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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全文阅读

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一夜白了少年头

    次日清晨,李落早早起来,溯雪正帮李落梳理发髻,突然惊呼一声。李落一愣,问道:“怎么了?”

    溯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李落见状一笑道:“何事大惊小怪,难道我头上有虱子不成?”说完起身穿好衣服,对还在发呆的溯雪说了一声:“我去给母亲请安,中午不回来了,出去一趟。”

    溯雪还是呆呆的站着,李落微微一笑道:“怎么不问我去哪里?”

    “啊?”溯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转头时李落已经出了屋门,溯雪连忙赶出去叫道:“公子,你。”

    远远传来李落的声音:“午时,我去送送一位朋友。”

    溯雪看着渐渐远去的李落,背影越来越模糊,终于一滴眼泪沿着白皙的脸庞慢慢的滴了下来。

    路过常春院,李落信步走了进来,呆呆的站在当日的小径当中,眼前又浮现出洛儿的一张笑脸,李落喃喃道:“洛儿,你可还好,已经五年了,我躲了五年,还是没有躲的过去。洛儿,我许诺要踏马天南,可是却没有做到,你,会怪我么?”

    正在李落暗自神伤之际,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惊咦道:“你是何人?怎么擅闯内府?”

    李落一听,却是兰妃的声音,微微奇怪,忙定下心神,转身笑道:“兰姨,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记得楼儿了?”

    兰妃看到李落转过身来,掩口惊呼,说道:“楼儿,你怎么。”

    李落看去,却是兰妃,萱妃还有一位平日少与李落说话的黎嫔御。李落一礼道:“三位姨娘好。”

    三人都是一脸讶然的看着李落,李落奇道:“姨娘,楼儿有什么不妥么?”

    萱妃惊诧道:“楼儿,你自己不知道么?你的头发。”

    “头发?”李落如坠云里,突想起早上溯雪也是一声惊呼,走到水边一望,李落便怔住了,溪水中的倒影却是一侧的头发竟已白多黑少,李落伸手揪下几根拿到眼前,尽是白丝。

    三人互望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李落呆了片刻,回头笑道:“哈哈,不想白了这么多头发,怪不得让兰姨认不出来。”

    兰妃皱眉说道:“楼儿,怎会这样?”

    “没事,想来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休息几日慢慢就好了。三位姨娘这么早来常春院,可是要赏花么?”

    兰妃还是一脸的心疼,萱妃转而笑道:“是啊,来看看这新开的花树。”

    “姨娘高雅,楼儿倒一直没闲下功夫看看着满园秀色。”

    萱妃眼睛一转问道:“听说楼儿昨日得了一个七霞珠,可让姨娘瞧瞧?”

    兰妃埋怨一声道:“萱姐姐。”萱妃拜拜手,止住兰妃说话。

    李落见状一笑道:“真不凑巧,七霞珠楼儿已经送人了,以后有机会楼儿帮萱姨娘再找一个来。”

    萱妃抿嘴笑道:“是么?上次的胭脂水粉,楼儿还没有送给姨娘呢吧。”

    李落尴尬一笑道:“是楼儿不好,忘记了。”

    萱妃咯咯娇笑道:“胭脂水粉,楼儿以后买给心上人就好,不过要有七霞珠了,定要送给姨娘。这次不是送给凌家姑娘了吧?现在城中都传遍了,楼儿为了凌家姑娘,都不惜要诛于氏一族呢。”

    兰妃微微生气道:“萱妃,怎么如此说话?”

    李落哈哈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哪有的事,当日只是碰巧遇上罢了。若下次楼儿得了七霞珠,定送给姨娘。”说完向三人一礼道:“不打扰姨娘雅兴了,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

    萱妃点点头,回道:“去吧。”

    李落离开时,又向兰妃颔首一礼,出了常春院。

    萱妃见兰妃赌气不说话,上前咯吱了几下,嘻嘻笑道:“怎么,心疼了?”

    兰妃脸色微微一红道:“哪里轮到我心疼,只是萱姐姐你为人长辈,怎能管楼儿要东西,还说那么过份的话。”

    萱妃眼神连闪道:“这些东西,难道我林家没有?”

    兰妃奇道:“那你?”

    萱妃摇摇头,问道:“露微,小黎,你们觉得李落现在怎样?”

    兰妃一时不知萱妃何意,没有回答,就听黎嫔御说道:“还好啊,现在比以前正经了许多,人也开朗了,倒像是以前的那个小王爷了。”兰妃听罢也点点头。

    萱妃一扶额头,叹气道:“露微,说你什么好,遇事精明,怎么遇到人你便这般糊涂?”

    兰妃忙问道:“萱姐姐不这么看?”

    “嘻,不叫我萱妃了?”

    兰妃假装生气,转身不理萱妃,萱妃扳过兰妃身子道:“好啦,不逗你了。”说完长长叹气道:“楼儿的心思,自打五年前我就看不透了,现在王府上下谁都看不透这个小王爷在想什么,心思缜密,狠辣决断,谁想过楼儿有这么一身惊人的武艺,不过数天,就让权倾朝野的于太师家破人亡?”

    “那楼儿现在?”

    萱妃苦笑道:“更看不透了,只是。”

    “只是什么?”兰妃追问道。

    “楼儿现在有一股透在骨子里的忧愁。”

    “啊!?”兰妃和小黎两人面面相觑。

    兰妃道:“王爷怎不开导开导楼儿?”

    “开导?”萱妃讥笑一声道:“你还觉得楼儿是以前的楼儿么?平乱一役,王爷怕了。”

    “怕?”兰妃一愕,看看居雍阁的方向,许久没有说话。

    却说李落来到居雍阁,洛氏看见李落满头白发,经不住哭了出来,李落好一番劝说,才让洛氏止住哭声,陪着洛氏说了一会话,洛氏竟也提到凌家姑娘一事,要向凌家提亲,李落啼笑皆非,忙阻住洛氏。

    再听洛氏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要留住李落一起吃饭,李落忙说还有事情要做,许下晚膳回来吃,洛氏才放李落离开。

    申时,索水河畔。

    李落靠在一颗柳树下,望着远去的一帆孤舟,片刻,章泽柳和狄承宁两人赶了过来,李落见二人走进,直起身来,问道:“走了?”

    “走了。”章泽柳应道。

    “走了好。”李落索然回道,“卓城这个地方,没什么可留恋的。”

    “李落。”狄承宁忍不住说道。

    “嗯?”

    “你为何不送送于英?”

    “我,”李落低下头说道,“我不敢见他。”

    章泽柳上前拍了拍李落的肩旁,叹气道:“别这么想,于英说了,他不怪你,仍把你当四弟,只要你还认他这个二哥。”

    李落抬头,再看看远处已然模糊的小船,问道:“他家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于英和他娘到老家瞿州时,我已传书让知州亲自去接,再送回他舅舅家。知州是我父提拔起来的,这点事肯定能办妥,你放心,于英以后在瞿州一样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嗯,那就好,不用和于家其他人去北方流离失所,不求过了怎样,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说完几人都沉默下来,许久,狄承宁轻轻问道:“李落,宫中惊变真的是你谋划的?”

    “适逢其会罢了。”李落长吁一口气道。

    “那些都卫和禁军都是你。”狄承宁还没说完,就被章泽柳狠狠的踢了一脚。

    李落笑道:“承宁,若是真的,你可是怕了?”

    “怕?”狄承宁涨红了脸道,“别人怕你李落,我狄承宁会怕你?若是遇到我,哼,管打得你满地找牙。”

    “就你,省省吧,连个诗都做不好。”章泽柳斜瞥道。

    “你。”狄承宁气道。

    李落哈哈一笑,道:“我说是真的,你们信么?”

    章泽柳和狄承宁对视一眼,想了想,齐齐摇头。

    李落点点头道:“那真与假还有什么关系?”

    三人都笑了起来,好半天都没有止住,到最后一个一个捂着肚子都坐了下去,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已出了卓城的于英。

    止住笑,章泽柳眼珠一转道:“不说这些了,去哪里玩玩去?离得这么近,要不。”说完一脸坏笑。

    李落道:“今日不去了,有些倦了,再者答应我娘要回家吃饭的。”

    章泽柳难得的叹声气道:“也是,少了一人,总归不是以前的味道了。”

    几人意味索然的向城中走去,李落数次回头瞧着,远处的帆影渐渐淡去,越走越远,终于没了踪迹。

    采雅轩。

    这是宫中兵变后李落第一次和家人吃饭,淳亲王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众人围做在桌前,谁也没有出声,气氛端是压抑。

    吃完饭,李落端坐在椅子之上,静静的望着李承烨。

    李承烨眼光闪烁几下,躲开李落,垂目说道:“楼儿,今日皇上召父王入宫,问起你落冠之后的事来。”

    “嗯。”李落恭敬答道。

    李承烨眼角一动,吸了一口气,语气颇为奇怪的说道:“皇上想让你任枢密院参知一职。”

    “什么!?”座中众人都惊呼起来,枢密院参知向来都是由九卿之一来任职,在朝中已是举足轻重,是皇上的耳目,监视群臣以及四方局势,想不到万隆帝竟会将参知一职赐予李落。

    洛氏喜形于色,兰妃和萱妃暗自皱了皱眉头,看看李落,没有说话。

    淳亲王看着李落,突觉得李落鬓间的白发格外刺眼,眯起眼睛问道:“楼儿,你觉得如何?”

    “非楼儿所想。”李落愣了一下,摇摇头道。

    “哈哈,好,有志气,父王也不喜这躲在暗处的衙门,楼儿不愿意最好,省的遭人闲话。”淳亲王似乎略微送了口气说道。

    “王爷,这么好的事,为何不让楼儿去?”洛氏急道。

    淳亲王看了洛氏一眼道:“枢密院参知,位高权重,多少人在背后盯着,何必将楼儿推到这个风尖浪口上。

    再说楼儿尚且年幼,如何能做得了这参知一职,皇兄这次真是有些过犹不及了,我大甘还从无以落冠之龄领九卿之位的,早早就锋芒太露,也非好事。”

    “可是。”洛氏还要说道。

    李落见淳亲王面色沉幽,便即说道:“母亲,卓城上下,豪门贵族,人情世故错综复杂,周旋其中非楼儿所长,再者楼儿性子也合不进去,落冠之后楼儿自有打算,母亲不要担心了。”

    洛氏见李落不愿,也不强求道:“如此也好,省着到时忙得不着家,反正只要在卓城就好。”

    李落垂首回道:“母亲,您放心,楼儿定会守护大甘,守护我淳亲王府。”

    “呵呵,好,楼儿这样想就好。”洛氏高兴笑道。

    吃完饭,淳亲王似乎不愿意久待,说了几句便离去了,剩下众人围在一起闲聊,出奇的李落没有不耐,不论谁说都安静的听着,不时也说上一两句,仿佛又是五年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小王爷。

    是夜,长明宫。

    “大伯,不知这么晚了召玄楼进宫有何事?”

    “楼儿,快过来。”万隆帝大声说道,看着走到跟前的李落,正要说话,突然看到李落鬓间的白发,一愣道:“楼儿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不妨事,调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李落微笑应道。

    “那就好,你坐。”万隆帝连连点头道,“楼儿,你父可有为你说起落冠之后的事?”

    李落一礼坐下垂目回道:“有说起。”

    “楼儿觉得如何,朕将枢密院参知一职赐予你,哈哈,朕如此不拘一格提拔我大甘的栋梁之才,定会给后世留下一段佳话。”说完万隆帝便大笑起来。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万隆帝,宛如同一个孩童般,憧憬着流芳百世,也不顾及李落,更不必顾及这大甘的朝堂,只为了这一刻而纵声长笑。

    这些年大伯想必也背负了很多,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没了往日的尊重,就是自己的父亲在说起皇上时言谈中也有了丝丝的轻藐,可是当日拟到圣旨时,万隆帝不加思索的直言若是出了意外,由淳亲王登基为帝,为大甘的第十四代帝君,从无一点的隔膜。

    李落看着眼前还在笑着的万隆帝,突然觉得阵阵心痛,仿佛一如站在于乘云面前恳求放过自己心爱的嫔妃的那个男人,非国之幸,但何尝不是家之大幸,都是经历了却慢慢忘却了,不记得当年的流光,当年的风和雨。

    万隆帝停下笑声,转头正欲问李落,却看见李落正在灯下怔怔的出神,微显稚嫩的面庞却突兀的拂上几缕白发,单薄如此。

    万隆帝颇为尴尬的说道:“哈哈,你看大伯,将这么重的事讲于你听。楼儿不要放在心上,朕只是随口说说,等你过的几年再说,这些年楼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闯了祸也莫怕,万事都有朕在。”说完万隆帝拍拍胸口道。

    李落突的惊醒,微微一笑道:“没有,只是这么高的官职,大伯怎放心交与楼儿一个落冠少年,万一楼儿惹出天大的乱子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万隆帝颇为窘迫的说道:“哈,这个朕倒是略有考虑,只是依着楼儿的才学,这枢密院参知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落摇头笑道:“大伯,上次之事,只是以有心算无心,并不是楼儿有多少的真才实学,若以后楼儿不在卓城了,大伯,楼儿斗胆直言一句。”

    万隆帝一愣道:“楼儿你说。”

    “用人之处,如今官场的浑浊,莫论清廉,但定要因材授官。只要大伯可以做到,大甘自可传至第十四十五代帝君。”

    万隆帝呆了呆,缓缓说道:“楼儿,你是不是要离开卓城了?”

    李落展颜道:“大伯,莫要担心,楼儿不会忘记当日一诺。”

    “嗯。”万隆帝轻轻说道,走近几步,坐在李落身边,看着李落自嘲一笑道:“楼儿,那些事不要想了,若你想出去走走就去吧,哈,堂堂一国之君反倒逼迫起你一个落冠少年来,真是不长进。反正朕不着急,等你回来的时候,朕再许你高官厚禄。”

    李落抬头看着万隆帝道:“大伯,你会忘了楼儿当日的承诺么?”

    万隆帝一呆,大力拍了一下李落的肩旁,大声笑道:“你若想大伯忘了,大伯从明日起便不再记得了。”

    李落微微一笑,跪倒低声说道:“大伯,侄儿先出宫了,离得楼儿落冠还有些时日。谢皇上对玄楼的信任,玄楼自当省得。”

    万隆帝忙扶起李落道:“楼儿,怎么如此多礼,让太后看见又少不了一顿说教。”

    “皇上,玄楼该行这一礼。”

    “嗯,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去吧。”

    李落又再一礼,转身出了长明宫,万隆帝目送李落走出偏殿,烛光映下,李落的影子越来越大,将半个偏殿尽数拢在其中。

第四十一章 漫步寻常里

    自出宫之后,李落似乎恋上了卓城的城里城外。

    每天一个人去城西和城南逛逛,听听说书先生讲些演义评书,看看商贩吆喝贩卖的东西,若有人在街上卖艺或是什么杂耍,李落也挤入周围的人群之中,兴致勃勃的旁边喝彩,走时少不了递过一块碎银。

    倘若累了,便随便找一个小茶馆,喝几杯白水,这才知道原来城南的白水是不要钱的,若人不多,掌柜的没什么说辞,也会一起坐在桌边听着茶客天马行空的高谈阔论。

    不过谈起最多的就是太师府被抄家一事,不过无风起浪,传的千奇百怪,有人说是李落一怒为红颜,于秀轩横刀夺爱才惹得李落不惜诛尽了太师一族。

    更有甚者谣传这喜欢凌家姑娘的其实是淳亲王李承烨自己,这才借着李落的名号,将于家连根拔起。

    不过众人普遍认可的便是此事定是淳亲王和万隆帝设计的,李落不过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传出这样的话只是淳亲王为了李落设计谋一份好前程罢了,每每听到这里,李落都是微微轻笑,说不得随声附和,却也从不动气。

    这也难怪,当日之事,除了皇室几人外,就于乘云几人知悉,不过也是死的死抓的抓,事后李落也不愿张扬。

    淳亲王自是应允,在场的定北军和官山营虽未严令守口如瓶,但也是告诫莫要谈论,万隆帝没有多说,知悉始末者不多,此事就不了了之。

    就连其他的九卿也是半信半疑,听起风声,难辨真假。

    倒是流言淳亲王为李落前程,不惜将自己的功劳加在李落身上更为可信,反之倒显得有些惊世骇俗,如若不然,依万隆帝和太后对李落的宠信,怎能不对此事大肆宣扬。

    李落听到也就罢了,无论什么流言都是一笑置之。

    一日,李落在城南走的远了,天已渐黑,赶不及回家,李落便循着一条路走了进去,想找点吃的垫垫肚子,不想这巷子越走越深,路也越走越窄,行人渐少,却见不到头。

    李落不禁哑然失笑,原是走进了一个偏僻小道,便索性不去看,沿着青石板的小路一直向前走去,转过街角,前面突的出现几盏灯笼,灯笼下还有两口大锅,锅里还冒着热气,灯笼一照,颇为好看。

    李落心中一喜,进而笑了起来,往日里就是见到绝色女子,炫目珍宝也没有此时心中这份高兴,不料今日普通的两口大锅能让自己有久违的知足。

    李落快步走近,是一个卖面的小摊,依着墙角摆着三张桌子,虽木头深旧,却擦的很干净。

    一个老人坐在一张桌子前抽着烟袋,脸色黝黑,如剑刻刀划般布满了皱纹,只是一双眼睛却清澈透底,恍惚间这深巷之中多了两颗星辰。

    看到李落过来,老人微微一惊,李落高声说道:“老丈,煮碗面。”

    老人笑了,磕了磕烟袋,吆喝声:“好嘞。”一语一答,似乎本就已经在了这里好多年一般。

    李落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侧身看着老人煮面,除了李落和老人这里已无他人。

    老人放下烟袋,在旁边的木盆中仔细的洗干净手,拿出刀,稳稳的切菜,巷中刀接木板的声音传出很远,老人放进去面,搅一搅,气哈得厉害,老人侧过头,就着灯笼看锅里的面有没有煮好。

    不一会,面条煮好了,放上新鲜的菜和调料,老人端过来说道:“客官,趁热吃吧。”说完放下面,又帮着李落盛了一碗面汤放在桌上。

    李落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拌了拌,吃了一口,一股清香沿着喉咙就窜了下去,李落讶道:“老丈好手艺!”

    老人一笑道:“哈哈,客官喜欢就行,小老儿没别的,只是这碗面煮的还算能吃,这十里八店的老一辈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嗯,名不虚传。”李落赞道。

    老人笑的合不上嘴,干脆坐在李落旁边的桌子边,问道:“看客官面生,不是这里的人吧,怎么走到这么深的巷子里来了?”

    “只是闲逛,不认得路,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不过幸亏如此,才能尝到老丈的面。”李落边吃边说道。

    “慢点吃,慢点吃。”老人将面汤碗向李落边上推了推。

    李落端起来喝了一口,问道:“老丈,这么好吃的面,怎么不见几个人来?”

    “呵呵,现在啊走这条路的人少了,吃面的人也就少喽。”

    “咦,这是为何?”李落奇道。

    “这话就长了,十几年前,这条道还是从百里坊去卓城其他地方的一条要道,那时候走这条道的人多啊,到了子时都还有人,后来新修了一条道,比这条更近也更好走,慢慢的人都去走那条道了,这条路上的人就越来越少,最近几年,到了酉时,就没几个人了。”

    李落心中一凉,不免有些内疚,正欲说话,抬头一看,却见老人一脸的安详,看着巷子一头,似乎在等着巷子里走出一个人来,却没有半分的失落,李落呆呆道:“老丈。”

    “哈哈,看我,这不来一个人,来了人小老儿便说个不停,客官,面凉了吧,我去给你热热。”说完就要起身,被李落阻住,李落笑道:“没有凉,这才多大工夫。”

    “没凉就好,没凉就好。”老人连连说道。

    “老丈,我走进来,这条巷子里的住家好像也是不多了。”李落问道。

    “这巷子偏了些,巷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闯荡了,也搬走了不少,剩下的都是些年纪和小老儿差不多的,天一黑就早早睡了,所以看着客官,小老儿就知道客官不是这里的人。”

    “老丈怎么不再找个人多些的地方卖面?”

    “呵呵,”老人微微一笑,陷入了回忆中。

    慢慢说道:“小老儿啊,从六岁就跟着老爹出来讨生活,那时刚来卓城,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日子过的紧巴巴,每天天刚亮就出去,天黑的厉害才能回草棚,不过真是高兴,跟着老爹走街串巷,都没想过世上还有像卓城这么大的地方,后来给人说起我和老爹走的地方,原来还到不了这卓城的一半大小,尤其是中间那个大的场子,说是叫定天台,那白玉,远远的看着真是漂亮。”老人说着说着嘴角也泛起了笑意。

    “老丈怎么不到定天台去走走,要白天天好些,地下的白玉都能照出自己的影子来。”李落笑道。

    “哈哈,小老儿也想去,那时小,不懂事就央着老爹带自己过去,谁想。”说完老人的脸色暗淡了几分,片刻,又高兴起来道:“不说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老丈说说,没准我能帮老丈偿了心愿。”李落轻轻笑道。

    “小老儿多谢客官了,不过算是看过了,心愿也偿了。”

    老人笑着说道,“官老爷说我们是贱民,不让我们过去,爹也傻,非和他们理论,结果被官老爷打了一顿,腿也不好了,没法子走街串巷,只好找个地方卖面,也幸亏这样,才找到这条巷子,我和老爹在这里卖面,也没人来赶我们走,看我们可怜,时常有人来我们这里吃饭,幸好老爹煮的面不差,还算对得起这些好心人。小老儿自打那天起就和老爹一起一直在这条巷子里卖面,爹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这巷子和巷子里的人在咱们最苦的时候帮过咱,咱做不了别的,就给在这巷子里过的人行个方便,卖一碗面,算是还恩。小老儿想着也是这么个理,自从三十年前老爹死了,我就一直守着这个面摊,就想着要人走的累了饿了,到小老儿这里吃碗面,也就知足了。”

    李落拿在手里的筷子僵在面条上,半天提不起,声音微微发涩的问道:“老丈这还恩想还到什么时候?”

    “呵呵,到小老儿死的时候就还清了吧。”老人笑笑道。

    “嗯?”李落愕然道,“老丈,这些年,巷子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还守着它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老儿的这个面摊还是以前的面摊啊。”

    老人笑了起来,“以前啊,也有人劝过小老儿。我这么说,只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实际哪有这么多说法,小老儿生来胆小,不愿意换地方,能守着这里就知足了,要能多来几个人吃面就更好了。”

    李落愣道:“这要没人来吃面呢?”

    老人点上烟袋道:“这几年没人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不过要是自己的事不做,小老儿这浑身还真是不舒服,本来就是会这么个卖面的行当,要还做不好,或者干脆不做,真正个没脸活下去了。”

    李落仔细的看看老人,老人熟练的用手压着烟袋里的火,抽了起来,不显得急躁,也不显得孤单,仿佛已经印在了这深巷之中。

    李落想了想,笑了起来,还是有很多人记得这深巷中的老人,记得这个面摊,两盏灯笼,再加一点火星,却像是个记号一样,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李落笑道:“老丈好心境。”

    “啥心境,客官说笑了。”

    “你看你这两盏灯笼可比天上的星星照的亮多了。”

    “哈哈,那是那是。”老人很是高兴,起身对李落说道:“小老儿给你热热面吧,听我磨叨这半天,面早都凉了。”

    李落摇摇头,没有让老人再动手,几口将面条吃完,问道:“老丈,多少钱?”

    “三个小钱。”

    “这么便宜!?”李落惊讶道。

    “呵呵,这碗面也就是值个两个小钱,收客官三个小钱,小老儿也是赚了。”

    李落刚要说话,恍然想起老者刚才所说,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块碎银,约莫两钱的样子,递给老人,老人接过一看,面显尴尬,嚅嗫道:“客官,这可找不开了。”

    顿了顿说道:“要是客官看得起小老儿,这碗面就算小老儿请你吃了。”说完将银子递了回去。

    李落没有接,笑道:“老丈,银子你先收着,多的先存在你这里,过几天我还要来这里吃,到时要带几个朋友来,老丈给我把面做好些就成。”

    “这。”老人一脸的为难,李落见状微微一笑,起身问道:“老丈,我若要去城东,可是怎么走?”

    老人忙为李落指了路,深恐李落没有听清楚又说了一遍,李落道了谢正要离开,突然想起,站定回头道:“老丈,你可恨过当年打伤你父子的官府中人?”

    老人一愣,随即摇摇头道:“刚开始恨的厉害,只是后来想想,人家也没有做错,我和老爹挑着面担子进去,磕磕碰碰不说,万一倒了砸到谁就不好了,早就不恨了。

    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说要去参军报国,小老儿也让他去了,总不能让他跟着我在这巷子里一辈子,再说上阵杀敌报效国家也是男儿应该做的。小老儿啊只是求着我那儿子能平安回来。”

    李落看时,老者却是一脸的神采,深以有子为荣。李落点点头道:“老人家,保重了。”说完快步走开。

    老人突然惊醒,高声呼道:“客官,你的银子。”

    李落遥遥的摆摆手,等老者再一眨眼,巷子里已不见了李落的身影。

第四十二章 海棠树下(1)

    亥时,宗伯府。

    夜已将深,杨万里正和夫人柳氏,还有长子杨柳青在前堂品茶闲谈,也是说起杨万里代枢密院参知一职,杨万里一脸的愁容,长吁短叹,杨柳青对着父亲一番激励鼓动,杨夫人含笑看着两父子,只是不见杨柳烟。

    正在说话间,下人突然来报,淳亲王世子李落求见。杨万里不免呆住了,柳氏也是一脸的愕然,杨柳青一拍桌子道:“他来干什么?不见!”

    下人为难的看了看杨万里一眼,低头没有出声。杨柳青怒道:“我说话没有听到么?还不赶他走。”

    下人张口结舌,一时不敢回声,杨夫人责道:“柳青,怎么总是这种急性子,听听你爹怎么说。”

    杨柳青忙凑到杨万里跟前道:“爹,咱把他赶走吧,还能替妹妹出口恶气。”

    杨万里拽拽胡子,求助的看向柳氏,柳氏摇头苦笑道:“好啦,再怎么说是王府世子,怎能说赶走就赶走,你爹的枢密院参知一职据说是这位世子在旁边周旋的。”

    话刚说完就看见杨柳青一脸的嘲弄,柳氏气笑道:“怎么这么小心眼,就算是如他人猜测般是淳亲王给自己儿子谋的名声,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人家有补偿之心了。你们爷俩啊,就宝贝着柳烟,好了,让人家进来吧,看看是来做什么的。”

    杨柳青如泄了气的皮球,嘟囔道:“娘不也是宝贝柳烟么?上次出事,娘还要亲自到几人的府上评理呢。”

    “多嘴。”柳氏白了杨柳青一眼道:“你去大门口,接他进来。”

    “啊?”杨柳青惊呼一声,扭头道:“我不去。”

    “还不快去!”柳氏双眉一立,语气转寒道。

    “是。”杨柳青打了一个激灵,忙不倏的跑了出去。

    杨万里刚说一句:“你看你。”就看见柳氏冷冷的眼神,忙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上次淳亲王倒是一直有歉意,说要登门赔礼,只是出了乱事,这才晚了几日。

    可以见见李落,说不准是淳亲王让来的。”声音越来越低,在柳氏冷哼一声后戛然而止。

    少顷,杨柳青和李落一前一后的进了前堂,李落环目一望,杨万里一脸忠厚长者之像,柳氏眉目间和杨柳烟颇为相似,杨万里端是好福气。

    杨家姑娘倒不在前堂,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上前对杨万里和柳氏躬身一礼,道:“小侄深夜拜访,多有叨扰,还请杨大人和杨夫人见谅。”

    杨万里偷偷看了一眼柳氏,笑道:“无妨,无妨,不知贤侄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这。”李落微一沉吟,坦言道:“杨大人,夫人,李落此番前来是为了特地致歉,李落行为不端,冒犯了杨姑娘和宗伯府,还想请杨大人和夫人能原谅李落的莽撞失德之罪。”说完深深一礼。

    杨万里看了柳氏一眼,眼里含着你看果是如此的意味,却不想柳氏根本没有看他,只是轻轻问道:“做了错事,还可以道歉,若当日烟儿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却不知小王爷想怎么弥补?”

    杨万里连连给柳氏使眼色,柳氏装作不见,杨柳青抱臂站在李落身旁,冷冷的看着李落听他如何回答。

    李落微微抬头,道:“若因为李落,杨姑娘香消玉殒,等我做完几件事,李落自会到杨姑娘墓前抵命谢罪。”

    “好啊,一点诚心都没有,只是动动嘴。”杨柳青怒极,从带着李落进来就忍着一肚子怒气,听李落这番回答,终是按耐不住,上前就要和李落动手,杨万里忙喝道:“柳青,怎可无礼,快快退下。”

    李落一愣,没有避过,发髻被杨柳青碰到,撒下了近半的长发,众人这才看得清楚,撒下的头发却已经半白,杨柳青愣了一下,僵在当场,柳氏叱道:“放肆,还不快退下。”

    杨柳青听到柳氏说话,悻悻的退了回去。李落伸手理了理头发,胡乱将散下的头发并到发髻之中,抬头看了看杨大人和柳氏,又转向杨柳青道:“李落未有虚言。”

    杨柳青哼了一声,转开头不看李落。杨万里和柳氏眼前还飘着李落侧鬓半白的长发,长嘘了一口气,对望一眼,柳氏缓缓点头。

    杨万里随道:“好了,好了,亏得烟儿没事,就算了吧,只要贤侄真心悔过,年轻人嘛,难免做些糊涂事,以后万不能再这样了。”

    李落点点头,恭敬应了一声是。杨柳青一脸不忿,刚要说话,突看见自己母亲的目光,摸摸面颊,没敢吱声。

    杨万里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贤侄啊,我有一事还想问问你。”

    李落垂目回道:“这参知一职,确是皇上的意思,和李落没什么关系。”

    杨万里讶道:“我还没说,贤侄怎么猜到?”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回答,说道:“杨大人,杨夫人,夜已经深了,李落就不再打扰了,下次,李落再来,定当登门拜会府上。”

    杨万里一惊道:“贤侄就要走了么,这刚来一会怎么就着急走了?”

    “今日前来,已是冒昧,怎还好再打扰府上,李落告辞了。”

    “等等,”杨柳青喊道。

    “杨公子何事?”

    “今次你来向我妹妹道歉,就这样空手来么?”

    杨万里插言道:“柳青,什么话,烟儿向来不贪图财物,这话要传到烟儿耳中,少不了埋怨,只要有心就好。”

    杨柳青瞄了柳氏一眼,见她没有说话,便即放下心来,冷冷的盯着李落。

    李落踌躇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卷锦帛道:“是小侄考虑不周,只是来的匆忙,素闻杨姑娘品行高雅,也不知该送些什么以示歉意。这一幅字,小侄仓促间得来,还请杨大人和夫人莫怪,算是李落的赔礼之物。”

    杨万里高兴道:“好好,贤侄有心了,我们怎会怪罪。”

    杨柳青冷言道:“只是一幅字,哼,真是好算计。”

    “闭嘴,成天只知道舞枪弄剑,让你多读些书,你向来不听,你哪里知道一幅字的价值?”杨万里怒斥道,随即展颜向李落说道:“快,拿来我看看。”

    杨万里不好钱财美色,只是对字画颇为钟情,不过却更喜欢品字画,至于对藏些名家字画之类反倒没有多大的兴趣,在这大甘朝中算得上是一朵奇葩,向来和他惧怕妻子的名声一样出名。

    李落上前几步,将手中的字递了过去,杨万里急忙打开,惊叹道:“好字!”

第四十三章 海棠树下(2)

    杨万里深好此道,品字画的功夫却是真才实学,这一声惊叹,也勾起了柳氏的兴趣,轻移了几步,向锦帛上看去。这锦帛三尺长短,上面写的正是一首诗:

    莫愁三九少飞花,一夜龙鳞舞万家。

    山野茸茸铺厚被,树凇脉脉裹轻纱。

    顽童逐巷忙攻垒,好友围炉细品茶。

    玉魄冰肌何处去,喜看庭草吐新芽。

    字迹隽秀,如行云流水,落笔之处如云如烟,却又锋芒暗藏。

    杨万里边看边不停的点头,连声道:“好字,好字,字迹饱满,苍劲有力,笔走龙蛇,铁划银钩,果然是一幅好字。”说完往下看了看,咦了一声:“怎么没有落款?”

    说完用手轻抚了一下锦帛上的字迹,奇道:“字迹未干,怎还是新作?”

    柳氏讶然抬头,看着李落,朱唇轻吐道:“这幅字是你写的?”

    杨万里大吃一惊道:“真的么?”

    李落点点头,没什么异色。杨万里叹道:“想不到,落冠稚龄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哼,字写的好就是英雄了?”杨柳青不屑道:“听城中四传李公子一身武艺,曾在祈天台独自一人阻叛军一个时辰,斩敌过百,不知可否赏脸与我较量一番。”说完挑衅的看着李落。

    李落微微一笑,还没有说话,就听杨万里暴喝一声:“混账,我宗伯府何时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你这样咄咄逼人传出去岂不是要别人笑话。

    明日给我将《行军十要》抄上一百遍,少一遍就不要吃饭,谁也不许求情。”说话重重一拍桌子道,柳氏见状正想劝劝。

    还没说话,就听杨万里大声道:“你也不许替这逆子说情,还有明个看好烟儿,别又让烟儿替这逆子抄书。”

    柳氏不禁脸色微微一红,没有说话。杨柳青瞠目结舌,满脸的苦色。

    看着还气鼓鼓的杨万里,李落莞尔一笑道:“杨大人,小侄前来赔礼,若反倒害的杨公子受罚,李落委实过意不去,还请杨大人不要罚杨公子。”

    “你看看,学着点。”杨万里指着杨柳青说道。

    “说两句好话谁不会。”杨柳青嘀咕道。

    “你说什么?”杨万里两眼一瞪,“可是又想抄书了?”

    “没有,没有。”杨柳青吓得连连摆手,看见父亲脸色不善,十分不情愿的向着李落一拱手,没精打采的说道:“谢了。”

    杨万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想来还是不满意,李落微微一笑道:“杨公子客气了。”顿了顿,李落接道:“杨公子身法不及拳法,若再快点,掌下功夫能更厉害些。”

    杨万里和柳氏不懂武功,自然觉不出什么来,只是杨柳青怔在场中,李落所说和宫中九卫中的拳术大家六根清净掌空和尚指点自己的不谋而合,只是自己当日是演了一遍拳法给掌空,而李落却从未见过自己出手,不想竟说出和掌空和尚一样的话来。难道掌空将这些事向李落说起过,杨柳青暗自忖道。

    李落再一礼,就要告退,刚一转身,突然看见堂前一道单薄的身影,手在领口处轻轻提捏着一袭白色披风,静静的站在一株海棠树旁,远远的看着,却是杨柳烟,身后有个丫鬟在探头探脑,正是珠儿。

    杨柳青见李落收回前倾的身形,不免惊讶,顺着李落的目光,看到了树旁的杨柳烟,忙跳将出去,跑到杨柳烟身边说道:“夜里凉,妹妹怎么起来了?”

    “没事的,我的身子还没有那么弱。”杨柳烟轻轻一笑,似是凌波的仙子,惹的百花齐放,翩若惊鸿,看看一脸心疼的兄长,轻移莲步,进了前堂,杨柳青急忙跟上。杨万里满脸笑意,拂须极是高兴的说道:“烟儿,怎么这么晚起来了?”

    杨柳烟走进了前堂,向杨万里和柳氏行了一礼,看着站在侧旁的李落,说道:“珠儿告诉我说,有人来向我赔礼,却为何不见我就要走了?”

    李落一愣,道:“只是太晚了,求见姑娘未免太过唐突,这才想让杨大人和令兄替在下向杨姑娘说一声,非是李落没有诚意。”

    杨万里接道:“是啊,烟儿,这那有一个男子大晚上见姑娘的,再说小王爷也是真心前来,不是虚情假意。”

    杨柳烟一扫其父,看见杨万里手中的锦帛,抿嘴一笑道:“爹,可是得了一幅好的字画了?”

    杨万里愕然道:“你怎么也能猜到为父的事情?”柳氏在一旁暗自咬牙,这一晚上可是尽丢宗伯府的脸了。

    杨柳烟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小王爷倒是有心了。”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杨万里哈哈笑道:“烟儿,来看看,这是李贤侄自己写的字。”说完将手中的锦帛展了开来,杨柳烟看了一眼,便即掩口惊道:“这是。”

    “不错吧,”杨万里啧啧赞道,“真是好字。”

    杨柳烟轻轻的念了一遍,突然脸上染上两朵红云,瞪了一眼还在品字的杨万里,跺足道:“爹!”

    “哦,是,是,忘记正事了。”说完不舍的将锦帛收了起来,问道:“烟儿,你这出来是要说什么话么?”

    柳氏咳了一声打断了杨万里,狠狠的瞪了杨万里一眼,向李落说道:“小王爷,烟儿不怪你,上次的事就算过去了,只是还望小王爷以后莫要再做这些荒唐事,男儿就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才对。”

    李落嗯了一声,道:“李落省得,谢过杨姑娘。”说完微微向杨柳烟一礼,杨柳烟也还了一礼。

    李落随即说道:“打扰杨大人久了,请各位早些歇息吧,李落告退了。”

    杨万里点头道:“好,好,以后常来,不用叫我杨大人了,显得生分,叫伯父就行。”

    李落轻轻一笑,看了杨柳烟一眼,转身出了前堂,突然身后传来杨柳烟的叫声:“哎。”

    李落回头问道:“杨姑娘可还有别的事?”

    杨柳烟不理会堂中三人惊诧的目光,嚅嗫几下,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没事了,你。。慢走。”

    李落轻轻颔首,离开了宗伯府。

    李落一走,杨柳青便嚷嚷道:“爹,娘,这个小王爷看似不简单呐,竟然说的和掌空大师说的一模一样。”

    杨万里一瞪眼道:“就你练得那样,谁都能看出来。”

    杨柳青不服气道:“爹,掌空大师都说了,孩儿的掌法在卓城年轻一代中已经是少见的高手了,你说是不是啊,烟儿?嗯?妹妹。”杨柳青连着呼了几声,才将杨柳烟惊醒。

    “哦,哥哥,你说什么?”

    杨柳青气结,索性不说了,反问道:“你最后想给李落说什么啊?”

    杨柳烟闪过一丝落寂道:“没什么,烟儿去睡了,爹娘,哥哥,你们也早点睡。”说完便和珠儿回了后堂。

    杨万里等得杨柳烟出去了,向柳氏说道:“这淳亲王府的小王爷倒不似城中所传那样,看着还是知书达理的。”

    “哼,爹,知书达理还能翻到后院偷偷看待嫁闺中的女子么?”杨柳青一提起此事还是颇为愤怒。

    “这个么,不过上次珠儿说,这李落开始的时候没有进来,只是被府中众人发觉章泽柳几个,后来不知怎地他也在了,要不然依着烟儿的性子,能原谅李落才怪。此事定是荣政家的小子生出的点子。”杨万里越想越是,说完不停的连连点头。

    柳氏气道:“你们父子俩,一对榆木脑袋。看不出烟儿为何出来么?”

    杨万里和杨柳青互望一眼,茫然摇头,柳氏白了一眼,转身也离开了前堂,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第四十四章 再会柔月(1)

    再过得七日,就是李落的落冠之日。

    这几日李落抽的时间去了一趟太傅府,拜会了太傅凌疏桐。

    对这卓城上下的风言风语,太傅也是苦恼不已,召了凌依依过来和李落说话,李落心中颇为诧异,不过脸上倒无其他颜色,凌家姑娘却还是红肿着眼眶,仿若带雨梨花,柔柔弱弱,颇为委屈,不过尚是明理,不曾埋怨李落,言谈间倒有几分谢意,只是心情委实低落,勉强振颜和李落说了几句话,李落见状,便告退离开了。

    刚回到王府,章泽柳已遣人来寻,这些日子,李落多一个人出去走走,已推脱了章泽柳和狄承宁好多次,这次章泽柳干脆让下人等在王府,李落哑然失笑,便应了下来。告诉了溯雪一声,出了王府。

    找到章泽柳和狄承宁,两人是想去月下春江,李落所料不差,不禁摇摇头,无奈应了下来。

    来到月下春江,天色尚明,散散落落已经有了不少的游人,李落三人挤到月春江三船的对岸,章泽柳使劲瞅了瞅,说道:“今咱们去哪艘船?”

    “你想去哪里?”狄承宁问道。

    “要不你选。”章泽柳转头问李落道。

    还不等李落回话,就听旁边有人冷笑一声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月春江还能想挑哪个就去哪个的,就是当今皇上也不见得有这么大的面子。”

    章泽柳回头看看,出奇的没有反驳,只见冷言之人看到章泽柳回头看他,哼了一声,一脸倨傲,章泽柳一笑,没有理会,问李落道:“怎样?”

    李落看了看章泽柳和狄承宁,说道:“还是试试月船吧。”

    两人点点头,狄承宁窜出去雇一艘小船,三人上了船,谈笑着向月船荡去,方才出言嘲讽之人还想再说几句,突然被旁边同行之人死死掩住,等到三人走远了才放开手,嘲讽之人怒问道:“你做什么?”

    “你作死么,中间头上有白发的是淳亲王府小王爷李落。”

    “不过是个小王爷。”话音未落,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李落!?可是现今城里传的那个李落?”

    “噤声,还能有哪个。”说完两人面显骇然,对视一眼,熄了游玩的兴致,匆匆离开了月下春江。

    李落三人不知身后发生的事,将小船荡到月船侧舷停靠下来,章泽柳高声呼道:“有人没?有人没?”

    这时侧舷边探出一个小丫头的脑袋来,瞅着三人,章泽柳忙道:“这位小妹妹,我们特来求见柔月姑娘。”

    小丫头皱皱眉头,缩了回去,三人等了半响却是没有一点动静,几人互望,狄承宁说道:“今个咱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章泽柳看看李落和狄承宁,讪讪笑了起来。

    船家小心的说了句:“三位爷,像今天这样的我见得多了,这多半啊是见不上,要不咱回去再找个别家的花船,不见得比这月船差到那里去。”

    章泽柳一瞪眼道:“谁说我们上不去了?爷没少给你船钱,划你的船!”

    船工连忙哈腰应是,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又等了片刻,还不见来,船工已开始暗暗嘀咕,章泽柳急道:“怎么还不来?老三老四,快想想办法。”

    狄承宁一翻眼睛道:“你让我们在春江月里挑,现在上不去,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李落想了想,轻轻吟道:“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章泽柳捅了捅李落,皱眉道:“你这念的也太小声了,柔月姑娘也听不见啊。”

    李落笑笑道:“能,咱们再等等,若没人来就回去吧。”

    章泽柳狐疑的看看狄承宁,却见狄承宁只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只好压下疑问,仰着头盯着船舷。

    月船,五楼。

    方才探头的小丫头正站在柔月旁边,说起方才几人想上月船之事,小丫头嘟着嘴说道:“哼,这几天也见了些脸皮厚的,不过还没见过像今天这样的,大咧咧的直言就要见姐姐,一点教养都没有。往日哪个世家公子不是诚惶诚恐的,深恐惊扰了姐姐,这几个倒好,刚来就扯着嗓子瞎喊。”

    柔月轻轻一笑道:“碧游,这再是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这月船,看人要看心,不要只看着外面,这藏头露尾,乔装做作的还不如方才你说的这几人,至少算的上坦诚。”

    碧游呆了呆,问道:“那姐姐,你可是要尝鲜见见他们么?”

    柔月俏脸一红,道:“死丫头,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以后不许乱说。我不见他们,你让船工想办法打发他们走。”

    碧游哦了一声,正欲出舱,突然柔月听到李落念的诗句,忙把碧游唤住,碧游奇怪的回头,正欲问所以,却见柔月双眉紧缩,脸色变幻,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舱门推开,唤作羽姨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柔月抬头看看,说道:“羽姨。”

    “我听到了,果然传言非虚。月儿,这。”羽姨问道。

    柔月轻轻伸了下腰,说道:“唉,相见不如不见,让他们上来吧。”

    “嗯。”羽姨转头向碧游说道,“碧游,请他们过来。”

    “咦?”碧游狐疑的眨眨眼,羽姨一笑道:“你不是这几天一直念叨想见见这个人么?”

    “啊,哪个是呀?”碧游连忙问道。

    “吟诗的那个便是了。”话音未落,碧游就跑了出去,留了两人相视苦笑。

    李落三人又在等了片刻,还不见有人理睬,章泽柳泄气的说道:“老四,你的诗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李落笑道:“看来今日我们运气不好,回去吧。”

    正说着,要船工掉转船头,就听得头顶有人问道:“刚才是谁念的诗?”

    几人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探头出来的小丫头,章泽柳忙一把拉过李落说道:“就是他。”

    碧游仔细的看了看,皱了皱鼻子,自语道:“也没见有多么英武不凡。”转而想起柔月的话,展颜道:“我家小姐想见你们,你们上来吧。”

    章泽柳和狄承宁欣喜若狂,船工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的瞧着几人。三人沿着揽梯上了月船,这亦是三人第二次攀上月船,章泽柳拍拍身上的衣服,整整衣袖,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多多见谅。”

    碧游微蹙蛾眉,道:“刚才还好,怎么现在又开始装斯文了?”

    章泽柳拿起的手僵在空中,一时哭笑不得,李落眼眉一抬,仔细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却是唇红齿白,双目灵动,虽说是穿着男儿的衣服,不过却透着别样的神采。

    碧游带着三人进了船舱,直奔楼上而去,身形轻盈,追的章泽柳已是气喘吁吁,李落眉头一皱,随即展开,脚下紧紧跟上。

    碧游领着三人到了镜花水月,柔月已然等在那里,章泽柳慌忙行礼,李落和狄承宁也是跟着一礼。柔月还礼,轻笑道:“不用多礼了,还请就座吧。”

    章泽柳轻咳一声,正要说话,眼角一瞟,看见碧游正狠狠的看着自己,忙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坐了下去。

    柔月今日没有多做打扮,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头上的发髻亦由一个玉钗盘起,几缕青丝颇为顽皮的倚在白皙的脸颊上,别有一番独特放任的韵味。

    身着素白衣裙,宽大的衣袖却难掩骄人的身姿,反而更引得人遐想联翩,清丽绝伦的面庞未擦半点粉黛,却更显得风姿卓越,楚楚动人。舱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扑在白衣之上,风动着纱帘,映得阳光在白衣上轻轻飘动,如梦如幻。

    此时柔月一双秀目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李落,李落反倒没有在意,坐下后便低头喝了几口茶,没有说话。

    章泽柳道:“柔月姑娘几日不见,更加漂亮了。”

    柔月不置可否,谈谈道:“章公子说笑了,过的一天便老了一天,柔月怎会妄图。”

    狄承宁接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刚说完,就听碧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狄承宁瞬得脸涨的通红,柔月责怪的看了碧游一眼,说道:“碧游,不可无礼。”

    “嗯,”碧游勉强止住笑道:“只是小姐,你看他们几个年纪轻轻的,却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嘻嘻,沾点胡须,就能当教书的先生了。”

    “你这丫头,”柔月轻叹一声道。

    狄承宁红着脸说道:“不妨事,让柔月姑娘和。碧游姑娘见笑了。”

    “咯咯,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了。”碧游学着男儿般一礼道,不过看着似没有多少诚意。

    一时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开口。突然听到柔月缓声问道:“不知今日几位公子怎么想到小女子这里来了?”

    章泽柳抬头瞄了碧游一眼,一时没敢出声。狄承宁随道:“只是心中思念柔月姑娘,就过来了,倒是唐突的很,不想柔月姑娘能屈尊见我等三人,多谢姑娘错爱,承宁先谢过柔月姑娘。”

    柔月轻轻一笑道:“狄公子过谦了,言谢倒显得生分些。”说完转向李落道:“不知道李公子却为何想来月船?”

    李落抬头,正颜道:“只是有几句话想和柔月姑娘说,这才大胆相邀。”

第四十五章 再会柔月(2)

    “哦?”柔月好奇的望着李落,章泽柳和狄承宁也是颇为惊讶,不知道李落想和眼前玉人说什么。

    李落缓缓道:“上次对柔月姑娘心中所愿,在下颇为无礼,还望莫要放在心上。”

    柔月掩嘴娇笑一声,略着些调皮的问道:“不知李公子是有感而发,还是如上次章公子所想,来见柔月一次,顺便道声歉呢?”

    章泽柳颇为尴尬的说道:“柔月姑娘记性真是好,不过我们确为真心来道歉的。”说完猛给李落使眼色,碧游看见仍不住笑了起来。

    李落黯然说道:“章公子说的不错,我们确是真心,并非只是寻个借口。世间人与事,纷扰繁杂,李落以前看得浅了。”

    柔月见李落神情萧索,微微一叹道:“李公子有心了。男儿自当畅舒其志,一展抱负,可不能想柔月想的这样,负了这大好的年华。”

    “年华易老,真如柔月姑娘心中所想,了此一生,也是幸事。”

    柔月讶然的看着李落,却见李落轻抚着茶杯,嘴角含笑,眉头微皱,眼中似是心疼,又似是缅怀。柔月坐了起来,向碧游说道:“你去将我的萧取来。”

    此言一出,章泽柳和狄承宁喜出望外,三船佳人,才貌双绝,柔月更是以琴箫歌喉名动索水上下,只是这要听柔月的琴箫比之见她一面还要难上许多,没想到今日竟要吹奏一曲,难免二人欣喜若狂。

    碧游正要去取萧过来,突然听得李落说道:“这位姑娘是新来卓城么?上次来还不曾见到。”

    屋中众人全都惊讶的看着李落,不知李落在这个关头突然想起问这个,碧游倒颇为高兴的答道:“我叫碧游,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前些天听人说起你来,今天就看见了,运气真好。”

    李落微微一笑道:“听人说我什么了?”

    碧游皱皱鼻子道:“说你武艺高强,智谋不凡,可是。”

    “可是和碧游想的不一样,英武不及漠北游侠,俊雅不及天南诸子,是不是?”李落截道。

    “咦,你怎么知道?”碧游狐疑的看着李落。

    李落哈哈一笑,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碧游脸色微微一红,嘟囔道:“本来就是嘛。”

    章泽柳笑着问道:“难道碧游姑娘见过漠北游侠和天南士子不成?要不然怎知我兄弟不及他们。”

    碧游急道:“我自是见过。”

    “好了,碧游,你在哪里见过了?去取萧过来。”柔月无奈的轻摇玉首道。

    李落叹了一声,略带疲倦的道:“今日冒昧相邀,只为当日失言之过,倒不是奢望能再闻姑娘琴箫绝艺。”说完不理章泽柳和狄承宁的目光,径自站起身来,向柔月一礼道:“江上风大,还请柔月姑娘保重身体,李落还要他事,先行别过。”

    柔月美目深深的看着李落,轻抚着茶杯,沉吟起来。

    碧游吃惊道:“我姐姐刚要弄萧,你怎么想走了?姐姐的萧吹的很好听的。”

    “哈哈,好,”李落看着碧游笑了起来,“若李落再来月下春江,定来看望姑娘,如得幸,祈愿可闻柔月姑娘的天籁仙乐,以了缺憾。”

    “嗯?”柔月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轻柔问道:“李公子可是要离开卓城么?”

    章泽柳和狄承宁一脸讶色,齐齐盯着李落,李落抬头看了看窗外,呓语道:“卓城。”随即展颜道:“有这个打算,柔月姑娘果是敏锐。”又对章泽柳和狄承宁道:“我先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可不要扰了镜花水月和柔月姑娘。”

    说完向舱门走去,章泽柳和狄承宁都站起身来,一脸的错愕和惋惜,柔月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此,柔月不强留李公子了,只是若得闲,还请来月船与柔月一叙。”

    李落转身,微微示谢,看到旁边的碧游,展颜笑道:“碧游姑娘身法轻灵,轻功不错,只是这江船晃动,以后还是少用轻功,若是磕到碰到,该惹得你姐姐心疼了。”

    碧游讶然出声,随即笑道:“哈哈,谢谢你了。”

    李落和章泽柳二人招呼一声,便自去了,刚走到舷侧,正在等船,听得后面有人高呼李落,回眼望去却是章泽柳和狄承宁两人,李落一笑道:“怎么出来了?”

    章泽柳叹气道:“你走了,我们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兄弟自然是要同富贵,共进退的。”说完,恶狠狠的扑了过去,抓住李落道:“下次要再敢先跑了,别怪我们不客气,唉,这次就算了吧。”说完和狄承宁恋恋不舍的抬头看了看船上的楼阁,看到柔月几人站在窗边,章泽柳忙挥手告别。

    瞧得几人上船走的远了,柔月玉容转淡,轻轻说道:“卓城里卧虎藏龙,实不能小觑,羽姨,月船人多眼杂,你还是将碧游安顿在他处吧。碧游,你是不是又用了你家传的轻功?”

    碧游嘟着嘴明显不高兴起来,羽姨愕然道:“月儿,说不定只是李落的无心之言,何必如此当真,若碧游不见了,反倒落了口实。我倒不觉得他能从碧游的身法中看出什么来。”

    柔月叹气道:“这李公子最后说的话可圈可点,怕是已经认出碧游的武功,看来宫中所传李公子武艺惊人,非是空穴来风。他言谈下似是不想追究,不过也可能只是故意试探,就依着羽姨,过些时日,将碧游送去他处吧。”

    碧游听完,使劲揉着衣角,不理二人,柔月一笑,宠溺的整了整碧游的发簪,说道:“你个小丫头,还生起姐姐的气来,那你说说你想怎样?”

    碧游皱皱琼鼻,仔细的想想,说道:“那个大哥哥就算知道了也肯定不会说出去,碧游以后不乱用轻功了,姐姐让我待在这里吧。”

    柔月拉过碧游坐下,说道:“碧游乖,听姐姐的话,过些时候跟羽姨去别处,想姐姐了就过来,姐姐待的地方不适合你。”

    “嗯,好吧。”碧游十分不愿,不过还是乖巧的点点头。

    羽姨笑道:“要是公子知道柔月姑娘这么疼爱碧游,不知该感激成什么样子?”

    柔月俏脸瞬间转寒,冷声道:“我疼不疼爱碧游,和你家公子有什么关系,羽姨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羽姨语塞,没有应声。碧游眼珠一转,咯咯笑道:“就是,羽姨不要再提哥哥,姐姐有我疼就够了。”说完便钻到柔月怀里,柔月笑骂几句,轻轻将碧游揽在怀中。

第四十六章 奉旨西征(1)

    过了七日,宫中传出了一条更使人震惊的消息,李落以落冠之龄,被赐封了辅国大将军,领西府经略使,三日后万隆帝在定天台点兵,雄兵十万,出战西府,一平乱贼。枢密院参知一职正式由宗伯杨万里出任。

    当日朝堂,万隆帝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宣了此旨,一时众臣尽皆哗然,就连淳亲王都没有想到,惊在当场。

    余下群臣纷纷议论,加之之前城中的流言,全都暗自嘲弄李承烨不知轻重,恳求万隆帝收回御旨。

    西府经略一职事关重大,还有征西使狄杰在,若一时处理不当,兵败事小,倘若让西戎得了空子,攻破大甘防线。

    这可是震动王朝的大事了,更有一名御史御前血谏,哭诉不休,却不想惹得万隆帝大怒,命人将御史拖出去,打了四十大板,已是奄奄一息,众臣这才止了喧哗。

    回头四望,却发现除了淳亲王外,还有新任都骑统领牧王李承文,太傅凌疏桐和冢宰章荣政都是一言不发,这才醒悟此事非只是万隆帝一时兴起,忙不倏的垂首站下,不敢言语。

    杨万里等明识之人虽是暗叹,不过见万隆帝主意已定,余下二公也不反对,便知事已成定局,只好退而求其次,挑选一个稳重的监军,辅佐李落。

    淳亲王堂兄怀王李承越在朝中领了上大夫的虚职,一直没担过要职,见状赶忙毛遂自荐,出任西征大军的监军。

    这怀王也以为是万隆帝和淳亲王给李落谋的一份差事,只是到西府转转,再随便找些人充数是西府乱军,回来后自是能享尽荣华富贵,也想跟着去分一杯羹。

    万隆帝见是自家人,竟也没有多想,应了下来,此语一出,就连淳亲王都皱眉不止,杨万里便第一个站出来,婉言不妥,望皇上三思,谨言派一个善战懂兵之人辅佐李落,以怀王的人品才学都无法当此大任。

    话音刚落,万隆帝略微思量,怀王见此,慌忙大表忠心,定能胜任监军一职,自也不忘说着祖上对大甘的赫赫功劳。

    万隆帝心软,不理宗伯力谏,准了怀王的奏请,言道万事须和李落商量,李承越大喜,满口应下,心中盘算着以后怎么找宗伯的麻烦。

    李承烨本欲出言反对,不知怎地,竟然出奇的没有出声,就连李承烨自己都觉得吃惊,太傅,冢宰和牧王见淳亲王没有反驳,猜测或有定议,也没有反对,监军要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落到怀王李承越的头上。

    朝堂之上人人默然,怎也想不到此次西征竟然如此儿戏,只余下神情激愤的宗伯和数位忠君明臣以及意气风发的怀王李承越。

    随后枢密院参知一事,群臣争执却比李落领军西征更激烈,数位重臣各有人选力荐,一时争的不可开交,近半个时辰也无结果。

    万隆帝哈欠连连,大手一挥,着宗伯杨万里正式接任枢密院参知一职,也不等重臣异议,便下了圣旨,匆匆退朝离开。

    杨万里素有才名威望,不比李落,朝中大臣见此,不论心中喜憎,都纷纷上前恭贺,怀王更是接连高声恭维,一点看不出适才杨万里反对自己出任监军是的狠色。

    朝中圣旨一下,宗伯杨万里任枢密院参知一职未起波澜。

    只是李落贵为辅国大将军,领军西征一事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一石激起千层浪,再加上怀王李承越任了监军一职,更是群情激奋,街前巷口人人谈论,莫不大骂朝廷无能失察,任用无才无德之人,自然有很多人掩不住话间的羡慕和嫉妒,却也寒了不少立志报效朝廷的才子游侠的心思。

    才子云集的茶楼书社和游侠勇士的武堂剑阁便没断了谈论,莫不是在议论此次征西之事,皆都叹息大甘气数,世事造化无常,难得皇帝兴出征西的念头来,却最后成了王孙公子的名利场。

    不知何人应情做了一首诗,刹间就传遍了卓城上下:

    十年书生寒窗苦,百载侠客闻鸡舞;

    欲效武侯天狼射,莫为竖子凭栏语。

    圣旨刚下最头疼的当属新任的枢密院参知,城中人心浮动,流言四起,杨万里忙的焦头烂额,又不愿像前任般动辄定人生死罪责,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和府尹将城中的流言压了下去,心中也是极为不满万隆帝如此草率,用人唯亲。

    李落倒很是平淡,无喜无忧,听到王府下人报传,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稍稍问了几句,挥手让下人退下。

    溯雪暗暗神伤,一想到李落要出征西府,心里便不是滋味,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似乎要失去什么东西。

    就是往日李落肆意放纵时,自己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神情恍惚,泡茶时一不小心将水全倒在自己手上,疼的溯雪大叫一声,茶壶应声而落,碎在地上,惊醒正在发呆的李落。

    李落忙上前查看,手尽烫的发红发肿,李落皱眉,叫来下人去西房取些治烧伤烫伤的膏药,拉过溯雪坐下,用手轻轻的拂过溯雪烫伤的手指,溯雪脸上发烫,低着头不敢抬眼。

    突然觉得一丝清凉的气息沿着李落的手指传了过来,极其受用,禁不住微微呻吟出来,随即脸色通红,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却见李落正满眼笑意的看着自己,溯雪大窘,将头深深埋下。

    过了片刻,溯雪便觉着手上已经没有那么疼了,道了一声谢,将手抽了回来,李落嗯了一声,起身倚在门栏上,溯雪问道:“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李落缓缓说道:“我在想,父王为何在朝中不阻我西征,也不阻怀王任监军一职。”

    “那公子可想到答案了?”

    李落转身,轻语道:“想到了,但愿是我错了。”

    “啊。”溯雪奇道,细看时,李落却又转过脸朝向屋外,久久也没有回首。

    万隆帝授意朝中诸臣筹备西征一事,只是行军遣将,兵马钱粮一应事物却都大张旗鼓,没有半分隐密之意。

    西征大军还未入城,在朝中,行军主帅和麾下各将已经是耳熟能详,有识之士莫不摇头叹息,这半点也不像出征,宛如是要去打秋猎。

    如此动静,兵未至,西戎早就有了对策防备,而今这番举动,更惹得西戎不满,也不知道狄杰能否撑过这段时间,汇合西征大军;等到这西征大军到了,天已入冬,更是不利久战,怕是两军尚未相接,这西征军就得损伤近半。

    如此一来更增了众人所想,万隆帝只是让李落去西府换一身军功说辞罢了,不过为了竖子的一丝名声,就让十万大军白白奔忙一趟,劳命伤财。

    更有人恶语李落怕是出身不甚干净,与这万隆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若不然,怎能任由李落这番胡乱折腾,就算是皇宫之内,也是流言不断。

    一众皇子和宫中嫔妃纷纷谏言,万隆帝却依旧如此,惹得众人嫉恨不已,李落也是不胜其扰,暗自苦笑。

    此次征西大军,过半是由太祖起兵的幽州征调,此处本是淳亲王李承烨构筑的第二道北线,却不知为何让万隆帝撤了下来,编入今次的西征大军中,另有近三万人是比幽州更靠北的牧州都督呼察赐的游骑兵。

    呼察赐本是科库族人,雄踞牧州,民风勇悍尚武,在太祖起兵时,立过汗马功劳,长胜十将中的风将呼察孤雁就是科库族人。

    之后待大甘平定,这呼察家便世代居于牧州,守着大甘的北方门户,只是近年朝廷积弱,朝中有人怕呼察赐做反,便强征了科库族近半的骑兵,却无处可用,也无人敢用,便随意找了个护卫卓城的借口安置在了昆江以北的秦州。

    已是过了四年,此次西征一并并入军中。

    军中主将,除了大将军李落和监军李承越外,幽州部由云麾将军刘策,宣威将军石冲和明威将军邝立辙所率,牧州部由忠武将军呼察靖所率,征西大军主要由这两支组成,余下之数便在周边州郡抽调了一些,凑足十万之众。

    征西大军之中除了刘策有些才名外,其余数将都是以勇武闻名,尤其是这忠武将军呼察靖,更有万夫难敌之名,相传倨傲,目中无人。

    刘策其人虽有才名,只是从未受朝廷重用,手握雄兵,却只是闲置,到现在还只是个云麾将军。

    卓城军中同僚尽言此人心胸颇为狭窄,无容人之量,这才一直搁置至今,其麾下的宣威将军石冲和明威将军邝立辙也是以武力成名。

    外人看来这西征大军兵强马壮,只是内里却是破绽百出,驾驭不当,征西大军只会四分五裂,许多人只求着大军能平安归来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万隆帝亲自操点兵马钱粮,极是神速,冢宰章荣政此次出奇的没有克扣,令行上下极为通畅,惹得有心人暗骂不已,若是往日西征也有这番作为,西府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苦苦支撑。

    征军令在月前便送了出去,牧州游骑离得不远,下旨之日已在昆江江边集结,而幽州部先头骑兵也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了卓州,余下大军也在路上了。

    如此行军,倒是让杨万里虚惊一场,枢密院报来急件,两军私动,杨万里大惊,疑为宫变残党,忙入宫面圣,万隆帝已然知晓,卖了个关子,只让杨万里等着,原心中早已有意征西,至于内中始末原由,杨万里便不得而知了。

    圣旨刚下不久,来淳亲王府拜会的人络绎不绝,纷纷前来恭贺淳亲王和这位卓城新贵,王府众人喜忧参半,李落和淳亲王府名声骤响,只是背地里诽谤之人却比恭维之人更多,就连深悉内情的李承烨和几位王妃也极是疑虑。

    李落虽说平了宫变,但这行军打仗还是首次,万隆帝便压下如此重的筹码,就连李承烨自己也极为担心,和李落说起几次,李落反倒不甚在意,李承烨暗怒李落不知好歹轻重,只是万隆帝一意如此,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渐也相信万隆帝仅是要李落去西府走一遭罢了。

    洛氏又是担忧,又是高兴,这些天哭哭笑笑倒是让李落一顿好劝。

第四十七章 奉旨西征(2)

    这几日,李落带着溯雪偷偷跑到了王府后院,待在秋吉处,看看书打发时间,难得偷闲,吃晚膳的时候才会回去。

    往日里李落每次来见秋吉,秋吉都会问起洛儿,只是这次听说李落要领军出征,秋吉倒担忧起来,出奇的没有再打听洛儿的事情,李落心中微惊,不知道如何说,只是宽言秋吉。

    溯雪首次见到了端木沉舟,依稀在哪里见过,却实又认不出来,端木沉舟这些年领着王府花匠的身份,在王府住了下来。

    其他人都以为李落念旧,找人来帮衬秋吉,谁也不曾留意过端木沉舟,溯雪也是打量了几眼便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微微觉得奇怪,这老者和李落的关系颇为奇怪,似是亲近,又有些疏远,老者对李落没有半点尊重,反倒李落对老者很是敬重,溯雪皱皱眉头,随即扔在脑后。

    到了下旨后的第三日,再过一天,万隆帝就将在定天台点兵,这几日里牧州游骑和幽州骑兵已经陆续到了卓城城外,安扎下来,等到万隆帝点兵后,即刻兴师征西。

    清晨,李落早早洗漱完毕,一个人直奔兰妃的住处而去。

    兰妃的居所离得较远,已到了东院边上,梅竹深处,几间雅致的小楼阁,居如其人,也是一般的清雅悠远。

    李落来到兰妃居所梅园外,轻呼了几声,走出一个丫鬟来,问清李落来意,微微一笑,着李落稍等,自己去向兰妃禀报,片刻,丫鬟带着李落走了进去,却是直奔兰妃的香房,李落站在门口,暗暗挠头,正踌躇见听到兰妃唤道:“楼儿,进来吧,你来得这般早,我还没有梳洗呢。”

    李落走了进去,低着头道:“兰姨娘好,只是今天的事情多些,这才这么早就来烦扰姨娘,还请姨娘莫怪。”

    兰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李落讶然抬头,却见兰妃慵懒的斜倚在竹几上,外衣只是刚刚披上,衣摆下露着白玉无瑕的赤足,更添了几分风韵,刚才领着李落进来的丫鬟正在给兰妃梳着头发,见李落抬头,和兰妃一起看了过去,李落暗骂一声得罪,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兰妃娇笑连连道:“楼儿啊,你这般小孩子的神态,姨娘看着才心喜,以前从哪里学的放荡不羁,可不是你原来的样子,还是这样好些。”

    李落笑道:“多谢姨娘疼惜玄楼,玄楼以后不会了。”

    兰妃见李落恭敬站立,叹息道:“楼儿,你不用这般恭敬,我从入了王府,就疼爱你多些,怕比你父王还要亲近,只是这些年看不透楼儿在想着什么,想开解楼儿,却也是有心无力。楼儿,往日你对我敬重,姨娘觉得出来。”

    说完兰妃轻咬贝唇,脸色微红道:“我向来视你如己出,楼儿若有什么事不妨给姨娘说说。”

    李落惊讶的看了兰妃一眼,摸摸鼻翼道:“姨娘怎么知道楼儿有事求你?”

    兰妃嗔怪的看了李落一眼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来我这里,都是偷偷在外面看,却从不进来,今天是第一次过来,我猜多半是有事。”

    李落一呆,道:“原来楼儿小时候偷偷在梅园外边姨娘都是知道的。”

    兰妃微微一笑,旁边的丫鬟说道:“小王爷,你没有察觉么?刚进王府时我还打趣小姐,小姐天香国色,只是没想到惹得小王爷这么小的孩子也眷恋梅园。”

    兰妃笑骂道:“疏星,不可乱说,楼儿那时还小,哪里有大人的心思。”见李落略显窘迫,随即岔开话题道:“楼儿,今天过来梅园,所为何事?”

    李落咳了一声,正颜一礼道:“姨娘,李落有一事相求。”

    兰妃一愣,见李落这般严肃,也便收起来慵懒,点了点头道:“楼儿,你说。”

    李落低声说道:“姨娘,明日楼儿便会离开卓城,几时回来,能不能回来,楼儿也未可知,只是清心楼中尚有两个丫鬟,楼儿放心不下,想求姨娘多为照拂。”

    兰妃看着李落,缓缓说道:“楼儿,此番征西,你可是真要在沙场与西戎刀兵相见?”

    李落静静的站着,没有回应。兰妃长叹一声道:“楼儿,这两军对垒可不比武林中的厮杀,身后万余将士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你一人之手,稍有差池,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姨娘,不用担心,说不定楼儿就和众人所言一般,只带着将士在西府走走罢了。”

    “楼儿,”兰妃不悦的说道,“若你真是这般想法,就去辞了这将军,先莫论数月行军需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就是这十万大军长途跋涉,若有人伤亡,你心中可过意得去?”

    李落抬头,眼中风云变幻,半响道:“姨娘,行军打仗非我所愿,楼儿虽说生在鼎食之家,但也知道民生不易,楼儿从没有儿戏过人命,只是有些时候心不由己。一将功成万骨枯,楼儿就是没有经过,也想的出来。”

    顿了顿继续道:“若可为,楼儿自会做些事情,若不可为,楼儿也不会拿着将士的血去换自己的高官厚禄。”说完看了一眼兰妃道:“姨娘放心,楼儿不会白白糟蹋了十万大军的兵马钱粮。”

    “楼儿。”

    “姨娘人好,楼儿才厚颜相求,请姨娘莫怪,若楼儿一时不得回来,还请姨娘答应楼儿所请之事。”不等兰妃再说,李落便深深一礼道。

    兰妃樱唇微张,却只是吐出了一个好字,李落松了一口气,再施一礼,便即退出了梅园。

    疏星等到李落出了梅园,说道:“小姐,小王爷今日脾气怎么这么大,小姐也是为了他好。”

    兰妃叹气道:“他只是怪我不信他。”

    “咦,小姐哪里不信他了?”疏星奇道。

    兰妃苦笑道:“我没信他能做得好这个大将军,也没信他能知轻重,看破俗世的红尘名利。”

    “那小姐,你心里信小王爷么?”

    “我信,但我又不愿信。”见疏星似要还问,兰妃略带倦意说道:“疏星,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李落自不知道自己几句话惹得兰妃神伤不已,出了梅园,直奔城东狄府。

    这几日狄承宁知道李落要去西府,说是有书信要捎给自己的父亲,已经派人来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李落,无奈只好留下口信,让李落得悉务必来狄府一趟。

    到了狄府,下人通报没一会,狄承宁便迎了出来,不过却没有邀李落入府,而是和李落一起在路边找了一间茶馆,李落见状也是一笑,狄府中人看来也是不喜淳亲王府。

    到了茶馆坐下,狄承宁掏出怀中一份书信交给李落道:“李落,你去西府,见到我父亲,将这封书信交给他。”

    “好。”李落接过,仔细收起。

    “李落,此去西府路途遥远,西戎更是虎豹豺狼之辈,功名利禄只是其次,你定要活着回来。还有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我父亲。”狄承宁艰难的说完几句话,长出一口气,显是轻松了许多。

    李落一笑道:“好,借你贵言,我定会活着回来。”

    狄承宁略带些羡慕说道:“李落,我也想领军西征,到时看看我父亲是什么个表情,可惜这次出征母亲怕出危险,死活也不让我去,唉,我只好熄了这个念头。”

    李落大惊,忙道:“承宁,令堂所言甚是,你还是不要去了。”

    狄承宁一瞪眼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去得我就去不得?”话音刚落,笑笑摇头接道:“还是算了,此次西征大军,有你一个就够了,要我再去,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了。”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反驳,狄承宁本欲邀上章泽柳,一起去三十三楼为李落践行,听到中午时分,万隆帝要在宫中宴请刘策和呼察靖诸将,当然少不了这位新晋的朝中大将李落,便任李落去了。

第四十八章 呼察冬蝉(1)

    李落来到万盛宫时,时间尚早,皇上和征西诸将还没有过来,李落看着厅中宫女内侍穿插忙碌,微觉的无聊,便自坐在宫前的石阶上,斜靠在雕漆云柱边,闭目养神。

    万盛宫在长明宫以西,皇宫外城之内,是皇帝宴请诸国国君使节,或奖励大甘立下汗马功劳的名臣武将时,才会用到这里。

    在宫中向来与皇帝和群臣同宴的辞旧宫齐名,除皇亲国戚的家宴外,这里是宫中最隆重的赐宴宫殿。

    正在半睡之间,李落忽闻得三人的脚步由远及近直奔万盛宫厅门而来,两重一轻。

    李落心中一动,一股清凉之气突然从百会穴横贯而下,游走于七筋八脉之中,虽未睁眼,却似是已经看到来人。

    脚步略重的当是两位男子,步伐稳健,每一步踩下却都暗含内劲,仿佛如绝壁苍松,时时的防备着劲风暴雨,而另外一位声响几近可闻的应为一个姑娘,脚步忽缓忽疾,忽上忽下,飘忽不定,不得半刻的闲暇,仿若旷野中的青草白花,随风摆动,看似柔弱,狂风却难损分毫。

    脑海中出现的三人身姿,李落已猜是牧州游骑军中来人,其中一男子当是忠武将军呼察靖,只是不知余下的二人是谁。

    此番却是冰心决已然小成,到了心映外像之境,只是须得这般大起大落,纵横盘杂,李落微微一叹,心中实没有半分欣喜。

    李落没有睁眼,靠在柱子上没有动静,三人经过时,果然听得一个女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带过一阵香风。

    三人进殿,片刻又走了出来,似是也等在厅前,李落不知该和几人说些什么,干脆装睡。

    这时听女子的脚步离得自己越来越近,李落暗暗皱眉,果然就听到一个清脆女声问道:“喂,我问你,皇上什么时候来?”若玉盘落珠,煞是动人。

    李落只好睁开眼,见李落睁眼,女子将脸探前凑近看了看。

    李落微一错愕,科库族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女子带些异域风情,面容不像卓城女子那般柔柔弱弱,反倒透着一股英气,眼睛宛如草原上的湖泊,清晰明亮,能映出天上的云彩和远处的青山,鼻子高挺,朱唇外朗,皓齿内鲜。

    单说一处,似乎有些棱角,只是若合在一起,便给人一股惊艳的感觉,分外有朝气和活力,却是梅兰竹菊,各胜擅场,一点也不弱于北府之外的女子。

    李落头微微后仰,站起身来。

    女子见李落站了起来,皱皱眉头,退后了一步,待李落站起身来,惊讶的发现这女子竟快及上自己一般高矮。

    李落在一众王孙公子中已经算高的,卓城少有女子能有这般身姿的。

    女子头上挽着武士结,穿着一身青衣劲装,勾勒出的娇躯无限美好,李落不自觉的眼光移动,缓缓扫过女子高挺的****,落在俏直挺立的玉腿上。

    李落一愣,暗骂一声,耳闻目睹也染上了章泽柳的毛病。

    果然就听女子不满的冷哼了一声,李落暗叫一声惭愧,忙将目光投到厅前站着的两名男子身上。微微颔首一礼,两人也正看着这边,见李落行礼,愣了一下,也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还不等李落细看,就听身前的女子愠怒道:“是我问你话,你和他们打什么招呼?”

    李落回过目光,轻轻一笑道:“我也刚来一会,还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过来。”

    “哼,”女子不高兴的转过头,走回了两名男子处,不理李落。

    李落顺着女子背影看去,厅前站着的两名男子一个年纪稍长,满脸虬须,面色黝黑,不怒自威,自有一股沧桑豪迈之感,另一个年幼许多,看着不满三十,面容俊秀,剑眉入鬓,若不是李落听得步伐落声,还以为只是个世家公子,长相和中府男子没什么异样。

    女子回到二人处,用族语和两人交谈,叽里咕噜。

    李落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由着三人站着也不太好,随即扬声说道:“皇上应该一会就到,我先让人给三位搬几把椅子,坐下再等。”

    说罢,便到厅门口招呼了几名宫女内侍,搬来几把椅子,再叫人端出三盏茶来,女子看见,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留下两人无奈苦笑,遥遥向李落一礼,也坐了下去。

    李落安顿下来三人,便又靠在柱子边发起呆来,突然听到女子唤道:“喂,喂,靠着柱子的那个。那个公子。”

    李落愕然回首道:“是在叫我么?”

    女子气结道:“不叫你我在叫谁?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呼察冬蝉,你叫什么名字?”

    李落微微一笑道:“嗯,原来是呼察姑娘,我姓李,字玄楼。”

    “哦,那个李公子,看你好像是皇家的人。”呼察冬蝉见李落点点头,继续道:“跟你打听个人,有个叫李落的,你见过么?”

    “李落么。见过。”

    “啊,他长什么样?”呼察冬蝉连忙问道,旁边两名男子也来了精神,转头望着李落。

    李落一笑,说道:“就长我这样啊。”

    呼察冬蝉白了李落一眼道:“是人就长你这样,我问的是李落的高矮胖瘦,是俊是丑?”

    李落正要说话,突听到宫外传来一声长笑道:“哈哈,呼察将军比朕还到的早些。”

    伴着话音万隆帝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了十数人,有九命萧百死,怀王李承越,三皇子李玄旭,四皇子李玄郢,七皇子李玄慈和十皇子李玄悯,剩下的除了几个宫女内侍,李落竟全然不识。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最引李落注意,一身文士打扮,高额剑眉,目若悬珠,开合之间,顾盼生姿,只是多是低头垂目,腰微微有些躬了,头发竟全半白,英挺中带着些卑微,委实有些矛盾。

    呼察冬蝉三人见到万隆帝走来,忙站起身,行了一礼。

    四皇子李玄郢见三人只是拱手为礼,冷哼一声,面容转寒,心中不喜,却不知科库族除非拜祭他们的祖神青狼犬时才会下跪,其他便是见到父母最多也是拱手为礼。

    当年太祖得闻此事,便准了科库族可见天不跪,只是时日过的久远,大甘中人已经慢慢忘了当年太祖对科库族的敬重。李玄郢眼光在呼察冬蝉身上打了一个转,见到呼察冬蝉艳色,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万隆帝手一挥,哈哈大笑道:“不必多礼,朕也得迟了,一会当自罚一杯。”

    两名科库族男子忙说不敢,呼察冬蝉没有在意李玄郢的脸色,一双大眼睛在万隆帝身后的几人身上转来转去,看到李玄慈时微微一亮,显已认定此人必是李落了。

    十皇子李玄悯,见到呼察冬蝉美艳如仙,偷偷的望去,又怕别人看见,看一眼便即低下头,却不想这样更引人注意,呼察冬蝉忍不住笑了出来,李玄悯大窘,忙不倏的藏到李玄慈身后。

    万隆帝身旁的一个老太监眼角一翻,尖声喝道:“大胆!”

第四十九章 呼察冬蝉(2)

    呼察冬蝉俏脸一寒,正要说话,身旁的年轻男子低喝一声:“冬蝉。”

    呼察冬蝉皱皱眉,转过头去,老太监一怒道:“藐视皇威,还不快给皇上和十殿下请罪。”

    李落心中眉头大皱,这老太监也是朝中老人,今日一来就给牧州游骑如此大的罪责,以后这西征一路恐要生些事端。

    果然呼察冬蝉回头,已是满脸怒容道:“他能看我,就不许我笑他么?”

    万隆帝一愕,回头问道:“玄悯,你看这位小姑娘了?”

    李玄悯涨红了脸,小声说道:“父皇,玄悯没有。”

    “十弟,看就看了,没看就没看,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到底看了没有?”李玄慈拉出李玄悯问道。

    “七哥,我没有。”说完十皇子看见呼察冬蝉双眼欲火,忙又藏到李玄慈身后,话音刚出,这科库族的两名男子也是脸色转寒,上前几步将呼察冬蝉护在身后,萧百死眼眉一挑,和另一人也上前几步,几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却是迸出了杀意。

    “父皇,米公公,牧州游骑武誉天下,民风豪爽,刚才不过是这位姑娘的无心之失,还请父皇莫要责怪。”李玄慈劝阻道。

    “是无心还是有意,七弟可看得真是清楚,不过今日里第一次见面,你就这般维护外人,哼哼。”李玄慈刚说完,就听得四皇子李玄郢冷言讽刺道。

    李落心中一烦,走前几步道:“皇上。”李玄慈见到李落上前,深吸一口气,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万隆帝微微一喜颔首道:“玄楼。”

    听到万隆帝称呼玄楼,白发中年人倏地抬起头,眼中精芒一闪,看了一眼李落,又垂下头去。

    李落走下楼阶,来到万隆帝身前一礼,看了萧百死一眼,启颜笑道:“萧大人,宫墙之中,何必如此剑拔弩张。

    都是我大甘族人,以后说不定还会共阵杀敌的。”萧百死一愣,轻轻点头,退后了几步。

    李落又对李玄悯说道:“玄悯,站出来,藏在七哥后面做什么。”说完回身对厅前三人颔首示意,看着呼察冬蝉说道:“呼察姑娘美若仙子,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十弟,我先来些,也是一直偷偷看着呼察姑娘。”

    呼察冬蝉讶然道:“你也看我了么?刚才不是一直靠在柱子边上睡觉么?我看你的时候你都没有看我。”

    李落一笑,道:“玄悯,这才是牧州游骑,看了也就是看了,你是我大甘的十殿下,做得就要说得,依着呼察姑娘的容貌和性子,你便是求她嫁给你,也不是丢人。”

    怀王李承越打个哈哈道:“玄楼说的不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呼察冬蝉听完大喜,连连点头,两名科库族男子对视一眼,年长者微微点头,英俊男子踏前一步道:“皇上,殿下,草野之民,不知皇宫规矩,如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皇上赎罪。”

    万隆帝哈哈一笑:“何罪之有?勇士莫要多礼。”

    李玄悯走前几步,满脸通红,嚅嗫道:“父皇,刚才玄悯确实偷看这位姑娘来的。”说完又对呼察冬蝉一礼,结结巴巴的说道:“对。对不起。”

    呼察冬蝉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小殿下,没关系啦,男子汉就要敢作敢当,不过你还小,我不能嫁给你。”

    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扫刚才的紧张气氛。

    十皇子李玄悯脸色却是如猪肝一般,红的欲滴出血来。

    李落微微一笑道:“共道幽香闻十里,绝知芳誉亘千乡,这看也是该看,至于笑么,丹唇逐笑开,才能应得上今日的景色。

    只是,米公公,好大的罪名啊。”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米公公,米公公只是眼角微动,随口说了声得罪。

    却吓出了萧百死和李玄慈一身的冷汗,李落望去米公公眼神,一如问心路上大罗面具下的眼神,平平淡淡,米公公平乱之时一直跟在太后和几个皇妃身边,却不知这双眼睛下埋了如山的尸骨,成河的血流。

    呼察冬蝉微蹙,随即展颜道:“你说的好难懂,不过听着像是在夸我,谢谢你啦。”

    李落微微一笑,退到万隆帝身后。万隆帝拂拂须,问道:“小姑娘,你是谁,你叫什么?”

    呼察冬蝉不满道:“我已经不小了。”看英俊男子头来责备目光,噘噘嘴说道:“我是呼察赐的女儿,我叫呼察冬蝉。”

    “冬蝉?”万隆帝一愣,“冬天怎会有蝉?”

    “皇上,”李落低声回道,“冬蝉是牧州一桩奇物,夏天为蝉,到了冬日便在绝壁中结茧,度过冬天,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才会破茧而出。

    这夏蝉无甚用处,不过冬天结茧的冬蝉却是稀罕至极,可治百病,好些疫疾都能治得,最难得的是不止是人,就是牛马也能用冬蝉治好,不过这种蝉无法人工养育,所以在牧州也是不多,很是珍贵。”

    李落话音虽小,但场中多是内家高手,听得清清楚楚,全诧异李落知道的这般详细。

    而科库族三人都是惊讶的看着李落,这冬蝉稀少,很少流出牧州,不想皇室中人竟也如此了解,呼察冬蝉更是美目涟涟,看着李落。

    万隆帝微一沉吟,心中定计道:“好,好一个冬蝉,朕便取你牧州的牧和你名字中的一个蝉字,赐你牧蝉郡主。”

    话音一出,众人尽皆愕然。

    呼察一族世代世袭牧州侯,这呼察赐也不过是个侯爷。不想万隆帝第一次见到呼察冬蝉,就赐了郡主,论起爵位尊卑,呼察赐还需要为呼察冬蝉行礼。

    三皇子李玄旭和米公公对望一眼,闪过一丝阴霾,万隆帝为了李落西征一事可是煞费苦心了。

    呼察冬蝉还没有觉得什么,余下的两名男子极是震惊,一时不知道怎么谢恩,呼察冬蝉倒没有想太多,只是喜滋滋的说了声谢,盈盈一礼,难得的没有了方才的任性烂漫。

    万隆帝哈哈一笑道:“好,好,都进去吧。”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到了席间,万隆帝居中坐于高席之上。

    左侧席榻上依次为怀王李承越,三皇子李玄旭,四皇子李玄郢,七皇子李玄慈,九皇子李落和十皇子李玄悯。

    右侧首座则是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下手紧挨着的竟是科库族的年轻男子。

    这呼察冬蝉被御赐为牧蝉郡主,地位崇尊,坐在了第三席,余下依次为随中年男子而来的两名武将和科库族的年纪稍长的威猛汉子。

    萧百死和另一名护卫在万隆帝身后坐下,此人也是九卫之一,当日平乱时李落倒看到过一两眼,只是不知道排行第几。

    米公公安排众人坐定,清了清嗓子,将右侧来客宣了一遍。

    上首第一位白发男子果是云麾将军刘策。

    第二位的便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牧州游骑忠武将军呼察靖。

    第三位自不必说,第四位昂藏七尺的大汉正是宣威将军石冲。

    紧挨着的精明中年人是明威将军邝立辙。

    最后一位,刚来时李落误以为是忠武将军的虬须汉子却是呼察靖的师傅,军中教习总领丁斩。

    米公公随即也将怀王和众位皇子一一介绍一番。

    只是其中没有念道这个朝廷的辅国大将军李落,刘策和邝立辙还好些,自已经知晓李玄楼便是李落,余下四人都微觉得惊奇。

    怀王年长,神情倨傲,一望便知,只是剩下的几人中实不知那个才是李落,其他三人还好点,呼察冬蝉便已经开始放肆的在几位皇子中扫来扫去,惹得众人不满,最后落在李玄慈身上,倩目含笑,李玄慈自持,装作没有看见。

    万隆帝举起酒樽,遥遥示意,自是说了几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扬威沙场,辅佐李落一平西府乱贼,归来之日光宗耀祖,封侯拜相云云。

    只有石冲颇为兴奋,余下几人只是言谢,谢了圣恩,眼中却多少有些忧色。

    刘策心思最为难明,李落看了看,没有猜的出来。

    放下酒杯,米公公招出宫中乐师,万隆帝便命宴会开始。

    美丽的宫中侍女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席间斟酒加菜,一时杯光盏影,好不热闹。诸位王子都是不停的向万隆帝敬酒,怀王更是恭维不止,引的万隆帝大笑不已。

    李玄旭和李玄慈和征西众将把盏一杯,不过却暗藏些许不屑和自傲,颇为冷谈,几人有心回敬,刘策还好些,其他几人怎也融不到这宫中言辞气氛之中,往往只是尴尬举杯,说不了几个字,便一饮而尽,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众人中喝酒最多的却是呼察冬蝉,新为郡主,怀王和四皇子李玄郢又特意多敬了几盏,已是俏脸嫣红,娇艳欲滴。

    席间,这牧蝉郡主站起身来,走到李玄慈身前,要和七皇子喝酒,惹的众人都在一旁起哄。

    怀王更是阴阳怪气的说道:“玄慈,生的俊俏果然是有女儿缘,可莫要让牧州美人儿强掳了去,做个压寨夫人了,这在牧州据说可是常事。”

    说完几人都是笑的前仰后合,万隆帝也是哈哈大笑,李玄慈微微窘迫,不过却更有得色,在众人哄笑中长身而起与呼察冬蝉同饮了一杯。

    呼察冬蝉没有觉察出什么,转身正要回去,却看见其兄呼察靖低沉着脸,看了她一眼,呼察冬蝉不以为意,反正兄长向来管自己的颇多,也没放在心上,径自走回席榻前坐下。

第五十章 守身刃舞

    “九哥,你怎么不去和牧蝉郡主说几句话?”正在李落发呆时,旁边的十皇子李玄悯偷偷问道,刚才跑过去和呼察冬蝉说了几句话,正逢父皇在和怀王说话,没有注意自己,甚为窃喜。

    李落微微一笑道:“不用了,以后说话的时候还多着呢。”

    “哦,对了,九哥要和他们一起去西府。”李玄悯恍然大悟道。

    李落正要说话,突然心头一动,却是对面的虬须大汉丁斩看了过来,李落抬头一笑,丁斩一凛,转开目光。

    酒过三巡,刘策起身向万隆帝一礼,问道:“皇上,此次西征,臣等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只是军中多是末将的幽州军和牧州游骑,明日便要起兵了,不知臣等在军中职务可有变动,如何协作?”

    话音一落,场中诸人除了李落和李玄悯都打起精神,听着万隆帝如何安排,谁知万隆帝随意说道:“无妨,到了军中,一切听辅国大将军李落的即可。”

    众将尽皆愕然,如果城中流言非虚,征西大军果然是命途堪忧,若只是随便走走还好,上阵杀敌,恐是不堪一击。

    呼察冬蝉忍不住站起来问道:“皇上,这个辅国大将军是谁啊?可是他么?”说完一指李玄慈。

    万隆帝愕然,问道:“你们还不知道?”

    呼察冬蝉奇怪的看了万隆帝一眼道:“我听说他叫李落,可是刚才我仔细听得你们念了一遍,没有叫李落的呀?”

    万隆帝大笑道:“看来是朕的不是了,李落,和诸位将军见个面。”

    李落缓缓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在下便是李落,幸会诸位将军郡主。”

    呼察冬蝉惊呼一声,看看李落,又看看李玄慈,讶然道:“你不是李落啊。”

    李玄慈脸色微微一变,淡淡说道:“李落是本王九弟。”

    呼察冬蝉眨眨眼睛,看看李落,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一边的石冲说道:“咦,原来你是大将军,怎么这么年轻文弱,倒像个读书的书生。”

    刘策连忙喝道:“石冲,皇上面前,怎可胡言,还不快给九殿下赔礼谢罪。”

    石冲撇撇嘴,刚要站起来,李落微微一笑道:“不用,石将军说的是真话。”

    石冲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赔礼还是坐下,转头看刘策,刘策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石冲一时僵站在席前。李落接道:“石将军,坐下吧,以后还要和将军在一起很长时日,不必拘礼。”

    石冲闷声坐下,几人互望几眼,都是有些失望,虽说来之前已然听到些流言蜚语,只是众人多少还抱着一丝希望,期盼这辅国大将军并不像众人所说,也是侥幸宫中平乱确为李落所为,只是眼下一见,李落年纪轻轻,清秀萧索,英气远不及李玄慈,都有些颓然,果然和流传一样,一众将领只是要陪着这卓城的新贵去西府换身功名罢了。

    众将坐在席上都有些食不下咽,勉强强颜应承几句,犹是呼察靖和石冲两人都是眉头紧缩,怀王、三皇子李玄旭和四皇子李玄郢三人却是大赞皇上圣明,恭祝此次西征可以大获全胜,只是李玄旭言辞露骨,多了些别的意味。李落轻轻笑笑,转头看着门外,没有理会。

    呼察冬蝉眼珠一转,起身说道:“皇上,我们科库族在与尊贵的客人一起喝酒时都喜欢舞兵舞,不似宫中女子的吹拉弹唱,不知道皇上喜不喜欢?”

    呼察靖低声说道:“冬蝉,快坐下。”呼察冬蝉定睛看着万隆帝,直当没有听到兄长说话。

    万隆帝来了兴致,问道:“哦,还有这种事情,朕倒想见识见识科库族的兵舞。”

    余下几人也来了兴趣,纷纷议论起来,呼察冬蝉巧笑道:“皇上,这兵舞若有两个人来跳最为好看。”说完瞄了瞄李落,道:“听闻大将军武艺不凡,不知道能否和冬蝉一起,只要能跟得上冬蝉的步伐就好,放心,不会伤到大将军的。”

    怀王李承越问道:“牧蝉郡主,这两人和一人有何区别?”

    呼察冬蝉笑道:“王爷,这兵舞本传自科库族年轻女子寻找心上人时跳的舞,只有跟得上喜欢的女子脚步的男子才有机会追求自己的意中人,如果一个人跳,这舞怎么能好看?”

    怀王喜道:“原来还有这种事情,可惜本王老了,要不然本王也去试试了。”

    呼察冬蝉提身一纵,在空中一个美妙的转身,稳稳的落下,站在厅中,身法端是轻盈灵动,众人都喝了一声彩。

    四皇子李玄郢本想出场试试,只是看见呼察冬蝉的身法轻功,咽了一口唾沫,按耐下来。

    三皇子李玄旭笑道:“好,好一个美人舞,九弟,佳人相邀,可不能落了我们李氏皇室的面子。”

    怀王李承越接道:“是啊,玄楼,怎好叫牧蝉郡主一人独舞,你也去试试,说不定能追得上牧蝉郡主。”

    万隆帝也是满怀期待的看着李落,李落微叹一声,笑语道:“皇上,牧蝉郡主身法不凡,献丑不如藏拙,玄楼就不试了,若哪位皇兄有意,倒可上前一试,莫不七皇兄去试试?”

    呼察冬蝉一皱琼鼻,冷哼一声,低声说道:“胆小鬼。”

    万隆帝略一沉吟道:“好,玄慈,你不妨去试试。”

    李玄慈一愣,看了看呼察冬蝉,眼中闪过一丝狂热,长身而起,道:“如此,玄慈就献丑了,牧蝉郡主,请。”

    呼察冬蝉抿嘴轻笑道:“这样才好嘛,你要小心些。”说完从腿上的长靴中抽出一把匕首,米公公勃然变色道:“大胆,来人给我拿下。”

    万隆帝一摆手,不悦道:“米公公,何必大惊小怪,退下。”

    “是,”米公公向萧百死打了个眼色,后退几步。

    呼察冬蝉瞅瞅米公公,微微撇嘴道:“这匕首在我们科库族中叫守身刃,科库族女子护身用的,刀不离身,如果到了紧要关头,这匕首是要来自绝性命,防遭恶人侮辱的。”

    众位皇子相顾骇然,科库族女子竟然这般刚烈,李落也仔细看了看这把护身刃,刀薄如柳叶,宛如新月,煞是好看,许是藏在长靴之中,侍卫不好仔细搜查,这才带进了万盛宫。

    呼察冬蝉向李玄慈招手,示意七皇子过来。李玄慈走进,闻到呼察冬蝉身上的阵阵幽香,一时如坠梦中,待到呼察冬蝉将守身刃提到李玄慈面前,李玄慈让这逼人的寒气一激,心中一凉,却见眼前的俏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李玄慈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正颜道:“郡主,请。”

    “七殿下,一定要跟紧了,要不然会被守身刃割伤的。”说着呼察冬蝉用手轻轻一带守身刃,在方圆之地身形开始腾空挪转,守身刃上下翻飞,像一道银色丝带绕着呼察冬蝉飘转,李玄慈大骇,急忙跟在呼察冬蝉周身尺许之内,数次李玄慈都能感觉出守身刃刀风扫过后背,激起了一身的寒栗。

    初时,李玄慈还能跟上,慢慢呼察冬蝉越来越快,李玄慈已是额头见汗,呼吸急促,已见难色。呼察冬蝉看见,眉头轻皱,轻轻说道:“七殿下,我收刀啦。”说完,素手一挥,翻飞的银光拢入刀鞘之中,静静的站在厅中。

    李玄慈面显赧色,拱手一礼道:“郡主好轻功,本王远不及。”

    呼察冬蝉笑道:“没关系,总比有些人试都不敢试强多了。”

    李玄慈看了李落一眼,抱拳一礼,回到席榻前坐下。万隆帝看着呼察冬蝉,有些意犹未尽,随即说道:“玄楼,可要前去试试?”

    李落笑着摇摇头,呼察冬蝉愠怒,守身刃倏地跳脱出来,刀光随身,宛如游龙,在厅中盘旋飞舞,比之刚才更快了七分,李玄慈骇然,若一开始呼察冬蝉就这般迅捷,自己怕早就丧命在守身刃下了。

    没有李玄慈在一旁,呼察冬蝉的身法更见流畅圆润,仿若行云流水,进退身影千变,青袖摆舞,纤腰拧绦,端是曼妙万分。

    娇躯腾转,手臂腿腰都能带转这守身刃,进退之间,只见这一丝白线在身上各处盘旋,一如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的仙家之舞。

    众人都摒住了呼吸,提着心,就怕这守身刃在这玲珑的娇躯上划出哪怕是一道小的伤口。李落与萧百死眼中俱见震惊,呼察冬蝉方圆之内的腾挪变化无方,竟似在楚影儿之上。

    正在李落聚精会神之间,这守身刃似是一时失手,脱开呼察冬蝉的娇躯,迅若惊雷,直奔李落而去,万隆帝和众将一声惊呼,声音未落,刀已近李落面门。

    李落面容不改的看着刀光,眼见就要血溅当场,突地青衣一绕,守身刃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呼察冬蝉的手中。

    万隆帝长出了一口气,面见不愉,呼察靖连忙起身,行至堂中深深一礼道:“皇上,殿下,舍妹一时技疏,惊扰了圣上和九殿下,还请赎罪。”

    呼察冬蝉说道:“我的守身刃,我自然能追的上的。”

    呼察靖回头怒声道:“胡闹,还不谢罪。”

    呼察冬蝉气鼓鼓的看了其兄一眼,走到呼察靖身旁。万隆帝沉默不语,一时厅中落针可闻,李落似是刚刚回过神来,笑道:“皇上,这兵舞果然不凡,舞好人更好,皇上果然有眼光,初次见面就御赐了一位轻功天下少有的郡主,恭喜皇上了。”

    万隆帝见李落如此说,便大笑一声道:“不错,舞好人更好,朕怎么会怪罪,呼察将军,牧蝉郡主快快免礼。”

    呼察靖谢恩起身,呼察冬蝉十分不愿的也谢了一礼。

    四皇子李玄郢冷笑道:“老九真是好定力啊,刀快破颅了都没有躲闪一下,果然胆识过人。”

    李落一笑,没有应声。三皇子李玄旭笑道:“九弟是不是看着牧蝉郡主美若天仙,舞惊天人,一时忘了躲吧。”

    李玄慈截道:“九弟定是相信牧蝉郡主能追上这守身刃,这才不躲的,依牧蝉郡主的轻功,这方圆之内,怕是转念及至。”

    怀王也接道:“哈哈,刀光这么快,那能看得清,玄楼,你是不是刚才没有看清,等看清了,刀已被牧蝉郡主截下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或许吧。”

第五十一章 整装待发

    对面众将见几位皇室中人唇枪舌剑,面面相觑,不敢插言,这顿饭吃的确有些辛苦。终了,万隆帝举杯预祝西征可旗开得胜,众人附和,怀王三跪九拜,更是高呼定当不负圣恩,此次践行宴才算结束,万隆帝着了李落送着众将出宫回去驿站,明日吉时在定天台点兵。

    刚走出宫门,就听到呼察冬蝉和石冲长吁一口气,几人都笑了起来,李落也不禁莞尔。

    几人沿着朱雀大街正缓缓走着,呼察冬蝉不时好奇的向李落问东问西,已然是忘记了宫中的不快,李落耐心一一解答。正走着,李落突地微微一皱眉头,呼察冬蝉奇道:“怎么了?”

    “西戎使节,羌摩。”

    “咦?”众人闻言巨震,都齐齐向前看去,只见迎面果然走过来几名西域一带打扮的男子,头戴缠帽,衣服比之大甘中府之人要更为贴身,色彩也是更为的繁复,中间一人看见李落,竟然迎了过来,老远便拱手一礼道:“敝人西戎羌摩,见过小王爷和众位将军。”

    李落身旁的众人都是眉头大皱,石冲更是面显怒色,有上前动手的意思,刘策跨前了一步,将石冲挡在自己身后。呼察冬蝉冷哼了一声,皱皱鼻子,转过头不去理睬。

    李落微微一笑道:“羌大人是来辞行么?”

    “哈哈,是啊,听说诸位要去西府,那里离得敝人狄州的庄园不算太远了,小王爷到时和众位将军一起过来,我自当倒履相迎,以谢小王爷月下春江款待之恩。”

    李落谈谈回道:“好,我自当不负阁下盛邀之情。”话音刚落,西征诸将俱都恚怒,冷眼看着李落和西戎使节。

    羌摩大笑道:“好好,敝人定会备好最好的美酒,当然少不了最漂亮的少女。”

    “无耻。”呼察冬蝉忿怒道。

    “哦,这位是科库族的珍珠,呼察姑娘吧,果然貌美如花。我西域的大漠绿洲可不差于关外的飞雪连天,说不定呼察姑娘这次去了就舍不得回来了呢。”说完随行的几人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呼察冬蝉大怒,手一拂,守身刃便已经到了手中,就要教训几人,呼察靖和丁斩也是怒不可遏,西戎使者忙后退一步,宁神应对,一时这朱雀大街上剑拔弩张起来,侍卫远远看着,只是西戎势大,大甘积弱,竟不敢上前制止。

    正在紧张之时,李落伸臂将呼察靖三人拦住,阻住石冲,看了刘策一眼,对羌摩说道:“羌大人,从此到西戎路途遥远,路上可要当心些。”

    羌摩微微一笑,略带嘲讽回道:“那倒不怕,只是担心这回去没多少时日又得再回来。等下次敝人再来,一定请诸位去月下春江游玩一番,这要说道娇嫩水灵的姑娘,我西戎是远远不及大甘啊。”

    石冲冷喝一声,若不是刘策拦着,只怕已经冲了出去。

    李落仿若没有察觉般点点头道:“好,如此有缘再见。”说完做了请的一个手势,羌摩微一施礼,一行人施施然的向宫门走去。

    呼察冬蝉几次都想冲出去,却俱被丁斩拦了下来,呼察冬蝉怒道:“师叔,你拦我做什么?”

    丁斩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呼察冬蝉转向李落怒声问道:“这个西戎使节说的是真的么,你和他们一起寻欢作乐?”

    李落想了想,无奈道:“算是有吧。”

    “你。”呼察冬蝉脸色铁青,道:“前方将士用命换回来的中府平安,你们怎么能和这些虎狼之辈在一起?这帮贼人在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大甘子民惨死在他们手中,就算不上阵杀敌,你们怎。还能这么做?”

    众将尽皆漠然,李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疲惫一笑道:“呼察姑娘所言不错,我们确也冷了不少前方将士的心。诸位,今日天色尚早,可要在卓城走走么?来一趟也不容易。”

    呼察冬蝉不屑道:“哼,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边疆将士的血肉堆铸起来的,平白看着让人觉得不值。”

    “冬蝉,怎么越说越过份了!”丁斩叱道,向李落抱拳一礼道:“冬蝉年幼,向来心直口快,还请李将军不要往心里去。”

    李落看了看呼察冬蝉,眼中似乎有些落寞,轻声说道:“丁将军言重了。”

    刘策见场中气氛颇为压抑,笑道:“牧蝉郡主,咱们的驿站刚好在城西,这个地方可是卓城号称万商云集的地方,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样样皆有,要不让我们几个陪着你一起瞧瞧去?”

    “不去。”呼察冬蝉赌气转身,不理众人,径直离开了,刘策愕然,摇头苦笑道:“果然是位奇女子。”说罢看着李落。

    李落看着呼察冬蝉的背影,嘴角含着笑意,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各位将军且回去休息吧,我差人候在驿站,如果诸位想出去走走,跟下人说一声即可。”

    刘策一礼,道声谢,带着石冲和邝立辙离开了,呼察靖勉强一礼,也和丁斩自行去了。李落站在朱雀大街上,看着众人离去,长叹一声,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回到王府,洛氏便遣人来寻李落,李落到了居雍阁,洛氏备了好些吃穿用度的东西,一并让李落带在路上。

    李落一笑,仅言路途遥远,诸多不便,不用带着这些东西,洛氏见李落坚持,只好作罢,又不放心,言下欲让淳亲王多派些虎卫一路护送,李落轻轻一笑,宽解洛氏,所率十万大军,皆为护卫。

    洛氏关心则乱,唠叨了许多路上要注意的东西,只是却没提对阵沙场,李落心中一叹,陪着洛氏说了好些话,洛氏又再叮嘱此次须是最后一次出去卓城,李落笑笑,没有应声。

    到了酉时,李落早早到了采雅轩,等得淳亲王和众位王妃都进来,李落向众人行礼问安。

    李落刚刚落冠,虽说封了大将军,但若继承王位,自不必另寻住处,也还是住在淳亲王府,只是以后便不用再来采雅轩和众人一起用膳了。

    淳亲王勉励了几句,着李落一路小心,其他众人多是如此,只是担心李落水土不服,风吹日晒,让李落小心身体,唯兰妃言道事若可为则为之,李落深深看了兰妃一眼,躬身一礼,兰妃回了半礼,淳亲王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溯雪在一旁为李落整理行装,李落轻轻的抚了抚万隆帝御赐的将军甲。

    这套铠甲名为惊邪,是由一种稀有的矿石陨银制成,陨银世所罕见,重量很轻,却有极好的韧性和展性,因为材质较软,向不用来打造兵器,不过若在打造铠甲时加上一点,只要工匠手艺不是太差,所铸铠甲必为神兵之列。

    大甘王朝历代都有搜寻,再加上从残商得来一些,至万隆年间,皇宫之中亦是存下了十一套陨银超过六成的铠甲,除了一套万隆帝赐给淳亲王李承烨外,其他十套都收于宫中,便是骠骑大将军狄杰也没有。

    李落的手指缓缓划过惊邪铠,从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平神静气,却是和冰心决相得益彰。

    惊邪铠所含陨银已过七成,在大甘皇宫中也属上品。修剪的极是合身,通体青白之色,光线照处,似是铠甲中流着一弯碧波,微微荡漾。

    铠甲边上依着是万隆帝御赐的星宿剑,李落抽出剑身,倒影着自己的脸色,看去格外的惨白。

    李落转头去看溯雪,眼见玉人清减了许多。溯雪皱着眉头,拿起这件,想想放下,又拿起别的一件来,塞到包裹行装之中,不一会,已是有了满满两大包了。

    李落不禁失笑,阻住溯雪道:“溯雪,不用这么多,换洗的衣服准备三四套,带上几种常用的药即可,其他都不要带了。”

    溯雪啊了一声,说道:“可是夫人还有各位王妃都准备了不少呢,奴婢的还算是少的。”

    李落微微一笑道:“都不带了,就带你备的几件就好。”

    溯雪将衣物都又拿了出来,重新归置起来。少顷,收拾完毕,李落一看,不禁苦笑,却也是少的有限。

    少时,淳亲王遣人来唤李落,李承烨为当朝太保,李落算是其父麾下,今日点兵,淳亲王也是要当场的。

    洛氏和众位王妃、嫔御、嫔嫱早早就等在王府正门处,王府稍有地位的下人也都站在一边,恭送李落。

    淳亲王挑选了几名身手了得、机灵精明的虎卫担当李落随身侍卫,此时正牵着几匹良驹等在府门外侧。

    洛氏上前几步,又是千叮万嘱李落一路要多加仔细小心,话音中已闻哽塞。

    李落心中微微一酸,强颜劝慰,淳亲王在一旁也是宽解了几句,不多时和李落出了王府大门,虎卫牵来战马,李落接过马缰,顿了顿,回身向洛氏跪倒一礼道:“母亲,保重身体。”

    说完站起飞身上马,看了看人群中的溯雪,秋吉也站在溯雪旁边,见李落望来,忙挥挥手,李落微微点头,一提马缰,几人瞬间远去,留下洛氏溯雪几人张望了许久。

第五十二章 定天台

    巳时,定天台。

    李落一身戎装,站在台下。

    定天台形若一方古朴的方鼎,三丈见方,三丈高低,也由巨大的白岩垒成,台上没有刻画凭栏之类,显得分外的苍茫萧索。

    广场上的一些点缀之物都已不见,军旗遮天,似是有了几分当年太祖点军的雄图壮景。

    牧州游骑进城者不过三千余骑,幽州部也相差无几,其他的兵将皆由都骑和都卫暂时充当,当**宫之后,万隆帝便责令各营充兵,三营都已人数逾两万,此时抽调一些站在广场上,倒也有些精神。

    幽州部和牧州游骑各有数位将领站在李落身后,除了当日宫中所见几人外,多了几位偏将,呼察冬蝉也跟在呼察靖身后,身着轻甲,显的英姿不凡,竟比李落更引得旁人留意。

    呼察冬蝉见到李落身着戎装过来,眼睛一亮,随即便转过头,不予理睬。

    倒是呼察靖和刘策诸将一一上前行礼,李落回礼,抬头望去,幽州部和牧州游骑的将士都在看李落,扑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只是不曾看见都骑和都卫脸上浮现的欣喜之情。

    定天台两侧站满了大甘重臣,一个个精神抖擞,比场中的将士更加的意气风发,只有寥寥几人面带忧色,显是担忧此次西征战事。

    司空大人仇自省正激昂的颂读天子诏书,昭显皇恩普则天下,选吉辰吉日,兴兵西府,平息外乱,建大甘万世基业,仿若这诏书下,再选个吉日,用不得这些将士,四海俱可平得。

    李落静静的听着,面容之上无喜无悲,万隆帝正和各位皇子站在定天台左侧,重兵守护,含笑看着场中将士。

    皇子却没有这份耐性,在司空宣读之间,便自交头接耳,除了七皇子李玄慈,其余几人看向李落,除了深深的羡慕,却也带着极为的不屑。

    李落没有想到敛玉公主也来了,身着便服,看到李落,微微一笑。

    李落去过宫中几次,看望太后,只是没见到倾城公主,不想今日点兵,竟也在人群之中。

    司空仇自省的诏书读了好大一会,还没有读完,就听到身后呼察冬蝉长长的打了一声哈欠,被身旁的呼察靖轻碰了一记,终是忍住,李落虽未回头,不过想来呼察冬蝉定是一脸的不耐。

    好容易等到司空大人读完,恭请万隆帝亲自点兵,万隆帝缓步走上定天台,双手平按,待场中无喧杂之声后,宣读李落任西征大军主帅和怀王李承越任监军一职,余下众将一一点到,却只有官职,宗伯杨万里听罢心中叹息,将不明责,已是行军大忌,再加上主帅和监军人选不善,此次西征,怕也只是落个无功而返的结果。

    万隆帝点到最后,另下一旨着怀王李承越行监军一职,军中众将士若有违军规,定当公私分明,处置决断,断不可有徇私情违法乱纪之事发生。

    怀王从定天台左侧扑将而出,跪在李落前面谢恩领旨。李落和刘策眉头大皱,李落更是吃惊,不知道怀王从哪里讨到这份圣旨,万隆帝事先竟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李落抬头看了看台上的万隆帝,再看看胁肩谄笑的怀王李承越,没有说话。

    正在恍惚间,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李落抬头,正是万隆帝在台上招手,李落一愣,这定天台点兵向来是皇上宣读完军中将领后,勉慰几句,便即起兵,不想此次万隆帝最后要李落登台,勉慰诸军。

    李落走上定天台,万隆帝退到一边,李落微微一礼,站到台前,看着台下将士和远处遥遥张望的城中居民,兵刃的寒气反着阳光照了过来,李落一阵眩晕,良久,缓缓说了一句:“我,带你们回来!”

第五十三章 天生神力

    李落斜倚在马车边上,身上的惊邪铠已经脱了下来,扔在后面的车厢里。

    眼前似飘着万隆帝在听到自己出言时的惊讶之情,耳边还萦绕着皇室族人和数位朝中大臣的讥笑讽刺之声,想必父亲也觉得很丢脸吧,李落暗自忖道。

    松了松筋骨,李落向正在赶车的虎卫倪青问道:“倪青,走了多远了?”

    倪青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苦笑道:“将军,才不过走了三十余里。”

    李落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自出了卓城,牧州游骑和幽州部与城外驻扎的将士兵和一处,再加上从周边州郡征调的军队,一众十余万人,缓缓的向西府行进。

    牧州游骑善骑射,走在最前,幽州部殿后,军中主将除了呼察冬蝉外,其余众人都离得李落不远,各自走在一起。

    李落还好些,只不过带了两辆马车,七个亲卫,这怀王李承越可是排场不小,光是马车就有十几辆,亲卫逾百,个个趾高气昂的纵马在大军中间穿插,不时的训斥经过的将士,整顿军纪。

    没走多远便和牧州游骑争吵起来,若不是呼察靖急忙压下,两方人马恐都打斗起来了,牧州游骑皆都怒目而视,而怀王亲兵却还是我行我素,李承越也不加节制,想来是要在军中立威,李落一笑,只做没有看见。

    此时的亲卫已没了刚出卓城时的精神,都有些没精打采,伏在马鞍上喘着气,反观牧州游骑和幽州部骑兵还是刚出城时的样子,行军队伍未见散乱,较之怀王的亲卫,高下立判。

    李落抬头看看,太阳渐斜,已过了最热的时候,转头向走在旁边的一个身高七尺,极为魁梧的大汉问道:“武塔,能赶的上么?若口渴了,后面有水。”

    大汉看看李落,咧嘴一笑,摇摇头,瓮声回道:“不用。”说完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迅若奔马,紧紧跟在李落的马车旁边。

    李落看看武塔,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旁边的马车,突然车帘微动,掀起了一角,从里面出来一位身穿儒衣的清隽老者,留着几缕长髯,看见李落,微微颔首示意,坐在赶车的虎卫旁边。

    李落微笑回礼,转头望去,卓城的城墙还遥遥可见。此次征西,出了卓州,再穿过贡州,泉州和胡路州,就到达了西府地界。

    西府地广人稀,三州人口不过数百万,但说地域,一州比之中府两州加起来还要广些,狄州、天水州和沙湖三州成品字形,狄州是西府最西端的一州,现在全境已尽入西戎之手,征西使狄杰在天水州和沙湖两州设防,抵挡西戎。

    不过这两州,幅员辽阔,狄杰的五十万大军也只能守些边塞要道。

    西戎部族善战,骑兵享誉西域诸国,若是大军行进尚有迹可循,但千人左右,端可称的上是来去如风,比大甘的探子还要快。

    等得戍边之军得到消息,西戎军队早已远去,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年轻男女和幼女尽被掳走,当作奴隶,若没有人要,就卖与他方,至死再无机会重回大甘,其他人则全被杀死,一个村落中西戎过境,如果能存活十指之数便已算异数。

    狄杰见此,将防线之后的大甘百姓全部后撤,至此五十里内再无人烟,虽说每年惨死的人数少了许多,只是这戍边军队也大多让西戎吓破了胆,只能龟缩守在要塞之中。

    西戎骑兵出入天水州和沙湖如无人之境,更甚者竟然已经有西戎牧民在这两州清野之地牧马放羊,视大甘军队如无物。

    万隆帝得李落言及欲往西府,大喜过望,言谈之下王城之中,若得差遣,李落尽可选为自己的亲兵。

    只是李落原欲在狄杰麾下任职,不想万隆帝属了西府经略一职,自立一军,平定西府。

    李落得知后,思量再三,没有推辞,应了下来,万隆帝原本预征二十万大军,被李落奏请削减为十万大军,幽州部和牧州游骑的调兵之令就是李落自己斟酌而选。

    淳亲王本备了三百亲卫,李落只留了四名,倪青倪白兄弟,另外两个一个唤钱义,一个唤朱智,都是虎卫中佼佼之辈。

    其他三人是李落亲自挑选的亲卫,其中一个便是走在旁边的魁梧大汉武塔。

    另一位清隽老者,名为沈向东。最后一人李落本意欲寻一位熟悉西域诸国风俗事物之人,本身有些自保之力的最好。

    万隆帝便招来萧百死,着他在卓城寻一个可靠之人。

    不想萧百死一听,便即笑了起来,言道这天公作美,欲成李落征西之事。

    原来这四面楚歌楚影儿便是西域大月国之人,少时生活在大月国一个行商世家。后来家族遭人陷害,族人尽被诛杀,楚影儿也是九死一生,恰巧萧百死在西域游历,救下了楚影儿,见楚影儿孤苦无依,萧百死便托付一位隐于西域的好友代为照顾。

    此人原也是大甘武林中一位名扬四海的高手,不知何故隐于西域,见楚影儿根骨上佳,动了收徒的念头,随即答应下来,不但悉心照料,更将自己一身所学尽数相授,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暴毙。

    楚影儿在西域流浪了数年,手刃了当年的仇家,随后便只身来到大甘寻萧百死。

    好在萧百死声名远扬,楚影儿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萧百死也极为惊讶,言谈之下甚为唏嘘,收留了楚影儿,楚影儿这个名字也是苦求萧百死之后,萧百死为当年所救的小姑娘起的名字,后见楚影儿轻功不凡,恰逢萧百死新任九卫之首,随将楚影儿招入九卫之中,只是自此楚影儿便常常带着面纱,萧百死颇为不解,不过毕竟是好友之徒,也就随她去了。

    此次征西听闻李落所请,萧百死马上想起了楚影儿,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得萧百死说完,楚影儿沉默半响,应了下来,万隆帝特下了口谕定要护李落周全,此次征西添为李落七名亲卫之一。

    武塔和沈向东二人,李落当日奏请万隆帝之时,万隆帝极其惊讶,这两人并非身份显赫之辈。

    恰恰相反,皆为大甘天牢中的死囚,万隆帝不知李落为何会选这两人,不过早已明言,卓城之内,李落可任选亲卫,随即下旨免了两人死罪,充做李落亲卫。

    武塔本是卓州本地郡县之人,天生神力,在索水码头靠着苦力养家活口。

    前年将家中父母和两个妹妹一起接到卓城城南,只是刚到卓城便卷入了凶案之中,杀死了三位府尹衙役和十三名无辜之人,其中还有武塔的两个妹妹。

    在卓城也是罕见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卓陈府尹雷厉风行,少有的迅速破案,抓了凶手武塔,当天下午便张贴布告,宣告了武塔的罪状。

    言道武塔自小暴虐成性,神志时常恍惚,因为小事暴起杀心,连杀了自己的两个妹妹和三位赶来劝阻的衙役,之后又将不相识的十一名无辜路人残杀,罪不可赦,定了三日后处斩。

    武塔刚搬到卓城,无甚亲眷,父母年事已高,受了刺激,俱都疯癫,下落不明,也就无人再去诉状。

    李落当时也有听闻,还曾稍稍打听过凶案始末,这十一名无辜路人倒是颇为奇怪,有城西也有城东之人,不知为何会跑到武塔所住城南最贫苦之地。

    案子结的很是仓促,误杀之人也是一笔带过,颇为蹊跷,只是李落无心于此,也就不了了之,三日后与府尹公子程子遥一起喝酒时才知晓,原来此案让太师于乘云压了下来。

    当日万隆帝着李落挑选亲卫,李落突然想起武塔,随即通查之下,武塔一直关在天牢之中,太师怜才,留了武塔为己用,只是此案过于惊世骇俗,于乘云当日也没敢马上就将武塔放出来,还将其关入狱中,命人教授武塔内功心法和武艺,以便他日所用。

    没想到于乘云所谋之事败露,自己也成为了阶下之囚,白白便宜了李落。

第五十四章 苍洱潜龙

    不似武塔,这位名唤沈向东的清隽老者可算得上是声名远播。

    原本是东府最大的盐帮首领,纵横大甘东南,贩卖私盐,抢劫朝廷贡品,更是杀了好几位封疆大员,朝中人人惊惧,一时竟无人愿去大甘东南的富饶之地任职。

    朝廷屡派大军征讨,都没有成功,要么连个人影也找不到,要么被这个盐帮打得仓惶四窜,最后一次五万大军征讨,活下来不足一万。

    万隆帝震怒,斩了主帅,命淳亲王亲率十万大军和十万水军,一举平定东南。

    出兵之前却不知为何沈向东竟被天南宋家设计擒获,押解到了卓城。

    这一路宋家也折损了许多高手,万隆帝龙心大悦,有感宋家之功,不顾朝中几个大臣的反对,赐了宋崖余南王之号,朝中余众皆赞万隆帝洪福齐天,有宋家镇守大甘南境。

    初时几年还好,一应纳贡钱粮都为其他数州之冠,只是朝廷索要越来越多,这宋家的贡品却越来越少。

    若得朝中官员催促督办,也只是阴奉阳违,渐渐有些尾大不掉。

    淳亲王本起意铲除祸患,朝中却有不少大臣极力反对,就是万隆帝后宫之中也传来反对之声,出兵一事未成定议,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宋家早早得了消息,差一点起兵自立。

    此时恰逢西戎势大,万隆帝和淳亲王无奈,将万隆帝的一个亲妹妹嫁给宋崖余,并许了宋家所处之地余州,一应官员除了都督,就连知州都可由南王王府任命。

    此令一下,这才稳住了宋家,宋家随后数年也按时进献贡品。这几年朝中除了淳亲王和万隆帝,再无人提南征一事,便是万隆帝的亲妹死在天南也都不了了之,朝廷也没有过多责问。

    沈向东素有潜龙之称,全盛之时大甘朝廷得报在苍洱州聚十万之众,可算得上是兵强马壮,只是个中详情便不得而知了。

    苍洱州以珍珠珊瑚闻名于天下,除了大甘采买之外,西域北疆以及南方诸国皆有用度。沈向东雄踞苍洱之时,虽说每年珍珠珊瑚出产少了许多,不过价格倒未有多大的变化。

    被宋家擒获后,苍洱盐帮也自消散,宋家获功,朝廷特许宋家可在苍洱行商,免其十年的税赋,算是借了沈向东的名声。

    沈向东被押解到卓城已经过了数年,朝廷没有杀他,只为江湖传闻沈向东秘藏了一份富可敌国的宝藏。

    王城之中觊觎者甚多,反倒谁也不敢落人口实,自然更舍不得就这样杀死沈向东,便把他关在天牢之中,一直留到今日。

    直到李落说起,万隆帝这才记起沈向东和他的宝藏,略微踌躇,便即准了。

    当日李落带了万隆帝手谕,到天牢去见沈向东,狱卒急忙将李落引到了沈向东的监牢,戒备之森严,比当日太师于乘云的监牢不遑多让。

    李落暗暗摇头,走到牢门,向里望去,见一位老者正躺在锦榻之上闭目养神,听到李落进来,一动不动。

    牢房之内一应桌椅,准备齐整,李落极为诧异的四处打量了一番,回头问道:“怎么天牢之中还有这样的牢房?”

    狱卒唯唯诺诺,只道是府尹大人安排的,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正在这时就见牢房内沈向东翻过身来,冷哼一声道:“明知故问。”

    李落略一思量,想通个中缘由,哑然一笑道:“果然是问的多余了,你们且退下吧,我有事情要和沈帮主说。”

    几个狱卒对望几眼,回道:“小王爷,这沈向东穷凶极恶,要是小王爷受了惊吓,小的们担当不起,我们几个还是候在这里,还请小王爷恩准。”

    李落微微一笑道:“若我问出来些什么事,你们也好向他人交待,只是我奉旨密谈,你们留在这里,我怕会没命走出这天牢。”

    几个狱卒打了个冷颤,急忙退了出去。其中一名狱卒拿过一把椅子让李落坐下。

    李落转向牢内,沈向东还在酣睡,李落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狱卒走前怒声喝道:“沈向东,还不快来参见小王爷。”

    沈向东倏地睁开双眼,眼中精芒乍现,直视着狱卒和李落二人,狱卒一惊,后退了几步,半响没敢出声,悄悄的走了出去。李落静静的看着沈向东,沈向东冷冷一扫,眼中微微闪过惊诧,转身平躺,不理李落。

    李落一笑,自顾说道:“沈先生好久没有听到苍洱的消息了吧,自五年前宋家入苍洱,现今朝廷派往苍洱的知州和都督与宋家过从甚密,出产的珍珠珊瑚较五年前增了近倍,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听闻明年开始进贡的珍珠和珊瑚还要再增七成。

    这苍洱一州的财政几可赶得上宋家所在的余州了,知州大人递的奏章上苍洱州百姓的日子比起潜龙先生在的时候好了许多,不过年前有商人传言,苍洱近来亡命之徒颇多,想来是眼红这珍珠珊瑚,不惜铤而走险,不过都没成什么气候。宋家历年剿匪都是其中翘楚,确也不愧是六大世家之一。”

    沈向东躺在床上还是不动,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真的睡着了。

    李落接着道:“苍洱知州倒是想了一个好办法,为防平民百姓受人蛊惑落草为盗,特奏请了朝廷,施行了连坐之法,以宗族为限,每三月查一次,若族内有一人不见,便株连一族。

    听闻此法一出,苍洱州的山匪少了不少,这朝廷的贡品也。”

    “你是谁?”不等李落说完,沈向东猛的站起身来,走到李落面前,脸色转寒。

    李落起身一礼,道:“潜龙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是淳亲王府世子,名为李落。”

    “嗯?”沈向东略微惊讶道:“李承烨的儿子?”

    “不错。”

    “都说淳亲王李承烨是大甘第一武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惜无缘在战场上得见,不知是不是也是名不虚传?”说完沈向东眼中射出逼人的战意,直直的盯着李落。

    李落微微一笑,回道:“多谢沈帮主。听闻父王纵横沙场,未逢一败,可惜我也无缘在沙场一见。”

    沈向东眼中异芒连连闪动,说道:“当年你父本应兴兵苍洱,只是老夫误中圈套,这才没有在战场上与你父较量,倒也成就了淳亲王的百胜之名。”

    “沈帮主果然心比天高。当年之事,虽未决战沙场,不过沈帮主被擒后,盐帮四散,如今苍洱又重回大甘,只不过多了一个天南宋家。”

    “你想怎样?”沈向东冷冷问道。

    “我想和沈帮主做一个交易。”

    “哼,”沈向东不屑的看着李落,言道:“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江湖传言的宝藏而来,若李承烨想要,让他自己来吧。”说完就要转身回去睡觉。

    “且慢。”李落扬声说道。

    “还有何事,快些说完,莫扰了老夫的好觉。”

    “沈帮主如今身陷牢笼,不知可还记得当年为何与天争命?”

    “为何?”沈向东打声哈欠回道:“闲来无事,就反一反,打发些无聊难过的日子罢了。”

    “原来如此。”李落接道,沈向东冷冷看了李落一眼,嘴角微动,没有应声。

    “沈帮主出身苍洱名门望族,家道殷实,自不为生计奔波。苍洱百姓就不同了,珊瑚还好些,珍珠据说都产自深海,朝廷征收越来越多,苍洱每年下海淘珠者死伤无数,更遑论一些世家门豪,竞相牟取,一时家家缟素。自沈帮主雄踞苍洱,这些事似乎好了许多,家有余粮,稍稍安稳修养生息了几年,只是。”李落顿了顿。

    “只是如何?”

    “只是现今苍洱民不聊生,比沈帮主在时更加不如,动辄株连宗族,我虽没有亲至,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再者听人言道苍洱女子身材娇小,却是极柔,现在卓城里送来的苍洱女子不少,宫中也有数位,朝中有人进言这苍洱贡品,以后还要再加上苍洱女子了。”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些事万隆皇帝都不愿意管,老夫小小的山野之民,想这些作甚。”

    “沈帮主不愿想,当年却为什么要起兵,劫贡品杀贪官,免平民百姓的苛捐杂税,朝廷数次招安,沈帮主都不为所动,不为名利,当年被擒,跟随沈帮主的盐帮帮众被斩首者几近五千余众,因受牵连而被残杀者近十万,便是入深海搜寻珍珠也死不了这么多人。沈帮主自有宝藏护身,家族也因此得以保全,苟延残喘,不过现在也只是阶下之囚,就怕是沈帮主部众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沈向东须发怒张道:“住口!不错,老夫是误了苍洱好汉的性命,万死也不足以谢罪。只是我沈向东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不是朝廷横征暴敛,我怎会起兵做反?黄口小儿,我盐帮豪杰也是你这竖子可评论的?”

    李落点点头说道:“沈帮主说的不错,当年朝廷和宋家缉捕盐帮残党,只闻有战死或是逃窜了,很少有听到投降招安之辈,确是豪杰。”说完看着沈向东,李落缓缓说道:“当年举事未成,沈帮主,可有想过重应你为盐帮豪杰许下的承诺?”

    “老夫何来的什么承诺,不过都是被我几句话蒙蔽了心智。”

    “沈帮主,李落以为,为人做事,不论对错,但求无愧于心。沈帮主在卓城天牢残喘五年,可是心中有愧?”

    “胡说八道,老夫哪里来的愧疚。”说完沈向东转过身去,喝道:“快快走吧,平白惹得老夫心烦。”

    “若不是愧疚,那沈帮主定是心有不甘了。”李落沉声说道:“天道不公,自当要与天争锋,不求流芳千古,但也要堂堂正正,尽力而为,死后才对得起生死与共的刎颈之交和苍洱惨死的十万百姓。”

    “哼,若我将宝藏说与你,你就能让朝廷减免苍洱的贡品税赋么?”

    “我并非为沈帮主的宝藏而来。”

    沈向东转头看着李落问道:“那你为何而来?”

    李落没有回答,径自说道:“在我看来,大甘三十三州,一山一水,一物一人皆为宝藏。论起来,盐帮万余豪杰怕是沈帮主最大的宝藏了。”

    沈向东没有说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李落看到,微微一叹,继续说道:“李落所求,沈帮主请随我西府一行。李落现虽身无要职,但我许沈帮主一诺,三年内定会求皇上不再增苍洱税赋,十年之内,苍洱税赋当如沈帮主执掌之时。”

    沈向东深深的看着李落,缓缓说道:“你不怕我逃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沈帮主要逃到哪里去?苍洱在,沈帮主便是跑得再远,终还是要回去的。”

    沈向东长吸一口气道:“你为何选我?我为何信你一诺?”

    “沈帮主联草莽豪杰周旋与大甘与天南宋家之间,以少胜多,连破大甘数次征讨,以万人之数便可纵横数十年,足见沈先生智计过人。我曾在枢密院查问过,近十年,大甘四境举兵者多,但唯有先生一人可独力支撑如此之久,若先生所在不是苍洱州,便是我父亲至,胜负之数,尚难定论。再者先生所求,并非权势,也非美色,我敬先生人品,特来相邀,至于先生信不信我一诺,到了西府先生自会决断。”

    “你是要我为大甘卖命。”沈向东低头沉思道。

    “命是你的,我不要,不管西府事成与不成,我定会守约,先生待在这天牢之中已经五年,不妨随我出去大甘走走看看,苍洱和宋家,我也想去看一看。”

    沈向东猛然抬头盯着李落,缓缓说道:“将门虎子,大甘有你也不知是祸是福。”

    李落微笑道:“福祸相依罢了。沈先生,这个王朝推翻不了,不妨试着和我一起做些事去救它吧。”

    过了半响,沈向东一字一句的说道:“好,我承你一诺。但若你不守诺,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取你的性命。”

    “好。”李落点头道,“若我做的事先生看不过,先生自可离去。”沈向东讶然抬头,李落淡淡说道:“我不愿苍洱再添冤魂。”

    说完起身正要唤狱卒进来放人,突听沈向东满含悲伤的说道:“老夫还求一事。”

    “你说。”

    “盐帮战死的帮众,望朝廷恩准,可回宗族灵堂。”

    当日带沈向东出了天牢,还没走出去,就被府尹截住,万般阻拦,李落暗恼,拿出圣旨,只道抗旨者斩,这才带了沈向东离开,之后是否再有人向万隆帝进言就不得而知了。离开卓城前,李落特向万隆帝请了一旨,苍洱惨死民众,无论是否为叛党,灵位皆可回宗。

    李落回头看去,沈向东正抬头望着远处的天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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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