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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15章 防不胜防

    紫禁城,乾清宫。

    这一座已经二十四年没有居住过的宫殿,这里骤然多了一些人气,嘉靖被銮舆抬回这里,安排到最正中的那个房间内。

    只是这位大明皇帝已经不再是当年龙精虎猛的帝王,而是一个随时会死掉的老者,跟着寻常濒死之人一般无二。

    黄锦屏退一众小太监后,亦是张罗着点燃檀香,发现房间的供暖还没有运行起来,便是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

    站在床前的徐阶看着嘉靖那张面如死灰的脸,那张一直伪装的脸在这一刻撕裂开来般,眼睛迸发出狠毒的目光。

    遥想当年,他二十岁的年纪中得探花郎,可谓是上天的宠儿。由于时任武英殿大学士蒋冕出任会试主考官,二人更是结下师生关系。

    只要他在翰林院熬上十几年,加上老师的扶持,那么他便能很顺利地入阁拜相,成为杨廷和那般留名青史的贤相。

    偏偏地,他遇到了一个刚愎自用且自私自利的暴君。

    这位帝王通过大礼仪之争筛选了张璁那种只懂献媚的官员,致使作为护礼派的恩师被迫致仕,自己更是惨遭张璁的打击报复而被外放福建担任推官。

    他的仕途和理想在这位暴君的面前全部付之东流,好在他的妻子死了,他续娶前兵部尚书张蓥曾孙女张氏,让他借助张家的政治资源很快重新爬了起来。

    在重返京城之时,他便知道想要在这个王朝出人头地,那么就要表现出足够的忠心,对这个皇帝事事顺从。

    为了迷惑那位比张璁更加献媚的严嵩,为了迷惑这一位自私自利的皇帝,他化身成为了最“顺从”的臣子。

    他很顺利地取代了严嵩,成为了这个当朝首辅,更是将严嵩弄得家破人亡。却不论这位皇帝如此胡闹,要修建多少座宫殿,他亦是全部进行满足。

    现如今,张璁死了,严嵩亦已经家破人亡,威胁自己的袁炜和吴山亦是一死一伤,而他徐阶则是高高在上的大明首辅。

    至于这位自私自利的暴君,生命亦是走到了尽头,现在已经口不能言,今后亦是休想再指使他这位首辅做事了。

    论财富,他已经是当今天下第一人;论权势,他更是当朝最有权势的首辅;论名声,他已经是官员口中的贤相,注定成为后世所景仰的忠臣。

    他看着嘉靖那凹陷的眼窝,看着嘉靖脸上的死气,这一刻他应该进行哭泣,但他却是哭不出来,而是想要在这里好好地笑一场。

    大明最聪明人小阁老?大明最聪明的皇帝?

    这些人不过是一个笑话,所谓的聪明人其实是愚不可及,他才是整个大明最聪明的那一个,他才是真正的王者。

    黄锦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就走了过来,感受到房间内暖和不少,这才吐了一口浊气,同时抬头望了徐阶一眼。

    徐阶的神色恢复如初,便是跟着黄锦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黄锦原本就收了不少徐阶的银子,而今嘉靖即将逝世,徐阶反而成了他最大的依仗,故而对徐阶的要求自是满口答应。

    西苑,无逸殿次辅值房,檀香袅袅而起。

    高拱如同计划那般,晚上跟李春芳睡到了一起,白天则是缠着李春芳。哪怕李春芳来到值房票拟奏疏,他亦是死皮赖脸地呆在次辅值房内,寸步不离地盯着李春芳。

    李春芳是有名的老好人,虽然他已经是当朝次辅,但资历却不及高拱,比郭朴更是有着十二年的差距。

    现在面对着高拱的整日纠缠,他亦是只能选择息事宁人,坐在桌前专心地对付这些来自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随着徐阶时时陪伴于嘉靖,故而票拟奏疏的重任亦是悄然落在他这位次辅的身上。

    只是看到顺天巡按林平常状告通州知州李柯蒿贪墨,心里亦是不由得暗叹一声,这天子脚下的官员都是如此,可想而知下面的地方官员是什么样的德行了。

    高拱正翘着二郎腿,在一边慢悠悠地喝着热茶道:“李阁老,你说咱们大明最该纠正的弊病是什么?”

    “高阁老,不知你有什么高见呢?”李春芳知道高拱不会无缘无故聊起这个话题,便顺手推舟般地询问道。

    高拱喝了一口茶水,当即便是主导话题地道:“天下吏贪,民不聊生,咱们是身居高堂而不知民间疾苦!只是我等都是熟读圣贤书之人,一个王朝的最大弊病在腐败,而治世之法当属整顿吏治。若是能够大力整顿,一改大明官场不良之风气,定然能够造福于百姓,尔等亦能留名青吏!”

    李春芳终于听出了高拱的言外之意,已经是希望朝堂能够借遗诏的良机整顿吏治。只是真要铁面无私地整顿吏治,不说会治到当朝的很多高官,恐怕整个大明官场没有几个官员了。

    郭朴突然走了出来,对着高拱淡淡地说道:“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今天一大早,皇上已经移驾乾清宫!”

    高拱的眼睛当即一瞪,显得无比惊讶地道:“移驾乾清宫?这是为何?”

    郭朴扭头望了一眼显得淡定的李春芳,这才向高拱进行解释地道:“皇上……恐怕快要不行了!”

    “我早就知道徐华亭想要吃独食,我们这便到乾清宫面圣!”高拱将茶盏重重地放下,显得咬牙切齿地怒声道。

    郭朴亦有这个心思,却是扭头望向李春芳道:“李阁老,咱们一道前去乾清宫吧!”

    “好!”李春芳知道郭朴就是要绑定自己,亦是从善如流地道。

    三人来到宫门前,谁知宫门处于关闭状态,却听到守门的翰林军统领道:“今日钟晨司不曾击钟,恕我们不能打开宫门!”

    高拱猜到这其实是徐阶的安排,当即便是暴跳如雷地道:“他果然是想要撇开我们……不对,遗诏要二个重臣才行,他不敢一个人立下遗诏!”

    郭朴扭头望了一眼李春芳,显得若有所思地道:“他恐怕找其他人了!”

    高拱听到这个推测,略作沉思,整张脸刷地白了,亦是终于知道林晧然那一句“防不胜防”是什么意思了。

第2016章 遗诏

    随着大明的行政中心移向西苑,哪怕紫禁城的三大殿早已经重修完毕,这里仍然如同只有一副好看的空壳般。

    只是今天跟着往日明显有所不同,却是无形中多了一丝生气,一个官员正沿着宫道快步穿过三大殿,直奔乾清宫而来。

    “师相!”张居正来到前殿同见到徐阶,显得气喘吁吁地见礼道。

    他的心里涌起一个浓浓的不解,既不明白徐阶为何突然将自己从翰林院叫过来,更不明白为何是来到乾清宫。

    徐阶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得意门生身上,却是淡淡地询问道:“太岳,为师待你如何?”

    “师相对弟子有再造之恩,弟子时时刻刻铭记于心!”张居正当即跪在地上,显得情真义切地回应道。

    他虽然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但因病蹉跎了九年,亦是幸得徐阶的庇护,令到他能够一直留在翰林院。

    在前些年,景王被撵出京城之时,他被徐阶安排进入裕王府出任裕王讲师,而今更是出任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

    他能够有这么好的地位和机遇,却是离不开徐阶的栽培和提携,特别是进入裕王府让他有极大的机会入阁拜相。

    徐阶当即上前,显得满意地将张居正从地上虚扶起来道:“太岳,你跟为师无须多礼,快起来吧!”

    “谢师相!”张居正的眼睛保持着那份忠诚,亦是顺势从地上站起来道。

    却不管他心里如何看待这位老师,而今他想要更上一层楼,却是离不开这位老师的助力。虽然他现在已经是裕王的老师,但裕王府的老师可是有好几位,更有跟裕王如父亲般的高拱。

    徐阶微笑地打量着相貌堂堂的张居正,然后严肃地说道:“皇上已经不行了,太限之期就在今日之内,甚至撑不到两个时辰了!”

    “啊,这……”张居正顾不得扮演乖门生的角色,显得震惊地瞪起眼睛并失声地道。

    虽然他早已经有所耳闻,甚至亦是猜测嘉靖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但这些终究只是猜测。现如今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他的心里虽然有一些欣喜,但更多还是震惊。

    在位长达四十五年的嘉靖帝,今日真的来到了大限之期。

    张居正终究不是寻常人,仅是片刻,便是若是所悟地询问道:“师相,你如此急于将弟子召进宫里,却不知弟子有什么能效劳的呢?”

    徐阶看到张居正反应如此敏捷,显得满意地望着张居正的眼睛道:“皇上现在已经闭了五神,咱们当务之急是草拟一份遗诏!”

    打一开始,他便不准备跟郭、林、高三人共拟遗诏,在高拱紧盯着李春芳之时,他的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定计。

    按照常理,他自然应该找李春芳一起草拟遗诏,只是他亦可以打破常规。由李春芳拖住高拱和郭朴,他跟弟子张居正一起草拟遗诏。

    正是如此,他先将皇上移驾到万寿宫,再将张居正叫到这里,此举可谓是万无一失。

    “弟子谨遵师命!”张居正压抑着心里头的那一份狂喜,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地施礼道。

    他四年前还是一个翰林编修,而今亦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侍读大学士,头顶还有着一大帮地位和资历都在他之上的词臣。

    现如今,他竟然有幸成为参与草拟遗诏的两个文臣之一,如何不让他感到高兴呢?

    “甚好,那我说你来写!”徐阶指着旁边桌面上的那份空白诏书,显得满脸欣喜地说道。

    “弟子遵命!”张居正轻轻地点头,便是上前执起早已经准备好的毛笔。

    徐阶早已经有了腹稿,当即便念道:“诏曰: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年。深惟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乃兹弗起,夫复何恨!”

    纵观整个大明朝,虽然嘉靖比太祖和成祖的寿命都要短,但得益于年纪轻轻便登基,所以他是大明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徐阶扭头望了一眼寝房的方向,便是继续念道:“但念朕远奉列圣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

    大明遗诏跟八股文有些相似,早已经有了固定的格式。

    一般是回顾自己的在位时期的政绩,检讨一下在位时期的过失,而今则是直接否认大礼仪和修道这两个错事。

    张居正奋笔疾书,显得心无杂念地在遗诏上进行书写。

    由于否定了嘉靖在位时期的两大过错,徐阶很自然是提出了补救措施并念道:“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

    在这一份遗诏中,无疑是引用了海瑞“皇上误举,诸臣误顺”的前一半观点,可谓是将一切过错推给了嘉靖,而官员的过失则是摘得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早前因上疏而获罪的官员,在这个时候亦是得到了“平反”和“官复原职”,此举无疑极大地维护了文官集团的整体利益。

    其实遗诏就像是一次战略的检讨和调整,像正德遗诏,则是全面否定了京军的相关改革,直接将京军恢复旧制。

    徐阶则是将一切过错都推给了嘉靖,然后对嘉靖修道的行为进行了纠正,除了对相关方士进行“查照情罪。各正刑章”外,更是停止了斋蘸工作采买等。

    正是如此,这份遗诏其实全面否定了修道的行为,同时承认治罪上疏建言官员的过错,算得上是一个“拨乱反正”的举措。

    张居正扮演着一个书写者的角色,对于徐阶口述的内容,却是一字不拉地写在遗诏上。

    “元辅大人,你如此草拟遗诏恐怕不妥吧!”

    正是这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道。

第2017章 不速之客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虽然天空没有太阳,但外面的光线通过格子窗进来,令到这个偏殿很是敞亮的样子。

    啊?

    张居正捻袖持笔而书,正用笔尖写着工整的“诸臣”两字,结果突然听到这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手不由得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一小滴墨水落到遗诏的空白处,当即宛如梅花般绽放。

    徐阶傲然挺胸地站在张居正的身旁,想着这份遗诏所换来的赞誉,脸上亦是浮出了喜色。只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他历来温和的脸庞当即变得几分狰狞。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他一定会让某个人碎尸万段,永远都不要在自己面前出现,更不让他有机会破坏自己的好事。

    门口处落下一个人影,却见来人正是文渊阁大学士林晧然。

    林晧然其实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这个时候选择走进来,整张脸正是微微地敛着,眼睛显得坚定而执着。

    虽然他只是排名第四的阁臣,却很难主导嘉靖遗诏的内容,但亦是不可能任由徐阶吃独食。

    正是如此,他其实一直提防着徐阶,尽管徐阶很高明地让李春芳充当烟雾弹,只是这一手能迷惑得了高拱,却是迷惑不了他。

    张居正被林晧然的凌厉的目光一扫,感受到这位林阁老的那股官威,亦是只好进行施礼地道:“下官见过林阁老!”

    “张大人,你什么时候变成某人的书吏了啊?”林晧然如同专挑软柿子般,眼睛一直盯着张居正,却是进行挖苦地道。

    张居正听到这个挖苦,脸色不由得微微一红。

    这不让人撞见还好,而今给林晧然逮得正着,他哪里是参与草拟遗诏的两位重臣之一,分明就是徐阶的一个书吏。

    徐阶的好事被林晧然撞破,脸色显得很是难看,却是先发制人地质问道:“林阁老,这里是乾清宫,不知是谁宣你进宫的呢?”

    咦?

    张居正听到这个质问,亦是困惑地抬头望向了林晧然。

    跟着万寿宫有所不同,这乾清宫是大内禁区,哪怕林晧然贵为当朝阁老,亦不能没有经过宣召而来到这里。

    “呵呵,不知张大人又是谁宣他进宫的呢?”林晧然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地反问道。

    张居正看到林晧然将矛头指向自己,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的脸色微沉,便是淡淡地进行解释道:“事急从权,张学士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老夫将他叫过来一起草拟遗诏!”

    “元辅大人,若真是要草拟遗诏,那亦应该召集内阁的诸位阁臣,而不是叫来你这位弟子吧?”林晧然却是少了那一份恭敬,显得很直白地指责道。

    大明官场一直秉行着一套“尊卑有序”原则,通常都是内阁的阁臣主导着国家大事,而立遗诏这种事情早已经默认是由阁臣共议。

    只是徐阶却意图摒弃一帮阁臣,甚至抛开更有资格的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高仪等词臣,而是选择仅仅位列翰林侍读学士的弟子,这个举动无疑是极大的不合适。

    若不是徐阶所草拟的嘉靖遗诏极大地维护文官集团的利益,单是徐阶这一个不当的举动,恐怕会遭到很大的诟病。

    当然,徐阶的如意算盘随着林晧然的到来而被打乱,事情不可能再任由徐阶如此安排,而张居正亦是注定跟草拟遗诏无缘。

    徐阶如何不知道这个举动不合规矩,却是故意含糊地回应道:“老夫是当朝首辅,如此安排,自有我的用意!”顿了顿,又是进行质问道:“林阁老,倒是你不经召见便来到乾清宫,难道不需要给本元辅一个解释吗?”

    张居正深知自己恐怕是要出局了,只是看着两位大佬如此针锋相对,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在听到徐阶的质问后,他亦是疑惑地望向林晧然,这确实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不然有麻烦的恐怕是林晧然。

    正是这时,一个粗嗓门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道:“元辅大人,移宫如此大的事情,难道不应该跟我们一起商量吗?”

    却见从门外走进来的正是满脸黑胡子的高拱,他的眼睛充满着仇怨地望向徐阶,而身后则是李春芳和郭朴。

    这……

    张居正看到另外三位阁臣亦是出现在这里,眼睛不由得微微地瞪了起来,整个人当即愣在当场。

    徐阶原本还期望能扣林晧然一个“擅闯乾清宫”的罪名,这时看到高拱三人一并出现,却是不由得疑惑地道:“你们怎么也进来了?”

    他之所以选择移宫,正是看准乾清宫的无上地位,足够将一干阁臣悉数阻挡在外,而他则跟着弟子张居正光明正大地草拟遗诏。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突然出现亦就罢了,连同高拱、郭朴和李春芳都到场,事情已然是超出他计划之外。

    “呵呵……我们怎么就不能进来!”高拱却是傲然地回应了一句,眼睛突然看到张居正,却是疑惑地道:“张太岳怎么也在这里?”

    “元辅大人不好自己一个人手书遗诏,所以将他的弟子叫过来帮着写呗!”林晧然唯恐天下不乱般,当即便是挖苦着道。

    帮着写?

    郭朴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林晧然亲口证实,亦是极为不满地扭头望向了徐阶。

    李春芳心里则是暗暗一叹,虽然他早已经知晓实情,但看到事情如此暴露出来,却是等同将徐阶虚伪的面具直接扯开了。

    “徐华亭,你如此做法,简直就是大逆不道!”高拱原本就愤恨于徐阶对他的算计,而今得知他的举动后,当即破口大骂道。

    这边的动静并不小,里面寝室的黄锦和冯保听到动静后,亦是朝着这边走过来。

    徐阶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浮沉,早已经练就一张刀枪不入的脸皮,却是淡淡地回应道:“我的做法合乎章程,倒是你们不经皇上宣召,为何要擅闯乾清宫?”

    他的矛头再度指向了林晧然这些人,现在皇上已经病危,自然不可能宣召林晧然等人进宫,所以林晧然等人到来根本不具备合法性。

    张居正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亦是坦然地望向林晧然等人。

    “这是本宫的懿旨!”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道。

第2018章 失算

    门外出现了一个华服女人,正领着几名宫女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年近三十的模样,生得一张漂亮的圆脸,只是体型矮胖,身上并没有太强的气势,眼睛反而透露着几分胆怯。

    旁边的一个宫女显得很精明的样子,在看到正在发愣的当朝首辅后,却是大声地呵斥道:“大胆,见到寿妃还不见礼?”

    在当下的大明朝并没有太后和皇后,但有着一位颇得嘉靖宠爱的寿妃,正是当年那一位跟嘉靖一起烧掉永寿宫的尚美人。

    “臣等拜见寿妃!”

    包括李春芳在内的几位阁臣都没有见过寿妃,只是在得知对方的身份后,在场的众人亦是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徐阶自然亦是要进行见礼,只是在跪下的时候,亦是心随电转,便是暗暗地扭头望了一眼林晧然,知道这一切又是林晧然的杰作。

    他之所以能够将张居正叫过来,那是因为他是陪伴在嘉靖身旁的首辅,亦是得到了司礼监掌印黄锦的支持。

    只是在这个大内之中,这位寿妃无疑比他更有资格陪伴在嘉靖身边,更有资格掌控这座紫禁城的通行证。

    徐阶的心里一阵难受,他知道这一次又失算了,他有算到陈洪,亦是提防裕王,但独独没有考虑过这位寿妃。

    却是不曾想,只是这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失误,令到林晧然钻了一个大空子,让他辛辛苦苦营造的大好局面付诸东流。

    那个颇有胆识的宫女对着寿妃轻轻地点了点头,寿妃犹如照本宣科般地道:“太医已经说了,皇上现在病危,恐怕很难挺过今日!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关于后续的事宜,你们五位阁臣商量着处理吧!”

    “臣等领旨!”

    徐阶心里颇不是滋味,但却不能够反驳,只好乖乖地回应道。

    寿妃望了一眼身边的宫女,那边宫女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这才朝着乾清宫里间走了进来,不过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悲凄之色。

    看到寿妃款款离开,高拱从地上站起来,当即进行挖苦地道:“元辅大人,你可比不上寿妃识大体啊!”

    李春芳亦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却是复杂地望了一眼徐阶,发现徐阶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信任自己。若不是突然出现的寿妃懿旨,他怎么可能会跟随高拱和郭朴一起私闯乾清宫。

    徐阶一再被高拱奚落,脸色阴沉得可怕,却是进行洗脱地道:“我是遵照皇上的遗愿,所拟定的遗诏皆合乎章程!”

    这……

    郭朴和李春芳听到徐阶的这个回答后,亦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徐阶这是要死保这刚刚草拟遗诏的合法性了。

    “元辅大人,皇上若是真要立下遗诏,可是需要两位重臣在场方可生效。只是下官进来之时,却只见你在此口述,张太岳在此执笔而书,此乃乱法之举!”林晧然的脸色一正,当即表明立场地道。

    他自然不可能承认徐阶所草拟的遗诏,更是知晓徐阶其实还是想要捍卫这个“政治果实”,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又怎么可能让徐阶得逞?

    他刚刚之所以在门外等这么久,正是想要等高拱三人到场,从而让徐阶没有抵赖的机会。只是计划还是不尽如意,高拱三人来得还是稍慢了一些。

    张居正听到徐阶如此表态,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地道:“我……”

    “张学士,你是想要说你们刚刚是一起在床前听取皇上的遗言吗?别怪本阁老不念昔日同僚之谊,此话一出,你便真的是乱政了!”林晧然望向蠢蠢欲动的张居正,便是直接施压道。

    “张太岳,勿要自误!”高拱对张居正有一些好印象,亦是严肃地警告道。

    张居正面对着两位当朝大佬的施压,亦是想到事实的严重后果,白皙的额头不由得渗出了汗珠子。

    虽然他很想站出来力挺奏疏的合法性,亦想要将参与草拟遗诏的功绩攥到手里,只是他更加明白这般做伪证的严重后果。

    他终究还是顶不住这股压力,亦或者没有湮灭那份报孝大明王朝的良知,却是为难地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知道一意孤行过于冒险,特别张居正还欠几分火候,不由得轻吐了一口浊气,对着林晧然直接询问道:“林阁老,你想怎么样?”

    郭朴等人亦是纷纷望向了林晧然,若不是林晧然联系到寿妃破局,那么遗诏完全是按照徐阶的意志而行,他们这四位阁老现在早已经被徐阶踢出局了。特别是高拱,这个时候恐怕还得在宫门外破口大骂徐阶小人了。

    “元辅大人,并非是下官想要怎么样,而是你此举实则是乱了大明的法纪,更是在损害大明的根基,你意欲何为?”林晧然看到徐阶松口,却是进行发难地道。

    跟着以往王朝有所不同,大明的遗诏多是出自文臣之手。不说最初的大祖遗诏,前一任的正德遗诏亦是出自内阁阁臣之手,从而将正德对京军的改革全面否定了。

    只是事实归事实,但徐阶此次却是抛出了其他阁臣,更是摒弃两位重臣在场的传统,这无疑是一条可大可小的尾巴。

    徐阶没想到林晧然如此的咄咄逼人,便是沉着脸回应道:“老夫乃当朝首辅,这些日子一直陪伴于皇上左右,所拟定的遗诏亦是遵照的是皇上的遗志!”

    “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这当真是皇上遗愿?若真是如此,为何姑馀殿至今还在建呢?”林晧然当即进行质疑道。

    高拱来到桌前打量那份笔墨未干的遗诏,张居正原本想要进行制止,结果被高拱的眼睛一瞪,张居正便不敢动了。

    高拱扫了一眼遗诏的内容,便是戏谑地说道:“元辅大人,我看是为了你自己吧!这个遗诏若真如此发布,恐怕天下人都指责皇上的不是,所有人都要念你的好了!”

    打人不打脸,但在高拱这里根本行不通。作为官场的老人如何看不出这份遗诏的玄机,这简直就是徐阶笼络人心的手段,便是直接揭开徐阶自私自利的一面。

    徐阶自从扳倒严嵩后,已然很久没有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却是继续阴沉着脸地道:“这虽并非全是皇上的意思,但皇上已经表露悔过之心,而我作为大明首辅更有替皇上拨乱反正的义务,纠正皇上在位时期的执政之过失!”

    “若真是要纠正皇的执政之过失,那就应该借此良机整治吏治,而不是像你这般将重点放在赦免官员上,让大明朝堂仍旧乌烟瘴气!”高拱当即反驳地道。

    李春芳望了一眼高拱,已然是清楚高拱的意图,敢情并不赞同徐阶这位维护整个文官集团利益的举动,而是借机对官员进行一场大清洗。

第2019章 政弊之争

    这……

    站在角落处的张居正是第一次见到高拱如此顶撞阁老,整个人不由得目瞪口呆起来。

    郭朴对此早已经是习以为常,却是跟高拱的意见一致,显得态度坚定地抬头望向了徐阶。

    林晧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高拱立身持正,不管是为了顺利推开新政,还是要打破现在的朝政格局,都有清洗这个朝堂的动机。

    只是高拱这个论调无疑侵犯了徐阶的切身利益,不说此举会重创徐党,单是承认当下的官场乌烟瘴气,便已经抹黑了徐阶这位首辅。

    当初海瑞上呈的《治安疏》,虽然指着鼻子骂的是嘉靖,但其实亦是痛斥徐阶。

    嘉靖不愿意接受刑部的审判结果处死海瑞,选择将刑部的审判结果压在司礼监,这个事情才不了了之,并非是徐阶出面庇护海瑞的结果。

    正是如此,徐阶自然不可能接受高拱的提案,更不可能往自己的脸上抹黑,这个事情注定是要产生争执。

    “严氏党羽清除,当下朝堂已经海晏河清,老夫不知道你所谓的乌烟瘴气从何谈起!”徐阶的脸色阴沉,便是强硬地回应道。

    高拱早已经不介意跟徐阶撕破脸,当即厉声指责地道:“时下大明地方官员腐败严重,搞得民不聊生,你还敢说海晏河清?远的不说,洛阳府同知李舜贪污白银二万两之多,这地方官员还不该进行肃治吗?”

    林晧然听到高拱如此发难,不由得暗叹了一声,知道高拱并不是徐阶的对手。

    “高阁老,你不能如此以偏概全!历朝历代焉不有几个贪官污吏,纵使是永乐盛世,亦有陈瑛之流在其中祸乱朝政!若是你一定要说满朝都是贪官污吏,此言不仅害了文武百官之心,更是污了在场诸位的声名,亦包括你跟郭阁老的声名!”徐阶当即引经据典,最后另有所指地强调道。

    张居正等人显得恍然大悟地向郭朴和高拱,想到郭朴出任过吏部尚书,高拱则担任吏部侍郎,这二人对这个乌烟瘴气的官场无疑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咦?

    高拱亦是意识到问题所在,却是不由得微微一愣。

    郭朴却是暗叹一声,虽然高拱有着满腔的热血,但终究还是少了几分心计,很难在徐阶面前逞口舌之利。

    看到高拱处于下风,他亦是站出来解释道:“元辅大人,高阁老并非是指百官皆为贪官污吏,而是当下的朝堂并没有十分清明,可以借此良机纠正官场之风!”

    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此话无疑已经向徐阶示弱。只是他心里亦是清楚,徐阶若是不肯承认这个官场现状,那么他根本无计可施。

    “若是朝堂并非十分清明,咱们可以从长计矣,甚至将来可以让高阁老兼任吏部尚书!”徐阶展现优秀政客的一面,当即便抛出橄榄枝道。

    厉害!

    张居正看到徐阶这个举动,眼睛当即微微一亮。

    郭朴看到徐阶已经做了退让,甚至还有意让高拱兼任吏部尚书,不由得扭头望向高拱。

    高拱亦是意识到徐阶不可能承认这是一个乌烟瘴气的朝堂,更不可能将吏治写进遗诏中,却是深深地望向徐阶。

    “既然是我们阁臣集议,咱们可以将态度表达出来,但亦要求同存异!”徐阶温和地表达了观点,而后趁热打铁地道:“只是现在当务之急要停止在修的道家工程,特别是姑馀殿,诸位对这个提案没有异议吧?”

    李春芳的立场坚定,很是配合地站出来道:“自当如此,下官没有异议!”

    郭朴和高拱交换了一个眼色,虽然他们很不甘心被徐阶牵着鼻子走,但知道姑馀殿等工程确实要即刻停下来,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阶满意地望着三人的表态,看到事情已经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后缓缓地望向林晧然询问道:“林阁老,你对此可有异议?”

    虽然大好的局面被林晧然搅乱,但凭他多年的权谋,无疑还是能够轻松地主导着事态的发展。停止在建的工程,此举无疑是最正当的举措,林晧然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

    郭朴等人亦是纷纷扭头望向林晧然,亦是不以为林晧然有反对的理由。

    “诸位可曾想过,皇上修建道家建筑的害处在哪里?”林晧然迎着众人的目光,却是进行询问道。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急性子的高拱当即大大咧咧地回应道:“自然是因为皇上痴迷于修道,所以才大肆修建道家建筑!”

    郭朴和李春芳亦是轻轻地点头,显得疑惑地望向林晧然,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抛出这个问题。

    “汉文帝亦痴迷于修道,亦修建了道家修筑,为何能够出现文景之治,更得到了世人的赞誉?”林晧然却是进行反问地道。

    这……

    黄锦和冯保已经来到宫外,听到这个论调不由得面面相觑,敢情林晧然竟如此庇护当今圣上,甚至是帮着皇上洗脱。

    高拱是个直爽的性子,显得不以为然地道:“汉文帝虽痴迷于修道,但并不执着于大兴土木修建道家宫殿,所以自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郭朴和李春芳都是认同这个观点,不由得疑惑地望向林晧然。

    “皇上跟汉文帝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不过当今圣上却是多做了一件,而这一件才是皇上最大的执政失误!”林晧然迎着众人的目光,显得一本正经地表达观点地道。

    徐阶意识到林晧然在否定自己的提案,当即便是嘲讽地道:“林阁老,好一张巧嘴,只是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这叫停当下的工程没有过错吧?”

    郭朴等人不解地望向林晧然,至今仍然不知道林晧然葫芦里卖什么药。

    “自然没有,只是我以为当务之急不是治本而是治根!”林晧然先是轻轻地点头,然后引用了医学用语地回应道。

    根与本?

    在场都是聪明人,在听到林晧然如此比喻之时,知道他指的“冶本”是指徐阶叫停姑馀殿等工程的提案,而“治根”则是指的其他事情。

    这……

    黄锦和冯保不由得面面相觑,却不想高拱刚刚败下阵来,林晧然竟然又站出来挑事,今天恐怕是不得安宁了。

    郭朴和李春芳交换了一下眼神,发现林晧然每每总是给人一些意外的答案,事情似乎还真有玄机。

    高拱的眼睛微微一亮,便是着急地追问道:“林阁老,不知你指的根是什么呢?”

    “汉文帝并没有挥霍大量钱财,这是其一!”林晧然迎着众人的目光,显得认真地说道。

    郭朴等人听到这话,发现没有新意,甚至这早已经是共识。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这跟他的观点可谓是不谋而合,他此次叫停在建的姑馀殿等工程可以说是最明智之举。

    林晧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接着一字一句地道:“最重要的是,汉文帝没有加赋于民,没有向百姓屡次加征加派!”

    啊?

    郭朴等人听到这个论调,脸上当即露出了震惊之色。只是有这震惊过后,他们发现似乎颇有道理,已然比徐阶看得更要一针见血。

    在他们专注于叫停道家修筑之时,似乎真有没的想过,这修建道家修筑本身并不是最大的罪过,而通过加征加派修建道家修建才是最大的执政过失。

    “当年抗倭向东南加征提编还可以是说形势所迫,只是皇上这些年不顾朝廷财力而屡次想着向百姓加征加派来修建道家宫殿,这才是最大的弊病!”林晧然望向在场的众人,重申自己的观点道。

    跟着徐阶的思维不同,林晧然将问题看得很是清楚:修宫殿其实并不是病根,通过加征加派这种方式来修建道家修筑,这才是最大的病根。

    朱棣当年修建北京城所花费的银两其实更多,甚至为了保证北京城的粮食问题还要重新疏通京杭大运河,这里都需要耗费大量的银子。

    只是朱棣在位期间,百姓仍然能够安居乐业,虽然让到大明宝钞彻底失去了信用,但并没有对底层百姓造成太大的伤害。

    反观嘉靖帝,他并没有朱棣时期的“家底”,修建各类工程的银子很大部分是通过加征加派得来的,逼得百姓只能沦为流民而行乞于荒野。

    两相比较,嘉靖修万寿宫、重修三大殿、扩建承天皇宫和紫宸新殿等工程并不算原罪,最大的病症是嘉靖朝向百姓伸出了贪婪的大手,向百姓榨取最后的财富。

    正是如此,真正的拨乱反正并不是停止道家工程,而是遏制和反思加征加派的行径,这才是嘉靖政的最大过失。

    这……

    郭朴显得震惊地望向林晧然,隐隐看到了吴山的影子。

    徐阶的遗诏侧重的是维护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但林晧然却是看到本朝最大的病根“加征加派”,可谓是替百姓在这里诉苦。

    这叫停在建的工程看似重要,但其实亦不算多么重要。不管遗诏上有没有叫停在建的道家工程,新君一旦上位,其实亦会叫停这种对他没有用处的道家工程。

    反倒是大明百姓为了满足嘉靖修承天皇宫、道家修筑和北京外城等大型工程,却是一再背负着沉重的加征加派,这才是最该着处解释的病症。

    如果能够在遗诏中反省加征加派的过失,那么无疑会大大地保护住百姓的利益,更是维护了整个大明王朝的根基。

    李春芳和张居正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位林阁老。

    这……

    黄锦和冯保在门外,这里听到林晧然的这一番言论,黄锦显得重新认识林晧然一般,而冯保则是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元辅大人,下官担任过雷州知府、广州知府和顺天府尹,每地的百姓都不容易!如果我们不借此机会立下章程,一旦新君效仿皇上,那百姓又该如何自处?”林晧然的目光落向徐阶身上,当即进行质问道。

    高拱不由得轻咳一声,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弟子道:“裕王殿下是位贤主!”

    “我没有针对裕王的意思,只是若是现在定下章程,那么则可让百姓从此无忧!如果能够将这个事情贯彻下去,那么大明定然能迎来盛世,我等亦能留名青史!”林晧然进行解释,同时抛出诱惑地道。

    且不说裕王根本不是所谓的贤主,若是没有这些东西进行约束,那么大明朝廷必定是在“加征加派”这条道上越走越黑。

    一个王朝的毁灭,其实都是从它抛弃百姓开始,而这个王朝无疑正在犯这个错误。

    原本他可以不理会这个事情,只是不管为笼络民心或赢得更大的声名,还是将来能够拥有更大的筹码,此时都需要抛出这个论调。

    “若是现在便叫停加征加派,新朝如何解决军费问题?百官和勋贵的俸禄又如何解决?整个大明的财政又当如何?林阁老,这治理国家可不能光靠一张嘴,还要结合当前的情况而因地制宜!”徐阶有着他的政治考量,当即旗帜鲜明地反对道。

    “元辅大人,朝廷的开支自有百姓的夏秋税粮,只是下官的观点已经表述得很是明白,加征加派才是最大的乱政!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请与元辅大人共勉!”林晧然同样态度强硬地争辩道。

    他其实知道当下的大明王朝的财政一时半会很难离开加征和加派,但长痛不如短痛,若不是现在遏制住,将来只能继续变本加厉。

    最为重要的是,一旦减少对百姓的抽血,无疑能够倒逼大明王朝自身进行优化。起码令到朝廷对宗藩动的刀子深一些,而不是继续养着几十万的宗室,让到大明最后是积重难返。

    当然,这些事情他现在还不能表态出来,毕竟这些是得罪人的事情,很多事情还是要徐徐图之。

    郭朴等人暗叹一声,纷纷扭头望向了徐阶。曾几何时,他们一直认为徐阶不作为是林晧然的一个攻击借口,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一个实情了。

    最为重要的是,这位被大家奉为“贤相”的首辅,在遗诏维护的是文官集团的利益,这叫停在建工程亦不过是混得一个虚名而已。

    徐阶听到林晧然搬出圣人之言,当即脸色铁青地望向林晧然。

    本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却是突然发现还是小窥了这小子,偏偏这小子远比高拱要有心计。

第2020章不讲武德

    “林阁老说得没错,这叫停在建工程不过是治根不治本之策,咱们最要紧是纠正加征加派!”高拱看准时机,亦是旗帜鲜明地表态道。

    站在角落的张居正看着事态的发展,特别看到高拱坚定地站到林晧然那一边,突然发现这个内阁跟自己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这位充满智慧的老师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在内阁总揽全局,而今一再遭受到挑战,特别这位林阁老更是凶悍得一塌糊涂。

    最为重要的是,这位林阁老跟着高拱不同,不论是思维和心计都远超于高拱,甚至是在自己老师徐阶之上。

    门外的黄锦和冯保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内阁的争斗场面,但看到林晧然如此锐不可当,亦是感受到这位林阁老的不同凡响。

    徐阶知道已经落于下风,但仍然阴沉着脸进行争辩道:“林阁老,你亦是出任过户部尚书,莫是当真不知道当下大明财政糟糕到何等地步吗?”

    虽然他没有担任过户部尚书,但有着十年的次辅任职经历,而今出任首辅已经四年多,对大明财政问题看得一清二楚。

    不说他并不希望被林晧然牵着鼻子走,一旦真的断掉“加征加派”的财源,那么接下来会面临一个很严峻的财政问题。

    如果不能通过“加征加派”来缓解大明财政,要么大明就得缩放节食过苦日子,要么大明就要从富户身上找银子,这无疑都是极为困惑大明的问题,亦让他这个首辅很是难做。

    “元辅大人,大明的财政问题是皇上大兴土木所致,亦有朝廷没有合理开支用度的原因,但财政的问题不该由百姓来承担!若是现在不利用此次机会进行纠正这个错误,便是我们这帮阁臣的失职,更是有负天下百姓所望!”林晧然并没有丝毫的退让,而是据理力争地道。

    其实他比谁都更清楚大明的财政现状,亦是明白加征加派确实能够缓解财政,只是这种通过压榨百姓血汗的解决方式,这种举措无疑比严嵩之流更要狠毒。

    “元辅大人,如今涌进北京城的流民越来越多,这确实是本朝最该纠正的一个弊政,老夫同意林阁老的提案!”郭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便是站出来坚定地表态道。

    李春芳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心里亦是有所意动,只是他并不好站出来表态,显得目光坚定地望向了徐阶。

    跟着很多大明官员不同,他仕途的第一站是翰林院,故而没有受到官场不良风气的影响,甚至一直保持着一份忧国忧民之心。

    虽然叫停在建的道家宫殿看起来相当正确,但其实亦是不正确。裕王并不奉承道教,若是嘉靖一死,这些工程自然是人死政息。

    反倒是嘉靖朝为了解决财政问题所采用的“加征加派”,这才是一项最大的执政失误。如果现在“嘉靖帝进行了反省”,那么对新帝是一种警示,对今后的大明皇帝更是一种警示。

    李春芳知道徐阶的举动更多是彰显他贤相的名声,而林晧然才是真正“谋百世”,不愧是能抛出“刁民册”的治世奇才。

    徐阶看到郭朴和高拱站队,甚至李春芳都已经动摇,但是心里仍旧是一百个不愿意实施林晧然的提案,突然心生一计地指责道:“林阁老,你一再执意于取消加征加派,恐怕并非是为了大明百姓着想!我看你是仗着自己有理财之能,故而将朝廷财政迫到绝处,致使大明的财政今后都指望于你,从而便能以此自重吧?”

    这番话无疑直接扯到阴谋论上了,在当下的大明朝,若是论理财之能,如果林晧然称第二,恐怕无人敢称第一。

    远的不说,单是月初为大同军募集欠饷,通过举办宴会和义拍的方式对事情进行了解决,更是开创性地通过藏词的方式一举拍得了五万两之多。

    若是在失去加征加派的收入项后,大明的财政陷入窘境完全可以预见的,而到时朝廷确实是要更加依重这位有点石成金本领的林阁老。

    正是如此,徐阶的这个指责并非是无的放矢,还真有可能是林晧然真正动机。

    这……

    郭朴等人都清楚地知道林晧然的理财之能,不由得有所怀疑地望向林晧然,亦想要知道林晧然是不是这个阴暗的心思。

    张居正的眼睛微微一亮,发现自己的老师当真可为谓是高明至极。

    在看到争辩不过之时,他直接将事情扯到阴谋论上,这无疑会让到郭朴等人的态度产生动摇,甚至达到反败为胜的目的。

    林晧然迎着众人探视的目光,却是微笑地望向徐阶道:“元辅大人,都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但我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顿了顿,显得锋芒毕露地道:“若是元辅大人在新朝仍然要靠加征加派才能治理好大明,要百姓多交一倍的粮税才能做好你的贤相,那么现在便将首辅之位让出来好了,我相信凭我们四个能不靠加征加派治理好大明!”

    声调并不高,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是清晰,令到在场的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这指责徐阶是小人亦就罢了,竟然还如此直白地“逼宫”徐阶。

    只是不能怪责林晧然如此反击,毕竟是徐阶最先向林晧然泼脏水,那么对方不可能对他这位首辅和和气气的了。

    “正是此理!若一昧靠着盘剥百姓才能治理好大明,那么趁早将位置让出来,我们四个可以干得很好!”高拱不失时机地站出来,很乐意地跟着林晧然一起逼宫道。

    这……

    门外的黄锦和冯保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然会出现两位阁老一起对当朝首辅进行逼宫的场面。

    徐阶面对着林晧然不按常理出牌,当即气得脸色铁青。

    他的如意算盘再度洒落一地,却是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次跟他争辩的对象并不是满腔热血的高拱,而是这个以智谋著称的林算子,是一个不讲武德的年轻人。

    这脏水泼过来没能脏到对方亦就罢了,而今更被人倒打一耙,甚至是对他当众进行了逼宫。别说是他当政之时,哪怕严嵩的时期亦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

第2021章再生波折

    张居正颠覆了认知,发现一直引以为傲的老师在内阁不仅没能够总揽全局,这个首辅的位置似乎都不是很牢固。

    若非亲眼所见,他断然不会相信林晧然竟然胆敢逼宫自己的老师,甚至让到老师现在已经全面处于下风之中。

    李春芳听到林晧然和高拱逼宫徐阶,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份期待,毕竟徐阶真的辞官归田,那么将会由他这位次辅接任。

    只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所属的阵营,心里头努力地压下这个不厚道的念头,脸上亦是极力地保持严肃的表情,此刻却是万万不能笑出来。

    徐阶亦是发现这个内阁越来越不受自己掌握了,只是他断然不可能将首辅的宝座让出,便是给李春芳递了一个眼色。

    小弟的好处在于,若是大哥真的有事,小弟往往都会挺身而出。

    李春芳终究是一个厚道人,在发现徐阶望向他之时,亦是站出来进行庇护道:“林阁老、高阁老,咱们当下是共商如此草拟遗诏,意见难免有所分歧,你们岂能如此不敬元辅大人!”

    林晧然扭头望了一眼李春芳,却不好反驳李春芳,毕竟对方昔日曾经是他的上司,而今更是当朝次辅。

    高拱自持资历比李春芳深,一直都不怎么将李春芳放在眼里,但听到后面的话后,还是选择乖乖地闭嘴了。

    顿了一下,李春芳接着说道:“咱们现在是要求同存异,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草拟遗诏,切不可在这个关键时期横生枝节!”

    这话展现出这位次辅的水准,一下子就点到了事情的核心。

    当下其实还是要争取尽快达成统一意见,毕竟这份遗诏不仅是纠正过错,而且是确定裕王继承大统的合法性。

    特别是对于高拱而言,裕王是他的学生,只有保证遗诏的顺利出台,这样对裕王才是最有利的结果。

    郭朴亦是有大局观的人,便是站出来表态道:“元辅大人,我相信林阁老并没有私心,这纠正加征加派是刻不容缓,我以为应该草拟在遗诏之上!”

    问题已经抛回给徐阶,若是他再坚持林晧然心存私心而持反对意见的话,那么亦不能怪责林晧然和高拱逼他让出首辅的位置了。

    终究而言,现在林晧然占在大义一边,事情闹起来只会让到徐阶更加难堪。

    李春芳犹豫了一下,亦是进行表态地道:“元辅大人,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我相信心里装着百姓,那么财政的问题定然能够有办法解决!”

    四位阁老达成一致意见,特别高拱和林晧然可谓是“一文一武”,还真的让徐阶很难再招架得住这些人的攻势。

    张居正看到李春芳竟然站出来相助于林晧然,隐隐看到了内阁最真实的面貌。

    其实他心里亦是觉得林晧然的做法没有错,且不论林晧然纠正加征加派是什么心思,但这个做法确实是有利国利民。

    他是军户子弟出身,在考得进士后,更是在地方游历九年。他知道大明的百姓日子是越过越糟糕,别说嘉靖盛世,日子比以往的朝代都远远不如。

    嘉靖,家家皆净,这并非是海瑞所杜撰的话语,而是百姓的真实现状。

    若是现在借机对“加征加派”进行了纠正,虽然大明朝廷的日子会过得艰难一些,但无疑会让到很多百姓能有一条生路。

    徐阶知道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选项,便是顺坡下驴地道:“你们都是这个意见的话,那么就定下来了,咱们纠正加征加派和平反上疏获罪的言官!”

    虽然遗诏添加纠正加征加派后,必定会横生很多枝节,甚至会加重林晧然的份量。只是他亦不是全然没有胜算,毕竟这个朝堂从来都不是才能的比拼,更多还是势力强弱的角逐。

    当年他之所以能够扳倒严嵩,正是得益于东南商人和晋商的支持,加上他安插的蓝道行确实厉害,而不是依靠所谓的才能。

    现在“平反获罪的言官”,不仅让早前替自己上疏的门生、同乡和党羽得到平反和慰藉,更是能够借此拉拢官员的人心,从而成为文官集团的真正领袖。

    正是如此,他决定做一个退让,而后再设法除掉这个羽翼丰满的小子。

    李春芳和郭朴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事情无疑算是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草拟遗诏的两大举措算是搞定下来了。

    “元辅大人,下官以为平反上疏获罪的言官此举并不妥,此举有误国之嫌!”林晧然却是再度望向徐阶,显得语出惊人地道。

    这……

    李春芳等人不由得微微一愣,不曾想事情再生波折。

    徐阶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鸷之色,当即便是冷笑地反问道:“林阁老,不知你又有什么高见呢?”

    他刚刚明明已经让步,让林晧然通过了“纠正加征加派”的议案,结果这小子竟然还要阻止他这个提案,当真是欺人太甚。

    “元辅大人,如果给因上疏而获罪的官员直接进行平反,且不说这里有一些有待商榷罪责的官员,此举会让到今后的科道言官更加肆无忌惮!本朝的科道言官原本就已经够嚣张了,若是再助长其气焰,他们今后甚至不会将我们这帮阁臣放在眼里了!”林晧然迎着徐阶敌视的目光,当即指出其中的弊端道。

    这并非是夸夸其词,如果嘉靖对“惩治上疏的官员”而自省,那么科道言官就能够以此为由,在新朝更加肆无忌惮地上疏弹劾。

    为何隆庆朝后面的科道言官闹得越来越凶,只是遗诏让到他们更加有恃无恐,从而加剧了各方势力的攻讦,更是间接地削减了内阁的权威。

    “只要我们持身而正,又如须惧怕于科道言官?”徐阶自然知道这会助长科道言官的气焰,但这正是他所想要的,便是淡淡地回应道。

    李春芳等人亦是不解地望向林晧然,发现他们确实不用太过于在乎言官,倒是高拱若有所思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迎着徐阶的目光,再度进行发难地道:“如果他们一直言之有物,这自然是利大于弊!只是如今的科道言官多是搬弄是非之人,且不说当年严世蕃的‘朝廷无如我富’从何而来,如今胡应嘉可以弹劾高阁老归家是要生儿,亦可能弹劾我在家中养了**,他日这帮科道言官亦可以弹劾元辅大人坐拥百万亩良田、富可敌国!”

    这……

    郭朴和李春芳再度面面相觑,林晧然出手当真是不同凡响,还真是什么话都敢放到嘴里。只是倒不算是无的放矢,当下的科道言官确实不能再助长他们的气焰了。

第2022章海瑞当斩?

    徐阶原本还得意于胡应嘉早前所编排的内容,只是听到林晧然编排自己“百万亩良田和富可敌国”,宛如是被人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如何不知晓自己的雄厚家底。如果在京城真出现这种舆论,那么他这位“贤相”恐怕要毁在这个“传闻”上,而且还有可能步严嵩的后尘。

    为何皇上最终选择对严家动手,严世蕃私通倭寇和蒙古任谁都不会相信,事情正是坏在林润所编制的“朝廷无如我富”上。

    林晧然在朝中不仅是改革派的领袖,而且在朝中拥有众多的门生、同年和故僚,很多科道言官更是他的朋党和亲信,无疑有着足够的实力煽动“他徐家富可敌国”的舆论。

    威胁,这无疑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甚至是接下来新朝很可能出现的事情。

    徐阶压抑胸中燃烧起的怒火,却是阴沉着脸地质问道:“林阁老,你如此编排老夫,莫是以为老夫是软柿子不成?”

    “元辅大人,这并非是下官要编排于你,而是事情若是如此演变,科道言官更不会畏惧于内阁,仍然不辨明缘由地泼脏水给在座的诸位。就在不久前,内阁值庐天寒地冻而夜不能寐,高阁老的家里已经搬到西门关,这白天无事归家补眠好保持精力轮值西苑,却被奸人杜撰高阁老无子女是为求生育!下官身兼兵部尚书一职,为确保京城的稳定,故而夜宿于宫外,结果又被奸人编排在府中养了**。若是遗诏再助长其气焰,科道言官定然更加的肆无忌惮,这编排到元辅身上定然亦是早晚之事!”林晧然迎着徐阶敌视的目光,显得就事论事地辩解道。

    郭朴等人听着林晧然的这分析,亦是不由得陷入沉思。

    事情确实是如此,现在的科道言官早已经脱离最初实情求事的精神,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编制各种罪名。

    昔日原本因抗倭有功而晋升国子监祭酒的状元郎沈坤,却是还没等到他上任,便被林润等科道言官冠予十大罪状。

    且不论真相如何,一位能够考取状元的官员无疑是爱惜自己羽毛,能够在守孝期间用自己家财组织民兵抗倭更夺得战功无疑是一个爱国之士,却是无论如何都跟犯下“十大罪状”的奸臣构不上关系。

    偏偏地,沈坤正是因为这帮科道言官所弹劾的十大罪状而下狱,最后在狱中被活活拷打至死。

    若是现在通过遗诏为这些脱离事实上疏的官员脱罪,那么只要助长他们在新朝的嚣张气焰,今后恐怕更多无中生有的事情出现。

    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说科道言官更加不会畏惧于内阁,这并非是危言耸听之词,那帮科道言官定然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击内阁成员。

    张居正亦是意识到这个举措的危害性,却是不由得扭头望向老师徐阶。

    “林阁老,你纠正加征加派是为百姓,我此举为含冤的官员昭雪何错之有?你如此阻拦于老夫,未免太过不讲理了吧?”徐阶亦是知晓这个举措确实会助涨科道言官的气焰,却是引用林晧然刚刚的对错论进行争辩道。

    却是不管这个举措的后果如何,他现在的出发点是为那些含冤获罪的官员进行平反,无疑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郭朴等人亦是微微地点头,发现徐阶的做法确实会助涨科道言官的气焰,但为含冤的官员平反亦是无可非议,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元辅大人,如果所有上疏的官员都是含冤而被朝廷治罪,此次自然要帮他们进行平反。只是这个事情不可一概而括,朝廷对真存在问题的官员还是要保持惩戒,这才是长治久安的治国之道!前秦有贤主石坚,屡次厚侍于降将,却遭众降将叛变,更是被降将姚苌夺国而亡其手,太祖亦称其妇人之仁。而今若是朝廷有恩而无威,不仅有违公理,更不足警示科道言官慎言慎行,这亦是为何我坚持不可尽数平反!”林晧然显得坦然地望向徐阶的目光,立场坚定地表述观点道。

    事情亦是如此,一个王朝的毁灭,往往从一些看似不重要的错误开始。现在让着明明有过错的官员得到平反,不仅有失大明律法,而且直接削减朝廷的权威。

    李春芳听着林晧然的这一番言论,脸上露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意识到这个问题确实很严重,却是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

    借着此将草拟遗诏的机会给那么含冤的官员平反自然是好事,但如果为了收扰官员而悉数全部平反,无疑是要给大明朝廷留下隐患。

    高拱亦是明白了林晧然的忧虑,不由得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坚定地扭头望向徐阶。

    徐阶再度见识到林晧然雄辩之才,却是进行反驳道:“林阁老,你再三说其中有问题官员,却不知指的具体是何人?莫非你觉得像海瑞这等直臣,亦不该进行赦免,而是要进行治罪不成?”

    《海安疏》早已经是公之于众,海瑞的名声在官场和民间都达到了一个顶峰。一旦嘉靖去世,那么定然会有无数的官员和百姓向新皇请求释放海瑞,保住这位最正直的海青天。

    高明!

    张居正暗暗地为自己的老师徐阶竖起一根大拇指,海瑞的直名已经得到世人的高度认可,亦是时下最没有争议的一个人。

    郭朴等人对海瑞的印象颇好,不由得轻轻地点头,然后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迎着众人的目光,却是理所当然般地道:“元辅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海瑞的案子由刑部以绞刑结案,亦经内阁进行核定,这才呈交于皇上朱批。此案在程序上并没有任何问题,倒是皇上不该迟迟不依法惩处海瑞,我们现在更不应该将这个由刑部和内阁都依法判定为当绞死的罪人平反。这既有损刑部衙门的声誉,亦让海瑞逍遥法外,更有违大明依律法治国的宗旨!”

    时间临近正午,外面竟然出现了阳光,令到这座偏殿的光线更足,但是殿内落针可闻。

    这……

    郭朴和李春芳面面相觑,发现林晧然的思维跟别人确实有些不同,不过事情倒是逻辑清晰。

    毕竟认为海瑞应当处于绞刑的是刑部和内阁,并非是当今圣上。按着正常的程序,那亦是应该由刑部衙门纠正自己所犯下的审判错误,亦或者交由新皇对海瑞进行赦免,而不是“稀里糊涂”地对着戴罪之身的海瑞进行平反。

第2023章鳄鱼的眼泪

    徐阶意识到搬起海瑞的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当即知道事态再度失控,便是给旁边的李春芳递了一个眼色。

    李春芳自感天生是小弟的命,只好站出来进行辩论道:“林阁老,海瑞的《治安疏》虽然言语有失,但秉承的是一颗忠君爱国之心,莫非你当真以为海瑞当处死吗?”

    自从高拱和林晧然入阁后,内阁便是屡番上演激烈的辩论,一直以温和谦逊形象示人的李春芳亦是学会了如何辩论。

    海瑞已经被世人所推举为官员的楷模,他却是相信林晧然哪怕再如此巧舌如簧,亦不敢咬定海瑞有罪应当处死。

    “李阁老,主审此案的是时任刑部尚书的黄光升,本官亦不像首辅那般查看过海瑞案子的卷宗,故而不敢妄下定论!”林晧然的嘴角微微上扬,便是故意装傻充愣地回应道。

    厉害!

    郭朴的眼睛当即一亮,却是暗暗佩服地望向了林晧然。

    这看似是较真的一种言论,但很巧妙地将吏部尚书黄光升和当朝首辅徐阶踹进了泥潭之中,毕竟是这两位大佬险些将海瑞推上断头台之人。

    只要这番言论传出来,恐怕徐阶和黄光升都要承担一些舆论上的压力,特别是当时主审海瑞案子的黄光升。

    不得不说,此次幸得林晧然提前洞察了徐阶的阴谋诡计,不然事情真的向徐阶最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若是颁布徐阶刚刚所书写的那份遗诏,徐阶不仅抹掉曾经意图谋害海瑞的行径,而且一举成为营救海瑞的大功臣。

    虽然新帝定然更加不可能绞杀海瑞,但这终究是大家的一种猜测,反倒是徐阶通过遗诏一举为海瑞等人进行了平反,可谓是海瑞的救命大恩人了。

    不过现在事情发生了一些改变,徐阶不可能再成为拯救海瑞的救命恩人,甚至还要为当初意图加害海瑞负上一些责任。

    这……

    李春芳的嘴巴微微张开,却是没有想到如此的出师不利,都接不下林晧然一招,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眼睛仿佛在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想不到这小子会如此不讲武德。

    呵呵……

    高拱则是暗暗发笑,李春芳连自己都争辩不过,又怎么可能是林晧然的对手,简直就是过来给徐阶帮倒忙的。

    张居正则是暗叹一口气,却不说他亦不敢领教林晧然的雄辩之才,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翰林侍读学士在这里根本没有说话的份。

    徐阶没想到李春芳如此的不济,便是进行澄清地道:“海瑞的判决是出自于皇上的授意,跟我和黄尚书并无干系!”

    这……

    郭朴等人不由得微微一愣,然后眼神无比复杂地望向了徐阶,发现这位首辅比自己所想象得更要厚颜无耻。

    海瑞的案子明明是由刑部审查并判处绞刑,结案文书亦是交经他这位内阁首辅转呈于皇上,幸得皇上将结案文书压在司礼监才作罢。

    结果现在皇上还没有去世,徐阶竟然将一切的过错都推给了皇上,更是宣称他跟刑部尚书的行为是出自于嘉靖的授意。

    这还是那位为皇上修道而每日绞尽脑汁写青词的词臣吗?还是那位每晚陪伴皇上斋醮的阁老吗?还是那位为助皇上修建工程比严嵩更卖力的首辅吗?

    恍惚间,呈现在他们眼里的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般。

    黄锦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声,同时扭头望向里面的一间寝房。

    虽然徐阶比严嵩还要卖力地干活,但已然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忠臣,甚至是一个戴着虚伪面善的大奸臣。

    皇上最后那一口气都还没有咽下去,结果这位首辅却是要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皇上,更是编造了此等谎言。

    张居正知道若此事真出自于皇上的授意,那么皇上断然没有扣下结案文书的道理,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林晧然自然知道徐阶这是谎言,但亦是知道此事根本无法求证,便是再次申明观点地道:“元辅大人,纵使是皇上授意,那亦得查实海瑞有没有触犯大明律法。我还是刚刚的观点,建言获罪的官员不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悉数平反,而是要交由刑部重新核查再行论处!”

    “林阁老言之有理,老夫亦认为不宜全部平反,而是应该交由刑部查核清楚再进行平反!”高拱已经接受了林晧然的观点,亦是站出来表态道。

    张居正已经看得出来,不是自己的老师无能,而是林晧然的辩论能力实在是太强了。不同于高拱的天不怕地不怕,林晧然是有心计和谋略,关键还能逻辑清晰地表述着他的观点和反驳意见。

    一个如此逻辑清晰的阁老,偏偏还如此年轻而有谋略,自己老师的位置似乎真没有自己所想象那般稳如泰山了。

    “林阁老,老夫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这皆因皇上授意所致,海瑞本身并没有罪责。纵使他的《治安疏》有所不当,那亦是尽着臣子进谏的本分,咱们更应该借此良机对他进行平反!”徐阶并没有就此作罢,而是继续争辩地道。

    林晧然看到徐阶如此干净利落地将罪责推给嘉靖,亦是进行争辩道:“元辅大人,若是海瑞真的忠心为国,我等向新帝请求赦免便是,又何须如此急于给海瑞平反呢?再说了,海瑞的案子只是其中一例,像上疏建言获罪的沈炼是否私通白莲教,上疏建言获罪的杨继盛是否犯下诈传亲王令旨的罪行,这都需要刑部衙门进行纠正,而不是如此草草便进行平反!”

    “若是按林阁老如此做派,这些冤魂要等到何时才能沉冤昭雪?”徐阶看到已经节节败退,便是高举大义的旗帜质问道。

    林晧然迎着徐阶的目光,显得理所当然地道:“不错,刚刚我所列举的两位已经入了土。沈炼入土已经九年,你的门生杨继盛已经死去十三年之久,如果他们真是被冤枉的,那么他们等候沉冤昭雪已经够久了。正是如此,我们更要替他们查明真相为他们沉冤昭雪,而不是如此草率了事!”

    “老夫并没有草率,倒是你一直在这里吹毛求疵,故意阻止老夫替这些冤魂平反!你刚刚亦说了,杨继盛是我的徒儿,老夫此刻更是心急如焚,此事万万不能再拖下去了!”徐阶说到这里,眼睛竟然涌出一层泪花地控诉道。

    这……

    郭朴和李春芳看到徐阶竟然“真情流露”,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完全想不到这位首辅为达目的竟然会玩这一手。

    林晧然自是不会被鳄鱼的眼泪所迷惑,却是望着徐阶微笑地说道:“元辅大人,杨继盛是你的徒儿,那就更应该查核清楚案子再进行平反!否则你此举便有徇私之嫌,那么下官不得不质疑你此举的真实动机了!”

    啊?

    郭朴等人当即反应过来,眼睛闪过一抹欣喜,纷纷扭头望向这位为自己徒儿而掉泪的首辅。

    这……

    正准备打感情牌的徐阶当即一愣,眼泪亦是即刻收了回去,敢情杨继盛的案子根本就是个套,不带这么算计人的,年轻人更不能不讲武德。

第2024章帝崩

    高拱的眼睛微微亮起,亦是落井下石地道:“元辅大人,下官知道你为爱徒平反心切,只是你都已经等十三年了,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徐阶的眼泪已经是彻底止住了,甚至有种破口大骂的冲动。他的感情牌这才刚刚打出去,原以为能够绝地反击,结果却踏上了一条死路,直接被泼上了“平反是徇私之举”的帽子。

    事情一旦沾上了私情,不管是再如何合理的举动,那亦是要遭人质疑。何况,对上疏官员直接全部平反本就存在问题。

    “老夫亦赞成林阁老的做法,这些建言获罪的官员应该交由刑部查核清楚再进行平反。现如今的大明官员不同于太祖时期,一些官员上疏实为邀名!远的不说,户部司务何以尚看着海瑞被世人奉为忠义之臣,前阵子竟公然上疏请求皇上释放海瑞,此举无疑让海瑞身犯险境,实则是博取名声的宵小之徒!”郭朴亦是坚定态度地站出来表态,并列举一个例子道。

    在林晧然着重指定不辨是非平反官员的害处后,他亦是将矛头指向了一些包藏祸心的官员,无疑是加强了反对徐阶做法的合理性。

    由于朱元璋打造了一个强大的言官的监察体系,致使科道言官在大明一直拥有极大的话语权,从而产生很多敢于直谏的官员。

    只是这一套体系到现在有所变质,很多科道言官很难掌握到朝堂大佬的黑料,故而为了博名只能是胡乱攀咬,很多言官为博声名对皇上或重臣是为骂而骂。

    偏偏地,地方乡绅对这种敢于直谏的官员极为推崇和膜拜,一些受了廷杖的官员会成为士林的精神楷模,回到地方更是被推崇为一方乡绅领袖。

    像何以尚这次上疏,却不在海瑞入狱之初进行搭救,而是眼看着皇上快要不行了,海瑞的声名如日中天,而今贸然上疏请求释放海瑞无疑是一种政治投机。

    亦是如此,四十五年的嘉靖朝虽然让一些建言的官员蒙受不公的惩罚,但其中亦是惩戒了很多政治投机的官员。

    张居正听到郭朴这一番话语,心里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他刚刚写下“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还不觉得有没什么问题,但此刻却暗暗感到后怕。

    如果对建言获罪的官员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部平反,不说此举不合乎国法,而且很容易让到一些奸人得逞,到了新朝这帮科道言官的气焰必然会变本加厉,对大明朝无疑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徐阶脸色阴沉地望向郭朴,显得目光不善地挖苦道:“郭阁老,何以尚因何上疏,你又岂能得知,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

    门外的黄锦和冯保发现徐阶到如今还不肯认输,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只是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他们亦是只好暂时离开。

    “元辅大人,何以尚的事情并非老夫杜撰,何以尚在上疏之前邀请几位同僚一起上疏,还宣称能博得声名云云,此事有人可以作证!”郭朴的火气涌了上来,当即据理力争地道。

    林晧然亦是站出来,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元辅大人,此事真不是郭阁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户部山东司郎中钱中岳当时便在场,钱中岳亦曾将此事转述于我,若是不信可叫钱中岳过来佐证!”

    听到林晧然这番话,郭朴显得感激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然后又充满敌意地望向徐阶。原本他不愿意跟徐阶撕破脸,但那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扎到了他,故而不介意跟这位奸相打擂台。

    徐阶看到郭朴如此战意高昂,意识到事态再度失控,已经偏离了自己的初衷。

    他之所以选择撇开其他阁臣草拟遗诏,为的自然不是所谓的“拨乱反正”,而是要借机拉拢文官集团,更要借机拯救那帮因跟严嵩相争而陨落的追随者。

    虽然他已经出任首辅四年多,但像吴时来等人是以“陷构”入罪,当时被嘉靖亲自下令彻查幕后之人,故而他一直都不敢帮吴时来等人“平反”,更不能像提拔徐养正般提拔吴时来等人。

    说到底,吴时来这些人并不是为国谏言,而是他徐阶意图扳倒严嵩的牺牲品。

    正是如此,他打算通过“嘉靖的自省”来拯救自己的朋党,更是借机拉拢被嘉靖治罪的官员,从而坐实自己“贤相”的美名。

    偏偏地,他此次没能成功地支开其他阁臣,却是被林晧然引来了其他的阁臣,而今更是被林晧然彻底搅乱了计划。

    徐阶心知已经不能贯彻平反全部上疏获罪官员的意图,仍然带着几分期许地望向李春芳道:“子实,你是内阁次辅,不知你如何看待此事呢?”

    郭朴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不想徐阶还如此不死心。

    “元辅大人,此举确实不够周全,要不改为:建言得罪诸臣多为直臣,今由有司查核,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李春芳终究还是有良知的读书人,而且深知并没有回天之力,便用商量的口吻询问道。

    “李阁老,既然事情要进行查核,何以还要‘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高拱当即指出错处地道。

    “那便去掉复职!”李春芳亦是意识到不妥,当即温和地纠正道。

    林晧然跟郭朴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对这个改法并没有意见。

    事情往往都是有两面性,全面否定和全面赞同都不可取。虽然他们反对徐阶全面平反官员的拉拢官员做法,亦是指出一些官员上疏实则是为邀名,但其中确实有一些获罪的官员还是要进行平反。

    跟吴时来那些服务于党争和何以尚这种上疏为邀名的官员不同,这四十五年的嘉靖朝亦有很多像海瑞这种直臣。

    原太仆寺杨最反对嘉靖修道被活活打死,御史杨爵上疏直言时弊死于狱中,原工部员外郎刘魁准备好棺材上疏请停止大兴工木以修玄殿被下诏狱等。

    正是如此,他们亦是没有道理反对将一些上疏获罪官员进行平反的做法,毕竟这个嘉靖朝确实要纠正一些错误。

    徐阶听到李春芳的提议,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虽然他知道已经无法一意孤行,但这个方案跟他所想象的还是有很大的出入。

    如果按着他的意思,这遗诏一旦颁布,那么吴时来那些人第一时间官复原职,而不是现在还要多一个查核的程序。

    可不要小瞧这个程序,由于是走程序才被沉冤昭雪,那些平反的官员只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当,而那些不能平反的官员自然不会念他这位首辅的恩情。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亦是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毕竟他的做法原本就不妥,虽然这个提案有所改动,但亦是还能通过运作将吴时来那些替自己冲锋陷阵的官员官复原职。

    徐阶迎着众人的目光,亦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同时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如果这世上没有这碍事的小子,那该有多么美好啊!

    现在更改后的遗诏,他不仅没能捞得太多的好处,而且这小子为着那帮贱民逼得取消了加征加派,今后他这位首辅恐怕更要处处受到钳制了。

    一想到这小子的智慧和谋略,他不由得一阵暗暗地头疼,发现新朝已然没有自己所想象那般美好了。

    在达成共识后,事情便是定了下来。

    张居正原本想要上前执笔,林晧然淡淡地瞥了一眼林晧然,然后对着高拱道:“高阁老,有劳你来执笔了!”

    “好!”高拱根本不懂得什么谦让,当即便是大声地道。

    张居正亦是无奈地站在那里,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侍读学士原本就没有资格参与到草拟遗诏的事情中来,这次能够过来不过是徐阶想要利用于他而已。

    若不是林晧然出来阻止此事,纵使他借此混得草拟遗诏的功臣,但按着这上面遗诏的内容,对这个大明王朝恐怕亦是一种危害。

    高拱是地地道道的词臣,这按着所制定的思路写一份遗诏自然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情。

    在写到“盖愆成昊端伏,后贤皇子裕至。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之时,他有意放慢了一些速度,毕竟这涉及到他门生裕王继承大统的合法性。

    跟着内阁票拟一般,这份遗诏少不得那个玉玺,只要黄锦用沾着朱砂的玉玺向上面一按,这道嘉靖遗诏便顺利出炉了。

    却是这时,一声悲切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令到在场的人不由得大惊失色,很多人这才想起嘉靖还没有死透呢!

    乾清宫,这房间的温度已经骤然上升,空气亦是弥漫着一股檀香。

    龙床上,嘉靖的肚子发出咕咕作响的声音,整个身体出现痉挛反应,嘴角溢出了一丝黑血,整个人显得极度痛苦的模样。

    郭朴等人匆匆赶到这里,当看到嘉靖这个痛快的模样,虽然他们都已经得知嘉靖的大限便在今日,但脸上还是难掩惊讶。

    这位孜孜不倦寻求长生的嘉靖帝并没有得偿所愿,神御阁、太清阁、清虚殿、玄雷居殿、西海神祠、洪应殿、太玄都殿、姑馀殿等等神灵没有庇护于他,紫宸新殿的丹药同样没有效果,各地的长生祠更没有给这位皇帝带来长生。

    这一位不惜搜刮民膏民脂进行修道的帝王已然是逃不过生死病死,瞧着他这一副模样,生命无疑是来到了最后的时刻。

    却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悲伤,这位糟糕大明王朝四十五年的皇帝终于走到了尽头,大明百姓不用再为满足他的修道和工程的私欲而背负沉重的税赋了。

    “皇上……”

    正是这时,一声悲切的声音骤然响起。

    郭朴等人定睛一瞧,竟然是当朝首辅徐阶。却见跪在地上的徐阶如同丧父般,眼泪和鼻涕一下子都涌到了脸,声音更是响彻整个乾清宫。

    跪吧!

    郭朴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知道这个时候是要卖弄演技的时候,亦是跟着徐阶纷纷地跪下。

    郭朴和李春芳都是官场的老人,在听到徐阶哭天喊地的声音之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心事,亦是跟着哭了起来。

    林晧然跟着跪了下来,只是听着徐阶等人哭天喊地声音,发现自己的道行还是远远不如徐阶等人。便是一狠心,他暗暗使劲狠捏了一把大腿肉,痛得呲牙咧嘴,这才进行了状态。

    “皇上!”

    正是如此,五位重臣宛如是天底下最忠心的臣子般,在看到皇上大限将至之时,亦是表现出了他那份忠诚。

    这哪是要飞升,分明是要死了!

    嘉靖原本被诊断是闭了五识,只是腹中的搅疼还是让到他有了反应,眼睛亦是痛苦地睁开,却是感到周围很是陌生。

    不过他知道这已经不重要,身体的痛楚和呼吸的难受让他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来到了尽头,自己所追求的永生终究没有到来。

    只是他并没有后悔,他已经执掌这个王朝四十五年之久,将那些自命不凡的官员打造成奴才般,这个王朝一直按照他朱厚熜的意志运行,一切都值了。

    若说有什么遗憾,那便是到头来仍旧是一场空。

    他这些多年的追求,到最后仍然无法打动神灵,却是跟着那帮贱民般逃不过生老病死,成为这世间轮回的一杯尘埃。

    嘉靖的目光流离,呼吸越来越难受,知道他其实被徐阶给骗了。只是看到突然出现的一个女人的脸,眼睛却是流露出一丝惊恐之色,嘴唇微微地颤抖着。

    记忆仿佛突然如闸门般打开,他猛地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便是躺在这张龙床上,突然被一帮宫女紧紧地勒住了脖颈。

    这……这是杨金英?

    嘉靖看着这一张原本模糊不清的脸蛋,但却是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正是那个当年意图谋害自己的宫女头领吗?

    不过,杨金英不是已经死了吗?她跟一起意图谋害自己的十六名宫女被自己用最残忍的刑法凌迟处死,她不该还出现在这里啊!

    “皇上!”寿妃看到嘉靖这个惊恐的反应,却是不明真相地继续凑上前并悲痛地喊道。

    不要,不要过来!

    嘉靖看到杨尚英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的恐怖更甚,呼吸越来越急速,很想将这个该死的宫女赶走。只是他的喉咙却是无法发出一丝声音,浑身更是一丝力气地没有,根本无法将这个宫女赶走。

    “皇上,你不要吓臣妾啊!”寿妃能够坐上这个位置自然有几分本领,亦是扮演一个深情的妃子继续哭诉地道。

    噗!

    嘉靖看到更加靠近的杨尚英,嘴里喷出一口黑色的鲜血,眼睛仍旧带着一抹惊恐之色,只是两腿一蹬,当即气绝身亡。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午时,景阳钟响,帝崩于乾清宫,享年六十周岁。

第2025章 隆庆

    正午的阳光普照大地,尘封二十多年的紫禁城像是突然焕发生机般,紫禁城的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景阳钟经久不息的钟声响彻了整个北京城。

    正在享用午饭的六部衙门官员听到这个召集群臣的钟声,很多官员不明所以地愣住了,几个年老的官员当即放声痛哭起来。

    “景阳钟怎么响了?”

    “皇上召集我们上朝?”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皇上恐怕已经……”

    ……

    京城衙门的官员听到召集他们的钟声,虽然这个钟声没有夹带着什么讯息,但很多官员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不管京城的官员如何反应,已然是改写不了嘉靖驾崩的事情,一个更好或更坏的朝代将会来临。

    一个三十岁的青年男子从紫禁城的午门跟随着太监进入,正是急步走在宫道上,顶着头上的冬日来到了乾清宫。

    朱载垕穿着青色的亲王服,由于常年呆在裕王府中,加上自身比较懒散的缘故,从宫门来到这里早已经是气喘吁吁,连同头顶的王冠都歪到一边。

    乾清宫正堂已经挂满白色的灵幡,中央位置放着一个灵柩,灵柩前焚烧着香烛,正在祭祀着大行皇帝朱厚熜。

    “臣等拜见殿下!”

    看到裕王出现,徐阶等阁臣纷纷进行施礼地道。

    由于嘉靖几乎是将朱载垕圈养在裕王府,不仅不允许裕王插手朝政,甚至都不容臣子跟裕王往来,故而除了高拱外,其他人跟裕王并没有多少交集。

    “诸位阁老,不用多礼,快快请起!”朱载垕跟着嘉靖的强势性子截然相反般,显得没有一点架子地急忙抬着双手道。

    “谢殿下!”

    徐阶等阁臣显得恭敬地回礼,这才纷纷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同时抬眼认真地打量着裕王,审视这一位大明的新皇帝。

    在这一刻,朝局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虽然徐党和郭、林、高的联盟仍然呈对立之势,但坐在皇位上的人不再是专权独断的嘉靖,而是这位历来低调的裕王朱载垕。

    朱载垕今年三十岁,跟着野孩子出身的嘉靖不同,他受到最正统的儒家思想教育,亦是有着“宽仁”之名,可谓是典型的乖宝宝般的好皇帝。

    现在看着他如此的反应,众阁臣无疑是加深了这个观点。至于裕王是否在演戏,作为大明演技最精湛的官员,自然还是能够看得出裕王是天才演员还是本色出演。

    林晧然知道想要在新朝占据一个好位置,不仅要继续跟徐阶较量,而且还要拿捏好这位新帝的性子,从而控制或讨好这个皇帝。

    只是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起来,裕王和五位阁老却是大眼瞪小眼。

    高拱看着朱载垕一直盯着自己这边,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当即重重地咳嗽一声,同时瞥了一眼嘉靖的灵柩。

    “老师,怎么了?”朱载垕却是微微一愣,显得疑惑地直接询问道。

    徐阶等人看着朱载垕如此缺少灵性,心里反倒是暗暗一喜,而高拱不得不出言提醒道:“殿下,皇上已经甍了!”

    说着,他的眼泪当即涌到眼眶中,脸上露出一副很哀痛的表情。

    “父皇!”朱载垕总算是反应过来,当即朝着灵柩跪下来道。

    只是他虽然跪在那里,却没有进行哭丧,好在朱载垕并没有说出“我的老父亲,你终于死了”之类的话。

    看着朱载垕哭不出来,徐阶等人亦是面面相觑。

    不过他们心里亦是理解,由于“二龙不相见”的缘故,这对父子从小便没有什么父子情。哪怕嘉靖病重亦没有让裕王前来侍疾,父子间的感情可谓是相当薄凉。

    林晧然倒是有办法让裕王哭丧,但这个法子用在自己身上还成,若是用到朱载垕身上恐怕今后要被穿小鞋了。

    只是不管哭与不哭,随着老皇帝朱厚熜去世,这位一直小心谨慎和缺少父爱的裕王朱载垕成为了这个王朝名誉上的新主人。

    随着裕王到来,一套固定的礼仪程序便是开始运转起来。

    几百名京城的文武百官在听到钟声后,亦是纷纷来到紫禁城的午门前,先是在礼部官员那里领取青衣角带的丧服,然后在午门前进行嚎啕大哭起来。

    不管他们心里是高兴还是悲痛,这个时候都要想办法挤出一滴眼泪,哪怕不博一个忠君的美名,亦不能给科道言官逮到小辫子。

    没过多会,紫禁城的午门大开。

    以徐阶为首的阁臣出现,然后率领着六部九卿等官员恭候地跪在跸道两旁,接迎着身穿孝服的裕王及手持圣旨的礼部尚书高仪。

    现在嘉靖已经驾崩,那么当务之急便是向文武百官宣读嘉靖遗诏,明确裕王继承大统的名分。

    按着明朝的规矩,这宣读遗诏的人并非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亦非是内阁首辅徐阶,而是当朝礼部尚书高仪。

    礼部尚书高仪在得知嘉靖驾崩的消息后,亦是被召到乾清宫共同商议事宜,此刻便对着文武百官进行宣读道:“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年。深惟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乃兹弗起,夫复何恨……”

    这一份遗诏跟徐阶所拟定的遗诏只是做了两处改动,按着林晧然的意思加入了“纠正加征加派的弊政”和“重新审核建言获罪官员的罪责”,从而让这道遗诏变得更加利民和公正。

    吏部尚书黄光升等人听到这个内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倒是户部尚书葛守礼听到纠正加征加派的决定后,显得诧异地望了一眼徐阶。

    这一份遗诏是将嘉靖最后的旨意昭告天下,向天下百姓忏悔和纠正在位时期的执政过错,同时确定了下一任皇位的继承人。

    虽然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实质现在处于大丧期间,亦不可能当天便登基。

    乾清宫,养心殿。

    裕王朱载垕的身体略显肥胖,正端坐在殿上,只是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疲态,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的模样。

    徐阶等阁臣跟随着裕王回到这里,高拱率先进行提议道:“殿下,现在即将举行国丧,当务之急是定下大行皇帝的庙号和谥号!”

    庙号和谥号是皇帝死后的在庙中供奉时所称呼的名号,这个名号关系着嘉靖的功过,自然是要由裕王亲自敲定。

    裕王平日在这个时候正是午休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很不好的模样,却是后知后觉般地“呃”地一声,接着便对高拱询问道:“高师傅,你说父皇的庙号和谥号该怎么定呢?”

    高拱历来都是一个喜欢揽事的性子,当即便理所当然般地回应道:“殿下,太行皇帝有思改悔悟之意,可定思宗。照此庙号,谥号便可定为密,所以可定为:思宗密皇帝!”

    这……

    徐阶等人都是饱读圣贤书之人,特别在场四位都曾经在礼部担任要职,自然知道这“思宗密皇帝”是贬低嘉靖的味道。

    裕王显得似懂非懂的模样,便是轻轻地点头道:“那便……”

    “殿下,万万不可啊!”徐阶看到裕王这便要敲定下来,脸上出现了一抹惊恐的表情,当即扑通地跪下来反对道。

    李春芳倒不是担心给嘉靖定这种庙号会抹黑自己这位次辅,更是感恩于嘉靖对他的六次中旨提拔,亦是慢了半拍喊了出来。当看着徐阶跪下来,他便是跟着跪下来进行劝谏。

    朱载垕没想到会遭到徐阁和李春芳如此大的反应,便是急忙站起来并抬手道:“徐阁老、李阁老,你们这是做甚,快快起来啊!”

    林晧然和郭朴交换了一下眼色,看着这略显滑稽的一幕,显得是哭笑不得。虽然徐阶的反应过激,但裕王做事亦是确实太过轻率了。

    “殿下,大行皇帝虽有思改悔悟之意,但亦有守成之功,令大明有中兴之象,万万不可用思宗密皇帝啊!”徐阶看到裕王的反应这才稍微踏实一些,便是站起来表态地道。

    裕王又觉得徐阶说得有道理,便是进行询问道:“徐阁老、李阁老,那依两位阁老之见,父皇该用什么庙号和谥号呢?”

    徐阶刚刚跪得过于仓促伤了膝盖,此时疼得呲牙咧齿,便是扭头望向李春芳。

    李春芳心里早有想法,便是认真地回应道:“殿下,大行皇帝以小宗继大宗,且今大明江山稳固,庙号当用世宗。大行执政党执心决断曰肃,正己摄下曰肃,威德克就曰肃,可定为:世宗肃皇帝。”

    裕王听着李春芳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便是想要点头同意,但发现似乎有些不妥,不由得脸色为难地扭头望向了老师高拱。

    高拱从来都不是轻易妥协的主,便是脸色不快地望向李春芳质问道:“李阁老,咱们做事还是要实事求事的好!你如此浮夸虚美,今后如何纠正朝廷弊病,如何推行新政呢?”

    “大行皇帝虽沉迷于修道,但亦是治国有方,你高拱分明是有意贬低先帝!”徐阶忍着膝盖的疼痛,显得旗帜鲜明地反驳道。

    高拱不屑于跟徐阶争辩,便是淡淡地说道:“既然我们有如此大的分歧,那么便由内阁投票决定吧!”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发现形势真的变了,而今内阁是“三比二”不利的局面,不由得担忧地望向了裕王。

    裕王迎着徐阶的目光,却是站在自己老师的一边地道:“好,那便依高师傅所言,你们内阁五人投票吧!”

    “赞成大行皇帝用思宗密皇帝的举手!”高拱将手高高地举起,一副胜券在握地朗声道。

    唉……

    李春芳见状,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此局是必败无疑。

    咦?

    裕王面对着殿下的五位阁臣,只是看到表决的情况后,不由得将目光落到了高拱身上。

    正在沾沾自喜的高拱亦是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当即扭头望向了自己的两位好基友,只是林晧然和郭朴却是避开高拱的目光。

    倒不是他们要跟高拱划清界限,而是不打算跟高拱如此胡闹。

    嘉靖都已经死了,给个很差劲的庙号和谥号固然切近真相,但这个做法却是弊大于利。一来他们阁臣会遭人非议,二来保不准裕王秋后算账,三来根本犯不着在这种小事斤斤计较。

    虽然他们不愿意捧嘉靖,但现在踩嘉靖便是不太妥当了,无疑会留下一定的隐患。

    高拱心里很是恼火,但亦知道郭朴和林晧然的顾忌,不由得冷哼一声。

    裕王挺照顾高拱的情绪,便是对着高拱小声地询问道:“高师傅,那么便定下……”只是话到嘴边,他却是想不起刚刚的庙号和谥号了。

    “那就这么定吧!”高拱亦是愿赌服输的性子,便是大大咧咧地挥手道。

    这个事情便是敲定下来,嘉靖的庙号:世宗,谥号: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算是给嘉靖盖棺定论了。

    徐阶对于这一场胜利并没有多少兴奋,因为他看到了裕王对高拱的重视,亦是意识到内阁人数上的劣势。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裕王并没有遗传嘉靖的聪慧,且似乎很爱惜自己名声的样子,这种皇帝无疑比嘉靖更容易应付。

    嘉靖的丧礼有序地进行,裕王登基亦是正式提上了日程。

    次日上午,礼部尚书高仪按照着固定的流程,向裕王递上了《劝进仪注》和《登基仪注》,可谓是后世游戏攻略的鼻祖了。

    华夏王朝历来都极度重视礼仪,而登极礼又是新帝的首礼显得极为重要,却是容不得有失闪失。固而不仅流程相对繁杂,亦是有颇多的注意事项,更有着他固定的一套游戏规则。

    刚过嘉靖的头七,即十二月二十一日,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人等一起来到了会极门前,向裕王递上了《劝进表》。

    裕王朱载垕在接到《劝进表》后,亦是对照着《劝进仪注》的拒绝流程,由内阁草拟进行谕答:“皇考大行皇帝奄弃万邦,予兹茕茕在疚,即位之事,实不忍闻,所请不允。”

    大体意思是:我爹死了,我现在心里正悲痛,所以不能同意你们继承皇位的请求。面对着裕王的拒绝,大家亦是心照不宣地离开。

    次日,他们再来到会极门前递上《劝进表》,而裕王再行拒绝并谕答道:“卿等再笺劝进,具见诚恳,但予终天之恨,方殷岂忍遽即大位,所请不允。”

    到了二十三日,百官再次来到会极门递上新的《劝进表》,这次的诏答是:“皇考大行皇帝上宾,予哀痛悲号五内摧裂,而文武群臣军民人等以祖宗基业之重皇考遗命之严,三上笺劝进,义正词恳,不得已勉从所请。”

    事情到了这一步,裕王亦是顺着《劝进仪注》的流程,显得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了。

    根据钦天监所选的日子,登基的日子便是定在三日后的二十六日。

    在时间上,这显得有些紧迫,但亦是一个无奈之举。因为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了,却是不可能再延用嘉靖四十六年,故而必须赶在春节前完成登基大典。

    与此同时,新的年号亦是敲定了下来,明年起便会采用:隆庆元年。

第2026章 贤君?

    登基当天,定国公徐延德、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溶和驸马都尉李和等勋贵一大早分别前往太庙、社稷坛和南北郊进行祭告。

    裕王朱载垕先是来到嘉靖的灵柩前进行祭告,接着换了代表帝王的衮冕祭告天地,再回到太庙祭告列祖列宗。

    这些祭告礼节并不繁琐,主要是路程并不近,时间悄然来到了中午,剩下来则是最重要的——即位仪式。

    经过一番折腾后,一千多名文武百官来到紫禁城的午门前,将以全新的面貌走进这一座象征大明皇权的宫殿。

    午门前呈“凹”字形,城门上有城楼,设有钟鼓,由钟鼓司的太监掌管。

    随着吉时到来,钟鼓声便在这个红墙琉璃瓦的宫殿群中跌荡回响,而厚重的两道红漆金钉的掖门纷纷地打开,有一支手持画戟的御林军整齐地从门城中跑出来列阵两旁。

    文臣由首辅徐阶率领从左掖门入,勋贵由定国公徐延德率领从右掖门入。

    穿过深长的城门洞后,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开阔的地带,地面是青砖铺地,中间是横跨五座汉白玉材质的金水桥。

    一行人来到金水桥前,在这里整理好衣容,然后整齐地从金水桥而过。穿过了第一座金銮殿(皇极殿),便来到方形地基上的中极殿。

    此时中极殿前的汉白玉护栏前站满了身穿兵甲的大汉将军,令到这里充斥一股肃杀之气,无形中增加了几分皇威。

    “进——殿!”

    黄锦的声音从殿中传出,而后经过扩音般,站在殿门口处的两名小太监当即高声喊道。

    以徐阶为首的文武百官再次整理衣容,便是鱼贯而入,来到了殿中。只是人数实在太多,一帮低级官员只能站在殿外。

    中极殿早前被雷火烧毁,现在重建还不足两年光景,令到这里的一切显得很是崭新,甚至空气中还残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油漆味。

    按着朝堂站位的规则,第一排站的是三孤三师的从一品官员,除了阁臣和加赐的工部尚书雷礼外,还有一些被授从一品虚衔的勋贵亦是排在前头。

    只是文臣和武职早已经形成了两个不同的系统,已然是以文臣为尊。由于雷礼主动谦让站到最后,林晧然已然是站在文臣的第四位,牢牢地霸占在第四把交椅上。

    在一阵宫廷的礼乐声中,头戴黑色蝉翼冠的隆庆帝朱载垕出现在这里,第一次坐上那一张金光璀璨的龙椅。

    这里还安排着一个“百官送宝”的环节。在某种意义上,这是文武百官认可了隆庆这位新皇帝,由代表文武百官的首辅徐阶献宝。

    那份《登基仪注》再度发挥作用,隆庆按着《登基仪注》的流程进行了应答,而后让尚宝卿将此宝收藏妥当。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仪式完成,文武百官一起向新帝行跪拜之礼道。

    这个无疑是一个久违的声音,上一次这个宛如海啸般的声音在中极殿响起的时候,已然是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只是从今日开始,隆庆作为大明王朝皇帝的身份正式确认,这种声音以后会经常出现,一个全新的时代悄然拉开了序幕。

    “众……众爱卿,平身!”隆庆第一次面对满朝文武大臣排山倒海般的万岁声,显得有几分紧张地抬手道。

    黄锦在旁边见到隆庆这个举动,眼睛显得颇为复杂的模样,最终转为深深地一叹。心里其实亦是清楚,他站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亦是不长了。

    “谢皇上!”

    文武百官再度行谢礼,这才规规矩矩地从地上起来。

    对于新鲜事物,人们都是有着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这里官员并不例外。他们抬头望着坐在龙椅上有“宽仁”之名的隆庆帝,很多人的脸上浮起了兴奋的表情,甚至对未来产生了几分期待。

    只是论到兴奋,却是要当数欧阳一敬、胡应嘉和张宪臣这帮科道言官。

    他们为何在嘉靖朝夹着尾巴做人,那是因为嘉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不仅一言不合就采用廷杖,而且丢到诏狱拷问都是家常便饭之事,甚至直接下令咔嚓掉脑袋。

    虽然博得一个美名的收益良多,但如果真要掉脑袋,那一切都不值当了。

    据他们所知,这位隆庆帝很是宽仁,这面相一看便知道是要立志做明君的好皇帝。

    正是如此,他们在熬走了嘉靖之后,无疑是迎来了一个美好的时代,一个能够让他们这帮言官将才能发挥到至极的好时代。

    隆庆帝坐在龙椅上显得很不自然,然后被殿中的百官不停地打量。

    黄锦先是向百官警告性地咳嗽了一声,这才向隆庆进行请示,然后向着在场的文武百官宣读了《登极诏》。

    这份《登极诏》针对嘉靖时期存在的问题,一共提出了三十项兴革措施,而此次的执笔人正是隆庆最信任的老师高拱。

    高拱对徐阶的不作为早就看不顺眼,亦是借机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恨不得将自己平生的所有抱负都写在上面。

    若不是考虑到历代皇帝的《登极诏》篇幅都限制在二百字左右,他是恨不得写出一字册子,然后狠狠地甩在徐阶的脸上。

    当然,有些举措还是要依照祖制,其中便包括:“减免明年天下一半的田税”和“减免嘉靖四十三年以前所缴纳的田赋”。

    免税和减赋是历代新帝的惯用做法,只是减免幅度的大小不一而足。

    不过熟知大明财政的官员却是不得不为明年的财政担忧了,虽然做出这种决定容易,但大明财政已然没有这个资本。

    一些官员则是扭头望向林晧然,知道这些事情恐怕还得依仗这位有点石成金之术的林阁老。

    林晧然则是将注意力放在隆庆帝身上,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担忧。

    隆庆跟着独断专行的嘉靖简直像是两个极端,从他身上看不到半点主见,《登极诏》更是全由高拱说了算。

    这种君王是一个好事,但亦是一个坏事。

    因为大明百姓确实需要一个不像嘉靖那般胡闹的皇帝,但大明百姓亦需要一个能够将他们拉出水深火热生活的皇帝,而隆庆已然已经不具备后者的技能。

    只是大明新帝是如此的品性已经是既定的现实,这是他当下无法改变的事情,似乎亦不用特意进行改变。

    尽管而言,对新帝有期待的是一些官员和善良的大明百姓,但他很早便已经知道隆庆并不是一个有魄力的君王。

    在宣读这一份超长的《登极诏》后,关于隆庆的即位流程算是正式告一段落。

    站在旁边的司礼监掌印黄锦鸿对着殿中的文武百官大声地喊话道:“皇上特恩,有事可出班奏报,无事则卷帘退朝。”

    包括殿外站着的低级官员,这里官员人数已经达到一千多人。

    科道言官和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奏报,一些低级官员只能乖乖地站在后面,甚至需要前面的人传达才能知晓殿中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不论什么时候,大明官场都会讲究尊卑顺序,历来都是由当朝首辅和阁臣率先奏报,而后再是六部尚书等官员。

    “皇上,臣有本奏!”徐阶似乎早有准备般,当即便出列道。

    “徐阁……徐爱卿,请说!”隆庆帝显得有些紧张,声音微微颤抖地抬手道。

    这份紧张自然逃不过在场官员的眼睛,很多官员其实一直都在暗暗地观察着隆庆,认真地揣摩着皇上的性子。

    “皇上,原户部云南司主事建言冒犯大行皇帝,但其有忠贞之心,臣恳求皇上下旨释放海瑞,让其官复原职!”徐阶却是跪了下来,脸色显得万分恳求地道。

    林晧然若有所思地望向徐阶,心里不由得无奈地轻叹一声。

    这朝堂都不是简单的角色,特别徐阶更是一头老狐狸。由于不能在《嘉靖遗诏》中博得美名,而今公然替海瑞向隆庆求情,无疑是洗掉当初险些加害海瑞的过失,甚至满朝文武百官都认为是他救了海瑞。

    “臣等附议!”随着徐阶将这个事情抛出来,以黄光升为首的一众文武官员纷纷跪下来进行求情地道。

    林晧然跟郭朴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默默地跟着拱手附议。

    他们自然不是要追随徐阶,只是拯救海瑞已经关系到政治立场问题,只能是被徐阶裹挟着一起向隆庆求情。

    隆庆何时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当即紧张地离开龙椅道:“诸位爱卿,快快请起!”

    “请皇上恩准!”徐阶显得游刃有余地面对隆庆,宛如一个铁骨铮铮的丞相般,抬起那张目光恳切的老脸道。

    “准了,朕准了!”隆庆是一个很好说话的性子,当即便是应承下来道。

    其实他在裕王府之时,早已经听到海瑞的事情,而高拱亦是跟他说过释放海瑞的必要性。哪怕徐阶不在这里奏请,他亦会找时间以皇帝的名义释放海瑞。

    “臣等谢皇上隆恩!”徐阶看到达到自己预期的目标,嘴角不由得噙起一丝微笑,然后又进行谢礼地道。

    实质上,他此举不仅是博名,而且通过裹挟着百官一起替海瑞求情,无疑是向隆庆展现了自己这位首辅的“巨大声望”。

    高拱看到徐阶耍这种小心机,脸上亦是极度不痛快,显得有些急不可奈地站出来道:“皇上,臣有本奏!”

    “高师傅,你请说!”隆庆看到是老师高拱,当即便是客气地抬手道。

    高拱的嘴角微微上扬,当即干劲十足地朗声道:“陛下继承大统,当务之急是安定天下,还天下以公理!大行皇帝遗诏有云:遂致奸人乘机诳惑,土木岁兴,请即刻着令彻查及问罪蒙骗大行皇帝之奸人!”

    “高阁老,天下早已经共知,诳惑大行皇帝之人正是昔日天师陶仲文和邵元节,以及已经被下狱的一帮道士,却不知还要如何彻查?”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当即进行询问道。

    在场的官员亦是纷纷地望向了高拱,却是不知道为何突然提起这一茬。

    “老夫以为还有他人,特别是诳惑大行皇帝兴土木的奸人!”高拱扭头望向徐阶,显得意有所指地回应道。

    这……

    林晧然和郭朴不由得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敢情高拱执笔遗诏之时故意留下后手,将“遂致奸人乘机诳惑”和“土木岁兴”连到一起,已然是要玩一把大的啊!

    若是说斋醮,那自然是受到道士所诳惑,但这“土木岁兴”已然是跟一些官员脱不了关系,特别徐阶在其中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

    徐阶亦是反应了过来,却是深深地望了高拱一眼,眼睛深处闪过一抹戾气。原本他想要集中精力除掉林若愚,而今这个高胡子亦是不能掉以轻心了。

    隆庆似乎意识不到其中的玄机,便是从善如流地道:“高师傅,此事交由刑部彻查如何?”

    “皇上……贤明!”高拱先是向隆庆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而后拱手称赞道。

    咦?

    林晧然注意到隆庆听到高拱的称赞后,两根眉毛微微上扬,整个人显得很是得意的模样。

    只是在这么一瞬间,他的脑海当即闪过小时候的林平常,那个野丫头每次替人申张正义都是这种暗爽的反应。

    由此可见,敢情隆庆从小亦是极度缺少认可,更是渴望得到“权威人士”的认可,这便是一种典型的讨好型人格。

    却是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道:“皇上,臣要直谏!”

    啊?

    在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在场的文武百官纷纷地望向突然跳出来了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这直谏的矛头无疑是指向刚刚上任的隆庆帝。

    隆庆帝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愤怒,却是十分地询问道:“啊?本王……朕哪里做错了吗?”

    徐阶等人都将隆庆的反应看在眼里,只是他这个反应反倒是助涨了胡应嘉的气焰,却将他仰着头地道:“皇上,错矣!”

    “胡应嘉,你别有这里没事找事,这朝堂不是你搬弄是非的地方!”高拱的脸上微沉,亦是护着自己的学生道。

    胡应嘉显得无所畏惧地瞥了一眼高拱,然后正义凛然地说道:“正所谓天地君亲师,皇上跟高阁老虽有师生之实,然今皇上是君,高阁老为臣,何故在殿上还三番五次称其师傅?”

    这……

    众官员听到这番话,不由得面面相觑,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隆庆亦是没有想到自己真的犯了错误,宛如是做事性的孩子般,当即进行认错道:“本王,不,朕……改!”

第2027章 谁的时代?

    “朕……改!”

    满朝的文武百官听到这个答案,很多人的脸上当即浮起了错愕之色。

    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之前,嘉靖帝肯定即刻下令将胡应嘉拖出去廷杖或直接砍掉脑袋,而不是现如今的“朕改”。

    只是现在看来,早前传闻隆庆帝宽仁和谦逊并非是空穴来风。

    这位隆庆皇帝确实跟暴虐的嘉靖帝无疑是大大的不同,起码现在的隆庆帝绝对不是一个暴君,甚至还会是一位明君。

    当然,明君是一些年老官员的看法,隆庆的举动落到科道言官的眼中简直是一头小绵羊,一个能够让他们自然发挥才能的儒弱皇帝。

    胡应嘉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乘胜追击地继续劝谏道:“皇上,所谓君无戏言!臣会时时督促于皇上,亦请皇上在私底下亦要引以为鉴,万万莫要再犯此等过错了!”

    咦?

    很多官员纷纷侧目,发现胡应嘉的话已经有些过了。隆庆帝刚刚都已经说要改过了,结果他还是如此纠缠,已然变得咄咄逼人的味道了。

    高拱虽然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偏偏在这个事情上并不占理,便是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威胁道:“胡科长,你莫要太过分!”

    “高阁老,下官只是尽科道的职责,不知哪里过分了呢?”胡应嘉好不容易得到这个能够尽情发挥才能的舞台,显得大杀四方般地望向高拱朗声道。

    在这么一瞬间,他觉得新朝就是为他胡应嘉而生。不论是当今皇上,还是这一位高高在上的高阁老,不过都是自己的垫脚石。

    高拱的话被直接顶了回来,气得肺都要炸了。原本他想直接以势压人,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场合并不适合用这一招。

    “皇上,你若是能采纳臣的建议,臣虽死而无憾矣!”胡应嘉已经打定主意在这里博得好声名,却是跪下来并恳求道。

    中极殿是三大殿面积最小的殿,虽然胡应嘉站在后面,但亦是能够很清楚地听到他的话,甚至在殿中形成了回响。

    隆庆被打得措手不及,同时注意到高拱那张生气的脸,却是不知道该不该回应胡应嘉的请求,当即亦是不知所措了。

    林晧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自然是知道胡应嘉的那点小心思,眉头却是微微地蹙了起来。

    不管是隆庆帝,还是他们这些文武百官,其实都要经过一个相互摩擦的过程,这样才能找到自己精确的位置。

    胡应嘉的做法其实大大的不明智,他此举固然能博得好声名,但别看现在的隆庆帝温顺如绵羊,但这终究是大明的皇帝,现在的隆庆帝只是还没有从裕王的角色中完全蜕变过来罢了。

    在原先的历史上,为何牢牢掌握朝堂的徐阶会选择辞官离开,却不是李春芳在背面搞了什么小动作,而是他知道隆庆这位皇帝容不下他了。

    正是如此,哪怕现在的隆庆再如何温顺,一旦将事情做得太过分的话,那么隆庆变成真正的帝王之时,很可能就要进行秋后算账了。

    林晧然原本想要低调行事,只是看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特别是自己的盟友身陷困境,亦是站出来严厉地呵斥道:“胡科长,你还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

    此言一出,令到在场的官员纷纷愕然地望向林晧然。

    虽然对林晧然相助高拱并不意外,但如此直白都训斥胡应嘉,此举却不太妥当。毕竟这朝堂已经弱化了官职的高低,而是要讲一个理字。

    徐阶亦是没有想到林晧然还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兴奋,显得幸灾乐祸地扭头望了一眼林晧然。

    胡应嘉自认已经开了挂,哪怕此时正跪在地上,亦是战力全开地回应道:“林阁老,你这是要以势压人吗?下官在这里纠正皇上过错,何来的胡搅蛮缠?”

    黄光升等官员亦是纷纷望向林晧然,却不知林晧然唱的是哪一出。

    林晧然却是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而是郑重地向隆庆拱手道:“臣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林晧然有本奏!”

    咦?

    黄光升等官员突然间发现,刚刚徐阶和高拱似乎都漏了自己的官职和姓名。

    “林爱卿,你请说!”隆庆虽然亦是不知林晧然唱哪一出,但对林晧然的观感一直很好,亦是抬手客气地道。

    “皇上,刚刚元辅大人建言特赦有忠贞之心的海瑞,此举可抚慰百官。高阁老更是高瞻远瞩,陛下刚刚继任大统,当务之急是安定天下!臣恳请即刻恢复郑王爵位,此举既能纠正大行皇帝当年处置郑王直谏的过错,亦可安定几十万宗室的人心,彰显皇上爱护宗室的美名!”林晧然对着徐阶和高拱吹捧过后,当即将自己的提案抛出来道。

    嘉靖在位期间,除了百官上疏对嘉靖修道炼丹的事情进行劝谏外,嘉靖二十九年郑王朱厚烷上疏谏嘉靖修玄,结果被贬庶人。

    如果说徐阶请求特赦海瑞是想要博名和洗清自己的过失,那么林晧然提出恢复郑王爵位无疑更显公心,而且确实有利于安定天下。

    虽然隆庆是嘉靖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但并没有太子的身份,一旦地方的藩王借此发难,无疑对隆庆的皇位是大大的不利。

    若是现在即刻纠正嘉靖当年所犯下的过错,一来能够给忠心的郑王一系进行安慰,亦让其他旁系看到隆庆宽仁的一面。

    当然,这种其实都是漂亮话,大明的宗室根本无力动摇隆庆的位置,虽然占着大义却没有大大的功效。

    “林阁老所言有理,请皇上即刻恢复郑王爵位!”高拱亦是意识到此举的妙处和必要性,当即进行附和地道。

    “臣等附议!”雷礼等都是官场的老人,在意识到恢复郑王爵位确实能够安排宗室后,亦是纷纷向隆庆进行请求道。

    隆庆对韩王的事情知之不深,出于对高拱的信任,加上众官员一起向他请求,亦是从善如流地道:“好,朕准奏!”

    “谢皇上!”林晧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便带领着众官员进行施礼道。

    只是经过这一个小插曲,无疑是冲淡刚刚的冲突,胡应嘉还跪在地上大眼瞪小眼,却不想林晧然直接绕过他这位吏科都给事中进行奏事。

    待到大家都安静下来后,他当即不依不饶地向林晧然质问道:“林阁老,你得给本官一下说法,我如何胡缠蛮缠了?”

    这……

    在场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胡应嘉今日是要咬着林晧然不放了。

    只是这便是科道言官的可怕之处,他们虽然仅是七品的官员,但却是拥有着言事的权力,对谁都敢进行攀咬。

    刑部尚书朱衡领教过胡应嘉的可怕,不由得担忧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对此自然不会害怕,看到胡应嘉犹如疯狗般咬他的裤子,便是淡淡地询问道:“胡科长,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皇上登基的日子,但我既是科道,自然有义务在朝堂上纠正皇上的错误,焉能让皇上一错再错!”胡应嘉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态度强硬地道。

    黄光升等官员这才意识到胡应嘉的举动虽然对,但选的日子确实是有待商榷,毕竟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确实不适合如此的不依不饶。

    “胡科长,你犯了两大过错!”林晧然当即抛出结论,而后竖出两根手指侃侃而谈地道:“一是,今日乃皇上的登基之日,直谏有邀名之嫌。二是,皇上现在是特开隆恩议事,元辅大人和高阁老正向皇上出谋划策如何定安天下,提防宵小趁新朝未稳而生乱,孰重孰轻你当真不知?”

    这……

    黄光升等官员没想到这种素来低调的林阁老竟然是一个如此霸道的人,只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却很有道理。

    如果这是今后的朝堂,胡应嘉揪着皇上的一点过错博得声名倒没有什么。只是今天是登基之日,皇上更是特恩议事,结果胡应嘉偏偏抢在几位提议大事的阁老前面进行挑事。

    由此可见,林晧然刚刚站出来指责胡应嘉“胡搅蛮缠”,还真的一点都没有说错,确实是应该让胡应嘉闭上嘴巴。

    徐阶早已经见识到林晧然的辩论口才,看到形势如此轻松地被他三言两语地逆转,亦不由得暗叹一声。

    他知道胡应嘉虽然是科道言官,但却不可能是这个不讲武德年轻人的对手。在这个宽仁的隆庆朝,科道言官固然能够尽情地发挥才能,但最耀眼的恐怕还是这个妖孽。

    胡应嘉见识到林晧然的可怕之处,但并不打算认输地道:“国事固然重要,但我既为科道,自当要时时刻刻敢于直谏皇上,纠正皇上的过错,这才是忠君之道!”

    “呵呵……敢问胡科长是何年进入的科道!”林晧然却是假意发笑,而后淡淡地询问道。

    胡应嘉最初出任江西宜春知县,但得到徐阶的提拔三年未满便出任吏科给事中,当即显得有些自鸣得意地道:“我自嘉靖三十七年始,便一直在吏科,而今两迁致都给事中!”

    “如此算来,你入科道已有九年!”林晧然简单地算了一下日子,当即话锋一转地质问道:“郭科长,你既然如此尽忠职守,却不知大行皇帝斋醮时,你可发一言?大行皇帝修建道家宫殿之时,你可发一言?大行皇帝不立储君,你又可发一言乎?”

    这……

    黄光升等官员听到这个质问,不由得面面相觑,胡应嘉的所谓尽忠职守还真的站不住脚,这分明是自欺欺人之词。

    “林阁老,那你亦没有……”胡应嘉看到林晧然要捅破这个事情,当即便想要将林晧然一起提下水,但突然间旁边咳嗽声四起,让到他不得不将吐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他同样可以指责林晧然为何不上疏直谏,但无疑是得罪了一大帮的朝堂大佬,甚至会直接影响到当朝首辅的地位。

    终究而言,他并不是一个真正尽忠职守的官员,刚刚的举动不过是为了博名罢了。

    徐阶的脸色阴沉下来,显得警惕地望向林晧然,却是不知林晧然仅仅是打击胡应嘉,还是意图将火引到他这个老人家身上。

    胡应嘉亦是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便是进行改口道:“下官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如今尽忠尽职,并没有丝毫的过错!”

    “胡科长,你究竟有错没错,此事不是你说了算!”林晧然淡淡地说了一句,而后向隆庆郑重地拱手道:“皇上,若是遵循遗诏,免不得有一些正直的科道言官复职。故而臣奏请明年京察着重考察科道,此举既能筛出一些不称职的官员,亦能为复职科道官员腾出位置!”

    这……

    张守直等官员仿佛是重新认识这位林阁老般,没有想到竟然如此的强硬,竟然敢于将矛头指向最不能惹的科道。

    只是林晧然的理由显得十分的充分,且不说这些科道言官原本就“不称职”,而今自然要为那么敢于直言的科道让位置。

    很多官员知道这并不是小事,甚至已经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却是纷纷抬头望向站在最前面的当朝首辅徐阶。

    在当下的科道言官之中,其实主要以徐党居多。像胡应嘉、欧阳一敬和张宪臣等科道都是徐阶的爪牙,南京方面则有陆凤仪、罗嘉宾等科道,昔日为除掉严党可谓是立下了赫赫战功。

    一旦真进行清洗,却是很可能会伤到徐党中人。

    只是吏部尚书是黄光升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都是徐党中人,哪怕徐党在科道中占据着大量的名额,恐怕亦不会伤到他们自己人。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警惕地望一眼林晧然,亦是不知道这是林晧然的意气之举,还是已经进行了长远的布局。

    “这样啊,朕……”隆庆一时却是拿不定主意,不由得扭头望向了高拱,却是发现这政事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高拱早已经对科道看不惯了,便是站出来道:“皇上,臣附议!”

    “好,朕准奏!”隆庆看到高拱同意,当即从善如流地点头道。

    只是他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特别是听着这些事情令到脑袋嗡嗡作响,突然发现做皇帝一点都不好,倒不如之前在裕王府舒服,却是生起了到此为止的念头。

    黄锦是一个极擅于观察的人,当即便是板着脸道:“皇上已经乏了,若是再无要事,暂时便到这里吧!”

    虽然很多官员都还有很多事情要上奏,只是看到徐阶第一时间进行回应,亦是只好跟着进行跪下恭送这位宽仁的皇上离开。

    隆庆元年的春节如期而至,不仅禁止了民间的礼乐,而且门口连红灯笼都不许挂。跟着后世遭到新冠疫情般,这个春节变得有些特别,往年的热闹场景不复存在。

    当然,若是关起门来,那自然是另一番光景了。

第2028章 新气象

    春节,原本是官员最为活跃的时候,特别年初即将举行一场事关个人前程的京察,无数的官员有着强烈的送礼的需求。

    偏偏地,现在大明正处于国丧期间。别说是大张旗鼓前去给各个大佬拜年了,却是连春节假期都没有,每天只能老实穿着孝服替嘉靖守制。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一些官员的心思很是活跃,却是依托着中间人进行送礼,仍然千方百计进行拉近跟朝堂大佬的关系。

    林晧然本以为不会有人说情,但还是低估了京城官员的钻营能力。先是有人走通了杨富田的路子,然后吴华寿都不得不上门造访,最后花映容招架不住一些诰命夫人的说情。

    只是这些倒不全然是坏事,一些人想要过来抱大腿无疑是相辅相成,林党亦需要不断壮大才能跟着徐党全方面抗衡。

    到了正月十日,二十七日的国丧禁忌结束,朝廷当即停止祭典灵堂。只要挑选一个黄道吉日,一起将嘉靖的灵柩运送到永陵安葬,如此便彻底送走这位折腾大明四十五年的嘉靖帝了。

    时间无疑能够冲刷掉一切东西,关于嘉靖的元素正在慢慢地消退,而隆庆新朝亦是展现出欣欣向荣的一面。

    在国丧禁忌结束后,隆庆替生母杜康妃恭上谥号“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后”,并迁葬永陵,设牌位于神霄殿。

    与此同时,追封杜康妃之父杜林为庆都伯,命其子继承宗嗣。

    裕王的生母杜康妃于嘉靖九年被选入宫,一年后被封“九嫔”的末位,一直不得嘉靖的宠爱。直至五年后,她才怀孕生了裕王,从而有幸被册封为康妃。

    有鉴于汉朝时期外戚乱政的沉痛教训,大明亦是在制度上进行了防范。不仅所选的秀女都是小家小户出身,连同公主下嫁都是如此,故而大明的外戚通常都是中等家庭。

    杜康妃的生父杜林是一个普通的乡绅,早年仅仅考取一个生员功名。虽然凭借着女儿生出一个做皇帝的外甥,亦是得到了“伯爵”,但实则并没有什么权势。

    这种通过外戚身份所获得的功勋不仅被文官所约束,亦是不能在军中出任要职,不过是捧着一个金饭碗而已。

    正是如此,明朝的权力之争历来跟外戚无缘,文官才是这个王朝斗争的主角。

    仅是过了两日,隆庆正式册封陈王妃为皇后,生得一子的侧妃李采凤册封贵妃,长子赐名朱翊钧,并正式编入宗人册。

    虽然这些都是帝王的家事,但亦是关乎大明王朝的大事。特别皇长子朱翊钧终于是有了名字,亦是正式进入朱家的宗人册,为着后面的册封太子打下了基础。

    由于是新老交代的时间节点,各方虽然在朝堂上有争执,但没有出现过于激烈的冲突。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新一轮的争斗似乎随时都会到来。虽然大明换了一个皇帝,但大明朝堂的矛盾其实是文官团体间的矛盾,这个分裂的团体无可避免地继续斗争。

    二月初的清晨,京城的天气还透着一股浓浓的寒意。

    林晧然从床上醒来,旁边如同睡美人般的花映容肚子已经鼓大,听到动静亦是睁开一双惺松的睡眼,而林晧然却是温和地叮嘱道:“你再睡会!”

    花映容听话地点了点头,便是闭上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肚皮上,嘴角抿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在三名侍女的服侍下,林晧然换上了一套绯红的朝服。

    经过庭院之时,他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天空,却是无奈地轻叹一声,而后像往常一般来到饭厅享用广东特色早点。

    除了跟林平常同桌外,他吃饭的时候总喜欢想着事情。

    结合隆庆帝的性子已经被官员摸得一清二楚,特别隆庆被科道言官轮番上疏都没见廷杖后,却是知道徐阶那边恐怕有所行动了。

    只是让他更加忧心的是,最新的情报显示北边已经蠢蠢欲动,俺答自建的金国对大明可谓是虎视眈眈,他亦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北边。

    “十九叔!”

    林福领着一帮护卫早已经在这里等候,见到林晧然出现,当即拉开轿帘并打招呼道。

    他们这些人太多都是出身于长林村,人生已经跟林晧然紧密地捆绑到一起,除非因急事返乡外,却都会一直追随林晧然。

    林晧然注意到两个长林村后生加入了护卫队,像以往那般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钻进轿子中,然后闭目养神。

    新朝新气象,官员的队伍顶着清晨的寒风汇集到西长安街,只是他们的目的地不再是各自的衙门,而是纷纷前往紫禁城。

    二月的清晨显得一片昏暗,长安街上亮起一盏盏灯笼,宛如是一条长长的火龙般向着紫禁城的午门汇集而去。

    几百名官员已经来到宫门前进行等候,正在固定的序位上站好,而鸿胪寺的官员正在这里维持着官员的秩序。

    按着大明的规制,京城所有官员都有资格上朝。

    只是这里却是有着一个潜规则:非科道和翰林的官员限制在四品以上才有主动上奏的权力,其他官员有事还得送到通政使司或会极门(左顺门)。

    “林阁老来了!”

    当林晧然下轿朝着宫门走去的时候,百官纷纷让出了一条过道。

    林晧然身穿着一套绯袍,腰间缠着一条玉带,特别让满朝的文武大臣见识到他“霸道”的一面后,整个人显得越发的威严。

    官场的礼节繁多,众官员纷纷朝着林晧然进行见礼。

    热情见礼的官员既有礼部、户部的故僚,亦在现在兵部的属下,还有他的同年及门生,一大帮官员的身上已经打上了林党的印记。

    一些事情其实是无法避免的,为何现在嘉靖三十二年出了这么多的“人才”,这是因为当年的主考官是徐阶。

    林晧然径直来到了阁臣的队伍中,虽然比李春芳和高拱要晚上一些,但亦是比徐阶和郭朴先一步来到了这里。

    “林阁老,早啊!”李春芳为人显得谦和,甚至主动向林晧然打招呼道。

    高拱则是显得大大咧咧,甚至还主动拍了拍林晧然的肩膀以示亲近,跟着那些哈欠连天的官员不同,他一直都显得干劲十足的模样。

    新帝即位,高拱无疑是如鱼得水。北方的很多官员已经转投他的麾下,甚至山西系的官员亦是“叛变”了晋商,故而以他跟郭朴为首的“北党”悄然形成。

    只是因为林晧然联盟的缘故,特别杨博已经成为过去式,他如今倒没有喊出“南北对立”的口号来聚拢北系官员。

    没过多会,郭朴匆匆地走了过来,而后来则是和蔼可亲的徐阶,整个人走过来宛如是一个待人亲切的老人。

    城楼还没见动静,城洞的门突然被打开,令到一众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面前的一众官员朗声道:“传皇上口谕,今日免朝!”

    “怎么又免朝了?”

    “先帝虽不朝,但庶政不乱!”

    “不可,我一定要上疏劝谏皇上!”

    ……

    众官员听到这道旨意后,当即宛如是炸了祸般,却是纷纷发表看法地道。

    在见识到隆庆宽仁的一面后,却是没想到隆庆又展现了“懒散”的一面,这让到很多以为隆庆是明君的官员始料不及。

    其实免朝并不是今日才发生,早在嘉靖二十七日孝期结束的正月十一便已经发生,而正月便免了三次之多。

    早前的免朝是因为不愿意入住乾清宫,只是结合当年乾清宫所上演的壬寅宫变,下面的官员亦是不好多说。

    只是现在隆庆都已经在乾清宫住了一个月了,结果还是时不时免朝,表现得如此的懒散,已然让到很多官员无疑接受了。

    倒是有些打着哈欠的官员倒是理解隆庆帝,以前的隆庆帝在裕王府每日都是睡到太阳晒屁股,结果当了皇帝谁还愿意天天早起,偏偏还是这种春寒料峭的鬼天气。

    徐阶是一个老好人形象,在听到后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后,当即站出来抬手道:“诸位,请听老夫一言!”

    在听到首辅发声后,后面的官员亦是纷纷地安静下来,却听到徐阶语重心长地道:“今皇上还在适应期,咱们要多给皇上一点适应的时间,大家别再妄议圣上,都散了吧!”

    听到徐阶是这个态度,胡应嘉一众言官亦不好再指责隆庆的不是。其实他们乐意于如此,只有隆庆帝出现不当之举,那么他们这帮言官才有事可做,亦能借此留名青史。

    礼部尚书高仪却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对隆庆的懒散显得很是失望,亏他还一度以为隆庆是拯救大明百姓于水火的明君。

    “咱们进去吧!”

    高拱看着徐阶和李春芳朝着里面走去,便是扭头招呼郭朴和林晧然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一起朝着城门洞走进去,对于隆庆的懒散其实早已经有所了判断。

    只是他的结论并不是来自于隆庆的免朝,而是在隆庆的宽仁下,却是体现出他对大明的政事的漠不关心。

    如果是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那么他纵使是宽仁,亦会积极地参与到政事之中。就如同泡妞,却是没有道理等着妞过来泡的道理。

    从最初敲定嘉靖的庙号和谥号,再到《登极诏》的拟定,然后是是如何贯彻嘉靖遗诏的内容,甚至对如何治罪王金等道士,隆庆一直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很多事情都是徐阶和高拱在推动和处理。

    隆庆皇帝的这个反应说得好听自然是“纳言进谏”,但实则是一种变相的懒散,将所有的政事一鼓脑地推给下面的大臣处理。

    不得不说,虽然隆庆得到了最正统的儒家教育,但他嘉靖不仅没有做好一个父亲,亦没有做好培养继任者的义务。

    若是隆庆是一个被父皇所提防的亲王,这种散漫的表现无疑是明智的,但作为大明皇帝明显就不太合格了。

    正是如此,现在的隆庆帝或许是一个宽仁的君主,但恐怕并不是一个明君,起码他当下没有真正将百姓装进进心里。

    随着嘉靖去世,大明的权力中心已然重新回到紫禁城,而内阁自然是搬离西苑,回到了内阁原来的地方。

    徐阶和李春芳在前,高拱、郭朴和林晧然在后,一行五人走进午门,来到了位于午门和奉天门间的那一片开阔地带。

    走到了金水桥前,他们并没有继续朝着前面的奉天门而去,而是转向东边的会极门。

    与此同时,胡应嘉等六道廊属官亦是跟随进来,先是朝着五位阁臣的身影施予一礼,这才转向西边的的归极门。

    会极门,即嘉靖初年发生血案的左顺门,这门边建有一座耳房,安排着专门的人员在此收取官员上呈的奏疏。

    会极门后面,则是皇城的重要组成部分,除了皇家经筵的举办地方文华殿外,便是内阁的办公场所——文渊阁。

    古代藏书一般建在临近水边,文渊阁肩负着皇家藏书的重担,亦是采用有别于紫禁城其他屋顶的黑色琉璃瓦。

    文渊阁位于金水河的北岸,故而一行人还要经过一座汉白玉的金水桥,然后便是来到毗邻金水河的文渊阁。

    文渊阁是仿南京文渊阁所建,原是一个皇家藏书之所,只是随着内阁制度的建立,这里已经沦为阁臣的办公之所。

    在正厅供奉着孔子像,两侧是内阁的六间官舍,阁楼上则是包括《永乐大典》在内的藏书,阁前有东西两排供司值房、中书舍人和阁吏的办公之所。

    这里的构造跟无逸殿有所相似,只是地方无疑要舒服和宽敞很多。

    五位阁臣直接来到正厅处,先是对孔圣人进行了祭拜,而后则是在旁边的茶厅坐下,跟往常一般在这里议事。

    “天子如今懒政,我等身为阁臣自然是义不容辞进行劝谏,诸位以为如何?”徐阶端起刚刚送上的茶盏,便是抛出话头道。

    林晧然和郭朴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想:刚刚在外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致读者兼停更声明!

    我这个人做事有些拖拉,对此是深有体会!

    早先发布的单章让大家以为我不写了,以致很多读者纷纷打赏,当时就很想要说一声感谢,亦想要回复一下你们的留言支持,但心里有着太多的无奈和苦涩,所以这些都没有付之行动。

    在此,我郑重地感谢你们的打赏支持和留言鼓励,亦让我多坚持了一个月。

    这本书在新书期被刷子抢了晋级的位置,尽管熬到三十九万字才选择上架,但首订数据并不好。就如同大明的官员出身,这种举人或秀才的功名自然不会有太好的待遇,所以后续的推荐资源一直很有限,熬到将近五百万字能够得到的大推荐的机会亦是寥寥可数。

    按着起点的推荐规则,这字数越多反而越难得到推荐机会,故而正常的操作是完结开新书,老作者新书在推荐资源上会得到优待,或许就能换得一个更好的进士出身。

    这虽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无疑是一个聪明的选择,毕竟很多时候选择比努力重要。

    一直以来,虽然小说都是用于消遣,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尊重历史。

    大家应该能看得出,我是一个极较真的人,对于当时的历史背景尽力考究,尽量给大家呈现一个最真实的历史和当时所存在的社会问题。

    只是受限于这种文风的历史文比较小众,所以成绩上亦是差强人意,远不如那种轻松向的小白历史文。

    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这本书已经写得太费劲,加上昨晚找回10G的学习资料,又遇上一个好节日,所以特此声明:停更……0天。

    咳咳,我不知道这个玩笑有没有开过分了,还请诸位见谅。在此很负责地说一句:我没有放弃的意思,完结开新书也是一个玩笑,或许这就是我最后一本书。

    虽然稿费不甚满意,但终归还是能够接受,诸位无须打赏继续支持便好,我会将这个故事好好地讲下去。

    嘉靖朝已经翻篇,而隆庆朝已经正式开启,接下来本书会好好地展现隆庆朝最真实的财政情况和社会问题,探讨一下如何隆庆这个温顺性格的皇帝为何不能改变大明王朝走向没落。

    都说庆隆开海似乎就盛世了,但现实却是隆庆朝并没有大家所想象般美好,大明的很多问题根本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

    书继续写下去,可能不符合一部分读者的愿望,很多读者恐怕觉得到这里已经可以完结了。只是我的初衷不是主角如何发迹当上首辅,而是想跟大家看清楚特定情况下比较真实的明朝,亦想要打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循环。

    我不是一个拥有什么野心的人,还是想在收入过得去的情况下将这个故事呈给诸位,给这或许是人生最后一本书划上圆满的句号。

    借着这个节日开个玩笑,就当是我祝诸位节日快乐啦!

    在此,我内心是十分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没有你们的陪伴和支持这本书走不到现在,亦不会有这么大的决心走下去,叩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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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