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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9章 新星陨落

    盐利,历来都是各方势力所觊觎的蛋糕。

    在东南那一张食盐走私网络中,固然是有人铤而走险打通了天津到东南的航线,但更主要还是地方乡绅组建了私盐的销售网络。

    正是这帮在地方拥有绝对影响力的乡绅组建了一张张区域性的销售网络,迅速令到从天津运送过来的私盐销售出去,这才形成整个走私行为最关键的一环。

    徐家在松江府本是官宦世家,接着出了两名进士官,其中一位从嘉靖三十二年便已经是当朝的次辅,而今更是只手遮天的当朝首辅。

    就如同徐璠喜欢在京城大肆购买店铺般,徐陈没有能够抵抗住金钱的诱惑,成为了松江府最大的私盐经销商,甚至旁边的苏州府都有所涉足。

    现在走私的事情已经败露,朝廷已然是要彻查此案。

    徐陈感到麻烦缠身,便是写信向徐阶进行求援,希望这位大明首辅二哥能够罩住他,令到他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

    徐阶认真地看过书信的内容,脸色却是当即一沉,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爹,无论如何,咱们这一次都得出手帮三叔一把啊!”徐璠深知老爹并不喜欢三叔,却是认真地劝导道。

    徐阶没有了平日在外面面前的温和,而是突然爆发脾气地反问道:“帮,你让我怎么帮?”

    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却是极为不易。跟着吴山、严讷、李春芳和董份等人都不同,他虽然是探花郎出身,但却是有一段外放的经历。

    而后,他好不容易从地方爬回京城,又一步步地返回到了礼部右侍郎的位置,这才慢慢地入阁拜相,再之后将严嵩取而代之。

    徐陈不成器亦就罢了,竟然给他整了这么一出。一旦徐陈被人逮到把柄,那么他亦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牵连,多年的努力可能就要毁于一旦。

    “咱们可以给林晧然施压!”徐璠咽了咽吐沫,显得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你觉得人家还会怕我吗?现在他圣恩正隆,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此次回朝便是六部侍郎!”徐阶冷冷一笑,当即进行反问道。

    徐璠知道林晧然确实已经成了气候,却是苦着脸指出弊端道:“爹,那我们亦不能坐以待毙吧!要是三叔出了事,您恐怕亦要受到牵连呢!”

    “你总算有点长进!”徐阶微微欣慰地端起了茶盏,轻呷了一口略烫的茶水,却是坚定地吐出一个字道:“等!”

    “等什么?”徐璠的眼睛困惑地眨了一下,显得不解地追问道。

    徐阶捏着茶盖轻泼着茶水,如同一头老狐狸般地说道:“等他被胜利冲昏头脑,等他得意忘形,你三叔的事情便不再是事!”

    “爹,他会吗?”徐璠对林晧然还是有所了解,显得怀疑地反问道。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抬起头望着徐璠微笑地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他现在已经做了!”

    “做了?”徐璠显得更加的迷惑咕嘟道。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抬眼望向徐璠自信地道:“皇上刚刚下旨,让我跟吴山和严讷明日一起面圣!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事因林晧然今日的折子,他恐怕是要推动盐法了!”

    由于身居首辅位置的原因,他比谁都要清楚。

    林晧然此次奉旨南下整顿盐政,不管是在两淮盐场推行新的晒盐法,还是此次轰轰烈烈的打击私盐行动,其最终目的都是推行票盐法。

    票盐法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盐法,无疑解决了盐政的很多弊病。它打破了大盐商对食盐的垄断,亦是制止勋贵从盐政中谋得巨大好处,令到盐法从垄断经营到市场化。

    只是这里却有一个很核心的问题:林晧然此举会彻底得罪那帮大盐商及背后的人,会打破一大帮有权势的人的根本利益。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林晧然正是在干着这种蠢事。

    林晧然一旦抛出票盐法,哪怕他的风头正盛,哪怕他得到了皇上的支持,但其实他的牌面还远远不够。当年的刘瑾都没能达到为所欲为的地步,他一个小小的正三品副都御史更是不能。

    “爹,那会怎么样?”徐璠似懂非懂地追问道。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自信满满地给出答案道:“他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我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顺着大流便能让他离开朝堂!”

    这倒不是盲目自大,而是早已经得到了验证。

    严嵩的倒台固然有着他的算计和严嵩的老迈等原因,但严嵩触碰到了淮盐群体的根本利益,这才是他倒台的一大关键。

    现在林晧然重走严嵩的老路,他已经是当朝的首辅,自然能够更轻松地解决掉林晧然。可以肯定的是,林晧然会沦为可怜的盐政改革失败者,其所推出的票盐法必将会“拨乱反正”。

    “大棒了!”徐璠刚刚的担忧已经是烟消云散,显得喜言于表地兴奋道。

    西苑,翌日上午。

    由于皇上召见,吴山和严讷先一步来到了无逸殿的值房,并一起拜见了徐阶。

    徐阶仍然还是那个甘草阁老,跟着吴山和严讷说了一会话,不仅谈及了当前的一些政务,而且还拉起了家常里短。

    不管双方的斗争如何剑拔弩张,但都会保持着表面的和睦,这便是大明官场的现状。

    吴山自然没有徐阶的消息灵通,便是问及徐阶,皇上为何突然召见他们三人,徐阶心里虽然发笑,但却是乔装不知。

    他的眼睛深处,仍然闪过一抹希冀,吴山知道实情怕是要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精彩表情。

    “三位大人,皇上召你们过去!”冯保亲自从万寿宫过来,对着三人进行传唤道。

    “有劳冯公公了!曰静,敏卿,我们一道过去吧!”

    徐阶的心情显得很不错,嘴角微微上扬,先是对着冯保温和地拱手回礼,接着又对旁边的吴山和严讷进行邀请道。

    从无逸殿到万寿宫的距离并不远,徐阶轻车熟路地来到万寿宫里前,待到冯保到里面通禀,他们三人这才迈进万寿宫。

    只是在踏进万寿宫门槛的那一刻,他已然看到了一个新星陨落。

第1520章 新盐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人来到殿前,在自报姓名后,便是高呼着万岁之声。

    这个声音透露着对嘉靖的忠诚,至于万岁的祝愿,自然仅是一个形式口号,谁都不会认为嘉靖能够打破寿命的局限,从而活到一万年。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躺靠在软塌上,显得精神不是很好的模样,抬起手对着三人淡淡地道:“诸位爱卿,平身!”

    三人一并谢礼,吴山和严讷微微地侧过头,希望徐阶能够率先打破这个沉默的局面,但徐阶却是沉默地等着嘉靖先开口。

    嘉靖正翻阅着刚刚呈上来对白龟重生子的贺表,将手上的一份贺表认真地看完,这才淡淡地开口道:“朕召你们过来是为了盐法之事!”

    此言一出,令到三人当即生起了不同的情绪。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林晧然虽然确实颇有头脑,但终究过于年轻,在诸事顺畅之后,免不得要做出一件自毁长城之事。

    票盐法看似一个解决盐政的一个利器,但这个利器同时亦会伤到抛出利器的那个人。

    严讷刚刚得到了徐阶的提点,知道皇上此次召见他们的意图,故而并没有多少吃惊,更多是暗暗佩服起徐阶对皇上的精准揣测。

    吴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此时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虽然皇上没有说明具体的缘由,但他深知此事必然是由女婿而起,他的女婿已然是大明盐政的改革者。

    能够令到皇上将他们三个人召到这里进行相商的盐事,自然是跟新票法相关联了。

    嘉靖这一次并没有打哑迷,而是开诚布公地道:“林晧然昨日上疏于朕,提出要在两淮实行新盐法,朕想要听取汝等的意见!”

    盐税终究是关乎大明财政的第二大税收,哪怕是历来刚愎自用的嘉靖帝,亦不会轻易地一言而决,而是会听取各方面的意见。

    昔日,他听取了严嵩的意见,所以将淮盐的税收从六十万两上调至一百万两。而后,他听取了徐阶的意见,所以将淮盐的税收从一百万两降到六十万两。

    由此可见,嘉靖在国家大事上,并不全然是独断专行,亦是能够听取朝臣的意见,更是经常听取所宠信大臣提出的意见。

    徐阶看着事情跟自己所料不差,嘴角翘起一个更大的弧度,静观着事态的发展。

    嘉靖说明缘由后,便是给旁边的黄锦递了一个眼色。

    黄锦能够站在这个位置,主要是体现在能够跟嘉靖达成默契上,当即便是心领神会地朗声道:“据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所奏,在两淮推行新盐法。奏请朝廷将各盐商所领盐引编成纲册,分为十纲,每年以一纲行积引,九纲行现引,每年照册上额数派行新引。纲册许各商永远据为‘窝本’,每年按照册上旧数派行新引,无名的不得加入。食盐收买运销之权均归商人,并得世袭。”

    “什么?林晧然不是要推行票盐法?”

    在听到黄锦这番话后,严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黄锦,心里暗暗吃惊地道。

    吴山的表情显得很凝重,对着这个新盐法认真地进行了沉思。却是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女婿兼门生总有这么多奇思妙想,总是能够给人带来冲击。

    徐阶的脸色保持着温和如常,只是眼睛显得更加的深邃,心里更是泛起了波澜。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林晧然到扬州是要推行票盐法。他是要将粤盐的那一套行于淮盐,接着推行于全国,从而成为大明盐政的改革者。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子由始至终都知晓着票盐法的弊端,不仅没有选择跟天下为敌,而且还要借此拉拢一股势力。

    跟着要依靠人脉打点各方关系才能攫取盐利相比,这个食盐经营的世袭权简直令人着迷,那帮盐商不仅不会针对林晧然,反而会坚定地拥护林晧然。

    直到此时,徐阶才发现自己错得是多么的离谱,却是远远地低估了林晧然这个人,更是低估了林晧然的政治头脑。

    嘉靖先是扫了一眼不同反应的三人,最终将目光落向那张写惊讶的麻子脸严讷身上,直接进行询问道:“严爱卿,你是户部尚书,说一说你对这个纲盐法的看法吧!”

    徐阶和吴山的目光当即落向严讷,而徐阶的目光则是显得要凝重一些。现在盐法已经抛出来,皇上找来了他们三位重臣,他们的意见将会变得很重要。

    黄锦虽然对政事不热衷,但敏锐地觉察到这里存在的纷争,亦是扭头望向了严讷。

    严讷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到身上,虽然他亦不能辨别此盐法的好与坏,但他却是知晓对林晧然要持何种态度,当即便是挑毛病道:“臣以为此法欠妥!”

    此言一出,黄锦则是暗暗地望向嘉靖,想要看嘉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嘉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上的贺表上,刚好是翻到了董份的贺表上,显得微微入神的样子,良久才悠悠地反应道:“为何?”

    声音并不高,语气显得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仿佛是一个广开言路的圣明君主般。

    徐阶一直在暗暗地观察着嘉靖的反应,但却捕捉不到嘉靖的真实想法。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严嵩在这一点要远强于他。

    他辅助于严嵩侍候皇上近十年,从一个青涩的阁臣成为了老谋深算的首辅,他清楚地看到严嵩总是能拿捏到嘉靖的心理,从而赢得了嘉靖的极度宠信和欢心。

    不过他却是很清楚地知道一点:皇上在盐政这种大事上并不会独断专行,而是会郑重地听取他们的意见,事情的最终走向跟他们三人的意见很重要。

    一念至此,他暗暗地望了一眼吴山,看着这个满脸正气的吏部尚书,心里不由得生起了几分警戒之心。

    严讷已然是找到了其中的破绽,便是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回禀皇上,此盐法并不可取!一旦采用此法,便是加剧了盐商对食盐的垄断。若是失去各个盐商的相互竞价,地方的盐价必然会暴涨,必将造成百姓食盐过高,此乃伤民之举,请皇上三思!”

    食盐的垄断必然造成价格上升,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经济逻辑。严讷出任户部尚书,亦是恪尽职守,更是苦钻于经济学问。

    徐阶听到严讷抛出的这个理由,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当即抬头望向了嘉靖。

    嘉靖的脸上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却是没有回应严讷的请求,而是将目光落向吴山道:“吴尚书,你以为如何?”

    吴山和林晧然的翁婿和师生关系是满朝皆知,而吴山历来都很是重视这位女婿,此事定然是要跟严讷公然唱反调了。

    黄锦深知这里的纷争将起,亦是绕有兴致地望向了吴山,想看他如何跟严讷展开辩论。

    吴山迎着嘉靖的目光,却是坚定地吐出三个字道:“臣附议!”

    此言一出,令到周围的人当即一阵愕然,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什么?他同意严讷的意见?”

    黄锦等人当即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纷纷愕然地望向了吴山。

    不说周围的宫人,哪怕是徐阶和嘉靖都是微微愕然,不明白吴山为何会做出这种选择,竟然支持于严讷而反对他的女婿。

    吴山没有理会周围诧异的目光,而是十分坦诚地补充道:“回禀皇上,商人皆是唯利是图之辈!若是由他们垄断食盐市场,价格定然会水涨船高,届时将会致使百姓食高价盐,请皇上摒弃此等恶法!”

    恶法,这是一个很严厉的指责,甚至会毁掉林晧然。

    这……

    黄锦当真是看呆了,如何都想不明白吴山不仅没有反对于严讷,反而跟严讷站到了同一战线反对他的女婿,却是疑惑地扭头望向嘉靖。

    嘉靖深深地望了一眼吴山,已经将手上的贺表放下,突然认真地开口询问道:“吴女婿,这可是你女婿提出的盐法!”

    “臣只看此盐法是否利国利民,从来不管亲与疏,请皇上明察摒弃此恶法!”吴山的身上透着刚正之气,显得正义凛然地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拧起,却是默不作声,没有应和吴山的请求,转而将目光落向徐阶身上询问道:“徐阁老,你以为如何呢?”

    黄锦扭头望向徐阶身上,心里暗叹一声,知道事情大局已定。

    三票都支持废掉这个盐法,皇上定然会重视这三位重臣的意见,从而拒绝林晧然的奏请,不会采用这一种新的盐法。

    徐阶面对众人的目光,对着嘉靖拱手道:“如果没有预防之策,臣亦以为此法确实不妥。不过若是能够预防此弊端,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盐法,亦是可以先行一试!”

    这……

    黄锦等人顿时又是一阵愕然,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徐阶。

    本以为会大力支持林晧然的吴山,却是反对了新盐法;本以为会极力反对林晧然的徐阶,却是一反常态,竟然算是支持于林晧然的新盐法。

    现如今,三票反对的情况没有出现,最大票已然倾向支持林晧然,致使变数骤然提升。

    咦?

    黄锦突然注意到嘉靖的脸色明显缓和不少,不由得暗暗地望向徐阶,发现这一位确实是一个极懂得判断形势的首辅。

    只是这时,严讷站出来一本正经地道:“启禀皇上,纵使是预防盐商抬价,但将如此巨量的盐利那帮大盐商,令到盐商进而坐大,臣仍觉不妥,此有悖于重农抑商之策!”

    重农抑商,这是大明的根本之策,确实是一个很有力的攻击道。

    “臣附议,若是采用此种新盐法,必定会让到大部分盐利给那帮盐商,此非治国安邦之道!”吴山已然是跟严讷站到同一战线般,当即又是表达对严讷的支持道。

    嘉靖的脸色突然一沉,显得充满寒意地询问道:“你们是这般报答于朕的吗?”

    “臣惶恐!”严讷和吴山当即感受到了嘉靖的怒意,便是急忙一并跪下告罪道。

    嘉靖眯起了眼睛,不再隐瞒自己的情绪,充满着告诫之意地道:“朕知道你们爱民,但朕更希望你们能够忠君!”

    “臣有罪!”严讷和吴山心知触了龙鳞,又是进行告罪道。在往朝,爱民和忠君通常都是对等的,但在本朝却是相悖的。

    嘉靖的目光从二人的身上收回,转而对黄锦吩咐道:“念吧!”

    黄锦清了清嗓子,便是进行大声地念道:“盐商名曹孟、胡大勇、许云安、翁子荣、花子肃等上本具奏:朝廷实行纲盐法,他们共同承担每年至少两百万两的盐税!”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骤然失声。

    林晧然抛出的盐法,最大的杀手锏在于他能够保证了朝廷的盐税收入,从区区六十万两一举跃升到了二百万两白银。

    嘉靖一直最在意的其实是财政收入,所以他昔日同意了严氏父子提出的“禁银令”,而后支持严党整顿盐政,后来还推动了大明开海。

    现如今,林晧然通过新盐法带来了每年从淮盐得到二百万两白银的保证,如何不让嘉靖心动和支持呢?

    徐阶听到这番话,亦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敏锐地提前觉察到了嘉靖的情感倾向,故而转而支持起林晧然。只是听到林晧然已经联系到各方认领了二百万两盐税,心里还是暗暗感到了一阵失落,更是感觉到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在不经意间,林晧然又是扳下一城,更是拉拢各方抛出了足够打动皇上的条件。对于林算子之名,他又有了新的一种认识。

    恐怕早在南下之初,林晧然便已经谋算好一切,打算在两淮推行纳盐法。

    嘉靖并没有理会严讷和吴山,而是望向徐阶询问道:“徐阁老,你以为此盐法可行乎?”

    黄锦等人的目光当即落向了徐阶身上,新盐法的取舍已然是系于徐阶一身。出于对徐阶的了解,大家明白这头老狐狸不可能如此轻易认输,更不会让林晧然的盐法通过。

第1521章 各方反应

    万寿宫,一股如兰似麝的檀香弥漫在空气之中。

    徐阶面对着诸多关注的目光,郑重地对着嘉靖进行回礼道:“臣以为此法可行!”顿了顿,却又是接着说道:“如果林晧然没有言过其实之语,没有贪功而欺瞒皇上,臣认为两淮可试行此纲盐法,解当前国帑之殇!”

    面对着嘉靖鲜明的态度,面对着二百万两实实在在的盐税收入,纵使他这位大明首辅亦没有能力阻止这个新盐法。

    在嘉靖朝做官其实并不容易,甚至还是一份很危险的职业,既有左顺门血案,又开创了大明首辅被砍头的一个先例。

    徐阶自然不会忤逆皇上的意志,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趁机埋下一些东西,借此机会给林晧然埋下一个大雷。

    这……

    黄锦暗暗地咽了咽吐沫,眼睛显得复杂地望向了徐阶。

    虽然徐阶对林晧然投了一个赞成票,但亦是给林晧然下了一个绊子。一旦事情出了差池,那么徐阶便会借题发挥,从而给林晧然扣上一个“贪功罔上”的帽子。

    在这个朝堂上的大佬,特别是这位板倒严嵩父子的徐阁老,无一不是一头头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林晧然若是敢于欺瞒于朕,朕自然要治他的罪!”嘉靖并没有过多地将林晧然这个人放在心上,显得认同徐阶的话语道。

    一旦林晧然在事情上存在欺瞒,那么林晧然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吴山觉察到徐阶的恶意,只是他站出来似乎有些不合适,且他相信女婿不会做出欺瞒于皇上的事情,便是最终忍住没有行动。

    嘉靖的眉头轻轻扬起,接着一锤定音地道:“既然徐阁老认为此法可行,那便进行票拟,即日下令巡盐御史左副都御史林晧然在两淮推行纲盐法!”

    什么事情都要有一个章程,林晧然上疏提出纲盐法,皇上将奏疏交到内阁,以徐阶为首的内阁给出票拟意见,最终皇上朱笔批红。

    正是这个流程,令到很多黑锅最终都会由内阁承担,皇上则是一个始终无辜的人。这个纲盐法一旦出了大问题,怕又如同昔日的禁银矿般,又将由内阁担当骂名。

    “臣领命!”徐阶亦是早已经习惯做一个工具人,当即对着嘉靖恭敬地施礼道。

    嘉靖看着事情已经谈妥,则是冷冷地扫了地上的吴山和严讷一眼,便是板起脸淡淡地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严讷和吴山如蒙大赦,急忙跟着徐阶进行施礼,显得恭敬地离开了这个“龙潭虎穴”。

    徐阶走出万寿宫,抬头看着眼前的艳阳天,心里却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虽然他刚刚给林晧然下了一个暗绊子,但却很可能没有什么收效,反观纲盐法得到了皇上的认可,正式被朝廷采用,主持推行盐法的林晧然必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他不仅在此次南下整顿盐政中捞得一个天大的政绩,而且还拉拢了一帮盐商及背后的势力,个人履历上又增添了光彩的一笔。

    不经觉间,这位昔日初出茅庐的小子已经一跃成为了朝廷的一名大臣,用不着多久便会重返朝堂这个漩涡中明争暗斗。

    昔日,他能够熬赢了严嵩,但面对着如此年轻的林晧然,却是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元辅大人,下官先行后退了!”

    吴山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欣喜,仍然是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模样,对着徐阶打了招呼,又跟严讷拱了拱手,便是直接大步离开了。

    徐阶若有所思地看着吴山的背影,眉头却是微微地蹙了起来,脑海不由得回溯着刚刚在殿内的经过,却是突然萌生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吴山实则是对所有事情知根知底,之所以选择站出来附和严讷一起反对林晧然的盐法,其实是在巧妙地推动事态的发展。正是这一个举动,成功地激怒皇上并致使皇上表明了态度,而他这位首辅自然会顺应皇上的愿意行事。

    在这个朝堂,一个能够爬到吏部尚书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徐阶的背脊涌起了一份寒意,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秋日,整个人却是如同掉到冰窖中,发现自己的首辅宝座并没有想象中的稳固。

    京城,永远都是漩涡的中心。

    到了晚上的时候,几乎所有京城的官员都知道了林晧并没有在两淮推行在粤盐取得成功的票盐法,而是要推行了一种全新的盐法——纲盐法。

    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开,从西苑到城南,从城南到城北,从内城到外城,令到酒楼、茶馆和青楼都在谈论这个事情。

    “纲盐法?林青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的胃口可比鄢懋卿大多了,怕是要借此发大财了!”

    “那帮盐商拿到世袭权,这世世代代怕是要富可敌国了!”

    “朝廷的两淮盐税能从六十万两提升到二百万两以上,又不会让到百姓吃高价盐,你说说这是利是弊?”

    ……

    京城的官员和士子在得知消息后,亦是纷纷地发表了各自的看法,却是褒贬不一。

    这个消息在京城引起的反响还不算太多,毕竟大家更关心朝堂及京城的动静,但对于南直隶地区却宛如一个重磅炸弹。

    南京城,魏国公府。

    这一座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府邸,在经过六代国公的经营,简直将东南景致全部浓缩到这里般,令到这里处处都是胜景。

    只是奢华从来都不是富贵人家的全部,里面还会充斥着一些底蕴,居中的庭院生长着一棵一百余年的槐树见证这个氏族的兴衰。

    秋意渐浓,这棵百年槐树早已经失去了那份勃勃生机,树干更是有多处已经被虫蚁掏空,中间的树枝一夜间便落了一地的叶子。

    徐鹏举已经添了一件厚衣物,正在书房的藏品架子前,正是把玩着心爱的琉璃杯。

    这些时日,他亦是茶饭不思。虽然私盗的损失对他魏国公府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冲击,但因为雨姬带走了账本,却是留下了一个隐患。

    现在朝廷让林晧然担任调查钦差,而账本极可能已经落入林晧然手中,却是难保林晧然会查到他的头上,进而致使南京从此再无国公,大明再无开国国公。

    刘管家匆匆走到了书房,脸上浮起了愁容,并将从京城最新得到的消息汇报向徐鹏举。

    徐鹏举这一次并没有失态地令到琉璃杯落地,却是愣在那里好一会,这才悠悠地长叹一声道:“他这是要断我的财路啊!”

    “老爷,这会影响到我们?”刘管家听到这话,显得不解地询问道。

    徐鹏举将琉璃杯放回到藏品架子上,脸带苦笑地解释道:“我们以前走私私盐,那是从朝廷中窃取盐利。若是两淮推行纲盐法,我还将私盐运过来进行销售,那我抢的是这帮世袭盐商的盐利了。”

    断人财路,宛如杀人父母。

    一旦在两淮推行纲盐法,那么这些世袭的盐商定然视他为眼中钉。虽然一时之间,这帮世袭盐商未必有能力做些什么,但今后定然还是跟他不死不休。

    正是如此,林晧然抛出的纲盐法的矛头指向私盐,指向他们这种私盐的幕后主使。

    “老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刘管家倒吸一口凉气,显得忧心忡忡地道。

    徐鹏举伸手拿起了一个唐三彩,苦笑着反问道:“你觉得还能怎么办?”

    “我们不能让纲盐法顺利推行!”刘管家认真地权衡利弊,当即便是肯定地说道。

    徐鹏举将唐三彩放下,显得无可奈何地道:“我们自然是要阻止,但我们又拿什么阻止,此事看看陈伯仁和范千山那边吧!”

    他是南京城唯一的国公不假,但实质并没有什么影响力。他仅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南京守备,跟皇上一年都见不得一回,根本影响不了国家的重大决策。

    反观陈伯仁和范千山虽然是商贾,但他们能够跟当朝首辅和兵部尚书杨博搭上关系,却是可以通过这两位大佬影响到国家的决策。

    正是如此,在面对着这个局面之时,他这位国公反而没有那两位商贾更有影响力,而能够阻止林晧然亦是只能靠他们。

    “只能如此了,希望他们不让我们失望才好!”刘管家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说道。

    前些日子还是风头无限的魏国公府,仅是几天之间,却是迎来了两次重大变故。跟着私盐被缉拿的损失相比,这次纲盐法已然是令到魏国公府的财路几乎是断了。

    只是面对着那一个位高权重的钦差,他们魏国公府又显得如此的无力,根本没有实力跟那位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叫板。

    扬州新城,陈府。

    这里已经成为了晋商系盐商的聚集之地,随着朝廷推行纲盐法的消息传来,却是令到整个扬州城的盐商蠢蠢欲动。

    纲盐法给予了盐商世袭的契机,令到很多盐商是趋之若鹜,将会令到他们的财富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只是在这里却有一个前提,此次要搭上这班快车才行。

    受到陈伯仁的邀请,范千山、杨大石、陆公子等人纷纷到了这里,一起聚到了议事厅之中。

    “我说曹孟那帮人为何如此的卖力,原来他们想要成为世袭的大盐商!”杨大石面对着众人,率先打破沉默地道。

    随着纲盐法亮出来,此前一直隐藏于云雾中的事情慢慢呈露出来。

    像前阵子的打击私盐行动中,曹孟等人已然是给予林晧然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而再早些时候的修建小西湖的募捐中,曹孟等人用金钱支持了林晧然。

    先前这些事情只是令人不解,但随着纲盐法被抛出来,令到他们慢慢地得到了结论:曹孟等人早已经得知林晧然的真正举措,致使他们不遗余力地支持着林晧然,从而换得世袭盐商的名额。

    范千山喝了一口茶水,亦是恨恨地附和道:“林算子当真是好算计,他打一开始就打算推行纲盐法,曹孟等人自然是要捧他的臭脚了!”

    “你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说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吧?”陆公子翘起二郎腿,一副懒散的模样对着众人进行询问道。

    范千山等人听到这个问话,却是长长地叹息,已然亦是无计可施。

    杨大石心里微微一动,当即便是扭头望向陆公子询问道:“陆公子,我们恐怕是没有办法了,却不知你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呢?”

    陈伯仁等人心里当即一动,亦是希冀地望向了陆公子。

    这位出身于军户之家的陆公子却是有着非人一般的胆魄,在林晧然南下之初,他便是一直主张用暗杀解决掉这个麻烦人物。

    现如今,陆公子布局了这么久,而林晧然又处于扬州城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却是保不准陆公子已经有了万全的刺杀计划。

    “什么计划?”陆公子仍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是乔装不知地询问道。

    杨大石知道这位陆公子怕是因上次分票盐的时候产生了情绪,且这种事情确实不方便承认,便是直接进行点破道:“自然是刺杀林晧然之事!”

    “杨员外,你莫是疯了不成?林大人乃是巡盐钦差,这是要抄家灭门的大罪,本公子还不至于如此犯浑!”陆公子斜瞥一眼杨大石,显得怪异地指责道。

    咦?

    陈伯仁等人听到这番论调,却是摸不透这位陆公子的话是真是假。

    杨大石微微蹙起眉头,显得疑惑地询问道:“陆公子,你以前不是说要刺杀林晧然的吗?还曾以此向陈会长索要票额!”

    “杨员外,我想你是误会了!早在林大人南下之时,堂兄便修书给本公子,说要本公子跟钦差大人多些亲近,我又怎么可能会刺杀于他呢?”陆公子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语出惊人地道。

    “这……”

    陈伯仁等人目瞪口呆地望向陆公子,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浑身更是涌起了一阵寒意。

    敢情这位陆公子一直都在演戏,什么刺杀林晧然都是烟雾弹,他实质是林晧然安插在这里的眼线。亏他们一直抛着一丝希望,希望陆公子真的能够成功刺杀林晧然。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全部密谋,实质早在林晧然的掌控之中,他们全部人简直就是光着腚子的小丑。

第1522章 心扉

    现实总是这般残忍,他们甚至有一种被人当猴子耍了一般。

    范千山没有想到出了这么一个叛徒,正想要对陆公子进行指责,只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们终究是因利而聚,林晧然给陆公子如此大的好处,却难保陆公子会选择林晧然那边。

    另外,哪怕他不看陆家的脸面,亦得要瞧一瞧林晧然的脸色,他根本没有能力难为这位陆公子。

    陆公子一改平素懒散的模样,眼睛透露着一份自信与从容,抬头望了一眼夜空的圆月,从座椅上直接站起来打招呼道:“时候已经不早了,钦差大人今晚约了本公子,本公子现在得前去拜见钦差大人了。诸位,本公子先行告辞了!”

    只是他的话语注定不会得到回应,更不会有人对他进行相送,他已然成为最不受欢迎的那个人。

    陈伯仁等人木然地望着陆公子离开,看着这位陆公子大摇大摆地走向了敌方的阵营。本以为陆公子一直在试图行刺林晧然,却不想二人早已经眉来眼去,现在更是要坐到一起把酒言欢了。

    随着陆公子离开,这个议事厅已然受到了狂风暴雨般,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

    孙员外看着事态已然骤然恶化,显得忧心忡忡地对着陈伯仁询问道:“陈会长,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我们实在是过于大意,小窥这位钦差大人了!”陈伯仁轻呷了一口茶水,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范千山等人的嘴巴泛苦,对陈伯仁的话是深以为然,甚至不敢对事情的始末进行深究。

    从林晧然上任的第一天开始,一切已然都在对方的掌控中。他通过陈潇潇的案子重组了杨州官场,接着缉拿私盐赢得了皇上的更大信任,进而又抛出了纲盐法。

    每一步,似乎都是经过精密的算计一般,令到事态一步步恶化。

    更是可怕的是,他们的阵营早已经出现内鬼,令到他们所有的图谋和计划都已然被林晧然所知悉,他们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在他们盘算着如此谋算林晧然的时候,却不知对方早已经将他们的动静了如指掌,进而重创了他们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走私网络。

    “陈会长,陆修知道我们这么多事情,林晧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杨大石看得更要长远一些,显得忧心忡忡地道。

    范千山等人深以为然,亦是纷纷扭头望向了陈伯仁,希望他如同当年那般扭转乾坤。

    “先静观其变吧!”

    陈伯仁虽然知道事情恐怕还会有波折,但却没有什么应对的策略,且他不能保证这里还有没有内应,便是沮丧地摇了摇头道。

    面对着一场场的接踵而至的变故,虽然各方反应不一,但都是默契地将目光投向了负责推行纲盐法的林晧然身上。

    八月底,杨州城的气温骤然降低不少。

    在府西街的北侧,相隔不到一条街巷的地方,有着一座颇有气势的府邸。这里的排水渠残留着红色炮衣,在那门前的喜字。

    这座宅子的门面很高,门扉开在外檐柱间,门楣上有花纹和鸟兽的图案,门前则是帖着一副喜庆的对联。

    进了大门,迎面是一面精致的影壁,将门里门外遮挡住了。只是绕过这道影壁,眼前便是豁然开朗,前院摆着很多名贵的盆栽,彰显着这户人家的殷实。

    穿过前院,便是正厅,这里的墙上挂着很多字画,致使这里充斥了一股书香之气。而后边则是垂花门,建在青石台阶上,梁头的垂花极为贵气,柱间显得色彩斑斓。

    进到垂花门,眼前便是内宅的区域,这是主人及家眷的居所。庭院很大,青石道铺得很平整,笔直地从这两旁的花草和果树穿过。

    秋日的阳光落到这个宅子中,阳光将那个坐北朝南的正堂房的房顶渲染上一层金光,其中一楼金色的晨光从屋顶的老虎窗照射进去。

    老虎窗是用于采光的,令到这个布置奢华的房间显得很敞亮。

    一个身穿着褐色长裙的绝世女子坐在铜镜前,那是一张迷人的脸庞,她的黑色秀发挽于脑后,两道眉毛修长,唇红齿白,正是插上了金珠衩,如同点睛之笔般,令到这个女子是那般的明媚动人,仿佛房间都添上了一分色彩般。

    这个女人正是当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晧然的妾室花映容,岁月给予了她更加丰腴的身躯,似乎是经过爱情的滋养,这朵江南牡丹开得更加艳丽。

    却是这时,一声显得心满意足的呵欠声传起,一个白皙的手肘突然出现在床前。不过这个动作之后,却又没有了任何动静。

    花映容听到动静,嘴角噙起一丝笑容,只是额间的头丝有点小调皮,她便是认真的拨弄,令到自己更加的无可挑剔。

    林晧然已经是醒过来,先是欣赏着那个令人想入非非的背影,只是看着她久久没有动静,便是出言进行提醒道:“林花氏,还不过来侍候本相公起床吗?”

    这已然是二人惯有的模样,花映容通常会早些起床进行装扮,一来是她素来勤奋,二来则是想要呈现最好的一面给林晧然。

    林晧然虽然不用起床点卯,但已然习惯了这个时代的作息规矩。倒不是他不喜欢睡懒觉,只是一个晚上八九点钟上床睡觉的人,早上六七点钟起床确实没有什么压力。

    话音刚落,却不等花映容出声吩咐,早已经等候在外间的丫环兰儿等人端着洗涮用具走了进来,直接来到了林晧然的床前。

    花映容虽然性情高傲,但亦是努力地扮演着好妻子的角色,便是款款地起身走了过来。

    林晧然从床上爬起,坐到了床沿上,脸上透露着一丝洋洋得意。一个如此绝美的美人儿,不仅被他每晚欺负,而且早上还能得到服侍。

    花映容深知这个男人喜欢征服自己,但并没有抗争的意思。她从兰儿手里接过茶壶,亲自给林晧然倒了一杯酽茶,送到了林晧然的面前,已然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般。

    林晧然啜了一口酽茶,将茶水吐到另一个丫环手上的唾壶中,接着用温水洗脸。在洗过脸之后,他随口进行询问道:“我到茶馆那边用早餐,你要不要一起去呢?”

    由于出身的缘故,二人的饮食习惯其实存在着一定的差距。花映容对饮食极为讲究,林晧然对食物则显得随意,故而花映容并不会在茶馆中用餐盘。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哪怕花映容仅仅是妾室,但他亦是保持着很大程度的尊重。他并不打算强求花映容跟他一起前去用餐,只是出于夫妻和睦相处的需要,他还是随意问了这么一句。

    “好呀!”花映容却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报以微笑。

    扬州城并不小,这里的常住人口已经达到几十万之多。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只能他穿着书生的服饰,在这里亦是不容易被人认出来。

    小秦淮河有五座桥,通泗桥居于中央位置,而这里的旁边有着一座茶馆。

    茶馆卖的是粗茶和小吃,由于这里的地段不错,颇得当地百姓的喜欢,同时吸引着一些中下层的士子前来这里,故而每天的生意显得很火爆。

    却是不论哪个时代,餐饮业始终都是经久不衰,一些火爆门店的收入显得很是可观。

    林晧然冲着这家地道的扬州春卷而来,领着花映容直接走进了茶馆之中,却是他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心里当即产生了后悔。

    花映容的脸上披着一张纱巾,只是她的身段和衣服彰显着高贵的气息,特别是那双如同青葱的玉手彰显着她的出身非凡。

    哪怕不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庞,单是她的这个身材,已然是令到天下的男人垂涎了。

    林晧然的心里暗叹一声,知道带着这个女人出来,想要低调简直是痴人妄想,甚至有人恐怕通过花映容猜出他的身影。

    四周的食客都是聪明人,一个拥有如此绝美女子的公子哥,身旁明显还跟着好几名护卫,岂是他们能够招惹的人物。

    花映容跟随林晧然来到临河的桌子前,却是亭亭玉立地站着,并没有急于落座。

    几个丫环将桌椅进行了擦拭,又是在桌面摆上了专属的碗筷,厨房那边亦有一名丫环专门瞪着,毅然是一副贵妇的做派。

    身穿着士子服饰的林晧然心里暗自一叹,不过他已经接受身份会暴露的事实,点了一些地道的扬州小吃,便是在这里静静地欣赏河边风景,当时倾听着周围食客传来的一些八卦。

    花映容是一个极聪慧的女人,看着林晧然坐下来的举止,当即便是点破道:“相公,你不是冲着这里的食物而来的!”

    林晧然笑了笑,并没有否认地道:“我不是贪图口腹的人,不过虎妞以前经常带我到坊间寻找美食,我倒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花映容显得很是好奇的模样,那双美目认真地望着林晧然进行追问道。

    林晧然认真地思索片刻,便是左右望了望一眼,然后微笑着回应道:“在这里能够让我心底平静,亦让我能看到底层百姓的生活,令我不至于完全迷失自己!”

    “相公是想做个一个好官,而不仅仅是追逐权势的政治家!”花映容若有所得地点了点头,便是对林晧然进行判断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喜欢现在这个样子,亦算是饮水思源,不至于将以前的苦日子彻底忘掉!”

    “妾身是花家的嫡长女,从小亦算是锦衣玉食,性子其实还有点骄横,怕是相公不喜欢的类型!”花映容提及了自己,显得不好意思地望了一眼林晧然道。

    林晧然本就是一个花言巧语的人,现在面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自然是贴心地说道:“我从见到你之初,便知道你是心高气傲之人,又岂会讨厌于你的性子?”

    “妾身虽然没有过苦日子,但花家的庄户不少,我其实也知道他们的难处!”花映容显得很是认真地讲述,顿了顿,接着说起一段往事道:“妾身很早就帮家里做事,记得第一次负责收租的时候,我看着一对夫妇可怜,还免了他们的租子,并给了他们一锭银子!”

    林晧然抬头望了一眼花映容的眼睛,却是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不好的东西,便是认真地进行询问道:“那然后呢?”

    花映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稍作犹豫,便是惨然地抬头望向林晧然道:“他们一家当晚被人打死了,据说那锭银子也被人摸走了!”

    这是她多年的心结,一直深埋在心底。

    林晧然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害怕和无助,完全可以想象,这个事情对当年年纪尚小的她影响极深,亦或者是她后来处事显得冷漠的缘由。

    “我当时很害怕,也很自责!”花映容紧张地攥住拳头,并进行补充道。

    林晧然看着她吐露心扉,便是进行安慰道:“这个事情跟你无关!你给她们银子,这是你的善举,而他们遭到贼人的惦记,只能怪那个贼人见财起义。再说了,此事不一定是因财而起,她们一家或许是跟其他人结了怨,从而才遭来杀身之祸!”

    “妾身不知道,当时妾身很害怕,也不敢去调查!”花映容轻轻地摇头道。

    林晧然却是心里一动,心里暗暗地将这个事情给记了下来。

    “客官,您的春卷来了!”

    店家对这桌显得很是重视,迅速地送来了一碟精美的春卷道。

    林晧然却是主动拿起花映容的筷子,给她的碗里夹了一块春卷,眼睛满是期待之色道:“先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尝一尝这春卷的味道!”

    花映容看着林晧然如此举止,心里亦是暖洋洋的,便是接过筷子尝了一小口。却不知是心情的缘故,还是因为有一个贴心的夫君,令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

    茶馆显得人来人往,当看到那对如同神仙眷侣般的男女,亦是主动将声音降下几分。

第1523章 构想

    通泗桥显得人来人往,小船时不时从孔形桥底穿过,一个竹筐收获满满的渔夫手撑着竹筒划向不远处的小码头,几名浣溪女正在捶打着衣物,边上榆钱树下的那间茶馆热闹依旧。

    林晧然坐在临河的桌子前,如同一位地道的江南人坐在这里吃着茶点,听着当地的一些八卦事,欣赏着周围的靓丽风景,在这个热闹的扬州城中寻得一刻悠闲。

    由于今天有佳人相伴,他却是没有倾听旁人聊些什么,而是时而领略这河岸的风景,时而跟着花映容边吃边闲聊。

    美食,这是所有人共同的爱好,亦会令人心情愉悦。

    花映容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人,哪怕是在外面抛头露面,亦是主要从事一些商务活动,实则跟市井还是有着一层隔阂。

    特别她生得确实过于惊艳,一旦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定会是招蜂引蝶并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故而她极少在外面用餐。

    现在有林晧然在旁边相伴,让到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现如今,她哪怕已经将面纱摘了下来,亦不可能有人敢于上前轻薄于她,舒服地感受着秋日照到脸蛋上的感觉。

    当发现在这里的食物尚可入口,却是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一抹亮光,嘴角亦是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由于从小受到严格的管教,令到她吃起东西显得很优雅,令到不少关注这边的食客不由得痴了,更是羡慕忌妒恨地瞪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自是不理会旁边那边忌妒的目光,主动给她的碗里添了一个刚刚送上来的蟹黄包,脸带微笑地说道:“这蟹黄包很是好吃,我也是恰逢其会,这才找到这间不错的茶馆。只是论到寻找得好吃的去向,其实虎妞最是厉害,她在雷州城、广州城和京城都总能找到极好吃的美味,令我可谓是大饱口福!

    有些东西不可磨灭,更是令人缅怀。他在跟虎妞一起生活的日子里,虎妞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惊喜,更是让到品尝到这时代的各种美食。

    每每想到这一些往事,他的心情都会变得不错,甚至很想回到他担任雷州知府或广州知府的日子,回到那段美好的时光。

    “妾身在广州城的时候,听虎妞说过有一间田鸡店铺的爆炒田鸡味道极好,只是妾身却不敢到那里,推脱了她好几次呢!“花映容暖心一笑,有些窘迫地说道。

    林晧然想到了那个爆炒田鸡的味道,便是大为惋惜地摇头道:“那确实是一道美味,你当真应该尝一尝!”

    “相公真的很疼爱虎妞!”花映容抬眼望着林晧然,却是突然冒出一句道。

    从长林村,再到雷州城,而后广州城,她清楚地看到了这对兄妹的感情。而如今,从林晧然的谈吐中,更是清楚地觉察到这一份情感。

    这并不是忌妒,而是一种羡慕。

    林晧然并没有否认,显得很是自然地回答道:“这个自然,相依为命嘛!你应该晓得的,长林村的日子很苦,我们当时很不容易!”

    “妾身其实挺羡慕你们兄妹,不像亲身有这么多亲人,其实情份生得很!”花映容夹起碗里的蟹黄包,显得失望地道。

    林晧然对此并不意外,发表着对事情的看法道:“这是大家族的通病!你们花家好几房人,而你大房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争斗自然更能激烈一些!”

    花映容深知是这么一回事,吃了一口蟹黄包,却又是突然抬头道:“扬州联合钱庄过些天便正式挂牌,初步资金能达到十万两!”

    联合商团经过这几年的迅猛发展,早已经积攒了一大笔原始资金。不说雷州布和香料贸易的收入,哪怕投入巨大的钢铁行业和造船厂,现如今都得到了可观的利润。

    跟着常人对钱财的态度不同,联合商团却是有着更大的追求,渴望将这些钱财进行再投资,而联合钱庄承担起“花钱”的重大责任。

    花映容被委以重任,负责着各地的钱庄的筹建和运作,现在很是低调地发展着联合钱庄的储蓄和飞票两大项业务。

    至于让人津津乐道的银票发行业务则相当滞后,倒不是联合钱庄不想指染这项业务,而是联合钱庄的信用还没有建立起来,加上没有过于强硬的后盾,并不宜将步子迈得太大。

    大明的宝钞原本是好的,解决了大明金银缺乏的弊端。只是这一套货币体系早被朱棣那个武夫给玩废了,到嘉靖朝直接成为废纸,白银已然成为官方的流通货币。

    现在联合钱庄想要取得货币发行权,除了自身的实力要壮大之外,还需要得到百姓的信任,这样才有机会成为“大明央行”。

    不过现在联合钱庄发展并不算慢,已经在雷州府、广州府和浙江府扎下了根,现在又打算在扬州创立一个大分号。

    林晧然对联合钱庄很是重视,喝了一口茶,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扬州钱庄大概会放多少银子给那些破产的灶户,让他们能够解决债务问题?”

    扬州联合钱庄是他提出的,初衷并不是想要赚钱,而是协助他整顿两淮盐政,帮着解决两淮破产灶户的债务问题。

    却是不管采用什么盐法,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有解决生产环节的问题,这样才能令到纲盐法的效果最大化。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灶户群体已经产生明显的贫富差距,更是诞生了很多破产的灶户。若是不重视这个问题,盐政迟早会崩坏。

    林晧然谋的不仅是一时,而是一世,故而他打算通过扬州联合商团给这些灶户提供无息贷款,直接拯救这些破产的灶户。

    “全部!一旦不够的话,我还会从广东调银子过来,定然帮着破产的灶户偿清债务!”花映容恢复女强人的形象,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看着她的态度如此坚定,心里亦是放心不少,便是认真地分析利弊道:“这虽然是一笔赔本的生意,但却是势在必行!一来,能够推动纲盐法,这亦符合世袭盐商的利益,能够跟他们达成更深的合作;二来,能够通过此举赢得口碑,这个远要比赚钱重要!”

    “还有吗?”花映容看着他说得头头是道,便是含笑地询问道。

    林晧然想了想,便是郑重地道:“吕宋的金矿很快产出大量金银,届时需要联合钱庄将这些金银花费出去,现在钱庄最重要的不是花钱,而是要想着办法花钱,想办法赢得口碑和建立信用!”

    “相公是想让妾身不局限于一般的钱庄,而是要将钱庄打造成大明央行?”花映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当即便是点破道。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显得认真地点头道:“如果我能够爬到高位的话,我希望大明能够建立新的货币体系,而不是今后要依靠海外金银,过度受制于海外势力!”

    这确实是他的一个大胆的构想。大明的问题是多方面的,大明宝钞的崩坏埋下了隐患,想要让这个帝国焕发出生机,无疑是要打造新的一套货币体系。

    出于对朱家王朝的不信任,难保今后会出现像朱棣或嘉靖这种不受制的皇上,货币体系自然不能被皇上操控,而财团无疑要更合适。

    花映容的商业天赋极高,亦是懂得了林晧然的心思,显得有些欣赏地道:“相公若是没有进入朝堂,做生意定然是要比那个沈万三厉害!”

    “下场比沈万三不会好上多少!”林晧然端起茶杯,显得苦涩地说了一句道。

    不论是前世的见识,还是今世翻阅的书籍,让他明白财富的分配方式都是统治阶层进行划分的,而往往都是通过野蛮的掠夺。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哪怕现在的联合商团,亦不是有着他在罩着,要么依附在某位朝廷大佬身上,要么已经被人蚕食。

    “相公,咱们不能成为沈万三!”花映容深知这其中的险恶,当即正色地说道。

    “放心吧!我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林晧然看到她眼中的隐忧,当即便是微笑着安慰道。

    他既然选择进入这个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自然是经过诸多的思量,不仅时时提防着朝堂风险,而且设法壮大自己。

    这次整顿盐政给他一个契机,虽然他彻底得罪了南京魏国公李鹏举、临淮侯李沂和晋商范千山等人,但亦是拉拢了扬州和各地的大族势力。

    最为重要的是,他这个左副都御史注定不会在这里久留,很快便能够重返京城。

    都察院有着明确的职位分配,像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会在京城处理政务,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右佥都御史通常是地方督抚的头衔。

    林晧然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实则是都察院的第两把手,主要职责是协助左都御史处理都察院事。现在纲盐法的事情完毕,他必然会被召回京城。

    若是回到京城的话,由于此次他是带功而回,按常理是要得到升迁,直接进入六部侍郎序列。

    虽然受到年纪的制约,恐怕只能拿到六部含金量较低的侍郎,但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让他能够早日触及到更大的权柄。

    不论是外察,还是京察,届时都能够拥有更大的影响力。到了那个时候,他便能够设法不断壮大己身,从而将来入阁拜相。

    花映容看到林晧然眼中的自信,深知这个男人并不是信口雌黄,而是他确实有这个能力,终有一天定然能够位极人臣。

    正是说话的时候,茶馆外传来了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林福听到动静便是出去查看,很快回来说明了情况。原来一个贵公子哥从青楼归来,由于这茶馆外边的道路狭窄,却是跟着一个挑鱼的小老头撞得正着。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且是贵公子先撞到人家,只是他的衣服给弄脏了,令到这名贵公子勃然大怒,却是要教训这个小老头。

    “本公子这套衣服值一千两,你的命都不够赔?不长眼的老东西,本公子今日便给你长得教训,给本公子狠狠地打!”

    贵公子手中的纸扇一挥,四名家丁如同恶犬般扑向了小老头,当即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纵使那个小老头连连求饶,这位贵公子仍然不为所动,嘴角微微地扬了起来。

    看到这个动静,却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一个书生突然挺身而出地道:“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你此恶少如此胡作非为!”

    贵公子寻声望了过去,见到是一个穷酸书生,当即便是冷冷一笑道:“不过是一介书生,竟然胆敢管本公子的事,给本公子将他一并打了!”

    “汝敢!你究竟是何人,岂敢如此目无王法!”穷酸书生看着两名家丁朝着他走来,心中大为愤慨,当即便是质问道。

    贵公子斜瞥一眼那个穷酸书生,显得无比自豪地道:“我乃松江张无纪,若是在松江府,今日本公子定要废掉你一条腿!”

    “前阵子我到松江,当真应该多停留几天,好瞧一瞧张公子的风采!”正是这时,一个书生从茶馆中走了出来道。

    张无纪扭头望向这个从茶馆走出来的书生,虽然对方的衣着要好一些,却是显得鄙夷地道:“莫不是你亦想管本公子的事?”

    只是话音刚落,铁柱、林福和陈镜等人已经从茶馆涌了出去,将四个恶奴轻松地打爬在地。下手并不轻,四个恶奴痛苦地在地上呻吟,没有一个能够爬起来。

    张无纪心里大为吃惊,当即便是警惕地质问道:“你是谁?”

    “我家大人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福面对着张无纪的紧张,当即便是报出林晧然的身份道。

    “钦差大人?”

    张无纪的眼睛用力地瞪起,嘴巴微微地张开来,却是万万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林晧然,整个人不由得彻底是愣住了。

    在踏进杨州城之初,他父亲便是千叮万瞩让他收敛一下。只是刚才经过这个破旧的茶馆前,知道这是中下层人士的地盘,所以他便是想要张狂一下,却不想遇到了他最不愿意遇上的人。

第1524章 盐弊

    清晨的通泗桥显得人来人往,在北侧有着一条蜿蜒的石梯,下面是一间破旧的茶馆,茶馆前那条狭窄的小道已经围了很多的人。

    随着林晧然从茶馆走出来,四个恶奴被打倒在地上,贵公子的嚣张气焰被掐灭,正是满脸吃惊和担忧地望向这位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

    自从林晧然整治徐元季,令到整个南直隶的公子圈都知晓着这么一个人,很多人的父辈都是千叮万嘱他们不可招惹林雷公。

    只是什么事总会有意外,这如同现在这般。张无纪从踏进扬州城那一刻,他爹就告诫他不可招惹林晧然,但不想还是给撞上了。

    林晧然将张无纪的惊慌看在眼里,便是直接进行训斥道:“张尚书是我朝的股肱之臣,若是让他知晓有你这般不堪的子孙,怕泉下有知亦是难眠!”

    松江府张家是原刑部尚书张蓥之后,这位正统十三年的进士走了言官的路线,履历不算多么的出彩,但亦是熬到了刑部尚书的高位。

    虽然张蓥已经去世几十年,但其终究是曾经官居尚书的朝廷大佬,却是一直庇荫着张家一族,令到张家显赫于松江府。

    最为重要的是,他的一个孙女嫁到了松江徐家,现如今成为当朝首辅徐阶的第二任夫人。

    正是凭借着这一层关系,令张家在松江府乃至整个南直隶都是一个令人不敢招惹的家族,却是难怪张无纪敢于如此的嚣张跋扈。

    只是张家这种裙带关系户亦是有弊端,一直对方真不将他当一回事,他们似乎亦是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着这位来头甚大的钦差大人,想着父亲对他的叮嘱,有着徐元季的前车之鉴,张无纪只能是老实地挨着训斥。

    林晧然没有继续搭理张无纪,而是扭头望向地上的小老头,上前温和地伸手要扶他道:“老人家,你刚刚没伤着吧?”

    “您当真是青天大老爷啊!小老头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没有伤到筋骨,劳费钦差大人费心了!”小老头的眼眶湿润,显得感激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道。

    林晧然给林福使了一个眼色,林福带着几个人收拾起地上的鱼,而林晧然则是塞给小老头一锭银子道:“这秋鱼看着很鲜肥,本官便是买下了!”

    “这筐鱼值不了这么多钱!”小老头如此触电般,当即拒绝道。

    林晧然深知这时代的百姓纯朴,便是坚持着道:“这剩下的银子便给你压惊和买些汤药,还请老人家莫要推辞!”

    “何老头,钦差大人给你便拿着,这是大人给你福分呢!”旁边的围观人群中,有一个认识李老头的茶客大声地建议道。

    何老头面对着盛情,加上相信林晧然的银两能带来福分,便是千恩万谢地收了下来,眼眶却是变得更加的湿润了。

    他已经活了大半辈子,遇到过太多的人与事,亦是遭受着诸多的不公对待。却是在今天,面对着一个不可招惹的贵公子反而赢得了一次公平的对待,令到他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林晧然看着小老头的腿部受了点伤,便是让人扶着他找大夫瞧上一瞧,只是重新望向张无纪之时,脸上当即又变得肃然。

    若非今天他刚好在这里,恐怕这个小老头要遭受一顿毒打。按着这时代固有的相处方式,这个小老头定然不敢吭声,却是平白忍受着这一份疼痛和委屈。

    林晧然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显得一本正经地道:“刚刚你撞人在先,而后着令恶奴动手打人,今本钦差念在张尚书的份上,此次便不打你板子!只是你此等行事作风实乃令人胆颤,今本钦差着人遣你回原籍,希望张老爷子能够重整门风,对你好生管教!”

    张无纪听着这位钦差要将他撵回松江被爷爷管教,整个人亦是一阵垂头丧气,并是嘀咕道:“那还不如给你打板子呢!”

    这个声音很低,却是没有人听得清楚。

    旁边的人看着林晧然如此惩治恶少,亦是纷纷拍手称好。跟着单纯打板子相比,将这个恶少送回松江府,却是无疑要更好一些。

    “学生李自华,见过钦差大人!”那位穷酸书生忍着心里的激动,对着林晧然进行恭敬地施礼道。

    李自华?

    林晧然对这个名字隐隐有些印象,但亦是仅仅如此而已。对着这位敢于见义勇为的穷酸书生表扬了几句,关心一点他的学业,便是携带着花映容直接离开了这里。

    并没有朝着石阶走到府前街,而是走向另一侧的小道,从偏僻的小道走回家里。

    花映容一直在旁边观看,这时却是突然轻笑地道:“相公,你不厚道!”

    “我怎么不厚道了?”林晧然微微一愣,显得不解地反问道。

    花映容风情万种地瞥了他一眼,便是指出其中的玄机道:“张家此次急匆匆从松江府赶过来,正是想要凭借着徐阶的关系,向你讨要一个大好处。现在你说张氏家风不严,还大张旗鼓地将张公子送回松江,这不是摆明不给张家机会了吗?”

    林晧然瞥了一眼旁边的女人,发现还真是什么都骗不了她。

    张家自然不算什么,但奈何张家背后站着徐阶。他如果直接拒绝张家的请求,难免有不卖徐阶面子的嫌疑,而今天却是给了他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按说,他应该给徐阶分一块蛋糕,但考虑到徐阶的实力和将来不必要的麻烦,却是决定还是清除掉徐阶的亲朋势力。

    林晧然想到了刚刚的一幕,便是认真地叮嘱道:“咱们的人可不能出现这种狂妄子弟,若是谁家出了这种人,你亦不要姑息!”

    自打从建立联合商团那天开始,他便是一直注重着素质建设,在广州更是三令五申让各家注意管教好他们的子弟。

    随着联合商团一步步发展,他担心一些子弟会生起骄狂的心理,偏偏他今后的日子一直呆在京城,故而对花映容亦是叮嘱了起来。

    “放心,此事我会盯着,不会让他们打乱我们的步伐!”花映容的脸色肃然,跟着林晧然显得夫妻同心地点头应道。

    她亦是认同林晧然的看法,她们联合商团想要不断地做大,除了要将林晧然推上更高的位置,亦是要大家保持着低调的作风。

    随着圣旨下达,林晧然即将在两淮主持推行纲盐法的工作,致使各方围绕着世袭盐商的名额展开了争夺,各方都开始设法巴结于林晧然。

    一旦此次落选,那他们恐怕这辈子都跟盐商无缘,只能转行做其他生意。只是这天底下的买卖,又有哪个行业能够跟食盐生意相比的呢?

    只是他们似乎是干着急了,大家都以为林晧然即刻开展“招商工作”,尽快将世袭盐商的名单上呈皇上,但林晧然却是忘记这个事情一般。

    到了八月底,巡盐察院终于有了动静。

    林晧然广派邀请函,将扬州城的盐商都请了过来。时间定在午后,很多盐商按时而至,令到巡盐察院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盐商群体早已经是山头林立,除了扬州城本地的盐商外,有着南直隶本地系的徽商,还有实力最为强劲的浙商和晋商。

    扬州系的曹孟、徽商系的胡大勇和浙商系的许云安等人却是如沐春风般,相互间温和地见礼,然后一并走进了巡盐察院的大门。

    陈伯仁和晋商系的范千山、杨大石等人却是垂头丧气,他们不仅面临着调查私盐的麻烦事,而且还明显感受到了一种排挤。

    在各方都知晓纲盐法的时候,他们却是一无所知,还跟着林晧然一度唱着对台戏,令到他们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到了悲观。

    众商盐纷纷应邀前来,每个人走进大门之时,都会看到门口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字道:“溺爱恶子须自省,有财无德莫进来!”

    众盐商看着这个牌子,却是神态各异。这已然是本次甄选世袭盐商的一个标准,将家风和德行已然是放到了首位,排除那些溺爱恶子和无德的盐商。

    会面的地点安排在议事厅,这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两行椅子,而上首的座椅却是空着。

    “见过钦差大人!”

    曹孟等人看到林晧然出现,当即亦是纷纷起身施礼道。

    林晧然现在不仅仅是地位崇高的钦差大人,且他掌握着令众人垂涎三尺的东西,令到在场的众人生起了一份敬畏之情。

    林晧然身穿着三品绯红的官服,整个人显得官威十足,抬起手对着众人淡淡地道:“诸位,请坐!”

    “钦差大人,您请!”

    曹孟等人进行推让,待到林晧然的屁股坐下,他们这才纷纷坐到椅子上。出于那一份敬畏,很多盐商只坐了半个屁股。

    林晧然抬头望着两边的盐商,先是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小口,这才开门见山地道:“本钦差今日找诸位过来,正是为了两淮推行纲盐法一事,朝廷希望本钦差将更详尽的世袭盐商名单和盐引价格等具表上奏!现如今,汝等对纲盐法有何不明,尽可在此询问,本钦差为汝等解答纲盐法的章程!”

    虽然他在奏疏跟着朝廷解释得很清楚纲盐法,但对于这些扬州盐商而言,很多人其实还不甚清楚。当然,像曹孟、胡大勇和许云安等人早已经了然于胸。

    曹孟等人显得整顿以闲地坐在旁边,默默地喝着滚烫的茶水。

    话音刚落,一位小盐商便是进行询问道:“敢问钦差大人,若是此次不能入纲列商,是否将来便再无机会了?”

    “若是没有人退出,便不会再有机会!”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斩钉截铁地道。

    众人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个颇有实力的盐商却是询问道:“敢问钦差大人,若是此次能够入纲列商,那么是否能够世代相承呢?”

    “理论上是世代相承!只是国公的世袭勋位都要受到限制,你们若是触碰大明刑法或通过高价盐攫取民利,此世袭便会被朝廷剥夺!”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众盐商听到这个答案,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亦是轻轻地点头。

    正是这时,范千山突然高声地询问道:“敢问钦差大人,一旦两淮实行纲盐法,原先的旧引如何处置?还有历年的积引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众盐商心知范千山是有备而来,但亦是纷纷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泼茶的动静不由得慢了一些,却是抬头望向了范千山。

    大明的盐引法本不是什么坏事,特别开中法还解决了边军的粮食问题。只是这里却有着一个弊病,那就是朝廷盐法并不是钱货两清的模式,很多人拿着盐引到盐场却拿不到盐。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朝廷除了大量发行盐引,还将很多盐引直接赐给宗室勋贵,而灶户的生存状况日益堪忧,令到盐场的产盐无法应付朝廷的盐引数量。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私盐被不非之人从盐场运出来,以及合法的京官食盐等情况,致使大明的盐引出现了“超发”的现象。

    在这种“缺口”之下,除了宗室勋贵能确保从盐场拿到足够的食盐外,其他大部盐商只能是依靠各自的关系或银两开道。

    正统年间,有的商人自永乐年时就拿着盐引等候支盐,等了一年又一年,这盐引变成了传家宝,结果祖孙数代仍然没办法从盐场拿到食盐。

    正是如此,大明的盐政出现了“滞引”的弊病,更是一个令到朝廷感到头疼的大问题。

    不论是谁人执政,谁都希望过着舒心的好日子,而不愿意做一个补锅匠。

    如同当年的大明宝钞一般,继任者面对朱棣的海量大明宝钞,却是单方面地希望全天下的百姓能够乖巧地使用大明宝钞,而不愿意为这些超量的宝钞进行回收买单,勒索腰带过“偿债”的日子。

    现在大明的盐政同样面对着类似的问题,他们一方面很渴望大肆发行新引获取银两,却是不希望面对“积引”这个棘手的问题。

    范千山看到林晧然不吱声,心里当即大为得意,便是进行询问道:“钦差大人,他们手里都是合法的盐引,你总不能让他们不能到盐场取盐了吧?”

第1525章 积引

    这话虽然诛心,但却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之所以先前鄢懋卿等人无法根治盐政的问题,便是他们不愿意承担这些责任,总想着直接给绕过旧引,试图通过增发新引等方式增加盐税收入。

    现在林晧然抛出纲盐法,如果同样对“积引”视而不见,必然还是会受到大家的疯狂攻讦。只是任由大家持“积引”到盐场继续兑盐,则世袭盐商又形同虚设。

    陈伯仁等晋商已经是看到了“纲盐法的弊病”,仿佛突然间扬眉吐气,显得笑盈盈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显得面无表情地道:“他们纵使手上有朝廷的盐引,那亦不能再到盐场支取食盐!”

    此言一出,令到会场一阵哗然,纷纷控诉着此举的不公。

    细心的人却是敏锐地发现,乱的主要是晋商和小盐商群体,像曹孟、胡大勇、许云安这些大盐商却是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冷眼望着他们。

    陈伯仁很快注意到这一点,便是给旁人一个眼色,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林晧然看到场面安静下来,这才接着说道:“纲盐法的宗旨是盐商世袭,没有入纲列盐之人不管是何种理由,均不可到盐场支取食盐!”

    这话说得很是坚定,显得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只是这番话落在众盐商的耳中,宛如惊雷之音。他们更深刻地明白此次纲盐法不是过家家酒,已然是决定着大明盐法今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走向。

    范千山对林晧然历来不感冒,正想提醒对方不要回避刚才的问题,林晧然终于给出答案道:“纲盐法行十纲,其中每年设一纲商专收旧引。此纲商不须承接朝廷新引,可从市场回购相应数量的旧引,则可凭旧引到盐场中支取食盐!”

    不管是货币体系,还是朝廷的盐政,信用其实都很是重要。

    为何“开中法”到了弘治朝几近停滞,除了丢失河套等疆土,很多盐商辛辛苦苦解运粮食到边疆结果得到的盐引到盐场却提不到盐,到弘治朝不得不改用盐商更能接受的“折色法”。

    虽然凭着朝廷的统治力,亦是可以直接废除或者避开“积引”,但必将会步大明宝钞的后尘,更是令奉公守法的盐商心寒。

    林晧然为了能够让联合钱庄建立起信用和口碑,早在广州府便向军户和贫苦百姓发放大量的免息贷款,又如何不知道信用的重要性。

    不过他亦不可能无限度地承接历朝的旧引,跟朝廷根本无法交待,嘉靖亦不可能面对空空如也的盐税还褒奖于他,故而他采用这种比较折中的办法。

    这……

    范千山等人不由得微微傻眼,却不想林晧然根本没有回避“积引”的问题,已然是在纲盐法中给出了明确的举措。

    众盐商手里都有数额不等的积引,对这个结果却是谈不上多么的满意,但亦算是可以勉强接受。

    杨大石有着杨博的关系,这些年囤积了不少盐引,便是紧张地询问道:“敢问钦差大人,这收购旧引的价钱几何?”

    这话一出,令到众盐商亦是纷纷向林晧然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亦是想知道林晧然会如何定价。

    “如何收购旧引,收旧引的价钱,这事朝廷都不会干涉,全由纲商跟旧引的持有者进行榷商!”林晧然旗帜鲜明地表达态度道。

    这……

    诸多盐商都是生意场上的精明人,当即进行了利益权衡,很快发现这其中所蕴含的风险。

    如果他们是初期被列到收取旧盐的纲盐自然是好事,这个时期的价格必然低廉。只是到了中后期,市面上的旧引减少,他们恐怕要付出很高的代价才能有盐可卖。

    林晧然呷了一口茶水,仿佛看透他们的小心思般,又是抛出一个举措道:“本钦差跟扬州联合钱庄的掌柜商定,他们从今年开始便会无限量地收购旧引。诸位若是入纲列商,则可提前跟联名钱庄订下代购协议,到数年后支付相应的款项和一点利息即可,诸位便不必为积引之事犯愁!“

    在他的构想中,扬州联合钱庄并不会从盐引中赚取差价,而是仅仅充当一个金融工具。联合钱庄动用财力从市场回购旧引,帮着盐商锁定将来的风险。

    联合钱庄虽然没有从中赚取利润,但却是扮好的金融角色,甚至还能借着这个契机建立旧引的交易平台,可谓是一举多得,从而为联合钱庄将来能够走向全国打下结实的基础。

    一些小盐商很想询问这个扬州联合钱庄有没有这等财力,只是看着周围的大佬都没有质疑,便是将这个疑问藏在肚子里。

    其实他们似乎是多虑了,他们能不能够入纲列商都是一个大问题,又何必为着如此长远的事情发愁。

    陈伯仁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曹孟等人,终于明白为何这些人会被林晧然打动了。林晧然并没有偷奸耍滑,而是将联合商团的财力都放了进来,已然是跟着他们一起承担风险和收益。

    如果京城那边不能狙击到林晧然的纲盐法的话,那么这淮盐的局势彻底改变,林晧然通过联合钱庄更是间接掌控着淮盐的局面。

    果真是如同他诗中所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敢问钦差大人,这新法的盐引价格如何制定?”一个盐商已然是彻底心动了,显得极度认真地询问道。

    众盐商听到这个聚会最为重要的问题,亦是屏息凝神地望向了林晧然。

    朝廷派遣林晧然下来整顿盐政,实质是想要让林晧然设法提高朝廷盐税收入。虽然提高食盐产量或增发新引是一种办法,但最有效果还是直接提升盐引的价格。

    在先前,他们早已经形成坚定的价格抵制联盟,哪怕严党都很难攻克。

    只是随着林晧然抛出纲盐法,且打击到最为猖獗的一张私盐网络,还安排了诸多可行的举措和许予世袭盐商的好处,令到他们对价格的接受能力骤然提升。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抬起眼睛徐徐地扫过众盐商,显得语出惊人地道:“旧引的三倍!”

第1526章 大局观

    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周围当即传出一阵倒息之声。

    谁都明白林晧然此次打着整顿盐政的名义南下,实质是为大明朝廷增加盐税收入,通常惯用的手段是提升产能或增加发行新引,提高盐引价格则较为少见。

    不过林晧然终究不是凡人,他通过种种手段打破了两淮盐商的价格同盟,致使提高盐引价格已经成为一件必然之事。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直接将盐引价格提高到三倍,这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心理预期。

    要知道,昔日被人恨得咬牙切齿的鄢懋卿亦不过是将两淮盐税从六十万两提升到一百万两,现在林晧然竟然要将盐税从六十万两直接提到一百八十万两以上。

    不行!

    太高了!

    我们不能接受!

    在场的盐商都是被这个价格吓到了,心里是十万个不愿意,这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甚至有人感觉林晧然已经疯了。

    却不知是谁开了头,大家纷纷表示这个价格太高了,不能接受云云。虽然声音都不大,但整个会场显得很是嘈杂。

    曹孟等人仍然是无动于衷,坐在旁边安静地品着茶水,顶多朝着声音最大的地方淡淡地瞧上一眼。

    陈伯仁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时间亦是拿捏不准林晧然的真实意图,显得困惑地扭头望向坐在堂上的林晧然。

    按说,林晧然只需要提到两倍便足以向朝廷交差,根本不用将盐引的价格定得这么高,这样并不利于他借此拉拢人心。

    议事厅显得很吵闹,绝大部分的盐商确实是一百个不愿意,但看着诸多大佬都没有吭声,而他们没有胆量公然指出来,致使场面慢慢平静了下来。

    林晧然的地位和能力早已经洗掉了他年纪的弊端,这时坐在这里慢悠悠地喝茶,却是令在场的所有人哪怕心里不痛快,亦是只能默默地忍受着。

    待到议事厅的吵闹声停了下来,他这才抬头望向这帮脸上写满不乐意的盐商,却是冷冷地询问道:“朝廷帮你们打掉食盐走私团伙,朝廷许诺你们不经衙门可以到盐场直接提盐,朝廷给你们世袭盐商的身份,你们莫不是以为这些好处都白给的不成?”

    这……

    众人听着林晧然连声发问,顿时彻底安静了下来,亦是重新进行思考。

    虽然跟着以前的盐引价格相比,确实是高得太多了。只是林晧然说得没错,朝廷这次给予他们如此丰厚的东西,确确实实跟以往不同了。

    不说世袭盐商的身份,单是他们不经两淮都转运使司便能从盐场提取食盐,这已经为他们节省了一大笔公关费用。

    只是利益最大化,历来都是商人的天性。很多商铺的掌柜明明赚了一大笔钱,但每每出售货物的时候,都一直在向顾客宣称自己赔钱了。

    “这些条件虽然不错,但难免朝廷会出尔反尔!”

    “私盐的事情根本无法严防死守,过些日子恐怕又会卷土重来!”

    “朝廷若是仍然给宗亲大肆赐赠盐引,我们的利润还是会被大大稀薄!”

    ……

    众盐商在简单的思索之后,却是秉承着商人的讨价还价的天性,当即生起各种各样的担忧,并纷纷发表各自的看法道。

    范千山听到大家的担忧并非是无的放矢,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显得幸灾乐祸地望向林晧然,很想看这个异想天开的年轻人自打嘴脸。

    足足提高三倍,这个小子当真是痴人说梦。

    林福亲自端来茶水,显得小心翼翼地给林晧然续了一杯。

    林晧然端起滚烫的茶盏,迎着众盐商的目光慢悠悠地询问道:“如果我今天跟你们说,新盐引只要先前一半的价钱,本钦差将你们列纲入册上报朝廷,你们认为朝廷会是什么反应?”

    半价?

    众盐商想是没想到林晧然会如此一问,不由得面面相觑,最后有盐商很肯定地回答道:“若是如此的话,朝廷定然不同意,纲盐法必将作废!”

    咦?

    众盐商这才后知后觉,亦是明白林晧然话中的意思,这提高到三倍虽然令人无法接受,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荒唐了。

    范千山眼睛中的幸灾乐祸消失不变,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已经不敢再期望林晧然自打嘴脸了。

    “你们或许觉得两倍已经足够多了,根本没有必要提到三倍,这是我林某人好大喜功!”林晧然迎着众盐商的目光,显得将心比心地说着,却是话锋一转,接着冷哼一声道:“真的是我林某人好大喜功吗?纲盐法会损害到谁的利益,在朝堂会受到多大的阻力,这一点不需要本钦差多提。如果仅是提高到两倍,你们纲商的身份定然还会存在一定变数,所以我们既然想做纲商,何不再加一倍上一道保险呢?纲盐法之所以能够得到皇上的支持,是因为你们这帮纲盐商能够给朝廷带来丰厚的税收,而我们现在表现出的贡献越大,皇上的支持力度自然会更大,朝堂便不会有声音反对和质疑我们,甚至包括你们先前的那些担忧都不再是问题!”

    众盐商听着林晧然这般分析,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若是他们拿出足够的好处,朝廷方面肯定会大开方便之门,亦让他们纲盐商的身份更为稳固。

    陈伯仁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本以为他已经很高看对方,但发现还是远远不够,这位年仅二十二周岁的左副都御史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在大家还在纠结于价格高低的时候,他却已经统观全盘,恐怕正是借着这种大局观,令到曹孟等人愿意接受了这个“荒唐”的价格。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又望向曹孟等人,发现后者仍然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喝着茶水,这些人已然是坚定地支持着林晧然。

    林晧然看着效果不错,便是趁热打铁地道:“哪怕是三倍的盐引价格,一引不过征收十九两九钱二分,这其中的利润有多少,还用本钦差帮你们计算吗?”

    商人终究还是难改他们的天性,一个盐商当即便是诉苦道:“钦差大人怕是有所不知,这里需要花费大笔的运输费用,还有各间店铺的日常开销,若是三倍盐引的价钱,还真没什么赚头了!”

第1527章 去留

    由于朱元璋是贫苦百姓出身,且从小目睹贪官污吏的残忍面目。在取得政权之后,他一方面对官员百般苛刻,另一方面对百姓实行了低赋税。

    虽然从经济学来看,这不见得全然是好事,但朱元璋确实是给大明打下了低赋税的根基。

    盐税同样如此,比宋朝直接低了好几个档次,甚至有些地区的盐引曾经一斤低至三文钱。两淮的大引一张四百斤,现在加到三倍的价格不过十九两九钱二分,换算下来一斤不到五十文钱。

    林晧然捏着花瓷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听到孙盐商在自己面前如此抱怨,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心里真不知道再跟他说点什么好了。

    就像眼前明明是一头鹿,但偏偏有人坚持这是一匹马,人家都如此睁眼说瞎话了,你难道还能跟着他进行争执不成?

    “孙掌柜,别将钦差大人当董威之流,你觉得这些话能糊弄得了钦差大人吗?如果你还能昧着良心说赔钱的话,那你就别参与进来了!”胡大勇终于是不再继续喝茶,忍不住板着脸训斥道。

    孙盐商看到是同行拆台,不由得老脸一红,显得尴尬地说道:“胡会长,我……我不是说一说嘛!如果真……要做的话,其实还是大有可为的!”

    众盐商心里都明白孙盐商刚刚是在放屁,淮盐的市场规模少说都在六百万两以上,现在给朝廷是要多收取一些,但其中的利润仍然足以令到大家争得头破血流。

    一斤不足五十文的盐引,现在两淮的盐价动辄三、四钱,有些地区的售价还能再高,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了。

    林晧然轻呷一口热茶,亦是板起脸来说道:“这里面的利润有多大,想必大家心里都很是清楚!如果你们想要成为纲商,那就拿出足够的诚意,咱们一起面对朝廷未知的变数,而不是在这里瞻前顾后、斤斤计较!”

    范千山看到不少似乎心动的盐商,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敢问钦差大人,你能保证我们一定能赚到钱?”

    “范员外,你做买卖多久了?”林晧然扭头望过去,淡淡地开口询问道。

    范千山一直看轻林晧然的年龄,显得洋洋得意地扬起下巴道:“已有二十余载!”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更是自鸣得意地补充一句:我做生意的日子比你小子活的时间还要长。

    “那你说这天下真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吗?”林晧然捏着茶盏轻泼着茶水,似笑非笑地询问道。

    范千山原本想说有,譬如说现在的食盐买卖,又譬如跟蒙古部落的交易,但想到又不尽然。像运输过程就存在着货物被抢的风险,为此他亦是付出过不菲的代价。

    稍微作了一个思量,他显得老实地摇头道:“没有!”

    “天下的生意都是如此,并不存在稳赚不赔的买卖!本官现在已经帮着诸位将摊子铺开,如果你们既想着成为纲商,又不想承担半点风险,那现在便可以离开了!”林晧然环视着众盐商,显得态度强硬地说道。

    不管做什么事情,他历来都是求质不求量。现在纲盐法免不得还会受到一些阻力,他需要的是能够同舟共济的盟友,而不是只能共富贵不能度患难的人。

    如果尽想占好处,而不想要付出的,那他自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这……

    众盐商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这位大佬还真不能忽悠,且还有着很强的底气。

    其实他们亦是清楚地知道,纵使他们不参与进来,曹孟、胡大勇和许云安等大佬同样能够支撑起局面,他们顶多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罢了。

    现如今,要么他们选择跟着林晧然一起冒险,要么只能选择退出。

    “钦差大人,他们不愿意便是拉倒,反正我陆家肯定会支持你!”陆公子一直在旁边喝着茶水,这时显得态度坚定地道。

    陈伯仁等人看着陆公子此刻站出来力挺林晧然,心里可谓是五味陈杂。

    陆家虽然因为陆炳的去世而衰落,但陆家既有京城徐国公的亲家,又跟徐阶的三儿子联姻,甚至没落的严家亦有儿女亲事,其影响力仍然不容小窥。

    只是这么一个人,已然是被林晧然所打动,坚定地站到了林晧然的阵营之中。

    范千山却是没想到林晧然会如此强硬,更是没想到陆公子这个叛徒的态度会如此坚决,其站出来似乎没有预期的效果。

    他此刻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但还是将心一横地亮出杀手锏道:“朝廷既然能搞工本盐,接下来未必朝廷搞个工本商。钦差大人,恕在下不能冒这个风险,告辞!”

    工本盐是嘉靖朝为了回避正盐和积引而创造的“新盐引”,虽然给朝廷的盐税创造收入,但无疑亦是给人诟病,算是朝廷失信的一个明证。

    范千山此刻将这个盖子揭开,实则就是想要在场的盐商能够“同仇敌忾”,不要相信朝廷的许诺,更不要试图成为纲盐。

    说着,他潇洒地起身离开,同时给旁边的几个晋商盟友一个眼色,想要通过他的行径将这里一半以上的盐商带离这里。

    “钦差大人,告辞!”

    “钦差大人,告辞!”

    “钦差大人,在下先行告辞了!”

    ……

    范千山在晋商群体和盐商群体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现在看着范千山主动退出,且揭开了“工本盐”的盖子,一些盐商亦是纷纷追随。

    林晧然对此却是无动于衷,静静地喝茶看着范千山的表演,任由着这些盐商跟着离开。

    他这一次并不是要笼络多少盐商,主要还是表现出一种“广纳贤良”的姿态,以防朝堂的那些人攻击他借纲盐法建立新的盐商势力。

    至于这个范千山,这个卖国求荣的商人之祖,他根本不打算让他参与进来。现在他主动挑事离开,亦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其他跟着离开的盐商不过是一些宵小,根本影响不了他的计划,而他的纲盐法是势在必行,他亦会借此组建新的盐商势力。

第1528章 伏笔

    议事厅原本有几十号人,范千山这一次带走了十几号人。

    跟着离开的盐商并不全是要追随范千山,有的盐商同样担忧于成本的骤然上升致使经营风险加剧,故而亦是趁此离开并静观着事态的后续发展。

    “老爷,请上车!”

    一个老仆人一直候在外面,看着范千山从里面风风火火地走出来,便是将一个小板凳摆在车前,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范千山来到马车前,却是没有急于登上马车,而是扭头朝着巡盐察院的大门望过去,却见都是一些事先约定的人出来。

    老仆看着范千山这般异常的举动,亦是好奇地望向了大门处,却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范千山望了好一会,发现包括跟他约定的人,从里面出现的人数竟然不足二十人,这点人数是远远低于他的预期。

    直到门口久久都没有动静,他不由得气愤地攥紧拳头,并咬牙切齿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地咒骂道:“混蛋,该死!”

    若是京城不能成功狙击到纲盐法,那么他将会彻底失去大盐商的标签,他范家亦会失去食盐这个大进项,无疑蒙受着一个重大损失。

    嘴里不断地咒骂着,他一脚踩上板凳准备登车,只是探出的脚踩在板凳的边角处,板凳被踩得翻转过来,而他胖肥的身躯重重地摔倒在地。

    “老爷!”

    仆人见状当即惊呼一声,急忙七手八脚地将范千山从地上扶起,却见范千山刚刚是脸部着地,已然摔得鼻青脸肿,还掉落了一颗门牙……

    巡盐察院,议事厅。

    范千山带着一帮盐商选择离开,但绝大多数的人都留了下来,却是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甚至这一刻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

    林晧然慢悠悠地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没有急于说事,而是笑盈盈地望向陈伯仁询问道:“陈会长,你对纲盐法可有什么看法?”

    陈伯仁知道这是要他做出选择了,心里早已经有了盘算,便是微笑着进行回应道:“钦差大人,我愿意成为纲商!”

    对于这么一个选择,在场的盐商并不感到意外。虽然事情有风险,但同样是大有可为,这里面所蕴含的利益足够令人铤而走险。

    再说了,他们若是现在不选择加入进来,这食盐的买卖起码在短期内是做不了了,甚至今后都无法再从事这个行当。

    林晧然对于陈伯仁的加入,却是谈不上高兴和失望。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其实他更愿意陈伯仁像范千山这般直接离开。

    他显得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转而又望向了陈伯仁旁边的杨大石。

    杨大石刚刚已经做过权衡,发现林晧然朝着他望过来,便是主动进行拱手道:“钦差大人,我亦愿意成为纲商!”

    “杨员外,你莫不是瞧不见那个牌子?”林晧然却是哑然失笑,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杨大石被这话弄糊涂,当即疑惑地反问道:“什么牌子?”

    在场的众盐商亦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却不知他指的是什么。

    林晧然迎着众盐商困惑的目光,显得一字一句地念道:“溺爱恶子须自省,有财无德莫进来!”

    这……

    众盐商这才恍然大悟,想到门口处确实是立着一个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正是这一行字,此刻不由得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杨大石。

    杨大石亦是想起那个牌子,却是拉下脸来道:“钦差大人,你这是何意?”

    “纲商由朝廷钦点,其盐商身份将会入纲列册,此实乃皇商也!本钦差奉旨替朝廷遴选纲商,不仅要看其财力,更要观其品行。若是品行不端者,本钦差不会推举,朝廷亦不会任用!”林晧然显得正义凛然地道。

    这番话说得硬气,亦是符合这时代的行事标准。不管私底下的品行如何,一旦出现了众所周知的劣迹,那么定然会被主流所排斥。

    杨大石的儿子杨宽昔日在山西杀人犯事,还自演自导一场“观音换头”的戏码,正是被时任顺天府尹的林晧然绳之以法,将杨宽判处一个秋后处斩。

    现在林晧然以此为由头,列出了这一个任用纲商的标准,直接将杨大石排挤在纲盐之外,倒是一个合理合情之举。

    在这个极度讲究德行的时代,哪怕是那帮如同疯狗般的御史言官,亦不可能以此来攻击他,更不可能替杨大石叫屈。

    “林大人,你可知我杨某人背后站的是谁吗?”杨大石看着林晧然竟然要将他排挤在纲商之外,索性直接撕破脸地质问道。

    这……

    在场的盐商几乎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杨大石跟杨博的关系,早已经是公开的私密。杨大石之所以成为晋商的领军人之一,正是得益于杨博的支持。

    “本钦差不管你背后站的是谁,但凡品行不端、溺爱恶子者,本次概不入纲列商!”林晧然显得无比硬气地回应道。

    他自是清楚杨大石背后站的是谁,只是他既然选择进入仕途,那就已经做好了争斗的准备。

    徐阶的方式是一种很好的为官之道,但却不适合于他。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想要继续向上爬,那就不能走那条温和的谈资论辈路子,而是要以强硬的姿态立足于官场。

    至于杨博会不会因此而记恨于他,他其实并没有太过于在意。杨博是三甲进士出身,注定无法入阁拜相,其影响力主要在兵部,在朝堂的影响力并不强。

    现如今,他回京便出任六部侍郎,背后还有着一位吏部尚书的岳父撑腰,又何必要害怕这个三甲进士出身的兵部尚书。

    “林大人,山水有相逢!”杨大石没想到林晧然竟是不卖杨博的面子,当即便是起身离开,并摞下一句江湖话道。

    林晧然看着杨大石离开,算是将纲商选人的基调定了下来,便是扭头望向旁边的两淮都转运使尹尚道:“尹大人,有劳你跟大家讲讲这个章程吧!”

    “下官遵命!”

    尹尚显得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这才面对着在场的盐商,将一些入纳列商的条件和流程详细地说了出来。

    此次想要入纲列商却不是全无门槛,既有资金上的要求,又有个人德行的考核。

    到了这个时候,很多盐商这才震惊地发现,林晧然早在瘦西湖募捐之时,就已经为今日甄选纲盐埋下了一个伏笔。

    像曹孟这些捐下巨资的人,则是直接被推到纲商理事的位置,至于没有参与募捐的盐商顶多得到一个见习的身份,需要通过三年考核期,方能真正入纲列商。

第1529章 疯狂的旧引

    林晧然确实利用修建瘦西湖埋下了伏笔,虽然实质做着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的事情,但其手段却比天底下人都要高明得多。

    正是借着品德立下了纲商的标准,将很多大盐商直接排除在外,转而推举曹孟等人上位。在完成纲商的甄选的工作后,纲盐法亦是有序地推进。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其中有着诸多的细节要敲定,特别是盐引的发配额便是一个很容易造成纷争的问题。

    若是能得到更多的盐引额,那无疑有机会赚得更多,所以这个问题还是需要反复进行榷商,最终达成各方都能够接受的结果。

    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虽然陈伯仁得到了纲商的名额,但原本占据半壁江山的晋商已然受到重创,他们的份额仅剩下十分一。

    倒不是林晧然不想将晋商直接踢出场,而是他跟晋商还没有如此大的深仇大恨,且晋商这一次已然蒙受了惨重的损失。

    反观杨州城本地名绅曹孟、徽商胡大勇、浙商许云安、翁子荣,还有花子静和嘉兴陆家等,则是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纲商的中竖力量,成为了纲盐法的大赢家。

    相较于徽商,浙商明显又多占更多的配额,不过他们的配额都是从晋商那边分割过来,且蛋糕已然又做大了,却是没有产生太大的争议。

    在八月剩下的时间里,林晧然一直在扬州城忙着这些事情,将纲盐法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九月一日,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经联合商团牵头,由曹孟、胡大勇、许云安、翁子荣,花子静等纲盐入股,扬州联合钱庄在南门大街正式挂牌,花映容出任钱庄的首席大掌柜。

    在成立的第一天,联合钱庄除了承诺给两淮盐场的灶户发放无息贷款外,还在扬州城贴出收购旧引盐的公告,以强势的姿势亮相。

    “联合钱庄这是唱的是哪一出?”

    “以前我家祖上倒有几张旧引,但是可惜了!”

    “呵呵……我手里有两张,不过这价钱不算高啊!。”

    ……

    随着收购旧盐引的公示贴到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很多百姓围到公示前并获知了收购的消息,却是有着不同的反应。

    一张盐引的票面价格是六两六钱四分,纲盐法新引的价格将会是十九两九钱二分,这里无疑已经存在着一个很大的差价。

    不过按着现行纲盐法的方案,旧盐引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消耗殆尽,特别很多普通人手里的盐引实质跟废钱一般。

    由于没有背景和金钱打点,他们已经不指望拿着盐引能到盐场提盐,现在有机会到联合钱庄直接进行变现,令到不少人有着很强烈的抛售愿意。

    旧引的价值根本无法衡量,在有的人手里是一张黄金票,但在有的人手里却跟一张废纸差不多,这很大程度取决于持有者的地位。

    正是如此,联合钱庄在经过几番权衡后,给出了一个十两的收购价格。

    如果放在以前的话,这个价格会被很多大盐商不屑一顾,毕竟食盐的价值远超于票面价格。但随着很多大盐商被林晧然踢出场,且现在旧引的兑现必须要经过纲商,致使旧引面临着供远大于求的市场。

    联合钱庄的这个举动不仅在扬州百姓群体中造成了反响,亦是引起了很多持票者的广泛关注,甚至不少人已经是蠢蠢欲动。

    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联合钱庄陆续收购到了不少的旧引,算是为今后的纲商保证了旧引的供应,更是打响在扬州城的第一炮。

    只是很多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之事。

    扬州新城,这已然是盐商的天堂。不仅陈伯仁在这里扎了根,很多山西盐商亦是在这里购置了豪宅。

    随着林晧然推行纲盐法,两淮盐商的格局遭到了重新洗牌,很多山西盐商纷纷出场,甚至有的盐商打算变卖宅子和店铺离开扬州。

    “十两?丢给他,我倒看看他杠不杠得住!”

    杨大石一直期盼着京城能够传来好消息,特别范千山已然北上,这些天一直呆在家里观察形势。在得知联合钱庄竟然收购旧引,当即便是决定将手里的盐引抛出去进行变现。

    由于大明盐政积弊以久,盐引“超发”成为历朝的“优良传统”,积引其实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数量。

    像杨大石这种有深厚背景的人手里其实攥着不少的旧引,这些都是他低价从那些没有背景的人手里收购过来的,从中赚得巨大的利润。

    倒不是他不想将手里的旧引通通换成食盐,而是两淮都转运使纵使再卖给他面子,亦不可能将扬州全年的盐全部给他一人。

    正是如此,杨大石自持跟杨博的关系过硬,跟很多有背景的盐商一般手里囤积着大量的旧引,打算逐年分批到盐场进行兑换。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杨博还没有倒台,他却被林晧然直接踢出场了。

    现在面对着联合钱庄收购旧引,特别是现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亦是果断地选择将一部分盐引抛给联合钱庄,从而获得一部分流动资金。

    仅是两日,便有将近一万张盐引成交。

    联合钱庄似乎没有预料到市场会如此凶猛,在第三天开门的时候,却是将盐引的收购价格从十两降到了八两,足足下调了两成。

    “竟然还敢收购?继续抛售!”

    杨大石原以为联合钱庄只是收购一部分盐引应付明年纲商所需,但看着联合钱庄仅是降价收购,当即决定追加抛售量,便是下达指令道。

    从事食盐生意这么长时间,他深刻地知道盐引根本值不了多少钱,真正值钱的还是那一个看不见的背景和销售网络。

    只是林晧然的能耐再大,亦不可能一下子将这么多旧引消耗殆尽,他此举简直是花钱买一堆废纸,将好不容易从曹孟等人手里募集到的银子变成废纸。

    随着联合钱庄的回购量超过纲商三年所需的量,他从中看到了一个天大的机会,一个能够令到林晧然组建的新盐商势力分崩离析的时机。

    要知道,这联合钱庄都是各家真金白银入股的,结果却发现林晧然那个胸大无脑的妾室买进一堆废纸,必定会记恨于林晧然。

    仅是一天半,便已经有了近万张盐引成交。

    面对着疯狂的市场,联合钱庄明显出现了疲态,再次将盐引的收购价格下调至了六两,直接跌破了盐引的票面价格。

    “呵呵……真是白痴行为,老子就给你好好上一课!”

    杨大石看着联合钱庄继续在继续收购,却是忍着心里的狂喜,不仅将手上最后一张盐引砸给了联合钱庄,而且呼友喝友一起将手上的旧引全部砸给了联合钱庄。

    联合钱庄开业不足一周,结果不计在灶户的放贷,单是收购盐引便已经消耗了三十万两。

    面对着这个超出预期的情况,花映容亦是不得不募集资金,从杭州联合钱庄调过来二十万两。

    好在,联合商团有着很强的信用,加上浙商的许云安和翁子荣等人在扬州积攒着不少的银子,最终通过两地划拨的方式迅速完成了异地调配。

    不过这个调钱的操作在扬州的盐商圈子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知道扬州联合钱庄的资金告罄,不得不从杭州调来二十万两应急。

    只是令人感到不解的是,扬州联合钱庄似乎是跟收购旧盐引这项业务杠上了,却是继续开门营业收购着市场上的旧盐引。

    “哈哈……不自量力,这是自寻死路!”

    杨大石看到林晧然竟然如此强撑,却是联合了所有能够联系上的持引人,一起将手里的旧盐引继续砸给联合钱庄,试图通过这个举动令联合钱庄彻底崩盘,甚至让到纲商内部爆雷。

    “六两的价格太低了,我不会抛的!”

    陈伯仁手里囤积的很多的旧引,只是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纲商,却免不得今后还要用到,却是直接拒绝了杨大石的请求道。

    虽然他亦是看不懂联合钱庄的举动,但他的旧引收购价格却是不低,且他从不是意气用事的商人,故而不愿意做出这个赔本的买卖。

    “陈会长,你不抛售也行,那将盐引先借给我总可以吧?”杨大石看着陈伯仁如此的固执,却是忍着恼火开出条件道。

    只要他拿到陈伯仁的旧引继续砸下去,联合钱庄必然是杠不住,所有的真金白银都换成了一堆废纸。届时曹孟等人必定不会再捧林晧然的臭脚,而是要找林晧然进行清算,甚至纲盐法因此而终结。

    陈伯仁心里虽然很是不愿意,但亦要顾及他跟杨大石的交情,且还得卖给杨博一些面子,便是勉强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

    双方很快立下了借盐引的字据,交将盐引当场进行了交付。

    杨大石拿到陈伯仁的盐引后,便是急匆匆地差人分批将盐引卖给联合钱庄,等候着联合钱庄无力收购盐引的好消息。

    事情跟他所料的一般,随着陈伯仁这批旧盐引砸给联合钱庄,联合钱庄的银两已然再次告罄,当天提前一个时辰关了门。

    联合钱庄先后募集的五十万两白银竟然全部换成了旧引,却是令外界感到困惑,甚至曹孟等人都已经是坐不住了。

    夜幕降临,林府正堂房之中,灯火亮如白昼。

    外界的喧嚣似乎传不进这里,两名丫环轻轻地放下了珠帘,然后悄然地退了出去。只是她们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候着门外。

    林晧然已经上了床,正靠在床头看着一本古怪的小说。

    随着印刷成本的降低,市面上亦是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古怪小说,不少都是后世没有的精彩故事。这是林福今天落下的小说,他当时拿过来打发时间,却不想故事还挺精彩,甚至他现在又重新拿起来继续看。

    花映容刚刚处理完联合钱庄的账目事项,此刻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头上的那支漂亮的珠衩,整个人少了几分雍容华贵,但平添了一些熟妇的魅力。

    她身上的衣物已经单薄,但显现着她的高贵的好身段,显得端庄贤淑地坐在铜镜前,已然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般。

    她将珠衩小心地放回饰品盒子中,显得自然地询问道:“相公,你说我们要不要直接从广东调银?”

    凭着联合商团现在的实力,特别金矿的开采已经悄然展开,联合商团的财力早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骇人听闻的地步。

    只是联合商团的资本主要集中在广东,而扬州的局面刚刚打开,故而手里的存银才显得匮乏,甚至给人一种联合商团自不量力的错觉。

    “从广东调银过来要多久?”林晧然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书上,显得平淡地询问道。

    花映容略作思索,便是给出答案道:“走海路的话会快点,但恐怕亦要两个月!”

    “那就不必这么麻烦了,直接在扬州这里解决就好!”林晧然深知这时代调动押解银子麻烦又不安全,特别现在的海路不见得多安全,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花映容显得欣喜地扭过头,眼睛绽放亮光地询问道:“相公,你有办法解决?”

    要知道,现在杨大石等晋商跟他们已经是杠上了,还不知他们手里究竟有多少旧引。而他们想要继续回购盐引,则是面临着资金的窘境。

    哪怕曹孟等人愿意相信他们,但曹孟亦不可能将所有家底都拿出来,甚至今天还跑过来拐弯抹角地劝她停止收购盐引。

    现如今,想要再向曹孟等人借调资金,怕是难于上青天了。

    “既然是要做钱庄,那么就不能光想着自己手上有多少钱,而是一定要想办法借鸡生蛋!”林晧然抬头看到花映容的笑容显得很是好看,心情亦是变得不错地回应道。

    “相公,如何借鸡生蛋?”花映容认真地思忖一下,显得极度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却是将书籍放下,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床位道:“娘子,先到床上来,相公今晚便你娓娓道来!”

    花映容幽怨地瞪了一眼,但还是咬着下唇走了过去,已然又是羊入虎口。

第1530章 京城险

    时至九月,京城的天气转凉,秋意更浓了一些。西山的叶子红得似火,吸引着诸多文人士子和小组纷纷前去郊游。

    十六日是嘉靖五十七岁的诞辰,在这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里,百官亦是纷纷上表祝贺,称颂着这位帝王治下的太平盛世。

    却不论当前的大明朝的真实状况如何,百官已然习惯于粉饰太平,更是愿意千方百计地募集着银子供应着皇上修玄。

    生活在京城的百姓却是冷暖自知,深知这根本不是什么盛世,甚至有着乱世的征兆。

    随着顺天府的提编银取消,加上征税系统得到优化,以及鼓楼灯会拉动地方经济,他们的日子比以前显得要好上不少。

    虽然林晧然已经到地方整顿盐政将近半年的时间,但却给顺天府的百姓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至今都有人在茶馆或酒楼里津津乐道,更是有称颂林晧然的童谣传出:“提编当除,鼓楼华灯。青天主政,乐不可支!”

    很多时候都是如此,林晧然当政的时候还不觉得林晧然有多么厉害,但林晧然离开之后,很多百姓都开始缅怀那段时日。

    随着缉拿震惊全国的一万石食盐走私大案传来,林晧然成为了京城的热门人物,很多人更深刻地知晓林晧然是真正能做实事的官员。

    现在终究还不是乱世,远远没到茶馆贴着“勿谈国是”的地步,京城的百姓和士子都热衷于政事和朝廷大佬的升迁。

    “林青天应该很快被朝廷召回京城了!”

    “这一次回京应该是出任六部侍郎了!”

    “他的官职还是小了点,有甘草阁老一日,朝廷便不会推行改革!”

    ……

    大家都猜到林晧然回到京城出任六部侍郎,只是那位一度让人抱以厚望的首辅徐阶却是令人感到了失望,担任首辅一年多的时间,便仍然没有任何作为,越来越多人都喜欢在背后称徐阶为“甘草阁老”。

    京城的百姓和士子都希望这个朝堂能够改变一下,推行一些利国利民的改革,但实质是皇上和当朝首辅都更乐意保持当下的局面。

    九月下旬的这一天,北京城永定门外是人来人往,各地的商贾、士子和百姓持着牒文路引云集于此,彰显着京城的繁华。

    “到了!”

    这络绎不绝的人流中,却是多了一个显得风尘仆仆的身影,正是山西大盐商范千山,他显得兴奋地仰头望着永定门。

    在被林晧然撕掉盐商的标签后,他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后,便从扬州马不停蹄地赶来。虽然路途出现过险情,但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顺利来到了京城。

    范千山并没有直扑杨府,而是到了翰林编修张四维的府邸。

    跟着杨大石搭上杨博的路子不同,他的后台其实是现任宁夏巡抚右佥都御史王崇古,而翰林编修张四维正是王崇古的亲外甥。

    张四维出生于山西的盐商之家,算是少年得志的典范。年仅十四岁就中了秀才,二十三岁中举人,二十七岁高中进士并以庶吉士进入了翰林院。

    虽然现在三十多岁仍然还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但却担任过去年会试的同考官,成为重录《永乐大典》的编修分校官,已然是积累了足够的资历。

    最为重要的是,他的人脉鲜有人能相比。他不仅有一个担任宁夏巡抚右佥都御史舅父王崇古,而且跟杨博同为蒲州人,更是当今首辅徐阶的门生。

    张四维身处于翰林院之中,虽然在京城没有什么实权,但对朝堂的形势却是看得十分的透彻。

    范千山已然是找对了人,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张四维当即给他支了招。

    转天,他便携带着一份重礼叩响了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的大门。

    刑部右侍郎万虞恺曾经出任过漕运总督,漕运总督衙门设在淮安,离扬州城很近,亦是一度收受过范千山的礼物。

    面对着这位携带厚礼前来的“故友”,万虞恺在客厅接见了范千山,在双方寒暄过后,他亦是直接询问对方的来意。

    “万侍郎,请看!”范千山显得早有准备,当即便将请愿书递给万虞恺道。

    万虞恺其实隐隐猜到范千山的来意,毕竟林晧然在扬州推行纲盐法并不是什么秘密,范千山赶到京城的企图自然是不言而喻。

    只是他深知这纲盐法增加不少盐税,若不是有过硬的理由,皇上定然不可能中止纲盐法,故而他心里其实已经拒绝了范千山。

    本着二人的交情和那份厚礼,万虞恺还是翻开了请愿书并进行了阅览,结果发现这是一大帮扬州盐商的请愿。却不是要终止纲盐法,而是矛头直指林晧然的恶行,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亮点: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

    咦?

    万虞恺看到范千山竟然是拿着这点做文章,心里却是不由得微微一动。

    虽然现在官员拉帮结派早已成常态,背后更是不乏官商勾结之事,但这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如果能够落实林晧然这种行径,朝廷定然是要对林晧然进行问责。

    “万侍郎,林晧然借着主持纲盐法之机,实则行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之事。我们本是淮盐的世代盐商,只是没有给他足够的孝敬银,他便将我们排除在纲商之外。我等实在是气不过,故而委托我代表大家赴京请愿!”范千山将万虞恺的反应看在眼里,当即便是大吐苦水地道。

    世事便是如此,很多是是非非都是在一张嘴上,而范千山从扬州千里迢迢赶赴京城,便是要将林晧然塑造成一个反派形象。

    万虞恺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谨慎地询问道:“可有什么证据?”

    “我可以指天起誓,这请愿书上面盐商都皆是确有其人,并没有半分造假!”范千山将三根手指竖起,很诚恳地喷着星沫子道。

    万虞恺抬头望了一眼跟自己不在同一频道的范千山,显得不耐烦地提示道:“培植亲朋”。

第1531章 狙击纲法

    万府,客厅中的茶香四溢而起。

    万虞恺的脸色明显闪过不悦,甚至还瞪了一眼范千山。跟着排除异己相比,这“培植亲朋”的罪名无疑要更重,亦更容易借题发挥。

    范千山很快反应过来,便是愤恨地说道:“万侍郎,林晧然纳了花家大小姐花映容为妾室,而后将花家三房的花子静扶植为纲商!却是不顾我等盐商强烈反对,执意要将花子静入纲列商,此举不是扶植亲朋又意欲何为?除了这花子静之外,其他纲盐跟他的关系亦是千丝万缕,此次凡是能够入纲列商的盐商,无一不是对他俯首听命之人,他分明便是在培植亲朋!”

    声音不大,但事情说得有鼻有眼,他嘴里的吐沫星子四处乱窜,却是给人平添了几分可信度。

    万虞恺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倒是知道林晧然到杨州纳了一位商贾之女为妾室之事,却还是认真地求证道:“此事当真?”

    “万侍郎,此事千真万确!”范千山心里暗喜,但保持着满脸正经地答道。

    万虞恺的眉头微微蹙起,将茶盏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心里却是进行了利益权衡。虽然现在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但其中的风险同样不少。

    林晧然现在的风头正盛,而他背后还站着吏部尚书吴山,如果借着这一点进行发难,却不一定能够对林晧然造成创伤。

    若是不能重创到林晧然,那么免不得要被人进行疯狂反扑,他一个小小的刑部右侍郎到时恐怕是招架不住。

    “如果大人能够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不仅会动用一切力量相助于大人,而且我等还会对大人进行厚报!”范千山看出万虞恺的犹豫,当即添加筹码地道。

    万虞恺并不是一个轻易被钱财冲昏头脑的人,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林晧然此人不凡,请容本官仔细考量一番!”

    万虞恺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跟着林晧然没有什么交集,更没有什么仇怨可言。只是身处在官场之中,其实便已经注定沾上了因果。

    一旦林晧然回朝,按着林晧然在扬州整顿盐政的功绩,皇上肯定对林晧然论功行赏,定然是要给他“官升一级”。

    在六部侍郎这个领域中,必定要有人给林晧然腾出位置,而他这位刑部右侍郎已然是最有可能成为政治牺牲品的人。

    他能够坐上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主要是凭借着跟徐阶的关系,这一点并不牢靠。特别他这个心学门人的身份,并不为皇上所喜。

    只是他千辛万苦才爬到刑部右侍郎这个位置,又如何甘心将这个位置让给林晧然这个后辈,他心里又如何不记恨这位天纵奇才呢?

    正是如此,他这些时日过得实质并不舒心,却是一直担忧着林晧然回京。直到今天范千山主动找上门来,却是让他看到了一缕曙光。

    若是他现在能够在这个时候给林晧然背后刺上一刀,不仅能够保全自己的位置,甚至还能借着林晧然的尸体更上一步。

    只是出于慎重考虑,他却不可能冒然答应范千山的请求,而是要认真地进行利弊权衡,这样才会确定自己要不要冒这个险。

    “在下便静候大人佳音,先行告辞了!”范千山当即起身,便是恭敬地拱手离开。

    万虞恺看着范千山没有将桌面上的请愿书带走,嘴巴不由得微微地张了张,最终却是没有发出声音将范千山叫回来。

    范千山能够成为晋商的领军人,自然是有着他的过人之处,却是仿佛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嘴角却是微微向上扬起。

    在离开万府之后,他便差人将万虞恺在潇湘楼的相好安置在城东的一座宅子中,并将这个青楼女子的卖身契和房契一并送到了万府。

    京城的夜空还是那般的深邃,那一个看不见的漩涡正在盘旋着,似乎随时会将人卷进里面撕得粉碎。

    在面对着范千山送过来的重礼,万虞恺自然不会被卖身契和房契冲昏头脑,而是他为了刑部右侍郎的位置,只好孤注一掷。

    只能说,这个范千山是独具慧眼,竟然拿着一份可以利用的请愿书直接找上了他,令到他亦是顺理成章地被打动了。

    他不是不知道范千山是想要利用他,更是明白京城有一股力量其实一直试图想要阻止纲盐法,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注。

    如果这一次取得胜利,那么林晧然的纲盐法戛然而止,而他的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不仅保了下来,而且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为了能够将林晧然扳倒,他当晚没有入眠,费尽心力地写好了一份激情洋溢的奏疏。第二天一大早,他亲自送到了通政司。

    万虞恺是嘉靖十七年的三甲进士,初授无锡知县,由于出身贫寒,加上一点严府的关系,令到他走上了言官的路子,一度出任南京兵科给事中。

    随着弹劾林晧然的奏疏送到通政司,他的心情跟当年做科道言官般忐忑不安,静静地等候着朝廷做出的未知反应。

    每一次弹劾,其实都是一场赌注。

    像张伟弹劾严世蕃,陈凤仪弹劾胡宗宪,在事情出来之前,都不会有明确的结果,但他们二人都是神奇地赌赢了。

    他希望能有张伟和陈凤仪的好运气,他的奏疏送到皇上那里,换来了皇上的龙颜大怒,直接将如日中天的林晧然给法办了。

    当天,万虞恺并没有到刑部上衙,而是回到了范千山给他购置的宅子中,静静地等候着佳音,等候着宫里的反应。

    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杨博等人定然会借着这一个最后的机会阻止纲盐法,帮着他对林晧然进入最后一场反扑。

    只是事情总是那般的令人无奈,皇宫却是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却不知道皇上是将奏疏留中,还是根本还没有看到那一份奏疏。

    等待,偏偏又是天底下最折磨人的事情,在事情没有出来之前,谁都不知道是祸是福。

第1532章 帝心难测

    九月底,秋风凛冽,京城的花草树木失去了绿意。哪怕是金碧辉煌的西苑,这里亦是充斥着秋天的萧索,几片枯叶在冷凛的风中打着旋儿。

    宫人们已经穿上比较厚实的衣物,顶着迎面吹来的干燥寒风走在萧索的宫道中,已然是闻到了北京城初冬的味道。

    只是气势雄伟的万寿宫傲然于寒风中,哪怕是在这个深秋时节,它还是那般的卓尔不群,更是散发着如同春日般的温暖。

    万寿宫外的炭炉站着一名太监,炉中已经生起了火红的木炭,灼热的空气通过火道进入了里面的夹墙进行供暖,致使整个宫殿如同一个暖室般。

    西苑容纳不下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所以后宫的诸多佳丽都安排在紫禁城,这里的宫人和太监主要的服务对象只有嘉靖一人。

    嘉靖身处于温室中,又因为长年服用丹药致使体内燥热,却是要比常人更能耐寒。他在这个时节仅穿着一件单薄的蓝色道袍,正盘腿坐在静室中玄修。

    天窗没有了阳光的踪迹,那圣洁的光线证明现在正是白日,而空气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令到这里的人提神醒脑。

    嘉靖学着前人的吐纳之法,待到时间差不多后,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他的目光落向面前的三清道君像,心里却是悠悠地长叹了一声。

    他刚刚过了五十七周岁的诞辰,身体却是每况愈下,手上的斑点亦是增多,令到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步入了老年期。

    如果再没有白日飞升的话,他恐怕要跟那帮臣子和百姓般入土为安,成为这世间的一把尘土。

    “皇上,您现在感觉怎么样?”陈洪看到嘉靖终于睁开了眼睛,便是如同一条哈巴狗般,从不远处爬着过来询问道。

    黄锦虽然忠心耿耿,算是这世间最尽心尽责的老奴,但却架不住身体扛不住,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年陪伴在嘉靖身旁。

    由于前天染上了一点风寒,他却是不敢传染给嘉靖,只好向嘉靖告了假。

    对此,陈洪自然是乐意至极,他恨不得黄锦病死了才好。现在终于逮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亦是十分积极地表现,渴望顶替黄锦的位置。

    嘉靖结束修炼并不喜欢说话,面对着陈洪的殷勤和业务的不熟练,眉头却是微微一蹙,轻吐两个字道:“灵丹”。

    “丹药,快!”陈洪听到嘉靖的明确指示,急忙转过头望向侯在外面的宫女喊了一句,恨不得那帮宫女即刻飞进来才好。

    嘉靖从明黄的蒲团站起来,心情显得不好亦不坏,伸手从殷勤的陈洪手中的碟子取过一颗朱红的丹药,又取了装着清水的金杯,让丹药顺着水咽进了腹部。

    周而复始的丹药,令到他明显地感受到效果大不如前,更是少了最初那份惊喜。

    “皇上,此丹灵力可满意?”

    陈洪眼巴巴地看着嘉靖将丹药咽了下去,又是殷勤地陪着笑脸询问道。

    嘉靖将金杯一递,陈洪颇有眼力劲地接过金杯,一副很是殷勤的仆人模样。只是嘉靖并没有回答陈洪的问题,而是直接询问道:“今日可有要事?”

    “徐阁老刚刚前来求见,但皇上您正在玄修,奴才让他先回无逸殿侯着。皇上您若是想要召见徐阁老,奴才这便遣人去传召!”陈洪当即进行回应道。

    嘉靖朝着静室外走去,对于徐阶还是比较重视的,便又是淡淡地询问道:“可知徐阁老前来所为何事?”

    陈洪当即愣了愣,由于皇上忌讳内监参与政事,刚刚他亦是不敢询问,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侯在外面的冯保已经开口道:“回禀皇上,徐阁老是为户部侍郎人选之事前来求见!”

    在六部官员之中,不仅是户部尚书换得最是频繁,户部的左右侍郎同样是经常性更换官员,几乎没有没有一位户部侍郎能够撑过三年。

    今年初,户部左侍郎张舜臣被调任南京右都御史,改由杨博举荐的霍冀进行填补。只是霍冀总督三边军务是一把好手,但理财能力却是不尽人意,这个月更是被嘉靖所嫌弃,故而将其改任南京工部侍郎。

    关于六部侍郎这个层面的官员调动,吏部尚书吴山不能插手,内阁首辅徐阶亦不敢直接安排人员,却是要由皇上进行决定。

    户部左侍郎出现空缺,徐阶自然是要举荐相应的人选,尽快填补这一个重要的空缺。现如今过来,已然是有了想要推荐的人选。

    嘉靖赞许地望了一眼冯保,便是淡淡地说道:“户部侍郎的人选不用着急,容朕再想一想!”

    现在的臣子忠心是有了,但偏偏大多都是无能之辈,这擅于理财的大臣更是凤毛麟角。哪怕是现任的户部尚书严讷,他实质都不是太过于满意,严讷却是比方钝、高耀、吴山都要差上一截。

    如今的户部左侍郎空缺,他想要再慎重一些,挑一个更合意的人选,而不是不到半年又得换一个人。

    “奴才遵命!”

    陈洪恭敬地回了一句,同时暗暗地望了一眼冯保。

    他原本对冯保生起了几分警惕,只是看到冯保如此年轻,刚刚生起的提防又是烟消云散。现如今,他最重要的对手还是黄锦。

    嘉靖自是不知陈洪这点小心思,直接大步朝着殿中走过去。

    陈洪见状,亦是急忙跟了上去,打算继续献殷勤。

    冯保感受到嘉靖对他的欣赏,心里亦是生起几分侥幸。虽然干爹黄锦没少提点于他,但之所以多问徐阶一句,其实是来自于林晧然昔日的提点。

    嘉靖除了修玄,每日的主要工作便是批阅奏疏,日子其实过得很单调。

    对于两京十三省的奏疏,他并没有事无巨细地进行批审,而是主要抓着人事和财权。现在大明官员的变动不大,财政更是变得一塌糊涂,反而让他都感觉自己没啥好忙的。

    只是该来的总归要来,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的奏疏出现在嘉靖的面前,令到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却是突然对着陈洪询问道:“林晧然在扬州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你说此事可信吗?”

第1533章 林晧然之危

    冯保听到皇上这个问话,脸色当即露出惊骇之色。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如果皇上不是对林晧然有所怀疑,必定不是将问题抛出来。现在皇上开口询问于陈洪,说明皇上实质对林晧然产生了怀疑,甚至是已经相信万虞恺的说辞。

    一念至此,他亦是很是担忧地望向了陈洪,希望陈洪能够替林晧然说好话,帮着林晧然度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劫难。

    “回禀皇上,奴才并不知扬州那边的情况,不敢妄下结论!”陈洪自然亦是明白这一点,却是选择谨慎地回答道。

    虽然他从林晧然那里得到了不少的好处,但不可能为了林晧然而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冒险,此刻自然是能避则避了。

    不过令到他微微感到不解的是,林晧然这些年没少给皇上“捞钱”,此次南下整顿盐政更是交出了一份靓丽的成绩单,皇上为何反倒对林晧然如此不信任了?

    嘉靖将万虞恺的奏疏和那份请愿书放下,对陈洪的回答并不算太过满意,转而目光落到冯保的身上询问道:“冯保,你以为呢?”

    “奴才跟陈公公都在宫里服侍皇上,偶尔出得宫门亦只是在城东一带转悠,并不知道杨州的情形。如果皇上真想要知晓扬州那边的实情,怕是得要询问于朱指挥使了!”冯保深知此时替林晧然讲话会适得其反,便是进行提议道。

    由于嘉靖是小宗继大宗,北镇抚司锦衣卫左指挥使从朱宸、骆安、王佐、陈寅到陆炳,都是由兴王府的旧人进行担任。

    只是陆柄死后,兴王府的旧人已经是或老或死,北镇抚司指挥使的位置终于回到京城的勋贵头上,现在由成国公的弟弟朱孝希担任。

    锦衣卫是皇上的耳目,人员遍布全国各地,拥有着一张无以伦比的情报网。若是找来北镇抚司左指挥使朱孝希,无疑能够更客观地知晓扬州那边的真相。

    “传朱孝希!”

    嘉靖略作思索,当即采纳了冯保的意见,当即下达指令道。

    他对林晧然确实产生了一点忌惮,毕竟这个小子这般年轻,能力偏偏如此的出众。一旦他真的借机在扬州培植势力,其潜在的危害不容小窥。

    不过他亦不会随便冤枉林晧然,现在能够找到一个有能力办事的官员,实质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孝希正在北镇抚司诏狱用皮鞭抽打着一位身穿五品官服的犯人,在得知嘉靖突然间召见,亦是匆匆地来到了万寿宫晋见。

    由于天气比较寒冷,他穿得还算厚实。只是踏进万寿宫门口的那一刻,便是感受到了一股暖流迎面扑来,令到他的身体微微地发热。

    当见到身穿单薄道袍的嘉靖,他便知道这里的制暖为何这么早便开启,敢情是这位帝王任性的结果。

    “卑职参见皇上!”

    朱孝希来到殿前,显得恭恭敬敬地跪拜道。

    嘉靖正在批阅着奏疏,整个人已经处于工作状态,对着朱孝希的到来显得很是平静,只是给陈洪递了一个淡淡的眼色。

    陈洪这回倒是揣明白嘉靖的心思,当即将万虞恺那份奏疏送到仍然跪在地上的朱孝希面前。

    朱孝希先是谨慎地望了一眼嘉靖,这才双手接过奏疏,然后认真地阅览。待到看完奏疏的内容,又是双手举起奏疏还回去,陈洪当即上前接回奏疏。

    朱孝希能够出任北镇抚司左指挥使自然不是一个草包,在看过奏疏上面的内容,当即便隐隐猜到皇上召见他的真正用意。

    嘉靖将手上的一份奏疏处理完毕,这才进行询问道:“此事属实?”

    冯保一直在旁边协助着批红工作,这时听到嘉靖的问话,不由得担忧地抬头望向了朱孝希,却不知道这位指挥使大人会如何作答。

    为何外官要巴结京官,京官又要巴结皇上身边的红人,有时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一位封疆大吏的前途。

    陈洪亦是清楚地知晓朱孝希信服的重要性,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朱孝希。

    朱孝希做了一个认真思索的表情,却是拱手回答道:“回禀皇上,卑职不知道林晧然是否真有通过入纲列商培植亲朋,但排挤晋商和其他盐商,此事并不属实?”

    呼……

    冯保听到朱希孝的回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并且暗暗地轻吐了一口浊气。

    却不知是林晧然跟朱孝希的交情起了作用,还是虎妞和朱金兰的姐妹情起了作用,致使这位堂堂的锦衣卫左都督替林晧然说话。

    “如何不实?”嘉靖听到朱孝希进行了否认,当即抬起头认真地追问道。

    朱孝希面对着嘉靖犀利的目光,心里其实微微紧张,但还是强行镇定地回答道:“回禀皇上,据卑职收到的情报,范千山等晋商并非是受林晧然排挤,而是他们当时不同意将新盐引提价三倍,却是当场选择退出!若不是曹孟等盐商进行支持,恐怕林晧然的纲盐法根本无法推行!”

    锦衣卫的情报系统虽然不可能像太祖时期知晓大臣的日常起居,但探知到那日议事厅的情形,却是一件很是轻松的事情。

    嘉靖虽然有所忌惮于林晧然,但听到事情关乎盐法的成败,注意力当即发生了转移,对着朱孝希求证道:“他们不愿接受三倍价格?此事实属?”

    “卑职不敢欺瞒皇上,此事千真万确,是由南镇抚司亲自上报,另外!”朱孝希认真地回应,突然顿了一顿,从怀中取出一份账册道:“臣刚刚得到了一份走私的账册,请皇上过目!”

    “可是南直隶那起食盐走私案?”嘉靖知道事情不可能没有关系,当即便是询问道。

    “正是!”朱孝希举起账册,很是郑重地点头道。

    嘉靖自然没有忘记那起涉及一万石食盐的走私大案,此时得知朱孝希得到了账册,在对朱孝希刮目相看的同时,心里亦是产生了好奇。

    陈洪得到嘉靖的眼色,当即上前从朱孝希的手里接过账册,然后双手送到了嘉靖的面前,却是不知朱孝希葫芦里卖什么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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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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