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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李落没有接言,但总觉得壤驷阙有些言不由衷,如果是这样,壤驷阙没有理由救一个草海的仇敌。顶点23S.更新最快如果只是因为李落曾救过她一命,见过了那么多惨死在李落手中的草海族民,哪怕任凭李落自生自灭,壤驷阙亦大可不必再出手相救。

    虽说看见了一个结局,但或许还有另外的结局,就算天注定,也未必会一成不变。

    “十年前的草海发生了什么?”

    壤驷阙讶然看了李落一眼,眨了眨眼,抿嘴回道:“你是想问十年前蒙厥发生了什么,或者相柳儿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对么?”

    李落汗颜,点了点头。

    “不知道。”壤驷阙斩钉截铁的答道。

    李落一愣,壤驷阙能一口道出李落心中所想,却不知道十年前蒙厥发生过什么,说出来没几个人会相信。

    壤驷阙似乎也怕李落不相信,解释道:“我很少离开骨雅,骨雅一族和草海诸部来往其实并不多,十年前蒙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知道的不多,听到的也不多,不过只要不是亲眼所见,道听途说的事能当几分真?”

    这个理由有些勉强,不过李落也不好逼迫,想想也是自家的脸皮太薄,如果不择手段,兴许能问出些什么。不过李落隐隐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如果有机会心平气和的与相柳儿坐在一起,李落如果问了,相柳儿多半会替李落解惑。

    “还有最后一事。”

    壤驷阙皱起了眉头,不满叱道:“你怎么这么多的疑问!”

    李落笑了笑,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我这样离开,会不会牵连壤驷姑娘?”

    壤驷阙微微一怔,没有料到李落会有这么一问,垂首不语,似乎在权衡考量着什么,良久之后才平声说道:“你明天再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落想了想,坦然应了下来,道:“好。”

    壤驷阙神色清冷,说完之后好似有些许后悔和犹豫,看了李落几眼,眼神闪烁,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李落不明所以,胡乱猜测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等明日里见过壤驷阙想带李落去的地方后会有眉目。

    入夜之后的极北荒原更冷了,壤驷阙出去了多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些吃的,借着洞口积雪映入的微光,壤驷阙手中拎着的是两条银鱼,鱼身细长,没有鳞,比寻常见到的游鱼腹部多出了四只鱼鳍,有些像人的手脚,模样儿有些怪异。

    李落恍然,原来早前吃的肉食就是银鱼鱼肉。想起经脉中流窜肆虐的热气,李落口中微微发苦,鱼肉的确好吃,只是不怎么容易消受。

    壤驷阙没有理会脸上微有苦色的李落,径自收拾好了鱼肉,递给李落。李落接在手中,颇有纠结,不吃有些饿,吃了就怕又是一番好受。

    “灵鱼只有第一次吃的时候才会对内力破关有用处,再吃就是寻常鱼肉了。”

    李落哦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与壤驷阙分而食之。鱼肉入腹,果然只有口舌生津的甜和腹中丝丝凉意,再没有那股突如其来的热流。

    壤驷阙吃完之后就靠在一旁的石壁上闭目养神,不过躺的并不怎么踏实,睫毛轻颤,显然有什么心事,或者悬而未决的思绪,难以平静下来。

    李落调息内力,也没有开口说话,该说的壤驷阙自然会说,不该说的就算李落问了壤驷阙也不会回答。

    一夜无语。

    翌日清晨,壤驷阙早早醒来,将山洞里两人藏身的痕迹收拾干净,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就算有人找到这里,也未必能看出这里曾经藏过人。

    李落没有多问,帮着壤驷阙稍事整理,草海诸部或许并非铁板一块,骨雅和蒙厥之间也暗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壤驷阙也许惧怕着相柳儿和蒙厥,要么就是另有打算。在这场棋局之中,李落是一枚棋子,而且看不透棋局的方圆,也辨不出其中的凶险所在。

    两人离开了山洞,壤驷阙在前带路,李落跟在身后。刚刚下到山底,道旁乱石嶙峋,有些石块的印记还很新,看上去刚从山上滚下来没有多久,最边上有一堆碎石堆积在一起,痕迹颇是明显。李落扫了一眼,忽然身形一顿,看着这堆乱石块沉吟不语。

    壤驷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李落,又瞧了瞧乱石堆,紧紧闭着嘴唇,没有做声。

    李落抬头看了壤驷阙一眼,平声问道:“这是壤驷姑娘堆起来的?”

    “嗯。”

    李落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沉默良久,道:“墓?”

    “是。”壤驷阙直言应道。

    “墓中埋葬的是何人?”

    壤驷阙没有回答,似乎在思索该不该告诉李落。

    “我认得?”李落追问了一句。

    壤驷阙垂下目光,淡淡说道:“你们南人不是说入土为安么,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埋的是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管墓中埋葬的是草海族民还是我大甘将士,到底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至少我该知道这里葬的是谁。”

    壤驷阙沉默良久,平静说道:“孛日帖赤那。”

    李落一愣,身子微微一晃,脸色骤然变白,看着壤驷阙一字一句问道:“当真?”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推开来看看。”壤驷阙有些烦躁不耐的冷叱道。

    李落张了张嘴,胸口处传来阵阵闷意,堂堂草海苍狼竟然掩埋在路边道旁的一堆乱石下,就算以前如何叱咤风云,又是怎样的名传天下,终了人死灯灭,还不是化作黄土一堆。

    这一次,鹿野那伽山巅,除了李落之外还有五人,孛日帖赤那,喀什,喀摩,李落麾下大甘军中高手,金屈卮和曲子墨。

    早在与姑墨一战之前,李落就已经悄悄离营,乔装北上,剑指鹿野那伽!

    骨雅祭天草海皆闻,李落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相柳儿猜到李落会打骨雅祭天圣典的主意,只是没有料到李落会剑走偏锋,用这样玉石俱焚的手段拉着自己陪葬。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乱石堆里的尸首

    有孛日帖赤那带路,一行六人快马加鞭,从鹿野那伽南麓翻山而过,借术营巧匠打造的虎爪一类的器械,避开骨雅守卫,从一处绝壁攀上鹰鸣角,在骨雅祭天开始前一个月就悄悄藏在了鹿野那伽。之后乱人耳目的两支骑兵,远在瑶庭的是呼察冬蝉所率,鬼市众人都在其中,而奇袭山下营地的则是袁骏所率。这样的安排呼察冬蝉自是不愿意,去不了鹿野那伽,最少也要率军突袭祭天诸部的营地。

    李落权衡之下,终还是择了袁骏率领这一支骑兵将士,不为其他,乌兰巴日桀骜不驯,如果呼察冬蝉率军袭营,袁骏必然要领杀入瑶庭的那一支骑兵将士,这样一来,营中大将只剩下呼察冬蝉,算上洪钧班仲众将,只怕也还压服不住乌兰巴日。原本李落就没想让乌兰巴日置身事外,钱财这么容易到手,总该也要担些风险才是,杀到鹿野那伽山下的那一刻之前,乌兰巴日还被蒙在鼓里,如若不然,这些草海马贼早就跑的没影了。

    一个月的工夫,昼伏夜出,李落六人小心翼翼的安置好了火药,欲将祭天诸人一网打尽。原本的计议是六人在引燃火药之前先下去半山腰,不过李落放心不下,力排众议,留在了鹰鸣角山顶,一来可以知道相柳儿会不会亲临,再者也能吸引山顶众人的视线,方便孛日帖赤那几人安然退走。

    山崩之后,李落便没了孛日帖赤那五人的音讯,原以为半山腰总要好过山顶,趁乱下山,兴许能避开这场凶险大祸,没曾想事与愿违,孛日帖赤那竟然死在了鹿野那伽山下。如果连孛日帖赤那都没有逃过这场劫难,其余四人恐怕也一样凶多吉少了。

    其实,李落不信这堆乱石里会是孛日帖赤那的尸首,山崩虽险,但这可是草海苍狼,就连往生崖那种险境也困不住的盖世枭雄,怎么可能会被几块石头砸死。

    李落不信归不信,却不会推开乱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人。不管是谁,逝者为大,入土为安。

    早在月前,六人就有决意,事成之后各安天命,活下来的人各自离开骨雅。炸了鹰鸣角无异是捅了草海的马蜂窝,到时候草海诸族恨不得将李落这些人碎尸万段,晚走一刻就走不脱了。

    至于孛日帖赤那,李落的确心怀感激之情,没有掺假,只不过李落也有疑问,如果单是为了报往生崖的因果,孛日帖赤那似乎做的有些多了,甚至不惜与整个草海为敌,至少站在李落的立场,绝难想象有一天会因为一个恩情背叛整个大甘,不单是大甘朝廷,更有大甘的黎民苍生。

    壤驷阙似乎没有在这件事上欺骗李落的必要,如果墓中人不是孛日帖赤那,又或者孛日帖赤那借假死脱身,两人合演了一场戏,这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生死,孛日帖赤那做的已经足够了。

    李落轻轻将手放在乱石上,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前辈,走好。”

    壤驷阙眉梢微微一扬,淡淡说道:“走吧。”说完也不等李落,转身向身前迷雾之中走了过去。

    极北荒原的六月飞雪,奇事奇景,脚下有松软黏冷的积雪,半空中飘舞着雪花,树梢头,岩石旁,矮树下都点缀上了苍白颜色。雪不大,但雾很浓,刚一踏入雪原,就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驱之不走,围绕在周身四处,让人很不舒服。

    树枝上堆满了积雪,看不清被雪掩盖的树木是松柏还是老槐,虬须盘横,一株株都是张牙舞爪,透着手舞足蹈的狰狞,冷冷的注视着踏入雪原的每一个生灵。

    雪落无声,林子里根本不辨东南西北,壤驷阙走的很小心,不时的分辨着道路两旁的记号,还要凝神戒备浓雾深处,不知道这万籁无声的死寂中会有什么危险。

    两人一前一后,壤驷阙走的不快,应该说走的极慢,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莫名间,李落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呼吸,小心护住壤驷阙身后。

    进了林子时间不短,走的路程却不多,即便如此,李落也能看见壤驷阙被汗水打湿的后背衣衫,没多久就结了冰,带着几分丑陋的趴在壤驷阙背心上。

    这座迷雾下的雪原林海是一个没有声音,没有时间,也没有方向的世界。

    壤驷阙有些不堪重负,呼吸急促散乱起来,雪上的足迹越来越重,而且渐渐错乱轻颤起来。李落微微一皱眉头,壤驷阙内力不弱,也有功夫在身,照理说不该这样疲惫难忍才对,着实有些古怪。

    李落伸手按住壤驷阙肩头,和声说道:“壤驷姑娘,我们稍事……”话还没有说完,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气,险些运足了内力抓着壤驷阙肩头将她丢了出去,饶是李落见过不少诡异稀奇的事,也禁不住被吓了一跳。

    壤驷阙回过头看着拉住她的李落,数个时辰前还貌美如花的绝世佳人,此刻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非但如此,两侧脸颊处还布满了数道丑陋无比,宛若蜈蚣一样的青筋。如果只是这样,兴许会让李落以为壤驷阙中了毒,真正让李落骇然失色的是壤驷阙的眼睛,一双眸中无酒,视之即醉的美目没有半分神采,其上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透着寒,瞳孔最深处却有一缕幽幽泛着蓝芒的黑火在燃烧,似乎是用壤驷阙的魂魄为柴,烧过之后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或者一个魂飞魄散的活死人。

    唇也红,红的胜血,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时不时用猩红的舌头舔上一舔,好似有什么绝味佳肴摆在眼前,让这样的壤驷阙垂涎欲滴。

    李落心中一冷,壤驷阙自入林之后就走在自己身前最多三步之内,如果这样也能中招,那这座雪原林海远比想象中的还要诡异可怖。

    壤驷阙似乎少了神智,茫然中有一丝凶性,吸了吸鼻子,向李落身上靠了过来。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有问题的雪

    两人相对而立,壤驷阙仿佛闻到了什么妙不可言的香气,猛然向李落怀里钻了进来。李落一惊,从见到壤驷阙模样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伸手一挡,触碰到一抹柔软,细滑无比。

    李落和壤驷阙俱是一愣,不过一个是汗颜失色,一个是茫然不解。就见那个茫然不解的歪着脑袋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一只手,在李落手臂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之前,忽然一把攥住。李落心中一紧,若是这个当口壤驷阙醒过神来,一定是百口难辩。

    就在李落还没想好说辞之际,壤驷阙浑浑噩噩的抓着李落的手在自己胸口胡乱揉捏了起来,力气不小,非但如此,还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嘤嘤声,让李落瞠目结舌,眼皮直跳。

    眼前情形固然香艳,但此刻的壤驷阙神志不清,旖旎诱惑实非壤驷阙本意,背后的凶险才是要紧。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反手制住壤驷阙双手,就见壤驷阙稍稍一愣,无意识的有一缕暴虐癫狂的气息欲吐未吐。李落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反手一掌击在壤驷阙后颈,将壤驷阙打昏了过去。

    壤驷阙甚是写意的倒在李落怀里,李落苦笑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果然好奇之心害人不浅。

    李落背起壤驷阙,稍做沉吟,决意原路返回,雪原林海诡异难测,壤驷阙神志不清,留在这里不知道还会碰到什么怪事,还是早些离开为上。

    没有壤驷阙分辨林中方向,这倒也难不住李落,进来的时候壤驷阙脚步甚重,雪地里留有足印,远路返回该是不难。只是李落刚刚走出十余步,脸色便即凝重起来,地上的足印竟然消失不见了。

    雪还在有气无力的飘着,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覆盖地上的足迹几乎不可能。李落心中一寒,环目四顾,怪树扭扭曲曲的在迷雾中时隐时现,没有响声,也察觉不到活物的气息,只有这些散落的雪花和白雾在林间游走不定。

    李落没有动,林子里左右看着都差不了多少,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其中。原本离得不远的鹿野那伽山早已被迷雾遮掩看不见了,贸然举步,运气好也许走得出去,运气不好,也就再也出不去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要让壤驷阙清醒过来。李落意定,没有走远,到近旁一株树下将背上的壤驷阙放了下来,此番轮到壤驷阙昏迷不醒,李落握住壤驷阙脉门,冰心诀缓缓流入壤驷阙体内经脉之中,收拢内劲。壤驷阙内力不如李落深厚,不多久散乱的内力就已安抚下来。壤驷阙呼吸平稳下来,脸上的青筋渐渐退去,不过依旧没有醒转过来。李落摸了摸鼻尖,莫非是刚才下手重了些。

    李落无法,只好从地上抓起积雪,暗道了一声得罪,轻轻揉搓着壤驷阙的手和脸颊。刚揉了没几下,李落脸色一变,才退去的青筋竟然又出现在壤驷阙脸上。李落看着掌中雪块,神色凝重,这雪恐怕有古怪。

    没有再用雪块擦拭,慢慢的,壤驷阙脸上的骇人青筋渐渐消散,呼吸平缓,竟然睡了过去。

    这一睡过去了好久,看不见天日,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最少也有几个时辰了。

    林中雾更浓,天色也暗沉下来。

    壤驷阙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哈欠,慵懒的伸了伸动人心魄的腰肢,轻轻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了看身旁四周,似乎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醒了。”同样的话语,此刻换了一个人。

    壤驷阙寻声望了过去,李落盘膝坐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正静静的看着壤驷阙。

    壤驷阙一怔,似乎还没有从迷茫中清醒过来,低头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沉默少顷,忽然抬起头来,神情急迫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壤驷阙脸色一黑,勉强忍住到了嘴边的叱骂,嘴角微微抽搐道:“我睡了很久么?”

    李落想了想,点了点头:“很久。”

    壤驷阙气急喝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叫了。”李落抬眼看了看壤驷阙,和声回道,“叫不醒。”

    “你……”壤驷阙气结,脸色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壤驷姑娘,稍安勿躁,天色还亮,不如先出去再说?”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李落愕然不解道。

    壤驷阙双目无神,凄苦不已,早知如此,何苦带着李落进来这劳什子的迷雾之境,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片刻沉默,李落长身而起,走到壤驷阙身边,俯身看着壤驷阙,朗声说道:“壤驷姑娘,是否来不及总要试过才能知晓,眼下我们该做什么?”

    壤驷阙抬头看着李落,李落目光温和纯澈,坚定又不失和洵,让壤驷阙纷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不再惊慌失措,竭尽全力思索起现在两人的处境。

    李落没有催促,静静在一旁等候。壤驷阙沉吟良久,决然说道:“现在出去只怕来不及了,这里的夜不留活人,咱们往里走,只要能熬过这一晚,到了明天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不留活人?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今天晚上你就会知道了。”

    李落哦了一声,岔言问道:“以前可有人在这里过夜么?”

    “有。”

    “那就好……”

    “他们都死了。”

    李落一怔,甚是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你害怕了?”壤驷阙扬眉娇喝道。

    “怕自然会怕,不过既然这雪原之中凶险万分,你我为什么不冒险抢在入夜之前离开这里,而是反其道而行?这雪原深处难道有庇护之处?”

    壤驷阙大约觉得是自己昏迷牵连了李落,耐着性子和声作答道:“迷雾雪原中的路很难找,就算是白天也不容易,错上一步就会陷进这片迷雾当中,除非有长生天眷顾,要不然只会困死在这里。从咱们踏进这片雪原已经过去不少时辰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黑影

    天快黑了,一旦入夜,我没有把握能找出回去的路,而且,”壤驷阙看了李落一眼,吸了一口气,很是沉重的接道,“入了夜,这里就会变成被长生天遗弃的地方,寸步难行,步步杀机。”

    李落眉头一皱,没有觉得壤驷阙会是危言耸听,问道:“若是往深处走,可会有安全的地方?”

    “迷雾雪原中倒是的确有栖身的地方,但没有安全的地方,今夜是吉是凶我也说不准,就像你说的,试一试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李落沉吟少顷,展颜应道:“好,就依你。”

    壤驷阙看了看李落,似乎对李落这么痛快的答应有些惊讶,换成旁人说不定会铁了心要在入夜前逃出这片鬼蜮,如此一来多半会送了性命。

    壤驷阙平心静气,思索前路,好在李落没有乱跑乱撞,省了不少时间。

    李落没有催促,调息内力,实则对壤驷阙所说云云并不尽信,遇到的魑魅魍魉多了,愈加信任掌中这把鸣鸿刀。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壤驷阙一扫眉宇间的凝重,显然已有定议,长吁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忽然脸色极其古怪的变了一变,垂首望向胸前。

    李落心里咯噔一凉,方才两人身陷险境,壤驷阙不曾来得及分心身外事,如今定下神来,身上的异状决计瞒不过的。

    壤驷阙娇躯一僵,慢慢转头看着李落,美目泛红,缓缓问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李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双手,突地就觉眉心处隐隐透来一缕杀气,李落心知要糟,暗骂一声,这个时候乱看什么,装糊涂才是上上之策,只怕这一个破绽早已落入了壤驷阙的眼睛。

    “没做什么。”李落尴尬的应了一声,只是略显闪躲的眼神在壤驷阙看来怎么都是做贼心虚。

    壤驷阙怒声喝道:“你!?”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了,眼前的李落多半和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没什么分别。

    李落有口难辩,总不能说是壤驷阙牵着自己的手行这孟浪之事,并不是李落本意,这话说出去就连李落自己都不信。

    壤驷阙寒毛炸立,恨不得将李落的手砍下来喂了野狼,万万没有料到堂堂大甘定天王竟然会是一个淫邪奸妄的小人。

    看着壤驷阙直如冒火的双眸,李落苦笑无语,除了暗自叫屈,好似也没什么别的好法子。古时有野史记载,冤到极致,就会降下六月雪,果不其然,身外这场雪也的确来的是时候。

    壤驷阙急促的喘息几声,探手整理了整理胸前稍显凌乱的衣衫,脸上除了羞愤,还有痛楚。倒不是心疼,而是方才壤驷阙用的力气很大,李落只觉得到了现在指尖还残留着一抹柔软。李落悄悄将手背到身后,一脸无奈。

    “壤驷姑娘,我真没有……”

    “你还说!”壤驷阙娇叱一声,脸红耳赤,恶狠狠的瞪着看上去一脸茫然无辜的李落,直恨得牙根直痒,若是当真无辜,何必心虚的将手藏了起来,此地无银三百两!

    “堂堂一国皇子,竟然,竟然……出去之后再和你算账!”壤驷阙气结,黑着脸叱道。

    李落张口结舌,这是何苦来哉,理不直气不壮,不管是不是本意,总归碰了人家姑娘的身子。

    壤驷阙冷着脸,将腰间的绣带又再扎紧了些,一声不吭的向前走去,没有理睬李落,更不会主动招呼。

    李落摸了摸鼻尖,此际壤驷阙正在气头上,约莫过些时候再找她说话会好些,随即一声不吭的跟在壤驷阙身后。

    林中雾气渐浓,刚才瞧着还有些亮的天色暗的很快,几乎就在几个眨眼的工夫,林子里暮色就浓郁了起来,雪花也细密了不少,除了那些千奇百怪的老树,雪雾里似乎多了些虚虚实实的黑影,一会在东,一会在西,飘忽不定。

    壤驷阙脚步愈见急迫起来,呼吸声清晰可闻。李落除了戒备四周阴郁诡异的迷雾,还要留心身前的壤驷阙,倘若再中一次招,今晚就只有在这里风餐露宿了。

    壤驷阙许久没有言语,李落心有余悸,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打破这个尴尬的僵局,没话找话道:“这里的雪好像有些古怪。”

    静,安静的连雪花飞舞的声音都听得到。

    李落瞄了瞄壤驷阙的背影,怕是这般没什么意思的话壤驷阙就算听到也不屑作答。

    “我为什么会没事?”李落不信壤驷阙真能充耳不闻,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果然,这句话引起了壤驷阙的兴趣,就见壤驷阙微微一顿,回头看了李落一眼,眼中亦有疑惑不解,张口刚要说些什么,便即冷哼一声,俏脸又冷了下去,寒声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李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过总算放下心来,壤驷阙尚有余力生气,怎么都好过丧失神智,一如刚才那般模样。

    约莫过了多半个时辰,忽然,雪雾中露出一角,虽不怎么起眼,而且还一闪即逝,复又没于白雾之中,但在单调乏味的迷雾雪原中无异一抹耀眼绚烂的色彩,让李落不禁神情一震,低呼道:“那边。”

    壤驷阙回头看了李落一眼,没好气的问道:“又怎么了?”

    “那边好像有状如篱笆一样的东西。”

    壤驷阙一怔,神色微凝,急急问道:“哪边?”

    李落一指远处迷雾深处,道:“在那边。”

    “看仔细了?”

    李落想了想,点点头道:“没有错。”

    壤驷阙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跟我来。”说罢当先向着李落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子里越来越暗,恍惚间似乎有数不尽的鬼影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原本是躲在树下石后,窥视着李落和壤驷阙,如今天色逐渐暗沉,这些鬼影子也活泛起来,试探着从树下石后的阴影中跨出来,作势欲扑。

    壤驷阙的面容随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愈加焦急起来,脚步极速,甚或是稍有凌乱。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千万不要回头

    大约一顿饭的工夫,迷雾一去一回,将将从缝隙中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景致,壤驷阙大喜过望,低喝道:“跟紧我,不要回头,进去之后再说。”

    李落应了一声,心中实有疑虑,方才的惊鸿一瞥,虽然不算太真切,但离得不会太远,依着两人脚程,最多半盏茶的光景也就到了,不曾想竟然走了足足一顿饭的工夫,而且还险些没有找到。眼前情形,倒是有些像当年翠括山中遇到的迷仙阵,不过诡异怪僻处犹有胜之。

    雪雾背后,果然是一道篱笆,很单薄,也很简陋,差不多每过三五步就有一个破洞,看上去少说也有些年月没有修葺了。间不容发之际,壤驷阙带着李落跃过了这道简陋的篱笆,落地之后,李落背心一寒,便觉得一股冷的不能再冷的寒气直扑后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对着李落的脖颈吹气。

    李落一惊,就觉整个身子麻了一麻,刚要回头去看,只听壤驷阙几乎是狂吼出声,但声音却压的极低,厉声说道:“别回头,跟我过来!”说罢也顾不上芥蒂,拉起李落飞也似的窜进了一座破败的木屋。入屋之后,壤驷阙反掌扫上屋门,一气呵成。

    屋中骤然一暗,伸手不见五指。李落暗自吃惊,这天黑的也有些太快了。

    屋外萧萧声响,似乎有一阵风,带着浸入肺腑的恶意,绕着这座残破的木屋刮了一圈,拍打了几下萧条的木窗木门,悻悻退走。

    壤驷阙紧绷的心绪到了此刻才放缓了下来,轻轻的喘了一口气,生恐将屋外的风又再惊了回来。

    风声渐歇,屋外静寂无声,李落压下满腹不解,疑声问道:“这是起风了么?”

    “我也不知道……”壤驷阙呢喃低语,忽然身子一颤,刚才的情形太过紧急,入屋之后惊魂未定,一时间忘记了还牵着这个卑鄙小人的手。

    壤驷阙怒哼一声,宛若被毒蝎蛰了一口般急忙丢开李落手臂。李落讪讪一笑,好不尴尬,好在这屋子里黑的可以,瞧不出彼此脸上的窘态。

    过了少顷,李落渐渐适应了木屋中的黑暗。这是一个寻常小屋,地上铺着一张看不出颜色,也瞧不出形状的兽皮,角落里零散的放置着一些杂物,几乎没有一件有模有样的家什,家徒四壁也就是这般模样了。

    木墙已有残破的窟窿,老迈不堪,仿佛轻轻一推就要倒塌下去。不过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即便凋零到了这般田地,木屋也要摇摇欲坠的勉力残喘求命。

    “刚才的风声是什么?”

    “不知道。”

    “这里的雪和雾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不知道。”

    “这片雪原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不知道。”

    李落闷哼一声,道:“那便是壤驷姑娘只知道我是个乘人之危的好色小人,其他一概不知,是么?”连问数次,得来都是壤驷阙这般心口不一的搪塞,任是李落再好的脾气也不禁怒上心头。

    屋里一阵寂静,鸦雀无声,谁也没有说话。实则李落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壤驷阙在骨雅身份不凡,或许很少经历这样的大变,没有失心错乱已属不易。再加上两人本是生死仇敌,不管壤驷阙有什么居心,都是救了自己一命,对一个有救命之恩的女子恶语相向,非君子所为。

    李落念及此处,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就见眼前一亮,壤驷阙打着了火折子,瞥了一眼脸上颇有愧疚之意的李落,强忍着嘴角旁的一缕浅笑,板着脸说道:“先找些柴火来吧。”

    李落笑了笑,环目四顾,角落里正巧就散落着些木柴,想来是原本屋主留在这里的柴火。木屋正中有一个粗陶烧制的火盆,尚有灰烬。李落将柴火铺好,木柴稍稍沾了些湿气,倒是不太容易点着。李落接过壤驷阙手中的火折子,费了一番功夫才点着火,也是李落所习的冰心诀内力偏属阴寒,倘若是以刚猛烈火为属的内劲,说不定就能催干柴火上的湿气,好过现在这般闹个灰头土脸。

    生了火,火苗虽小,但却冲散了不少寒气。李落和壤驷阙两人席地而坐,拢了拢衣裳,不约而同的齐齐盯着眼前的火盆,似乎能从火盆里瞧出花来。

    “我……”

    “我……”

    异口同声,尽皆错愕,李落和壤驷阙相视一笑,李落朗声道:“你先说。”

    “我真的不知道迷雾雪原的秘密,这是头一次在这里过夜,雪一定是有古怪的,但有什么古怪我不知道,刚才的风是什么我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我也不知道。”说完之后,壤驷阙定定的看着李落,数息之后皱眉嗔道,“你就不担心么?”

    李落讶然抬头,道:“何故壤驷姑娘便一定要吓到我才算?”

    壤驷阙俏脸微红,李落言语中没什么责备之意,但听上去十足就是在说自己是个恶作剧的小孩家心性,非要让自己的小算盘得逞才肯罢休。

    “你!?”壤驷阙为之气结,倒没什么怒意,哼了一声,只觉脸皮微微有些发烫,回头想想,好像的确有点李落口中所说的模样。

    李落哈哈一笑,岔言回道:“身处一个未知的界域,又怎能不会害怕。极北荒原,半是鬼蜮,半是仙境,不说闻所未闻,就连想都没有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的奇景。不过再怎么害怕也无济于事,只要尚且承受的起,就可以将害怕藏起来,所以壤驷姑娘看着我面不改色,实际上如果不是有壤驷姑娘在我身边,我多半会捡块石头将自己砸晕过去。”

    “这是为什么?”壤驷阙愕然不解道。

    “哈哈,年少时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曾去过一片危崖下,当初有人问怎么才能在危崖垮塌的时候还能镇定自若,少年郎好面子,自然有临危不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豪气说辞,不过倒是有个惫懒憨货的法子最为另类。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迷雾雪原边的小村子

    在绝望之前找块石头将自己砸晕过去,眼不见为净,定然也算个镇定自若的模样。当初只觉好笑,如今想想,未尝不算是个难得糊涂的处世之道。”

    壤驷阙噗嗤笑出了声,又觉不妥,收起笑意,正襟危坐。

    “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李落面露尴尬,硬着头皮道,“我是想说刚才对壤驷姑娘绝无轻薄之心……”

    “你还说!”壤驷阙羞红了脸,娇叱道。

    李落无奈苦笑,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决计不能说的太多,说的多了反而坏事。

    果然,李落只是少之又少的解释了一句,便即惹来了麻烦。

    “等等,你是说你没有轻薄之心?”壤驷阙回过味来,瞪着李落喝道,“那就是你的确做了坏事?”

    好一个百口莫辩。

    “这……事出紧急,情非得已……”李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在壤驷阙冒火的双眸中戛然而止。李落苦笑无语,确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良久之后,壤驷阙才冷哼一声,白了浑身不自在的李落一眼,道:“算了,姑且信你了。”

    李落暗暗吐了一口气,忽地心中一动,大甘与草海已成死敌,为什么对眼前女子偏生没有敌意。

    木屋中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不过刚才的尴尬和隔膜所剩无几,虽是寂静,但却安详。

    “壤驷姑娘带我来此,不知道是要看什么?”

    “这里。”

    “这里?”李落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间木屋?”

    “这里不是只有这一座木屋。”

    “咦?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一个村落?”

    “嗯,这里就是迷雾雪原边缘的一个小小村子。”

    李落呼了一口寒气,沉吟片刻,道:“迷雾雪原中原有人迹?”

    “或许吧,如果没有人住在这里,这些木屋总不能凭空出现吧。”

    “那现如今这里的人去了哪里?”

    壤驷阙沉默不语,李落心念一动,道:“莫非这里的人已经离开了?或者他们都死了?不过一路走来,倒是没见到有立坟冢的。”

    壤驷阙依旧没有出声,沉默良久,忽然,壤驷阙冷幽的语调中带着一丝缥缈之感,淡淡问道:“你说人死了会怎么样?”

    李落甚是不解,人死之后还能怎样,一捧黄土而已,不过还是作答道:“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身入黄土,魂归地府吧。”

    “那如果死了的人又活过来呢?”

    壤驷阙一言让李落大吃一惊,如果不是眼前女子言语条理分明,神智如常,李落几以为又是壤驷阙鼓弄玄虚吓唬自己的伎俩。李落想了想,皱眉回道:“假死?”

    壤驷阙没有作答,自顾说道:“我带你来,本想让你看一个传说。”

    “传说?”李落一头雾水,既是传说,听便是了,何必还要用看的。

    壤驷阙淡淡一笑,没有介怀李落的怀疑,轻声说道:“这个传说在草海已经流传很久了,也许远比骨雅一族的起源还要久远。”

    “愿闻其详。”恍惚间,李落仿佛又回到了万里云雪山山巅,那座万梅园中,一个冷傲秀丽的白衣女子,娓娓道来中也曾告诉过李落一个传说。

    “你觉得鹿野那伽像什么?”

    李落思索片刻,沉声应道:“鹿野那伽虽是山,但其形单薄,少有支脉,倒有些像一堵墙。”

    壤驷阙点了点头,道:“嗯,的确,很像一座城墙。”

    一道闪电从李落心海之上划过,饶是李落心性坚毅,也止不住心神动荡。如果是城墙,那么天下四境之内的城墙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抵御外敌入侵。倘若鹿野那伽原是一座远古时期的城墙,先抛开是什么人才能修筑如此气势磅礴的城墙不说,以城墙分断南北,将极北荒原挡在城墙之外,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壤驷阙见李落面露震惊骇然之色,轻轻一笑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道:“猜是猜了些,但我不敢相信。”

    “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好奇鹿野那伽北边的极北荒野中到底有什么,总看着六月飞雪和万花齐放,好像幻境一样,骨雅的冬天其实一点都不冷,只有到了夏天才会从这里飘过去些冷意。小时候顽皮,总想着偷偷跑去极北荒原看看,后来我阿爷告诉我,极北荒原是不能去的,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或者说回来了,也不会再是以前的自己。”

    李落眉头紧锁,仔细思索壤驷阙说的话,若只是一个诸如吟游诗人编造出来的故事,听过便罢倒也无伤大雅,如果是真,那便几乎颠覆了李落半生所识。不过有六月飞雪和万花齐放的异境在前,似乎再有什么古怪的传说也在情理之中了。

    “如果死了的人没有死,会变成什么?”

    壤驷阙脱跳的思绪让李落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茫然看着壤驷阙,用连自己都怀疑的语气说道:“僵尸?我曾瞧过几本野话鬼怪的书卷,有下葬的尸首,或是新葬急变,或是葬久不腐,借生人阳气、风水、月光、黑猫异物、被恶灵等邪物附体、魂离魄留、雷电等等变化成僵尸,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勾,齿露唇外如利刃类接吻嘘气,血腥贯鼻。除此之外,僵尸还能借助天地灵气和月华蜕变,能成妖,变魃化犼,依据道行深浅,还有游尸、伏尸、不化骨……”

    李落实则说话的时候多半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瞧见对面壤驷阙不住抽动的唇角和微微扬起的眉梢,这才醒觉说的有些远了,而且估摸着在壤驷阙听起来,李落分明是嘲讽自己所说为无稽之谈。

    果然,李落才刚讪讪一笑,收了口,就见壤驷阙没好气的瞪了李落一眼,冷笑道:“王爷果然是学识渊博。”

    李落打定主意不再胡乱招惹是非,壤驷阙看见李落这幅大义凛然的模样,刚刚冷起来的脸不觉便又解冻了,冷哼一声,狠狠的刺了李落一眼。

第 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游魂异鬼

    接道:“僵尸……也算吧,不管是真是假。”

    李落点点头,深以为然,神色严肃,惹得壤驷阙抿嘴笑出了声,无奈摇头。

    “你听说过游魂异鬼么?”

    “没有。”李落老老实实的答道。

    “人死了,魂魄便不在了,如果复生,那便是一具行尸走肉,不辨善恶。”

    “你说的游魂异鬼和这片雪原有什么关系?”

    壤驷阙赞许的看了李落一眼,这个草海大敌思绪的确敏锐。

    “传说中,迷雾雪原中就有游魂异鬼游荡。”

    李落闷哼一声,生生将到了嘴边的一句惊叹咽了回去,沉吟片刻,道:“那这些村落和游魂异鬼又有何关联?”

    “不知道。”壤驷阙顿了顿,似乎觉得今天说的不知道有些多了,略微有些难为情,斟酌片刻,接道,“我没有见过游魂异鬼,只是听族中长辈说起。我知道林子里有这些村子,但不知道这些村子是什么人建的,什么时候建的,就像我同样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在六月的时候飘雪,而且积雪终年不化;又为什么你和我走了同一条路,我乱了神智,但你却安然无恙。刚才闯进这座村子,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迷雾雪原九死一生,留在外面九死,这剩下的一生也许会在这里。”

    李落沉默不语,这样的传说其实在山野异志、鬼怪野话中不少见,更加离奇古怪的也有,都是些文人闲话的臆想,做不得真。不过如今身在雪雾残屋中,就是再离奇的传说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置信。

    “不对。”李落沉喝一声,唬了壤驷阙一跳,眨着眼睛看着李落,如果不是和李落不算太熟悉,怕是会叱骂起来。

    “什么不对?”

    “一片雪原,一个破败村落,如果壤驷姑娘只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些,用不着犯险进来这里。”李落双目异芒连闪,炯炯有神的望着壤驷阙,“方才你说不知道村子什么时候建成,又是何人所建,但你没有说你不知道这里的人下落何在。村落为次,壤驷姑娘是想让我看这村子里的人,对么?”

    壤驷阙吃惊的望着李落,不曾想李落心思缜密敏锐到如此境地,仅凭只言片语就能猜出自己的打算。事已至此,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壤驷阙点了点头道:“没错。”

    “人在何处?”

    “就在这里。”

    李落背心一凉,不由自主的环目四顾,灯火昏暗,光尚且不足丈余,屋外漆黑一片,少了风,天地之间更加死寂,无怪壤驷阙有言这里是被长生天遗弃的地方。

    只是,屋外无声,却有一种古怪的错觉,就好像屋外的黑暗里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这唯一一座亮着灯火的破败小屋,除了窥视,还有窃窃私语。

    “他们都死了?”

    壤驷阙没有应声,神色怪异。

    “介乎生死之间?”

    壤驷阙张了张口,却还是一语不发。

    李落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是传说,也便是说有可能是真,有可能是假,那这个传说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

    “我希望是假的,但我的确不知道。”

    屋中一阵沉默,李落暗自思索,如果说壤驷阙花这么大的工夫,费了这么多的事,大张旗鼓的编造一个故事,只是为了吓唬李落,壤驷阙决计不会这么无聊,也不会有如此的闲情雅致。如果说这个传说是真的,的确太过不可思议,李落一时半刻还有些难以相信。

    假如这个传说只是为了让小儿止哭,或者让诸如壤驷阙般年少好奇的骨雅稚子不要踏足险境,倒也有几分情有可原之处,不过未必需要这般郑重其事,而且屋外的雪,雪中的谜和雾,就算没有这个传说,已经让人百思不解,更不要说还有壤驷阙口中所说的介乎生死之间的村民。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李落眉头紧锁,还在思索着这个惊人的传说。迷雾雪原,游魂异鬼,活死人,鹿野那伽,再到相柳儿不惜代价联军南下,所有种种,倘若非要用一根线穿起来,那么这一定是个呼之欲出的惊天秘闻。

    地之极北,有异族。

    只是不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是不是真,等到李落回去大甘,不管说给谁听,恐怕多半都会一笑置之了。

    火光昏暗,木屋中弥漫着怀疑、震惊、不解、忧虑种种思绪,夜更深了,空气也更加寒了。

    木柴多半都是些松枝,点燃后有缕缕松香入鼻,松香背后却有一股淡淡的异味,李落心神震荡,无暇分辨。忽地,火中木柴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火星,惊醒了陷入沉思的两人。

    李落两人相顾无言,只是怔怔的看着彼此,壤驷阙直了直腰,刚要说话,猛然李落探手一抓,壤驷阙猝不及防,被李落猛地拽了过来,脚下一乱,一声惊呼还未落定,便即扑进了李落怀中。

    这一下惊得壤驷阙花容失色,只以为李落兽性大发,要做出什么神鬼难容的恶事,羞恼间扬手便是一巴掌,轻轻脆脆的扇在了李落脸上。

    李落没有躲闪,似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壤驷阙还待挣扎,只是李落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壤驷阙如坠冰窖,整个身子僵在了李落怀中,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关轻响,鸣鸿出鞘,李落单手持刀,刀尖刺入脚下木板,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壤驷阙身后,平声说道:“尊驾何人,听了这么久,还请当面一叙。”

    静,依旧是万籁俱寂,除了李落的说话声便没了旁的声响。

    良久之后,壤驷阙稍稍动了一下身子,抬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脸上显眼的掌印犹在,只是李落似未所觉,一双眼睛冷漠的注视着一处木墙,不曾有半点松懈。

    壤驷阙按捺住心中惊恐,又等了片刻,这才回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木墙犹在,没有声响,仿佛只是李落自说自话一般。

    壤驷阙狐疑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墙外有人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你看到什么了?”

    李落还是没有说话,壤驷阙不禁有些气恼,声音高了几许,娇喝道:“那你在和谁说话?”

    “墙外有……人。”李落低沉的回了一句。

    壤驷阙娇躯一颤,倒吸了一口寒气,缩了缩身子,忽然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蜷缩进了李落怀里,双手还不自觉的紧紧抓着李落衣衫,模样暧昧不说,还有让壤驷阙难以启齿的羞臊。

    壤驷阙正欲起身,李落却先一步站了起来,随手将壤驷阙护在身后,目光一动不动,依旧死死盯着那处木墙,淡淡说道:“尊驾既然不愿现身,何必做这梁上君子的勾当?”

    墙外还是没有动静,壤驷阙侧着耳朵听了听,屋外一片死寂,与方才没有任何分别。如果不是李落神色凝重,壤驷阙就要开始暗自诽谤,莫非李落是故意虚张声势吓唬自己,就是为了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既然如此,那便请尊驾入屋一见。”李落沉喝一声,不见出手,刀光却先亮了起来,木墙应着刀光破开了一道一人高,三尺宽的洞,木板落地无声,已被冰心诀的阴柔内劲震成了碎片。

    壤驷阙眼中闪过一丝惊意,盛名之下无虚士,难怪相柳儿对大甘定天王如此推崇备至,单是这一刀,放眼草海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壤驷阙眼中的惊意还没有散去,微弱的火光刚从破开的木洞照了出去,壤驷阙眼睛里的惊意便凝固了,换上惊骇欲绝的神色,如果不是拼命用手捂住嘴,只怕就要高喊出声。

    李落瞳孔一紧,呼吸跟着重了三分,握住鸣鸿刀的手也悄然紧了三分。

    木洞外,以暗无虚空为衬,一个人影,就站在破开的木墙之外,一动不动。

    人影宛若石雕,确切的说应该更像冰雕多些。身上穿着看不出质地的黑色蓑衣,上面挂满了冰凌雪花,宛若从哪处冰窟雪山中走出来的蛮荒野人,须发散乱,打着结,遮住了面目,也沾满了细碎冰晶。

    听不到呼吸声,也看不出人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李落双目一凝,大约分辨着人影的口鼻处,若有呼吸,天寒地冻,也该有细微的哈气,只是眼前这道人影却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诡异难言。

    李落皱了皱眉,屋外人影看上去没有活人迹象,出现的也极是突兀,不过如果只是一具尸首,或者是被谁搬弄过来的木雕之类,方才自己又怎么会灵犀一动,察觉到木屋外的异样。

    李落满腹狐疑,人影却就在眼前。壤驷阙俏脸煞白,没有半点血丝,震惊中带着浓浓的惧意,死死盯着屋外人影。

    李落心中一动,看了壤驷阙一言,低声问道:“壤驷姑娘,你见过他?”

    壤驷阙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张了张嘴,颤声说道:“就是他。”

    李落一愣,蓦地醒悟过来,眼前人影应该就是壤驷阙起意要带李落去看的介乎生死之间的村民,没想到不等李落一探究竟,这些诡异的人身竟然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入屋前我未曾察觉到屋外有人。”

    壤驷阙嘴角轻颤,下意识的向李落身边靠了靠,低低回道:“他本来不应该在这里的。”

    李落双眉一扬,道:“他们自己会动?还是说有人故意将他搬了过来?告诫,亦或是示威?”

    “我不知道。”壤驷阙脸色极其难看,或许是身边有人相伴,心绪倒是平稳了些许,沉声回道,“我见过他们,但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会动的。”

    李落哦了一声,忽然向前跨了一步。壤驷阙低呼道:“你小心!”

    鸣鸿泛起了红芒,一只小小的血色云雀从刀身上探出了头,不知道是不是李落看错了,这只云雀仿佛有一丝受惊,缩了缩身子,这才探出脑袋四下张望。

    人影还是一动不动,也许是火光的缘故,屋外的天色更加阴沉黑暗,小小的一座木屋,连同木屋里昏黄孤寂的一抹光亮,就像是沧海中的一叶扁舟,顷刻间就会倾覆于鯨波怒浪之中,凋零单薄的让人不忍一看。

    李落到了人影三尺外站定,此时此刻,李落决计不相信眼前人影会是个活物,如果是,江湖上所谓的龟息神功难及眼前人影的万分之一。李落更愿意相信是有一个绝顶高手将此人搬到了屋外,毕竟天下之大,未尝不会有那些不为世人所知的世外高人。

    如果是,那么这个人有什么用意?

    屋外的人影给了屋中两人莫大的压力,就好像这个定如磐石的身影是迷雾雪原中黑暗和诡异的使者,携屋外林海雪雾中暗无虚空的威势,冷冷的审视着、逗弄着李落和壤驷阙。

    李落呼了一口寒气,反手一张,一根带着火焰的木柴飞入掌中,唬了壤驷阙一跳,不等惊叹李落的神功绝艺,就见李落提气运劲,将木柴从破洞的缝隙中丢了出去。柴火从屋外人影头顶掠过,画着圈飞向院中,火光兜兜转转,破开了尺许的黑暗,只能却难及远。

    入眼,雪在,树在,篱笆也在,不知道是不是入夜的缘故,这些雪,树,还有篱笆,都带上了一层黑气,扭曲着,嘶喊咆哮。

    柴火落地,不等李落定睛看上一眼,火光突然消失了,而不是熄灭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李落闷哼一声,嘴角有血丝渗出,神色剧变,额头、后背,冷汗宛若雨下,一股浓郁的几乎要化成黑水的恶意,戏谑着向木屋逼近,下一刻,木屋,火光和活人都将在这股恶意中灰飞烟灭。

    李落从未感受过这样滔天的凶厉恶念,不管是东海之上面对吞天兽时的绝望,还是屏山中内力尽失时的黯然,又或是秀同城里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李落都没有像今夜这样的无力和挫败。在无尽的黑暗威压之下,就连臣服的念头似乎都是奢望。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介乎生死之间

    李落的视线开始模糊,心神也开始涣散,朦胧中屋外那个人影抬起了头,冷漠的看着李落,李落却看不清他的样子。也许就只有像惫懒的章泽柳说的那样,寻块硬些的木头,将自己撞晕过去或许还能好受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落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光亮,思绪也仿佛凝滞了下去,忘了迷雾,忘了林海,忘了雪原,忘记了木屋里还在的壤驷阙。

    冥冥之中,李落忽然从怀中觉察到了一丝凉意,就像无尽黑暗里的一抹曙光,怒海狂涛中的一根救命稻草,李落几乎是垂死挣扎般抓了过去。

    入手冰凉,温润,是一个盒子。李落一时记不得是装着什么的盒子,只是本能的将盒子紧紧攥在手中。

    冰凉的气息沿着李落手臂游进了经脉之中,沿途过处,唤醒了冰心诀内劲,功行周天,将李落从失神中带了回来。

    光还在,声音也在,壤驷阙也在,此刻就在李落身后,急促的轻轻拍打着李落后背,试图叫醒李落。

    当然,那股摄人心魄的凶厉恶念杀意也在。

    李落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浑身衣衫皆被冷汗打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溺水濒死的关头透出了水面。

    “你醒了?你怎么了?”壤驷阙惊喜叫道。

    “多久了?”李落挣扎着站起身来,声音涩哑难听,别说壤驷阙,就连李落自己也吓了一跳。

    “没过多久,刚才你突然就跌倒了,浑身出汗,怎么叫也不回声,这会又忽然醒过来了。”壤驷阙一脸愕然的说道。

    李落一怔,原以为时间过去了很久,不曾想才不过是眨眼之间。

    “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件事也许你是对的。”

    “是什么?”壤驷阙愕然问道。

    “他们真的介乎生死之间。”说罢,李落猛地收刀入鞘,一只手探入怀中,另一只手迅若急电,兔起鹘落间抓住了屋外人影。

    壤驷阙一声惊呼,呆呆的看着李落,不知道李落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落不言不语,扣住屋外人影的手虽有轻微的颤抖,却没有退缩之意。不知道是不是李落手臂上的力道,人影似乎抬了抬脖子,就在李落和壤驷阙想要一睹真容的当口,这道人影忽然在李落手中崩碎,如同一个气泡般碎裂开来,地上留下了一滩黑水,和一件黑乎乎的外衫。

    李落僵在了当场,不单是眼前诡异万分的情形,而且,还有一声更加诡秘的笑声。

    “嘿……”

    “你听到了?”李落回头看着屋子里的壤驷阙,壤驷阙一脸惊容,闻声点了点头,反问道:“不是你……”

    李落摇了摇头,示意这个声音并不是自己发出的。

    “是他么?”

    李落看着脚边的这滩黑水,声音近在咫尺,除了他,便不会再有旁人了。

    壤驷阙脸色愈加苍白起来,今夜惊魂处处,壤驷阙早已心生悔意,早知如此,就不该带李落来这片迷雾雪原。

    李落伏下身子,在这滩黑水中拨弄了片刻,从里面捡起两颗不知道是什么的珠子,幽蓝,深邃,如星辰,如鬼眼。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屋外,虽然无形无迹,但方才势如滔天的恶念宛若潮水一般退走雪原深处,避开了这座木屋,避开了木屋破洞前的李落。

    起风了,抖落了树上的积雪,簌簌作响。

    壤驷阙惊魂未定,看了看屋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轻轻走到李落身边,纵然没有像李落这样身临其境,但也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悄然隐去。

    “这是什么?”壤驷阙盯着李落手中的两颗幽蓝珠子,疑声问道。

    “不知道啊,从他身上掉下来的。”李落摊开手掌,将珠子送到壤驷阙眼前,和声说道,“给你一颗。”

    “给我?”

    “嗯,也许,会有用处吧。”李落悠悠说道。

    壤驷阙沉默片刻,捡起其中一颗略微小些的珠子,看了看收进了怀中。

    李落将另外一颗珠子收了起来,怔怔的看着屋外的无尽黑暗,一缕忧色挂在了眉梢。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壤驷阙看着李落,是这个大甘定天王不愿说,还是他不知道,壤驷阙难以断言,但在他身上一定藏着许多秘密,就连骨雅谈之色变的迷雾雪原似乎也对眼前这个单薄的清秀少年郎忌惮三分。

    方才,李落想起了怀中玉盒从何而来,正是当日往生崖下孛日帖赤那脱困之后赠予李落之物,有着和寒玉地髓极为相似的寒气。李落一直收在身上,但没有打开过,却不料在今夜救了李落一命。

    故人已去,空留遗赠。在人影化水的那一刻,李落怀中玉盒阴寒中猛地绽出一丝炽热,好像盒子里盛的是烈日的一小块碎片,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寒殇。

    李落本欲取出玉盒让壤驷阙看看,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夜色依旧浓郁,不过压抑窒息的气氛少了许多。李落盘膝坐在木屋破开的大洞前,鸣鸿刀横盛在腿上,打坐调息。火没有熄,微热,小屋飘摇,美人如玉,抱膝轻吟,安详宁静。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火小了,壤驷阙添了一根柴火,抬头看了一眼木洞旁的李落,心中泛起一丝温意,李落的背影虽是单薄,却格外的让人心安。

    天泛白,夜走晨来。

    壤驷阙靠在屋子里的木柱边上打着盹,虽然有李落守着,但是壤驷阙前半夜也不曾安稳,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睡着之后噩梦连连,在梦里看见了无数张离得很近很近的黑漆漆血淋淋的大嘴,尖牙利齿,却怎么也看不清再远些的梦境。

    眼帘下的眼珠不停的抖动,只能在噩梦中挣扎,却醒不过来。忽地,一只手,带着些许温和的气息轻轻按在了壤驷阙头顶。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坟坑里的尸首

    壤驷阙渐渐平静下来,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片刻之后,壤驷阙才缓缓回过神来。

    “做噩梦了?”

    壤驷阙愣愣的点了点头,双臂抱在胸前,乖巧的好似一个赖床的娃儿。

    李落收回手,展颜一笑,道:“天亮了。”

    壤驷阙哦了一声,这才察觉到李落刚才的举动,呲了呲牙,想要说点什么,李落倒是很自觉的转去了另一边,留下壤驷阙一个人暗自气恼。

    天的确亮了,但屋外还是一如昨日般白雾弥漫,没有变浅一分,也没有变深一分。

    木屋似乎比昨个的时候更显佝偻,屋外除了雪和篱笆,空无一物,没有足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如果不是木屋墙上破开的大洞和地上散落的蓑衣,几乎让李落和壤驷阙以为昨夜发生的事只在梦中而已。

    李落从屋外捧了些积雪回来,将盆中残火压灭,又将多余没有用完的柴火收归回了木屋角落。壤驷阙静静的看着李落进进出出,诸事妥当,李落和颜说道:“走么?”

    壤驷阙避开李落的目光,望向屋子外面的林海深处,迷雾聚散变幻,间或里从迷雾中露出一鳞半爪的昏黑暗影。

    “还想去看么?”

    “既然来了,那就看一看吧。”

    “好。”壤驷阙很干脆的应了一声,当先离开了这座木屋。

    村子不大,零散的坐落着十来间木屋,并无章法可言,若有空处,就随意建上一座院子。壤驷阙带着李落一路向东北方向走去,半盏茶不到的工夫两人就到了村外,壤驷阙没有留步,略微辨了辨方位,径直走向林中。

    一道山岗,不高,缓坡,坡顶有一株老树,虬枝盘错。壤驷阙快赶几步上了山岗,垂首望着脚下。

    李落跟了过去,举目一扫,神情略显凝重,轻轻的咦了一声。

    山岗后,是一座坟坑,露在坑底积雪以上有约莫一丈深浅,宽两丈,长三丈有余。坑里杂乱的竖着许多与昨夜见到的蓑衣人极其相似的尸首,一般无二的黑衣,遮住面目的乱发,粗略看过去有四五十具之多。

    坟坑积雪很深,盖过这些尸首的半个身子,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尸首头顶肩膀上都没有落雪,除了看不出质地的外衣,倒显得有些奇怪的干净。

    李落凝神思索片刻,跳进了坟坑,走到一个尸身面前,伸出手想撩开尸体的乱发看上一眼,手指离着成簇结冰的发丝还有一纸之隔时,李落顿了一顿,似乎犹豫了几息,而后才缓缓掀开尸体的乱成一团的头发。

    这是一张人脸,五官赫然在目,一个不缺,一个不少。李落稍稍松了一口气,就怕看到什么惊世骇俗的妖怪来,只要是人,不管是生是死,总归能好受些。

    虽是人脸,却看不清相貌,这具尸体的面目被一层冰花覆盖,层层叠叠的爬满了整张脸,有些可怖,还有些恶心,只能依着看到的五官轮廓来断定这是一个人,至于是美是丑就很难断言了。

    尸体双目也盖着一层厚厚的冰晶,看不到瞳孔眼珠,惨白一片,颇是渗人。

    李落心中一动,又撩起了一侧另一具尸身的乱发,两具尸体如出一辙,皆是布满了冰花,而出奇的是这一具尸体的眼睛也是睁开的,苍白一片。

    古怪的乱葬坑,古怪的死不瞑目遗民。

    李落心中一寒,也许是胆气弱了,又或者李落看走了眼,好像这坟坑里的几具尸首轻微的动了一动。

    “咱们走吧。”站在坡顶的壤驷阙忽然疾声说道。

    李落抬头看着壤驷阙,壤驷阙脸色极为难看,白的和这些尸首有了七分相似,没有血色。

    “我想离开这里。”

    李落一怔,嗯了一声,道:“好,咱们走吧。”说罢,李落飞身跃上山岗,刚想和壤驷阙说话,就见壤驷阙急匆匆的掉头走下了山坡。

    李落稍有疑虑,不过这个时候决计不能让壤驷阙一个人落单,回头看了一眼坟坑里的尸首,若有所思,随即跟了过去。

    壤驷阙走的很快,等回到村子之后才放慢脚步,心事重重。

    “壤驷姑娘,刚才你看到什么了?”

    壤驷阙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望着李落,道:“少了一具。”

    李落咦了一声,脸色微变。

    “原本坑里有四十七具尸体,刚才我数了,只剩下四十六具,还有一具尸体不见了。”

    说完之后,李落和壤驷阙不约而同的望了一眼昨夜栖身的那座木屋旁,如果加上昨夜看到的那一具,刚刚好。

    “这些尸体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阿爸,阿爷,太爷爷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了,现在还在,不腐不烂,一直都是这样,而且,”壤驷阙一指村子里的木屋,接道,“尸身也就算了,可是这些木屋多少年了都是摇摇欲坠,却从来没有一个塌的。”

    李落顺着壤驷阙所指的方向看着左近一座木屋,沉默不语,片刻之后,突然沉声问道:“那是什么?”

    壤驷阙扭头看了过去,李落正指着木屋房檐下一个奇怪的图案。这个图案很陈旧,线条有些模糊,看上去隐晦难辨,像是把许多鸟兽的形状揉在了一起,单看一根线条,倒是觉得像那么回事,不过如果所有的线条都缠绕在一起,就觉得什么也不像了,连三岁孩童的涂鸦都比不上,丑陋难看。

    壤驷阙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如初,平声说道:“只在这里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兴许是当初修建这个村子工匠的标记吧。”

    “每个木屋都有?”

    壤驷阙稍稍一顿,点了点头,道:“每个屋子屋檐下都有。”

    李落哦了一声,壤驷阙言语之中似乎有些不尽不实的意味,不过李落没有再追问。

    壤驷阙抬头看了看天色,平静说道:“趁着天还亮,咱们早些走吧。”

    李落应了一声,两个人还是一前一后,向迷雾雪原外走了出去。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是非之地

    路途之中两人皆都小心翼翼,不过壤驷阙没有再失去神智,李落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有惊无险。

    离开时,刚过正午,算算脚程的确进去迷雾雪原不深。不过一旦踏进了这座迷雾雪原,深浅似乎已经没有衡量的必要了。

    日刚斜,从云层中透出一个有气无力的轮廓,非但不见光亮,反而更显得暮色苍苍,眨眼间就被另一堆阴郁的雪云遮住。

    迷雾雪原中,雪还没有停。

    鹿野那伽赫然在望,李落从未觉得有朝一日这座草海圣山会让一个大甘将军瞧着如此亲切。

    “终于出来了。”

    “嗯,多谢壤驷姑娘。”李落诚颜一礼道。

    “你要走了?”壤驷阙问了一句,忽然自嘲一笑道,“是非之地,你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又耽搁了一天的工夫,这里不能待了。”

    李落沉默片刻,和声说道:“无论如何,都要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壤驷阙猛然转身,咄咄逼人的盯着李落,压抑着声音,沉声叱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草海族人?鹰鸣角上的人都是你们天南的仇人么?不错,相柳儿和你是生死大敌,可她有像你一样手上沾满了无辜黎民的鲜血?”

    李落怔怔无语,随即心中恍然,这才是壤驷阙心底深处的真正想法,血海深仇壤驷阙并没有忘,只是掩藏了起来,李落还是草海诸族的死敌,身上也还背负着无数条鲜活性命的血债,而这片迷雾雪原却能将壤驷阙心中的恨意遮盖起来,如今掀开的一角,恐怕只是以管窥豹罢了。

    一夜相处,同生共死,离别之际才有了壤驷阙此刻那么一丝的真情流露。

    李落看着壤驷阙,斟酌沉吟,眼前看到心有怨恨的壤驷阙果真是她的真面目,或者说眼下的模样也是壤驷阙的有心之举。

    “我与蒙厥拨汗相较,她势盛于我,若她以势攻之,我必不能抵挡。我生平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大势所趋,一旦势起,任是惊才绝艳,任是运筹帷幄,最多不过是苟延残喘些时日而已,终将会是大势洪流之中的一颗泥沙,掀一道浪,刮一阵风,而后归于尘土。所以我只能剑走偏锋,稍稍扳回些和相柳儿交手时的劣势。事出有因,但我做的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若有一天我死在草海豪杰手中,就算我偿了过往的孽债。”

    壤驷阙胸口一阵起伏,少顷之后就冷静了下来,没有了怒意,没有了恨意,也没有再质问李落,冷漠的就好像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你走吧。”壤驷阙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的向鹿野那伽走去。

    “壤驷姑娘,我有一事请教。”

    壤驷阙脚步没有停顿,也没有要留步的意思,好像也没有要理睬李落的打算。

    李落无奈苦笑,却也是奢求多了些。李落吐了一口气,刚要转身离去,忽然传来壤驷阙冰冷的声音:“你要问什么?”

    壤驷阙停下了脚步,冷冷的看着李落,有些勉强,不过也算是回应了。

    “我有一问,那钦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的黄金圣坛又是什么?”

    壤驷阙眼中异芒闪动,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回答的很干脆:“那钦人传说中是一支生活在极北荒原中的部落,有记载,却没有人见过那钦族人。黄金圣坛是那钦人的遗迹,据说那里藏着天和地的秘密。”

    “有人去过黄金圣坛么?”

    “有。”壤驷阙微微一顿,断然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

    李落还待再问,只见壤驷阙极快的转过身子,几个闪身,消失在鹿野那伽北麓的山林中。

    看着壤驷阙远去的背影,李落忽然觉得一阵黯然,有那么一丝失落和牵挂,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有一天,自己还会再回来这片极北荒原。

    “胡子叔,胡子叔,快醒醒,到啦。”

    马车上,一个扎着小辫的圆乎乎女娃用力的摇着车辕上一个脸上倒扣着草帽,躺在身后麻布袋子上呼呼大睡的人影,一边摇一边脆声叫道。

    人影梦呓般吐了几个字,抠了抠耳朵,转过身子看样子是要再接着睡一会。

    女娃小脸嘟了起来,极是不满意,手脚并用的爬到人影肩头,双手合拢,大叫道:“起床啦!”

    好大的一声,直震的睡得正憨的人影一个激灵,捂着耳朵无奈的说道:“石蛋,胡子叔耳朵被你喊聋了。”

    女娃没有着急下来,依旧跨坐在人影身上,双手叉腰,脆生生说道:“谁叫你这么懒,就知道睡觉,快点起来,到啦。”

    人影打了个哈欠,小心的翻了个身,把身上的女娃先放了下来,摘去脸上的草帽,露出一张沾满沧桑风尘的脸,胡茬青青,难怪被女娃叫成胡子叔了。

    人影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先抬头瞧了瞧日头,正午过罢,偏了斜,不过还是热得很。这鬼天气,稍稍动一动就出一身汗,黏糊糊的极是难受。就算天上有些云彩,依旧不顶事,热得四下里静悄悄的,连个活物都没有,除了沙土路上这两架老迈不堪的马车。

    地上的砂砾土块都冒起了烟,似乎要被头顶的烈日给烧着了。几簇矮草有气无力的躺在地面上,干瘪的枝叶没有一点水分,枯叶比绿叶还多,就连拉车的两匹老马都不屑一顾,约莫嚼在嘴里就是一个如同嚼蜡的味道。

    古道,西风,瘦马;

    烟波,如火,催人心。

    落魄男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远远眺望了一眼,前头大约十里处有一座土城,被黄沙戈壁上扭曲的烟气熏得有几分烟波飘渺的意味,似是荡漾在水波里一样,闪闪烁烁,宛如蜃景。

    “胡子叔,胡子叔。”女娃拉扯着落魄男子朴素到褴褛的衣衫下摆,连声叫道。

    “干嘛?”

    “抱我起来看看。”

    落魄男子一脸嫌弃的说道:“这么热,还要抱着你,我还不如抱个火盆算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胡子叔叔与大黄狗

    男子虽是嫌弃,不过却还是将女娃高举了起来,放在一侧肩膀上。女娃乐的手舞足蹈,指着远处昏黄的土城咯咯娇笑,竟将这酷夏的灼热驱散了三分。

    头前的马车上传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黑瘦老头回头看着落魄男子和兴致勃勃的女娃,斥责道:“石蛋,下来,又烦着你胡子叔,大热的天不会消停待着么?水都快喝没了。”

    石蛋抽了抽鼻子,一点也不害怕,更没有一丝要从落魄男子肩头下来的意思,满不在乎的说道:“前面那座城好大呀,还能没水么?胡子叔,你说有用酸酸梅子熬成的水,加上糖可甜了,是真的不?”

    落魄男子哈哈一笑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那胡子叔带我去喝好不好?”

    “好。”落魄男子一口答应了下来,就见石蛋的一双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儿,还没喝到,似乎就已经醉在了香甜可口的酸梅汁里了。

    老头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疼爱的看了一眼坐在男子肩头攥着小拳头呼喝出声的女娃,没有打扰此刻两人的兴高采烈,甩了一个鞭花,吆喝着马车吱呀吱呀向远处的土城走去。

    背过两人的时候,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便舒展开来。路途不说崎岖,但绝算不上平坦,只是那个落魄男子站在车辕上虽然举着石蛋,身形却稳若磐石,不见一丝一毫的晃动,显然是个练家子。不过能和石蛋相处的这么融洽,会不会武功,是不是亡命天涯又有什么关系,相见便是缘,释然就好。

    马走的不快,除了耐力好些,这两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拉着车走得不比行人快多少,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一如当先马车上那个垂暮久矣的老人家。

    落魄男子将石蛋放了下来,石蛋还有些意犹未尽,舔着干裂的嘴唇,甚是向往的说道:“胡子叔,你以前见过这么大的城么?”

    落魄男子莞尔一笑,这个城,其实,大概,算不上大,也许说是城都有些抬举了,最多也不过是个大些的镇子而已。

    “见过。”

    “是吧,是吧,有这个城大么?”

    “有的比这座城大,有的比这座城小。”

    “那胡子叔见过很多大城了啊。”石蛋一脸羡慕的看着落魄男子。

    男子哈哈大笑,摸了摸石蛋头顶,笑道:“以后你也会见到很多的。”

    石蛋重重的点了点头,脆声说道:“嗯,爷爷说了,以后不回去了,就住在城里啦,嘿嘿。”

    落魄男子看着身边欢天喜地的石蛋温颜一笑,轻轻揉了揉石蛋脑袋。石蛋正扳着小手指头专心致志的数着到了城里该干什么,要看什么,要尝什么美味,要数数城里和原来住的地方有多少不同,幸福而又满足,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和憧憬。

    落魄男子将女娃放在马车上坐好,自己跳下了马车,走在一旁。老马步履蹒跚,尽责尽职,但也许是这匹老马最后一次拉车了。

    落魄男子看着前面马车上老头佝偻单薄的身子,或许这也是老者最后一次出远门了吧。

    娃儿欣喜,只是不识愁滋味,这两架马车上就是祖孙两人最后的家当了。原来住的那片土地野蛮而古老,不但要和野兽毒虫搏斗,还要和老天爷争命,有些时候还要和人斗。老头守着那片土地大半辈子了,守了很多年,靠着这片地养家糊口,勉强没有饿死,只是年纪大了,终于到了行将就木的这一天,如果只有自己,那倒容易,就这样活着,活到死的那天。

    不过现在却有了牵挂,还有个天真烂漫,从小跟在自己身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却从来没有抱怨过,总是笑嘻嘻的,从最开始那个时候只能跌跌撞撞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到如今已经跑的比自己还要快了的孙女。只要想着石蛋的笑和风雨里的依赖,老头的这口气就散不得,也不能散,石蛋还小,才七岁,要是自己走了,在这片茹毛饮血的土地上石蛋一个人怎么活。

    想着想着,老头挺直了腰板,把这口气咽了下去,至少也要等到给石蛋找到着落了,这口气才能散,累了大半辈子,就只有临到头这会的累最值。

    老头估摸着自己的日子不多了,随即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和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一起凑成了两车粮食,到了前面城里卖了钱,给石蛋找个能安生的地方,有口饭吃,能活下去,心愿也就了了。所以老头骗石蛋说要搬家了,以后就住在很大很大的一座城里,不用再像以前那么辛苦。

    石蛋自然是相信的,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以前的那个家,走就走了,没什么好牵挂的,至于山梁后头那两个土包石蛋也没啥感觉,听爷爷说里面一个是爹,一个是娘。石蛋对爹娘的感觉不比家里养的那条大狗亲切多少,虽说那条大狗在小时候咬过自己一口,石蛋每次见了都要和大狗好一阵呲牙咧嘴,但石蛋依旧觉得大狗可比山后头的土包好多了。

    爷爷让自己去和土包说说话,真是老糊涂了,石蛋暗自撇过嘴,土包能听懂啥!不过石蛋还是去了,说了会,就说要搬走了怎么样,反正土包下面的爹和娘也不会出来陪自己说话,说说就算了,说多了还饿。

    离开这个家的时候,老头不舍,石蛋看见爷爷偷偷擦了眼泪,石蛋倒是没觉得怎么样,虽然爷爷说了好多好多城里怎么好,石蛋固然高兴,但这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和爷爷在一起,有爷爷的地方,哪怕是天边不也是家么。

    只是那条大黄狗跟在马车后边好久好久,都走那么远了,大黄狗还站在山梁上看着自己和爷爷。石蛋哭了,离家之后第一次觉得难受,虽说和那条大黄狗从来都不对付,可是放羊的时候,天黑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大黄狗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马背上的三人

    爷爷说,在城里的大人和官兵不让养狗,他们会把大黄狗打死了吃肉。

    再后来,路上碰到了胡子叔。在石蛋心里,胡子叔可比大黄狗好多了,从来不冲着自己龇牙咧嘴,不管自己怎么闹都不生气,就是胡子太扎人了。

    这是石蛋自己的小念头,可从来没给胡子叔说过,也没给爷爷说过,不知道要是有一天落魄男子知道自己和一条狗相较略胜一筹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老头抬头望着天,眼睛有些浑浊,心里暗暗咒骂着自己短命的儿子和一样命薄的儿媳,丢下石蛋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两架马车,两匹瘦马,老少三人,这幅画卷,潦倒中却有一股异样的祥和。

    很快,这点祥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给打破了。

    三匹快马,姑且算是快马吧,反正比拉车的两匹老马要快出不少,不过离骏马就差的远了,毛色斑驳杂乱,东一块西一块,臀厚腰坠,大概也就杀了吃肉还凑合。

    马背上有三个人,隔了很远看不清相貌,不过骑术倒还算勉强能入得了眼。

    老头坐起了身子,神情略微有些紧张,生恐是剪径的强盗,石蛋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手里攥着一个细细的木棍,紧张的看着离马车越来越近的三个人,样子着实可爱。

    落魄男子打了个哈欠,一脸的懒散。石蛋不乐意了,嫩声叫道:“胡子叔,当心点,小心他们是坏人!”

    落魄男子连连点头,示意知道了,石蛋这才放下心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快马而来的骑士。

    男子倒是不甚在意,这里离土城很近了,倘若还能遇到剪径的贼人,那进了城无异于羊入虎口,这一老一少约莫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不过就算来人未必是强盗马贼,但也不尽然会是好人。

    老头让开道路,恭请着骑士先行。到了近处,就在老头千祈求万祷告中,领头的骑士停了下来,打量了一眼看不出什么异样神色的落魄男子,诚惶诚恐的老头和小脸通红紧张兮兮的女娃,一扬手中马鞭,指着落魄男子喝道:“你们哪里来的?”

    不等男子答话,老头急忙回道:“我们是从呼图来的,去布尔津城卖谷子。”

    “谷子?”领头的骑士眼睛一亮,指着马车问道,“装的都是谷子?”

    老头一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骑士大笑,看起来很高兴,都忘了再盘问这老少三人的来历,对着马车指指点点道:“两车谷子,少了点,不过也能用上几天,老汉,谷子留下。”

    老头脸色一变,紧紧抓着身后一个麻袋口,戒备的看着眼前骑士。

    骑士一怔,脸色阴沉了下去,这呼图来的泥腿子当真一点眼力都没有,非但认不出自己的这一身衣裳,竟然还敢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不是有命在身,非得叫这老货好看,随即冷着脸说道:“你害怕什么,我又不抢你的谷子,看清楚了,我们可是布尔津城城主府的护卫,有官职在身,不会贪图你这两车破谷子。”

    “沙头领,呼图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的人能有什么见识?咱还是正事要紧吧,别和这老头浪费工夫了。”另一名骑士高声说道。

    呼图,落魄男子低低沉吟了一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路上听老头说起过呼图这个名字的含义,有鬼的地方,这个鬼,不是人死之后的鬼,而是天地不仁的鬼。

    呼图具体在什么地方,一时还有些说不清楚,单看与布尔津城的方位,恰巧是在正北。老瘦的马匹不胜脚力,走的慢,老头和石蛋离开呼图走了十三天碰到了落魄男子,三人结伴,又走了二十天才来到布尔津城,如今还离着近十里的路程。

    路上不太平,老头和石蛋的运气不错,之前的十三天没遇上坏人,再往后的日子里和这个落魄男子一道之后好像运气更好了,安安稳稳的走了一路,直到今天,到了布尔津城前。

    “这两车谷子,咱们城主府买了。”领头的骑士大手一挥,颐指气使的喝道。

    老头苦着脸,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不过民不与官斗,放之四海而皆准。

    领头的骑士见老头闷不吭声,不耐烦的喝道:“老东西,聋了么?没听见爷说话?”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谷子是我们的,我们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你干嘛骂我爷爷?”石蛋面有怒色,朗声喝问道。

    骑士脸色一寒,恼意大盛,被个总角娃儿一顿抢白,偏生还理屈词穷,着实丢脸。

    骑士阴恻恻说道:“骂这老东西怎么了,再多说,信不信老子抽死他。”

    石蛋吓了一跳,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着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记忆中也就那条总和自己不对付的大黄狗最凶残了,可是也没眼前这个人这么叫人害怕。

    “石蛋……”老头连忙叫了一声,生怕领头的骑士动手打了石蛋,从马车上扑了下来,一个趔趄,闪了腿,疼得跪在地上好半天起不了身。

    石蛋惊叫一声,从马车上爬了下来。虽说石蛋已经七岁了,有了同龄娃儿没有的成熟和胆量,可是身子依旧单薄瘦小的很,双手扒着车辕,小腿悬空乱蹬着,很焦急,却够不到地。

    落魄男子静静的看着,竟然没有上前帮一把,不知道是不是也怕了眼前的城主护卫。

    石蛋踢掉了一只草鞋,还是够不到地面,急的哭了出来。猛地,石蛋一松手,从车辕上掉了下来,摔了个大屁蹲,也顾不上呼痛,爬起身踉踉跄跄的跑到老头身边,伸出稚嫩的小手拍着老头手臂,焦急唤道:“爷爷,爷爷,你咋了?”

    老头忍着疼,挤出一个笑容来,伸手擦了擦石蛋脸上的泪珠,笨拙的劝慰道:“没事,爷爷没事。”

    眼前情形,只要是个活人,大约都能生出恻隐之心。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强买

    一直没有说话的骑士沉声说道:“沙总领,城里的事要紧,他们也算是城主子民,买了粮食就让他们走吧。”

    领头的骑士冷哼一声,脸色不愉,不过在一个娃儿和一个孤寡老人面前逞威风似乎也没什么意思,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掂量了掂量,抛到老头面前,居高临下的喝道:“这些钱,买你两车谷子,收了钱赶紧滚蛋。”

    “沙头领,慢来,先让属下瞧瞧谷子的成色,别是什么糟糠,拉回去只能喂牲口可就不好看了。”那个帮腔作势的骑士阴险说道,下了马,自顾走到车前,在老头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眼神里解开麻袋布绳,抓了一把谷子瞧了瞧,大咧咧说道,“一般货色,头儿,你给的钱多了。”

    骑士手里的谷子虽说不见得有多么饱满,但粒粒都带着光泽,显然是费了心的,没有生虫子,也没有发霉,怎么说也算中上等的成色。

    领头的骑士挑了挑眉梢,故作大度的说道:“算了,这几天是府里的好日子,这些钱就算赏他们的。”

    老头紧紧的护着石蛋,看着两车谷子,满目的不舍和心疼,这两车谷子是自己能为石蛋留下的最后一点积蓄了,就听钱袋掉在地上的声音,约莫连半车谷子都买不来。

    老头迟迟没有回言,让这领头的骑士脸色愈发阴沉,阴森冷笑道:“怎么,嫌少?老东西,我告诉你,这几天咱们布尔津城可是有天大的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城,我看你这老东西鬼鬼祟祟不是什么好人,买你的谷子是看得起你,要是再这么不识抬举,信不信本将军抓了你关起来!”

    老头吓了一个哆嗦,如果真的被抓起来,自己没什么打紧,可是石蛋年纪还这么小,怎么能承受的住牢狱之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了阴曹地府也没脸见自己的儿子儿媳了。

    马车前的骑士将装着谷子的麻袋系好,回头看了领头的骑士一眼,笑道:“沙头领,买了谷子就赶他们走吧,别是什么猫啊狗啊的都能进咱们布尔津城,过几天给兄弟们添麻烦。”

    领头的骑士甚是意动,连连点头。老头魂飞魄散,如果真的进不了布尔津城,那这荒原戈壁,哪里还有自己和石蛋的容身之处,家没了,再没了落脚的地方,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老头连忙叫道:“官爷,卖,卖,谷子我们卖了。”

    “爷爷……”石蛋刚叫了一声,被老头紧紧的搂在怀里,不让石蛋说话,免得惹恼了眼前这几个惹不起的人。

    领头的骑士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冷哼道:“算你识相,罗常,老丁,赶着马车回去府里复命。”

    名唤罗常的骑士嘻嘻一笑,牵着瘦马就要过去,老头颤颤巍巍的小心说道:“官爷,这两匹马……”

    “娘的,你这是诚心找死!”领头的骑士横眉冷目,叱道,“怎么着,还要让老子自个背回去?”

    老头缩着脖子,苦着脸,直勾勾的看着罗常将两架马车,连带着两匹老马都赶去了另一边,满腔苦水,却没有个哭诉的地方。倘若不是石蛋,大不了拼了这条老命,埋骨荒野也没啥可惜的,只是石蛋还太小啊,小到老头没了心气,没了胆量。

    领头骑士放肆的笑着,罗常谄媚的斜视地上浑身发抖的老头和一样害怕的石蛋。

    风声萧萧,老马哼哧着,无神疲倦的眼睛看着老头和石蛋,不管怎么说这一路上老头都曾细心的照料过,虽然还是这般瘦骨嶙峋,但这个吝啬的老头偶尔也会小心翼翼的捧着点谷子喂它们吃,平时连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上一口谷,最多是就着冷水吃点干粮而已。

    进了城,也许老马的下场都差不多,贱价卖给肉铺,倒在屠夫的刀下。不过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光景,有个老头仔细的刷洗过自己的皮毛,有个圆乎乎的小孩围着自己蹦蹦跳跳,顽皮的时候还会偷偷揪下自己脖子上的一根毛来。

    老马知足了,风烛残年,要来的总归会来。两匹老马齐齐转过头看着倒在地上熟悉的两个人,眼睛里有些温润,似乎有不舍和叹息,还有些留恋。

    “沙总领,这两匹马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老丁,你他娘的别给脸不要脸。”领头的骑士黑着脸骂道。

    “嘿,老丁可是城主跟前的红人,哪能瞧得上咱们弟兄。”罗常阴阴说道。

    唤作老丁的骑士沉默不语,不反驳,也没什么恼色,好像没有听到罗常的冷嘲热讽,面无表情,甚或是有些木讷。

    领头的骑士眼中凶芒闪现,骂了几句,却也没有再多说,似乎对这个木讷的同伴有些顾忌,最后极不情愿的从怀里捻出几个铜钱,丢在地上,心烦气躁的叫道:“滚远些,要是再让老子看见你们,打断你们的腿。”说罢,便和罗常一人赶着一架马车,趾高气昂的向土城走去。

    唤作老丁的骑士也掉转了马身,跟在了两人身后,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多看老头和石蛋一眼,淡漠的好似地上瑟瑟发抖的祖孙二人不存在一般。所谓仗义执言原也是有限度的,也许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自始至终,落魄男子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三个人,两架马车,两匹瘦马,如今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三个人,留在孤寂贫瘠的荒原上。

    石蛋从老头怀里挣扎了出来,小脸皱巴巴的,很是担心的摸索着老头的腿,带着哭音说道:“爷爷,你疼不疼?”

    “哈哈,爷爷不疼,石蛋乖,不哭。”

    石蛋擦了擦眼泪,乖巧的从地上捡起方才骑士丢在地上的铜钱,每一枚都仔仔细细的在袖子上擦得干干净净。七八枚铜板儿,石蛋的手太小,攥不住,只能两只手捧着,笑嘻嘻的跑到老头身边,娇声说道:“爷爷,你看。”

    老头心中发苦,脸上却还挂满了笑。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迷路了

    宠溺的揉了揉女娃的头,又伸手将石蛋乱糟糟的枯黄头发轻轻捋了捋顺。

    石蛋很小心的将铜钱护在怀里,蹲下身子拾起起先那个钱袋,一枚一枚的将铜钱塞了进去,而后才打开钱袋往里面瞅了一眼,惊喜叫道:“爷爷你看,好多钱啊。”说着,那双童真的眼睛便又眯成了一弯新月,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抓着钱袋伸长了胳膊冲着落魄男子用力的摇了起来,高兴的说道,“胡子叔,咱们有钱啦,是不是能喝酸梅汁啦?”

    落魄男子怔怔的看着石蛋,忽地展颜一笑,走了过来,俯下身子伸手轻轻刮了刮石蛋的鼻子,笑道:“小馋鬼。”

    石蛋嘟着嘴,擦了下鼻子,娇哼哼说道:“石蛋不馋,是胡子叔答应我的。”

    落魄男子哈哈一笑,点点头道:“嗯,是胡子叔答应你的。”

    石蛋这才高兴起来,却没有看见身后坐在地上的爷爷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中满是茫然无措和伤心绝望。

    “石蛋,你把钱袋拿过来。”

    “给。”石蛋将钱袋递了过去,老头接在手中,心中一凉,比想的还要少。

    老头打开钱袋,从里面倒出铜钱,铜钱落在掌心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好听,老头一个一个的数着,等着数完了差不多一多半的时候,才把剩下的装回了钱袋,将手上的铜钱伸向落魄男子,和声说道:“后生,这是你的工钱。”

    石蛋吸了吸鼻涕,歪着头看着老头手上的铜钱,大约知道铜钱是好东西,能买好吃的,不过没什么据为己有的念头,爷爷拿着,胡子叔拿着都行,至于啥叫工钱,石蛋还有些糊涂。若说有什么不满,石蛋恐怕也就想着为什么爷爷给胡子叔铜钱,不给自己铜钱,虽然自己以前从来也没有拿过。

    落魄男子没有接老头手上的铜钱,淡淡说道:“把钱给我,你们怎么办?”

    老头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膛,大声说道:“老头子还有一把力气,石蛋还小,吃的少,咋着都能有办法,倒是后生你还年轻,吃饱了饭才能找着生计。”

    落魄男子看着老头,哦了一声,道:“多了。”

    “不多。”老头连连摆手,道,“答应多少就是多少,人得有个诚信不是。”

    “我还没有把你们送到布尔津。”

    “哎,到了,到了,前面不就是布尔津嘛。”

    “粮食没了。”

    “嘿,谷子是我卖了,本来就是要卖,迟卖早卖都一样。”

    落魄男子沉默半晌,将铜钱接了过来。

    “胡子叔,你也去城里吗?”石蛋抓着落魄男子衣襟说道,生怕一个不留神落魄男子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舍不得落魄男子,还是舍不得落魄男子答应的酸梅汁。

    “石蛋,别老缠着你胡子叔,你胡子叔……”

    “我也去城里。”

    石蛋一喜,将脑袋埋在落魄男子腰间蹭了蹭,很是依恋。老头瞪了石蛋一眼,石蛋满不在乎,装作没看见。

    “老丈,你还能走么?”

    “能走,能走,这算啥。”说着话,老头试图站起身子,腿上吃痛,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一白,差点又倒在地上。

    石蛋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落魄男子眼疾手快,扶住了老头。石蛋赶忙跳了过去,惶恐的上下打量着老头。

    “没事,没事,坐久了,腿麻。”老头漫不经心的说着,只是枯瘦的身躯却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落魄男子将老头扶到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按在受伤的地方,揉捏了几下,少时,落魄男子抬头看着老头,问道:“好些了没?”

    “好多了,没啥事。”说着,老头站起了身子,试着走了两步,果然没那么疼了。

    老头吃惊的看着落魄男子,不惜赞誉的说道:“后生,你这手艺不错啊。”

    落魄男子淡淡一笑,道:“伤的多了,自己琢磨出来的。走吧,我扶你进城。”

    “这,唉。”老头有些局促,却被落魄男子不由分说的架了起来,慢慢向布尔津城走去。

    石蛋见爷爷没事,便即放下心来,小跑着走在两人前面,好奇的摸摸这个,拍拍那个,路边的一块石头,一小簇莎草都觉得新鲜,无忧无虑的,反正只要爷爷在就好,有了爷爷的地方就是家,哪怕是荒郊野外。胡子叔也没走,一起高高兴兴的去看看城里有什么漂亮好看的地方。唯一有些遗憾的是那两匹瘦马被人赶走了,养了好多年呢,而且它们比大黄狗好多了,从来都不欺负自己。

    看着身前蹦蹦跳跳,乐此不疲的石蛋,落魄男子忽然问了一声:“为什么起石蛋这么个名字?”

    “没啥,名字贱,好养活。”

    “无稽之谈。”

    老头讪讪一笑,倒是想起个好听的名字,可是自己不识字啊。

    身边不时传来石蛋清脆的笑声和招呼声,悦耳动听,连无聊的风声也顺带着有了几分生气,将那一缕烦愁轻轻的盖了起来。

    落魄男子正是从鹿野那伽辞别壤驷阙归来的李落,南下一路凶险太大,李落听从了壤驷阙的话,沿着鹿野那伽北麓一路向西,绕开骨雅,翻过鹿野那伽山,进了瑶庭境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柳儿的心神被别的事牵动,又或者她的心思干脆就不在李落身上,反正这一路上有惊无险,避开了草海诸族的探马斥候,全身而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乐极生悲的是李落迷路了,算着脚程应该是离开了瑶庭,到了西域,可是身在何地却是一头雾水,至于布尔津城根本就不在孛日帖赤那当日送给李落的行军图上,不单如此,整个西域在那张地图上也不过是区区一角罢了,略略标记了几个大国的名号,其余诸如小城道路之类一概皆无。

    至此,李落茫然四顾,也不知道现在离大甘还有多远,如若运气差些,兴许一年半载的都回不了大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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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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