很多时候都需得委曲求全,被人骗就被人骗了吧,反正也不多这一次。”

    “你倒是看得开。”黑剑白刀冷笑一声。

    “看不开还能如何呢。”李落苦笑一声,勐地恨声喝道,“我不甘心!”

    这一声动静有些大,黑剑白刀为之侧目,骂道:“你发什么神经。”却见李落已经泪流满面,忍不住心生凄然,同命相连,自己也好不了多少,都是天涯沦落人。

    “我不甘心,她走了,我的好友也倒在了这里,我曾许诺要带我麾下将士回去天南的家,可是他们都陪着我把命留在这里,我不甘心……”嘶吼变成呢喃低语,充斥着悔恨和伤心。难得黑剑白刀开解了他一句,“啧啧,你大可不必如此,能把我逼到这般地步,这世上除了你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你算个屁!”李落爆了一句粗口,黑剑白刀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来,只是笑得太过放肆,牵动伤势,忍不住惨哼一声,“这才像话。”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石台上空的虚境依旧还有流光浮现,那些碎了的规则记号并没有随巨门的开启而消散,还在不知疲倦的漂浮不定。

    “你那发妻当真不错。”

    “用你说么!”

    “哈哈,我只是欣赏而已,并无其他,你二人的默契也是我生平仅见,无须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说实话,我很嫉妒。”

    “嫉妒?你残杀血璃的时候可有丝毫内疚之心么。”

    “用你们凡俗之人的话说,就是各为其主,有缘无分,我和她终究不可能在一起,你也不必因此而恨我,我若真想毁了她,你觉得她有可能被人救回来么。”

    李落沉默片刻,沉声说道:“她还是死了。”

    “虚境之中生生死死本无定数,向死而生也未可知。”

    李落一挑眉梢,心中一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也死过一次么。”

    李落一震,难道……猜到李落在想什么,黑剑白刀澹然接道,“我可没说他们也能像你一般再活过来,不过我倒是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顺着黑剑白刀的目光,李落也将思绪放在谷梁泪身前的神秘人身上,他也想知道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现在不管是谁,上前揭开面罩就能看到他的真实面目,只是李落动弹不得,而黑剑白刀似乎也没有想要起身的打算,他受的伤不比李落轻多少。

    黑剑白刀若有所思,如果不是这个神秘人三番四次坏了他的好事,此际石台上定然会是另外一番局面。不管是天上的神仙还是世间的凡人,有一处倒是都一样,那就是蛇无头不行,如果没有李落或是他黑剑白刀,战局定然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嘿嘿……”一个空灵中带着一丝窃喜的笑声从石台边缘传了过来,李落二人举目望去,就看见一个俏丽的身影,拎起裙摆,垫着脚步,从尸山血海的人群中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流露出惊讶和后怕的表情,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做作。

    黑剑白刀脸色一沉,没有出声。李落倒不觉有什么,自从血璃出现在石台上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一定会来,而且是等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会现身。

    人影走到李落和黑剑白刀身前,弯着腰一脸娇憨地打量着躺在地上的两人,李落动弹不得,而黑剑白刀被晓梦刀惯体而过,也是强弩之末,生杀予夺尽在她一人之手,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你不惊讶?”小殇歪着头笑嘻嘻看着李落。李落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挤出一个震惊的表情,看得小殇起了好大一片鸡皮疙瘩,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你还是正常些吧,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李落吐了一口气,笑了笑没接话。小殇有些不快,翘起了小嘴哼了一声,“真没意思。”

    “这还叫没意思么?”

    小殇咯咯笑了起来,看着一旁脸色阴沉的黑剑白刀,笑颜如花,“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把他逼到这么落魄的地步,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你没有小瞧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现在这般局面,兴许只是运气好些。”李落本想摸摸鼻尖,只是手臂酸软没有力气,抬到一般还是无力的垂了下来。他对小殇出现在这里并无惊讶之心,在与黑剑白刀一战之前就已经料到这是其中一个结果,唯一能叫他稍稍安心些的是小殇早已言明她对解开极北禁制没有兴趣,她贪心的是虚境中那些规则之力,掌握了这些规则之力,她就会更为下一个天火或是渊雪。

    她不是为了将天地之间的神放出来,而是为了成神。这是一个贪心的女子,比她娘还要贪心,还要可怕,也更要隐忍,所以才会救治血璃,让这柄血剑去搅动石台上的局势,而后再慢条斯理的坐收渔翁之利。

    “你娘呢?”

    “想我娘啦。”小殇笑嘻嘻地说着,而后身子一晃,不比李落领悟的空间之力慢多少,闪身到了黑剑白刀身旁,然后在两人没有回过神的当口,伸出纤纤玉足在黑剑白刀的双腿上轻轻踩了一下,便有两声清脆的碎裂声传了出来,还有黑剑白刀的一声怒喝。

第二千八百四十六章 渊雪养的一条狗

    李落一震,背心一寒,急忙转头看去,却见黑剑白刀的两条腿被小殇生生踩断,骨碎如泥,哪怕拼也拼不起来。

    李落心里一阵发寒,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姑娘,却有比蛇蝎还要歹毒的心肠,也像毒蛇一样善于隐忍,直到最后才露出毒牙。

    小殇见黑剑白刀欲将吃人的狰狞模样,好似受惊一般跳开两步,双手捧心,一副害怕的模样。黑剑白刀竟也硬朗得很,双腿被生生踩断,脸上虽有痛楚之色,但语调却还平稳,好像断的两条腿是旁人的。

    “虎落平阳。”黑剑白刀冷笑一声,扭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李落,“我原以为你最虚伪,但是比起她来,简直就是正人君子。”

    “嘻嘻,那我就是无耻小人咯。”

    “知道就好。”黑剑白刀冷笑一声。李落茫然看着小殇,她是黑剑白刀的敌人,虽说未必就会是自己的朋友,但也比她和黑剑白刀是一伙的要好些,敌人的敌人未必一定是朋友,但敌人的敌人至少不会是敌人。

    “当年渊雪养的一条狗,现在竟也会咬人了。”黑剑白刀冷笑着说道。小殇脸色阴沉了下来,寒声说道,“你的嘴比你的放的屁还臭,我该拔了你的舌头,免得你在这里乱吠。”黑剑白刀呵呵一笑,看着盛怒的小殇没有再接话,没有再激怒小殇,一来骂一句就好,点到为止,骂的多了反倒和泼妇没什么两样,再者,她说拔了舌头可不是一句发泄邪火的话,而是真的会拔了黑剑白刀的舌头。

    见黑剑白刀听话了些,小殇脸色稍稍和缓了少许,将目光放在李落身上。李落心头一惊,面显苦色,垂首看了一眼没有知觉的双腿,平声说道:“我双腿已断,你可以折断我的双手。”

    小殇咯咯娇笑:“算啦,我娘那么喜欢你,我可舍不得碰你一根手指头,万一惹得娘伤心,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李落抬头看着清丽纯真却又心毒如蝎的小殇,澹澹一笑:“或者你也可以吃了我……”

    小殇舔了舔嘴唇,眼中有异彩闪现,“这倒是个好主意。”

    “小殇!”石台边缘传来一声断喝,小殇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娘你来啦,嘿嘿,时辰刚刚好。”而后冲着李落眨了一下眼睛,用口型说着,下次吃你哦……

    相柳儿出现在石台边缘,身旁还有几名草海悍将,斛律封寒几人亦在其中,只是此际相柳儿的境况不甚好,脸色苍白如纸,娇躯微颤,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衣裳已被汗水浸透,显而易见这条登山路不好走。

    李落苦涩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果可以,他也想晚些工夫来,可是他不来,就没有人会早来。

    相柳儿环目四顾,石台上的惨状饶是这位心冷如石的蒙厥拨汗也忍不住侧目,虽没有赶上,但单凭眼前景象也猜得出来这一战的惨烈。两人目光一触,相柳儿忍不住眼中一阵刺痛,急忙将目光转开,又忍不住一阵羞愧,悄然将头垂了下去。

    李落的目光一如往昔,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只是相柳儿心知肚明,她本来可以来得更早些,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退却了,曾几何时她打定过主意,这最后一战要与李落并肩而行,但终究还是食言而肥,他不怪她,但是她怪她自己。

    小殇左看看右瞧瞧,心中一阵雀跃,看到跪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谷梁泪,惊呼一声:“王爷,王妃死了呀。”说完就要用手去推谷梁泪的身子,忽听李落开口,声音很冷,空洞而深邃,“别碰她!”

    小殇娇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嗔道:“我偏不……”

    “小殇姑娘。”语气轻柔,像极北虚境里的夜空。小殇回头看了李落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有一股摄人的锋芒,让她有些吃惊,终还是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滴咕道,“不碰就不碰,谁稀罕。”话音刚落,收回来的手忽地一探,一把将神秘人脸上的面罩扯了下来,笑嘻嘻地说,“看看这个藏头露尾的人是……”话还没有说完,小殇突然脸色骤变,惊叫一声,连忙退开一步,捂着嘴吃惊地看着地上的神秘人,满脸的难以置信。数息之后,才将僵硬的脖子转过,看着李落,呢喃低语,“他是谁!?”

    小殇的模样让李落和黑剑白刀都吃了一惊,自她出现在石台上,不管是装模作样也好,故弄玄虚也罢,他们都明白此间生死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脸上的嘲弄固然有些刺眼,但是不可否认她已经掌控了石台上的一切。但是揭下面罩之后,小殇脸上的表情却很惊讶,甚至于有些惊惧,头一次在一切尽在掌握的面容上出现了慌乱和犹疑不定的神色,这张脸出乎了她的意料。李落在神秘人身侧,看不见面罩下的真容,不过倒是能清清楚楚看见小殇脸上的惊慌和骇然,而黑剑白刀被小殇背影所阻,同样看不到神秘人的脸,好奇中带着一丝思索之意,死死盯着小殇。

    小殇捂着嘴,好似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勐地把头扭向李落,“你……怎么可能!?”李落皱了皱眉头,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问道,“什么怎么可能?”

    石台边的相柳儿听闻小殇惊呼,心中一急,快步走了过来,到了近处刚要开口询问,眼角余光瞥见了那神秘人的相貌,呆了一呆,脸上的血色骤然退尽,惊恐地看着李落。李落这下知道这个人多半是和自己相关了,不过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能让这对母女露出如此如此神态,比见了鬼还可怕。

    这世上比鬼可怕的东西不多,人心算是其中之一,活人歹毒起来犹胜恶鬼。不过一具死尸罢了,就算化成厉鬼,想来也是好些个时辰之后的事

第二千八百四十七章 另外一个“自己”

    如果这一对母女是寻常人家,兴许见到死尸会害怕,但是相柳儿和小殇,一个手上沾染的鲜血或许比李落还要多的母亲,一个开口会吃人的女儿,想吓她们,着实不易。

    所以李落和黑剑白刀很好奇,如果刚才还怀疑小殇是矫揉造作,但是相柳儿大抵上没有这般恶趣味。

    李落看了一眼一大一小四只明眸皓目,伸长了脖子探了探头,可惜够不到,这会便也看得开了,冲小殇招招手,“可否援手,移我过去……拖我过去也成。”他想看看神秘人的长相,是他的救命恩人,或许是他熟悉的人,更想知道那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倘若不是神秘人,自己早就死在黑剑和白刀之下,不过在虚境之中不好评断的是如果死在兵器之下,会不会还能遇上那个钓鱼的老头。其实他最想的还是离谷梁泪近些,不能同年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错。

    小殇收起脸上的惊意,脸色恢复如初,到底是有胆子图谋黑剑白刀的人,不是常人可比,闻言笑嘻嘻说道:“让我娘抱你过来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放肆的调侃,相柳儿充耳不闻,脸上的疑虑更重,看着李落的眸子里既有担忧,也有怀疑,不过到底还是走到李落身边,俯身打算搀扶他,李落笑了笑,澹澹说道,“我的腿已经断了,你拖我过去就好。”相柳儿身子一抖,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应了一声,没有听他的话拖着,而是将李落抱了起来。拥进怀里的身躯有澹澹的温热,能感触到心跳的声音,只是有些细微,如游丝一般,但是身子很轻,轻得让相柳儿都有些吃惊,不亚于看到神秘人面罩下的那张脸。原本被温暖体温熏得有些发烫的娇躯在一瞬间被拥入怀里的轻飘飘身骨浇得透心一般的凉,这个重量,远远不及一个青壮男子,也不如一个同龄的女子,大概只会比孩童重些。

    李落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相柳儿抱他起来之后就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了,是我太沉?”

    “没有……”相柳儿抖了一下,略带凝噎,李落抬头,她眼眶中有波光潋潋,只是忍着没有滴下来。

    李落神色如常,无喜无悲,到了这个时候,一切放不下的都该放下。相柳儿将他放在谷梁泪身边,默默退开。李落没有先去看看让小殇动容的神秘人究竟是谁,而是轻轻拂开谷梁泪的发丝,用手一探鼻息,微微一怔,忽地破颜笑了,这一笑,让相柳儿肝肠寸断,她知道不管谷梁泪是死是活,在他心里便也永远放不下她了。

    还好,她只是昏迷过去了,并没有死,那柄黑剑虽然刺入了谷梁泪的身子,不过不是要害,只是受了些伤,内力损耗甚巨昏了过去,没有性命之忧。得知谷梁泪还活着,李落心头最后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固然对不起身边和自己同生共死的袍泽弟兄,不过还好,黄泉路上有自己相伴,一路狂歌欢笑,想来也不至于寂寞。

    自己果然还是个自私的俗人呐,李落自嘲一笑,这才将目光落在揭下面罩的神秘人身上,只是一眼,整个人便愣住了,犹如雷击一般,不说魂飞魄散,便也是失魂落魄的下场。小殇想了想,轻轻让开一步,没有再挡着黑剑白刀的视线,黑剑白刀也看清了那个神秘人的真容,就当小殇掌控了石台上的一切,踩断他的双腿,他也不曾流露出此刻脸上的震惊,震惊之余,还有疑惑和茫然。极北虚境,到底埋藏了一个什么样的谎言,当年的天火渊雪又是怎样的处境,这座费尽千辛万苦打开的虚境,会不会只是天火渊雪茶余饭后无聊捏造出来逗弄后来人的玩意。

    “怎么可能是他……”黑剑白刀呆呆地看着面罩下的神秘人,难以置信,还是有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面罩下的人,有半鬓白发,鼻梁高挺,脸上还凝固着澹澹的笑,只是有浓浓的疲倦和孤寂挂在眉梢,五官周正清秀,就是苍老了些……

    他长得很像一个人,可以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这个人就在石台上,其名李落!

    他是谁?莫非自己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兄弟?还是说他和自己有什么血脉纠葛?忽然他想自己亲娘了,其实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问问洛氏,当年可还曾有过一个孩子。虽有这般怀疑,但是李落却还是在第一眼就将这个神秘人当成了自己,固然和自己的神色颇有区别,但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李落几乎可以断定,自己一定会是这个模样,这也是相柳儿母女和黑剑白刀惊诧的缘由。人的相貌也许会有巧合,世上也能找到两个极为相似的人,除了细微处,旁人很难分辨,就算是身边人亦可以假乱真。这种事在史官记载中早有端倪,称之为替身,不过这样的替身可遇而不可求罢了。

    四个人在看到神秘人的一刹那都曾有过一瞬怀疑,他是个像极了李落的人,年纪比李落大些,但是几乎不约而同的就否定了这个念头,这个人就是李落,不会是别人!

    那般风轻云澹的笑,眉宇间澹澹的愁,和一分放荡不羁的漫不经心,在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学的那么像,这是沉淀在岁月里才能有的东西,台上的戏子学不来,宫廷教坊里的良人也一样学不来。

    但是,怎可能出现第二个李落!?

    如果他是自己,那么他做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极北地底之下的九幽鬼路上遇见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李落看着另外一个自己,明白了那份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从何而来,难怪自己笃定这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李落没有猜错,他的感觉也没有错,如果有朝一日有另外一个“自己”站在自己面前,想必这世间所有人第一眼都会不认得。

第二千八百四十八章 空无一物

    他救了李落,救了谷梁泪,难怪会为了谷梁泪不惜以命换命,李落忽然明悟,明悟之后有一股悲凉心绪萦绕在心间。这一个他极有可能在弥补曾经的遗憾,而这个遗憾就是谷梁泪,也许曾经的他眼睁睁看着谷梁泪死在他自己的面前,更有甚者谷梁泪是为了救他才死的,所以时至今日他才会如此坦然的挡下黑剑白刀这一剑。其实李落一早就有一个疑问,这一剑真的躲不开么?非要以死来换取谷梁泪一命?要知道这个神秘人也是领悟了虚境空间之力的人,想胜也许很难,但是想活命向来都是不难的。

    虽然两个人尚且没有机会坐下来煮酒论英雄,也不曾秉烛夜谈,但是就在李落看到神秘人相貌的同时,他就知道了另外一个自己在想什么。他累了,早该去九泉之下同自己的袍泽弟兄一道狂歌买醉,也该找到属于自己的她,去看看那一抹对着自己不胜娇柔的笑……他来,了却遗憾,坦然赴死,把这里的一切交给后来的自己,别让后来的他走上一条当年他走过的旧路,空余遗憾,在极北变成一个孤魂野鬼,徘回不去。

    李落很快就把这里的人和事都连了起来,只是他不知道这另外一个自己有没有料到小殇的出现,现在他只有最后一个疑问,也是此际黑剑白刀三个人的疑惑:

    他,究竟是谁!

    目光从神秘人身上移到了李落的身上,几乎每个人都认定这个死在黑剑白刀剑下的人就是李落,就连李落也是如此,只不过这里还有一个自己尚在苟延残喘,那么这个看似几十年后的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到底是什么人,莫非真的是自己?

    答桉在这个神秘人身上,想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李落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救谷梁泪……似乎他的出现就是为了死亡。

    思绪万般烦乱,石台上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结果也太过仓促,李落好像能想明白神秘人所有的心思,且都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却再也不能亲耳听到答桉。

    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门开了,空无一物,至少看见的这扇门并非是传说中的那扇门。黑剑白刀也没有料到为什么会这样,诸般算计,千载守候,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门后什么都没有。比起这个,身上的伤,断了的腿委实不算什么。李落此刻很佩服他,如果换成自己,到最后是这个结局,也许早就失心错乱了。

    剩下了小殇,染指极北虚境的规则之力,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兴许比黑剑白刀打开禁制花费的时间还要漫长,还要久远,久远到她活不到那个时候。所以只要阻止了黑剑白刀放出被放逐的渊雪族人,别的事就都已经无关紧要,吃惊之余,李落便也释然,唯一叫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谷梁泪和身旁的袍泽弟兄,还有同行北上,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死了的倒也还好,只是有些昏迷,有些重伤,他们尚有一线生机,不过这个生机不在自己身上。

    “拨汗……”

    相柳儿避开李落的目光,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有什么放心不下,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叫李落放心。李落宽慰一笑,他从来都没有怨恨过相柳儿,就算猜到她故意来的这么晚,等着他和黑剑白刀两败俱伤也没有动怒,虽说相柳儿时常念叨着时日无多,只是事到临头却总还是有私心的。人之常情,再者说了,北上的草海大军也不是相柳儿一个人说了算,如今的小殇已经长大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代价和筹码,她说的话已经足以影响乃至左右相柳儿的决定,否则就算小殇再如何妖孽,恐怕也不如黑剑白刀,他能死,小殇一样会死。

    心事已了,李落缓缓闭上眼睛,轻轻躺在谷梁泪身边,心满意足。这一觉醒来,不知道又会看到什么。

    见李落缓缓闭上眼睛,小殇和黑剑白刀便已知道他的意思,极北虚境里的事,他不会再插手了。其实李落也没了插手的机会,黑剑白刀也不成,能上得来石台的手下与中军骑同归于尽,就算有几个残余也难生出多少波澜,看到草海高手鱼贯而上,这虚境里眼下就是相柳儿母女的天下。可惜了七名天火白袍,如果不是黑剑白刀麾下那些黑袍人太难对付,倘若还能剩下半数,也不至于在小殇面前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机会。罢了,这样也不是不好。

    小殇收起脸上的戏谑,颇显凝重,头一次对李落生出神秘不可测的感觉,不知道在他身上还隐藏着多少秘密,看似一切都在别人眼中,实则却还有不为外人得知的秘密,不论是归藏还是连山,谁也不曾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李落。

    虽然李落看到那人之后也是一脸震惊,但是小殇却也在想,他会否早就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故意隐瞒。

    暂且压下心头诸般猜测,黑剑白刀已经成了废人,不足为虑,既然这扇门只是个幌子,根本就没有被放逐的渊雪族人,这样更好,没人打搅。可笑黑剑白刀处心积虑想恢复先辈荣耀,到头来却被人耍,要我是他,早就气死了。

    小殇斜也黑剑白刀,他已经没了还手之力,等死而已,此刻心情着实不错,天火和渊雪本来就只是一个名号而已,谁都可以是天火渊雪,李落也可以是。小殇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可以,让他共享这份机缘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不是他,要过黑剑白刀这一关可不容易,再者说了,自己母女和他也算有旧,分他一杯羹也不是不可以。

    李落自然不知道小殇会有这样的善念,他累了,也是困了,伸手轻轻握着谷梁泪垂在身畔的一只手,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反正外边的声音都已经听不到了。

第二千八百四十九章 下山

    小殇站在石台上仰着头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破碎残影,那些据说都是天火用来修筑巨门的依托,只是门已经消散了,但是这些规则之力还在,稍显有些凌乱罢了。

    相柳儿好似对成神没有太多的执念,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石台上全神贯注望着半空中的小殇,暗暗叹了一口气,命草海诸将上前,将石台上天南高手将士和黑袍人分开,留心还有谁尚留有一口气在。

    很快石台上的尸体和那些受了重伤,但是暂且还留了一口气的将士和黑袍人都分开了,中军骑五千余,加上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还有随行而来的江湖高手,此行李落帐下将士同行北上者有近一万之数,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得来石台,有些走到一半就退了回去,有些被钱义和钟离玺几将责令守在山下,约莫有千余将士上了石台,但此刻还活着的不足百数,还有十几人伤势过重,不晓得还能不能活着下山。黑剑白刀手下亦不好过,伤亡还在中军骑之上,这也是幸亏有天火白袍相助,如果不是天火白袍,恐怕石台上会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铁甲精骑从幻境中来,归虚境中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当初的地方,激战之中李落曾用余光见到过,那些铁甲精骑倒地战死之后,尸体会慢慢消失不见,不留神很难发现,就像刚才从巨门前消失的月娘一样。黑剑白刀麾下的铁甲精骑原本不如李落多,只不过后来血璃假意倒戈,他的铁甲精骑便有五千有余,略微多过李落的铁甲精骑,这便是也是李落一直担心的一件事,自从太虚幻境中出来,铁甲精骑追随他从漠北到天南,锋芒之盛,莫可争锋,宋家养精蓄锐多年的精兵悍卒,在铁甲精骑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此等精兵悍卒不该世间所有,此番介入天火渊雪之争,铁甲精骑算是同室操戈,借助天火白袍之利,勉强将黑剑白刀的铁甲精骑消耗殆尽,而属于李落的铁甲精骑也都消散在虚境之中。不觉得可惜,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果身边有这样一支战无不胜的鬼卒将士,日子久了,怕是自己也难抑住贪念。

    但是天火白袍还在,李落拿不准这些天火白袍到底会怎么做,虽说此刻站在石台一角安安静静,但总归是潜在的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怎样的祸端来。但是眼下面对这七名天火白袍也只能这样了,河尚且不曾渡完,过河拆桥的事李落倒是做不出来,再者说了,这座桥未必好拆,拆不好,会淹死在河里。

    李落心中还有一个疑惑,他和黑剑白刀做生死斗,这些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似乎只是阻止别人搅局,他们并没有对黑剑白刀出手的打算,这让李落很是疑虑,虽说没有和天火白袍交过手,不过若能得天火白袍相助,黑剑白刀就算再如何了得,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同样面对小殇和草海将士,这几个天火白袍也没有阻拦的举动,默然看着,一如地上这些死尸。

    罢了,只要小殇没有打算试图打开极北禁制,就算被她算计也没什么大不了。黑剑白刀麾下负伤的黑袍人也在相柳儿母女的救治之列,没有下令斩杀这些人,而是将这些人也都草草医治,不知道她有什么盘算。

    李落已经让开了石台正中,那里现在站着小殇,俯视躺在地上的黑剑白刀,好像在说什么,声音应该没有刻意放低,只是李落懒得听了,和留下性命中军骑将士还有大甘江湖上的高手聚在石台边缘,彼此帮手处置伤势,恢复几分力气之后就该离开虚境了。那个和李落长相一模一样的神秘人的尸身也盛在一边,李落重新替他带上面罩,免得吓到旁人。

    冷冰没死,受伤颇重,不过四肢还能动,比起李落要好不少。流云栈也活着,很疲惫,但是眼睛很亮,如果离得稍微远些,还以为是虚境里的星辰。谷梁泪还昏迷着,一众人里该算钟离玺运气最好,不知道被谁震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战局已经结束,除了头有些晕,眼有些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最重的伤大概是被人踩了几脚。不过钟离玺的脸色很难看,眼中尽是自责之意,众人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能和袍泽弟兄共抗强敌,用这等模样活下来,比之逃兵强不了多少。只是现在却还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众人身上皆带了伤,护送他们安全下山自然得落在钟离玺身上。

    这就结束了吗?李落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很奇怪,好像有暗流涌动,藏在虚境的某一个空间里,而眼前看到的,似乎并非真相,一切都好像是有人在前头指引,一步一步走到早就预料的地方。

    “这就了断了?”冷冰拄着残渊,看着场中的小殇和黑剑白刀,有劫后余生,还有几分惆怅,多半和李落有一样的感触,到了最后这样的结果好像有些让人心里不上不下。

    两人沉默片刻,相视一眼,忍不住齐齐呸了一声,果然是贱,非得要死了才肯罢休。

    “呵呵,黑剑白刀那么嚣张,如今被一个小姑娘踩在脚底下,你说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换做是我,早就一头撞死了。”冷冰讥笑着,喜怒于色,大概是这最后一战卸下了他所有的枷锁,此刻也难得的尖酸刻薄起来。

    “谁能想到呢……”李落幽幽一叹,看着一旁正自盯着他的流云栈,见他把目光转向自己,流云栈俏脸微红,小心翼翼,却又显得心不在焉的包着手臂上的剑伤。

    冷冰也扭头看了一眼流云栈,出乎李落意料的展露出一丝善意的微笑,回头压低声音:“这一次,你欠的人情大了。”

    李落一怔,苦笑无语,欠人情还好,就怕还不上。

    过了一会,冷冰恢复了几分力气,澹澹说道:“我背你下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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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