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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52章 非罪之罪

    槐树胡同,徐府,这个宅子被灿烂的阳光所笼罩。

    徐阶再度醒来的时候,却是发现自己身处家里的床上。

    原以为这是天亮要上早朝了,便准备起床洗涮更衣。只是他感到额头有一丝疼痛,不由得伸手摸了过来,指尖触碰到伤口便是感受一股清晰的痛感,同时一幕幕跟所期待严重不符的画面在他脑海中迅速闪过。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今日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结果林晧然抖出了王金的陈年旧案,若是王金真要被推上断头台,指不定他会抖出多少自己的黑历史。

    本以为只要自己的计划顺利,还是能够将王金的案子糊弄过去。偏偏遇上陈皇后怀孕的消息,让他的计划当场破产,甚至他的好盟友山西帮又得遭受林晧然的血洗。

    “惟修!”

    徐阶整个人感受到了一种全所未有的疲倦,眼睛呆呆地望着蚊帐顶,却是忍不住唤出了吴时来的字道。

    若是仅仅以上两件事情,他顶多是计划失败和遭到一场潜在的危机,但吴时来的那一份奏疏简直将他一把推下万丈深渊。

    他比谁都清楚朝堂险恶,故而在成功扳倒严嵩后,亦是不择手段地对付袁炜和吴山这些潜在的威胁者。

    在打击对手的同时,他亦是不断团结各方势力,特别将有拥有诸多资源的山西帮拉入自己的阵营,从而打造了一个强大的利益共同体。

    只是偏偏地,他遭到了宛如妖孽般的林晧然,却是逼得自己的势力不断瓦解,而后更是遭到了吴时来从背后的致命一刀。

    一想到吴时来那份奏疏的内容和威力,他的身体顿时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隐隐感到自己确实无力回天了。

    “老爷,你可是要找你的弟子吴时来过来呢?”徐夫人一直侯在外间,在听到动静便是走进来并体贴地询问道。

    徐阶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他如何还愿意见那个叛徒,便让管家帮着卧靠在床头,只是眼睛扫过床前的时候,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道:“琨儿呢?”

    “他……他到外城办事去了,妾身已经派人去叫他回来了!”徐夫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华服妇人,显得吞吞吐吐地回应道。

    徐阶仅是望了自己这个妻子一眼,便是知道定然是有事袒护着徐琨,而吴时来弹劾徐琨常宿于教坊司怕是确有其事。

    有鉴于严世蕃的前车之鉴,别说让自己儿子以侍奉自己的名义入阁,甚至都不敢让徐璠出任六部侍郎,故而一直将这三个儿子都排斥在权力之外。

    只是他一直提防着大儿子徐璠,却不想二儿子徐琨才是最大的变数。这个比徐璠聪明十倍的二儿子,在徐琨和徐瑛离京后,确实受到自己的更加重视。

    他将很多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事情交给徐琨,在看到徐琨办得漂漂亮亮的时候,亦是经常在徐党核心人员面前夸赞徐琨。

    正是他的这个疏忽大意,结果助涨了徐琨的地位和权势,从而酿造了今日的大过错,让林晧然一把抓到扳倒自己的绝佳机会。

    却是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徐琨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在看到卧靠在床头上的徐阶,眼睛当即便红起来道:“爹,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爹在内阁办公突然间昏倒,这才刚刚醒过来呢!”徐夫人看到儿子归来,便是认真地解释道。

    倒不是她蓄意隐瞒什么,而是将人送回来的张居正亦不好说徐阶是被林晧然气晕的,却是找一个比较体面的说法。

    徐琨听到是这个情况,眼睛呛着泪地望向徐阶自责地道:“爹,孩子不孝,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徐夫人看到这个父慈子孝的场面,亦是欣慰一笑。

    “你喝酒了?”徐阶心里一丁点的感动都没有,却是要重新审视这个一度引以为豪的二儿子,在闻到徐琨身上所散的气味,便是蹙起眉头询问道。

    徐琨的眼睛还噙着泪珠,却不想徐阶冷不丁来这句,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含泪点头道:“喝了,为了爹爹你我些助力,我方才请了陈公公一起喝酒!”

    徐阶深深地望了一眼徐琨,却是闻到他衣服上还带着胭脂的味道,便是知道这个二儿子是在撒谎,焉有请一个太监上青楼的道理。

    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这个二儿子确实像自己,哪怕是说起鬼话都能够面不改色,亏自己一直没有看出来。

    徐阶已经无意审视这个二儿子多会伪装自己,他们父子确实是同一类人,却是带着一丝倦意地询问道:“你是不是收了郭谏臣三千两银子?”

    徐夫人听到这话的时候,亦是好奇地扭头望向徐琨。

    “收了!”徐琨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不假思索地点头道。

    徐阶听到这个事情竟然真的,而且被二儿子如此轻巧地说出来,不由得瞪起眼睛望向这个二儿子求证道:“收了?”

    “爹,这个确实是收了!郭谏臣说到了广东任职后,两年内是无法回到京城,故而提前给了您冰儆和炭儆!”徐琨认真地点头,显得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徐阶对家里的账一直不管,只是听到三千两竟然是冰儆银和炭儆银,亦是犯糊涂地道:“冰儆和炭儆三千两这么多?”

    “郭谏臣上次给得是多了点,但这是两年的分量,亦不算太过离谱!爹,你这是怎么了?”徐琨轻轻点头,而后困惑地询问道。

    徐夫人听到徐琨的解释后,亦是充满困惑地望向自己丈夫。

    徐阶的双手攥起拳头,而后又松开道:“他当时将三千两给你的时候,那时郭谏臣可被委命惠州知府了?”

    “爹,他一个吏部员外郎被委任偏远山区的惠州知府并不过分吧?”徐琨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便是蹙起眉头道。

    徐阶又攥紧拳头,却是沉声地询问道:“我在问你话!这笔银子跟他调任有没有关系?”

    徐夫人跟徐阶已经相处几十年,看到徐阶如此脸色,不由得担忧地扭头望向儿子徐琨。

    “爹,当时郭谏臣提前将银子送过来的,确实有些那方面的意思,但这两个职位不过是正常的人员调动啊!”徐琨隐隐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妥,但还是小小地辩解道。

    郭谏臣将三千两以冰儆和炭儆的名目送过来,什么彼此什么都不说,但一些事情亦是心照不宣,这便是请他们徐家帮忙的小小辛苦费。

    徐阶却是知道这个事情给林晧然“含糊”地利用上,但偏偏根本无法自辩,却是握起拳头恨恨地望向徐琨道:“只是你如此做法,那便是卖官鬻爵,你爹亦得受你牵连!”

    “爹,孩子就算有一百个胆,亦不敢做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徐琨听到这个指控,当即便是叫屈地道。

    “老爷,你是不是听到谁乱嚼舌根了,琨儿从小最是乖巧,又怎么可能会如此不懂分寸呢!”徐夫人意识到家里出了事,当即便是袒护自己的儿子道。

    徐阶冷冷一笑,亦是将实情抛出来道:“吴时来已经上疏弹劾徐琨,其中一项罪行便是卖官鬻爵,今日林若愚便是揪着这事要大做文章!”

    “爹,吴时来不是你的门生吗?他怎么做出此等欺师灭祖之事?”徐琨没想到自己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只是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徐夫人亦是如此,虽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吴时来的背叛还是让她感到了一份不可思议。

    徐阶重重一叹,显得嘲讽地道:“他是我的门生,但人家未必将我当老师了,而且人家弹劾的可不是我,而是你徐琨!”说到这里,他眼睛复杂地望着徐琨继续道:“只是你收了郭谏臣三千两银子,而后你帮着运作郭谏臣出任惠州知府,这不正是卖官鬻爵吗?”

    他自然相信这个二儿子不会如此没有分寸,但偏偏事情已经有了这个性质。

    或许三千两对他们徐府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他们徐家确实是收钱办事了,而且办的事情正是官员的乌纱帽。

    正是如此,他此次根本无法再为徐琨开辩,加上徐琨的罪行还不止这一项,此次恐怕是要栽在这件事情上了。

    “爹,我真没有这方面的念头!”徐琨打心底不将区区三千两当回事,却是急忙进行自我申辩地道。

    徐阶抬头望了徐琨一眼,却是直击真相地道:“你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有这方面的念头,而是没这方面的警觉,认为替郭谏臣安排官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认为收点辛苦费亦是很正常的事!”

    “爹,我……”徐琨被说中了心声,不由得一声羞愧地道。

    站在旁边的管家看到这一幕,亦是暗叹了一声。

    都说二公子徐琨最是聪慧,却是远胜于徐璠,但殊不知徐琨的问题正是他的聪慧和自视甚高上。在地方习惯于以势欺人,到了京城亦是天皇老子我第一,却不知是严世藩第二。

    徐阶挥手打断了徐琨的话,显得心灰意冷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次有了这个借口,林若愚不将你爹逼出京城,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却不说两人一直以来的恩怨,单是将心比心,他亦不可能错过如此机会。定然是要号召百官,一起逼自己离开朝堂,就像当年自己暗地里发动力量对付严嵩一般。

    “老爷,不过是收了三千两银子,事情怎么会这么严重!”徐夫人听到自家相公有可能被迫得离开京城,不由得惊讶地道。

    不说京城高级官员通过冰儆和炭儆敛财已经是公开的秘密,郭谏臣所赠送的不过是区区三千两,跟着他们这些年收到的银两相比,根本是不值一提。

    “爹,我们当真没有卖官鬻爵,那是郭谏臣给您的冰儆和炭儆!”徐琨心里还怀揣着一个小阁老的梦想,自然不愿意看到父亲倒台,却是认真地辩解道。

    徐阶摆了摆手,却是苦涩地说道:“此次不仅是你收了多少银子,还因你一个小小的尚宝卿干预了吏部的人事,林党定然是要穷追猛打的!”

    徐琨当即感到了一阵害怕,这才发现事情很是严重。他不过是有职无权的尚宝卿,若不是跟严世蕃那般“窃弄父权”,又怎么可能干预得了一位朝廷五品官员的升迁呢?

    “你且放心好了,有着你老爹的面子在,相信皇上不会如此对待我徐家,却不会任着林若愚的性子来!”徐阶看到脸色惨白的徐琨,当即便是自信地安慰道。

    倒不是他多么溺爱这个儿子,却是因为他知道徐琨真落得戍边的话,那么他这位两朝首辅的威望扫地,恐怕不知怎么官员会对他落井下石。

    若是仅仅有着李春芳和张居正等人在朝,这个朝堂根本没有人真敢拿他怎么样,亦不能拿他怎么样。

    只是现在林晧然在,那怕是再小的毛病都会放大,而如果不能护着徐琨安然离开,恐怕就会有人在自己徐家门口公然吐痰了。

    正是如此,他此次哪怕真要被迫离开京城,亦是会带上徐琨一起离开。

    徐琨听到老爹的许诺,亦是暗松一口气地道:“一切听凭父亲的安排!”

    “老爷,咱们此次真的要离开京城吗?”徐夫人在这里亦是生活了几十年,更是享受着当朝首辅夫人的高待遇,显得不舍地询问道。

    站在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管家亦是扭头望向徐阶,想着这些年的风光,眼睛亦是流露着一份不舍和希冀。

    徐阶的眼睛同样闪过一抹不舍,却是扭头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道:“那份弹章应该已经送到皇上的案前,就看皇上会不会护着我,召我入宫相商解决之法了!”

    恰是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两个丫环端着铜盆走了进来,而她们亦是发现受到了徐阶、徐夫人和徐二公子三人的注目礼。

第2252章 变天

    西苑,太液池上。

    一艘龙凤舰荡漾在清澈无波的湖水中,身穿龙袍的隆庆躺靠在软椅上,正领略着这里的湖光山色。

    由于他的父皇坚信着陶仲文的“两龙不相见”,他皇子时期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前来西苑,更别说是泛舟于太液池上。

    只是如今,他已经成为大明权力至上的皇帝,亦是这座西苑的新主人,自然能在这里为所欲为了。

    在这一座诺大的北京城中,天然的湖泊勉强算有六处,而这太液池已经占据最大的三席,无疑是最得天独厚之地。

    虽然烈日高悬于空,但身处于这片无际的湖畔上,特别迎面吹来丝丝的夏风,加上北边映入眼帘的绿意,令人感到无比的舒畅。

    “皇上,给!”

    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美人陪伴在隆庆身侧,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送到隆庆的嘴边,那个声音透着娇媚地道。

    隆庆的嘴巴一张,葡萄便被美人的指尖送进嘴里。在他将葡萄咬爆的时候,甜意伴随着汁液进入味蕾,当真让人回味无穷。

    在这一片水波中,没有政务的打搅,没有官员的争吵不休,亦没有立储带来的烦躁,却有着葡萄和美人的美好,更有着令人流连忘返的湖光山色。

    隆庆嚼动着充满甜意的葡萄,眼睛微微地眯起,感受着迎风吹来的夏风,却是体会到了一种轻松和自在。

    若是有得选择的话,他亦是想要如同他父皇那般天天躲在这西苑中,做这世间最逍遥最惬意的皇帝。

    “皇上,听闻珠江钟表今年九月又要出新款,此次怀表据说能佩带在手上,可神奇了呢!”淑美人又送上一颗剥好的葡萄,然后充满希冀地说道。

    因大明跟俺答的伪金政权交恶,加上喜新厌旧是男人的天性,而今满美人早已经失宠,新宠则是淑美人秦氏。

    跟着满美人的豪放不同,淑美人却是透露着一种少女的天真灿漫,特别拥有一张呆萌的脸蛋和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只是不知隆庆厌倦豪放而返璞归真,还是跟着隆庆那般对跟着她一起躲在床中放烟花的女人情有独钟,隆庆而今很是宠爱这个天真烂漫的淑美人。

    隆庆嚼着嘴里的葡萄,顿时感到葡萄不甜了,便是无奈地询问道:“最新款的怀表要多少银两呢?”

    这珠江钟表年年都出新款,偏偏每个新款总能给人带来新奇。不说她的女人趋之若鹜,哪怕他这位堂堂的帝王,对珠江钟表的新品亦是眼馋得紧。

    不过林家及珠江钟表的掌柜还挺会做人,每每有新品出来的话,亦是给他、陈皇后和李贵妃都送上一份。

    只是他纵使有新品到手,那亦习惯留着自己用,而不会转赠给自己的女人。

    “如果现在提前预订的话,只要四千九百九十九两!”淑美人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欣喜地说道。

    隆庆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一阵牙痛地感慨道:“怎么会这么贵?”

    “皇上,这都不到五千两,已经很良心价了,怎么就贵了!你前些天给英美人上次买的大珍珠,怎么就不说贵了呢?”淑美人当即耍起女人的小性子,显得无比委屈地埋怨道。

    隆庆最是受不得这一招,亦是知道不能厚此薄彼,便是痛快地答应道:“行,回头朕让内库总管给你操办!”

    “谢皇上!”淑美人得到期待的东西,当即便转忧为喜,更是喜滋滋地亲了隆庆一口道。

    隆庆看着淑美人欢天喜地跑下船梯前去取冰镇西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洋洋自得,很是满意现在的生活。

    自从三十万两到手后,他可谓是从一个处处受制的穷皇帝一举摇身成为了富皇帝,这种心境变化是鲜有人能明白的。

    哪怕是普通人发了财后,都免不得一阵挥霍,何况还是堂堂的皇上,自然是要好好地改善一下生活质量。

    “主子,这内库的存银已经所剩不多了!”孟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好心提醒道。

    隆庆瞥了一眼孟冲,显得没好气地道:“三十万两才进库多久,你少在这里唬我!”

    “皇上,除了宫里的开支外,你最近给诸位娘娘、美人买的东西便已经去了大半,如今再替淑美人买钟表,其他几位贵人怕亦是效仿,这剩下银子怕是都不够用了呢!”孟冲将一笔笔开销都看在眼里,便是苦口婆心地说道。

    隆庆对数字概念不强,但瞧着孟冲的模样不像无的放矢,加上近段时间确实开启买买买模式,发现那看似很多的三十万确实不经花。

    只是体会到了买买买的快感,这简直是一种毒药,让他这位皇帝亦是欲罢不能。

    隆庆的心思不由得活络起来,却是突然鬼使神差地询问道:“海瑞在疏中所言:徐之财胜严远矣。却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皇上,此事早前老奴就说过!海瑞跟林阁老是同乡,这是朝堂派系相争的惯用手段,徐阁老在京为官清廉是有目共睹,却如何能跟极尽敛财手段的严氏相比呢?”孟冲暗捏一把汗,连忙帮着徐阶开脱道。

    原本就是好意提醒一下这位花钱如流水的皇帝,从而表现一下自己的那份忠心,却不想将祸水引到了徐阶身上。

    若是徐阶的家财因此被皇上掂记上,不说自己愧对山西帮和徐家给的钱财,徐阶恐怕亦是要生吞自己了。

    隆庆的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却有着自己的判断道:“虽然不会比严家富,但清廉倒亦未必!”

    经过海瑞和吴时来的奏疏,他对徐阶已经不可能那般信任,亦是清楚徐阶并不是清廉正直的官员。

    尽管在遗诏上出了力,但徐阶不过是严嵩第二,不说当年一直跟严嵩同流合污,亦是一个为了权势而千方百计讨好父皇的媚臣。

    偏偏地,不仅徐阶自己的麻烦不断,而今他儿子徐琨竟然窃弄父权,简直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皇上,徐阁老对你可谓是忠心耿耿,且不可忘记先帝的驾驭群臣的平衡帝王心术啊!”孟冲看着隆庆已然有疏远徐阶的苗头,当即便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隆庆的心思却不在这里,咂巴着嘴道:“若是论生财的能力,满朝文武当真没一人能胜得过林阁老,怕亦是只有他才能替朕解忧啊!”

    “皇上,不若召见林阁老,看一看他还有什么妙招能替皇上解忧?”孟冲当即顺着隆庆的意思提议道。

    隆庆伸手摸了摸鼻子,想到自己答应削减宗藩禄米到现在都没有兑现,不由得心虚地道:“迟点再说吧!”

    孟冲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明白过来。

    他们早前耍了一把林晧然,虽然拿到了三十万两的真金白银,但将礼部先后呈上的两套削减宗藩禄米的方案打了回去,而今确实不适合找林晧然出谋划策。

    在平静如镜的波光中,这一艘龙凤舰由南到北,而后绕了一个大圈,重新回到那个起航的码头处。

    龙凤舰靠近码头的时候,便见到陈洪拿着几份奏疏正恭候在那里。

    “主子,你说内阁会如何票拟吴时来弹劾徐琨的那份奏疏呢?”孟冲陪伴在身边,显得担忧地询问道。

    徐阶被气晕抬回家的动静并不小,而隆庆自然亦是听闻此事,甚至还知道吴时来上疏弹劾徐琨的大致内容。

    现在陈洪拿着重要的奏疏过来,已然是包含着吴时来那份奏疏的票拟意见。

    “朕怎么会猜得到,先看看内阁怎么说吧!”隆庆最是讨厌动脑的事情,便是没好气地回了一声道。

    孟冲显得自讨没趣地打定了话题,显得好奇地扭头望向站在甲板上的陈洪,心里隐隐间透着一丝羡慕。

    因为他出身于尚膳监,并没有经过司礼监的教育培训,尽管他亦是识得大字,但并不晓得该如何贴黄,更别说是如此替皇上处理繁杂的奏疏了。

    “主子,这是司礼监整理出来的几份重要奏疏,还请您亲自过目!”陈洪看到隆庆下来,当即将手中的几份奏疏奉上道。

    隆庆在接过奏疏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徐琨当真如此大逆不道,窃弄父权替郭谏臣安排官职?”

    “皇上,不知你可还记得海瑞的奏疏!”陈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一个话题道。

    隆庆翻动着奏疏,显得随意地回应道:“朕自然是记得!”

    孟冲却是不解地望向陈洪,却不知道陈洪为何要扯到这件事情上。

    “皇上,海瑞为官清廉,当年不惜准备棺材而直谏先皇,连先皇都称海瑞是比干,其言还是尚得几分可信。其在疏中言及徐家经年在松江为祸一方,而今跟吴时来指责徐琨在地方鱼肉百姓相互证实,如此目无王法之人,替郭谏臣谋得一个地方知府,恐怕所言非虚!”陈洪显得抽丝剥茧般分析,而后又是滴水不漏地补充道:“当然,现在这些事情亦不能听信吴时来的一面之词,还需要进行查处,这般才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陈公公,哪里有什么真相,分明是林阁老想要置徐阁老于死地,这定然是构陷!”孟冲看到陈洪是要将徐阶推向火坑,当即便是出言维护地道。

    陈洪早已经清楚孟冲被山西帮和徐家收买,却是淡淡地反问道:“孟公公,那亦得查明真相,却不知此举有所不妥?”

    “纵使是要查处,而今满朝都是林阁老的人,结果定然不利于徐阁老!”孟冲深知自己争辩不过陈洪,却是抛出阴谋论道。

    陈洪瞥了一眼孟冲,却是带着嘲讽地道:“按你所说,现在大理寺卿邹应龙亦是林阁老的人吗?”

    这……

    孟冲顿时语塞,却是不甘心地对着道:“皇上,先帝用平衡之道的帝王心术驾驭群臣,这般才能掌握朝堂,徐阁老而今不可有事啊!”

    “平衡之道,那亦得看事情的对与错!如果徐琨真的如此大逆不道,纵使皇上饶了徐阁老,那么满朝大臣还不闹翻天,今后百官的家眷都要卖官鬻爵,这大明就真得毁了!”陈洪当即进行反驳,而后一脸认真地劝导道:“皇上,圣人有云:贤君垂拱而治。还请莫要迷信帝王心术,却是罔顾是非黑白,此非明君所为!”

    “遵照内阁的票拟,着令刑部缉拿徐琨,此案交由三司审查!”隆庆将奏疏递还,显得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他深知陈洪说得有道理,如果在这个时候包庇徐琨,那么这个朝堂恐怕要吵翻天,而自己明君形象定然不保。

    至于所谓的帝王心术,他打一开始就没有太当一回事。特别他亦是已经看穿徐阶的真面目,且不说他们一家如何为祸地方,在王金一案上恐怕亦是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正是如此,且不说他根本没有实力包庇住徐琨,哪怕真有实力包庇徐琨,他现在亦不愿意这般做了。

    “是!”陈洪的眼睛微亮,当即便是恭敬地领命道。

    孟冲见状,却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心知徐阶此次是真的无力回天,这位两朝首辅恐怕是要败在林晧然之手。

    夜幕降临,西苑的灯火通明。

    经过嘉靖几十年的开发,西苑已经修建修大量的建筑,却是可以供诸多宫人一同居住于此,无疑是一处适合于避暑的胜地。

    隆庆自从今夏选择在这里避暑,却是时常在这里过夜,不仅处处宫殿挂起灯笼,更是在空地处创建堆成巨鳌形状的灯山,让这里宛如白昼、十分热闹。

    此番景象有诗为证:别苑春宵翠殿开,华灯宝炬满蓬莱;花分火树千枝落,星转璇仪万象回。九陌香尘随地合,六宫歌管自天来;恭逢玉烛均调日,愿取三山作寿杯。

    亦有谏官称此情此景:为鳌山之乐,纵长夜之饮,极声色之娱。

    只是随着徐琨被刑部缉拿的消息传开,整个官场已然是炸了锅般,很多官员都没有料到“天”真的已经变了。

第2253章 会审结果

    槐树胡同,徐府。

    “徐阁老怎么说?”

    “走吧,现在多说无益!”

    “难道是真要坐以待毙不成?”

    ……

    张守直等官员有得知徐琨下狱的消息后,亦是纷纷前来徐府求见徐阶,但进去的人很快就满脸沮丧地走了出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却不是他们耍一些阴谋诡计就能够解决,亦不是他们一起上疏便能让徐琨脱罪,而今徐琨注定难逃律法的制裁。

    如果徐琨是被冤枉还好,但谁的心理都清楚徐二公子是什么德行。不说在松江和京城的所作所为,单是替郭谏臣安排惠州知府,此举便已经注定要摔得粉身碎骨。

    林党现在抓到徐琨替郭谏臣安排惠州知府的把柄,自然不可能轻松放过徐琨,进而是要逼得徐阶卷被盖滚蛋。

    正是如此,徐府像是当年的严府般,一时间门前变得无比萧索,伫立于朝堂六年有余、历经两朝的首辅门庭已然是要划上一个句号。

    西苑的鳌山灯成为京城最璀璨的地点,徐家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显得落寂,林府的那个黑衣青年仍旧跟以往那般翻看着各地汇集过来的情报。

    有人在纵长夜之饮,有人在极声色之娱,有人在为权势绞尽脑汁,有人在为脱困而苦苦思索,但有人已经在意图引导着这个时代。

    直到圆月高悬于空,林晧然打了一个哈欠,便是朝着阿丽的日式住宅走去,今日的事情没有影响到他分毫。

    次日清晨,天刚微微亮。

    百官跟着以往那般起床洗漱,而后纷纷来到午门前的广场处,见到熟悉的同僚便是相互间进行见礼和攀谈。

    徐琨被刑部缉拿的事情早已经传来,现在大家都感觉到今日的气氛跟以往截然不同,特别林党和徐党官员的神色是差若天壤。

    虽然审理徐琨的结果要迟一些才有结果,但大家都知道徐琨不过是严世蕃第二,这“窃弄父权”的罪名必定是跑不掉了。

    正当大家吵吵闹闹之时,却是突然间安静了下来,然后纷纷扭头朝着后面的街道望过去。

    只见一支五城兵马司的巡逻队开道,一顶轿子稳稳地落在广场边上,一个身穿蟒袍、腰缠玉带、脚踏朱履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若是徐阶倒台,虽然按规定是由次辅李春芳接任,但李春芳的资历弱于郭朴和陈以勤,而声望和能力远不及林晧然。

    与其说是李春芳会接过徐阶的棒,还不如说林晧然才是“新相”,一个真正能够影响朝局走向的人。

    正是如此,此刻出现的人已经不再是昨日的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林晧然,而是大明“隐相”林晧然。

    “下官拜见林阁老!”

    “下官恭请林阁老钧安!”

    “下官敬请林阁老勋安!”

    ……

    众官员都知道林晧然即将全面掌握朝局,在看到越发稳重的林晧然过来,便是纷纷恭恭敬敬地见礼道。

    有几个恰好挡道的官员更是匆忙避让,生怕他们一旦有所阻挡,而对方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今后他们的仕途恐怕便毁于此。

    有心人却是注意到今日让出的这条过道比往日宽阔不知多少,现如今通行一辆马车都没问题,更别说是身板偏瘦的林晧然了。

    林晧然跟以往那般敛着脸,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跟着行礼的众官员轻轻点头示意,便迈步朝着最前面走过去。

    郭朴是第一个到来的阁老,看到神色如常的林晧然,便是直接打趣地道:“若愚,你到如今还能如此不骄不躁,实在让老夫佩服!”

    “昨天孟冲还在帮着说话,我岂能现在便放松警惕呢?”林晧然知道郭朴话中的意思,便是认真地回应道。

    他从来都不会看轻任何人,更别说是大明最阴暗的政客,自然不可能在事情没有定数前便已经得意忘形。

    且不说,扳倒徐阶是他改变这腐朽王朝的第一步,而他的性格亦不允许在事情没有结果前便放弃警惕。

    郭朴深知山西帮早已经渗透皇宫,知道那帮宦官是一个变数,便是正色地询问道:“你以为徐阶接下来会如何?他会不会进行挣扎或反击?”

    “他如果真不甘于失败,定然会找山西帮替他除掉郭谏臣等人,只是我在等着他的出手!”林晧然仿佛早有预判般,显得十分冷静地透露道。

    按着现在事态的发展,他仅仅只能扳倒徐阶。但如果徐阶动用那种手段,那么他便是能够借此“一劳永逸”,更是将徐阶推上断台头。

    郭朴原本还担心林晧然会得意忘形,却是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林晧然仍旧如此的冷静,不由得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单凭林晧然这份冷静,以及做事的走一步看三步,徐阶此次败得当真一点都不冤,亦是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性了。

    不过从林晧然要对付徐阶开始,似乎亦是步步为谋。

    在逼得徐阶从文官集团领袖跳到护皇派领袖后,林晧然接着在立储之争挫败徐阶,而今揪着徐琨窃弄父权而棒打徐阶的七寸。

    正是林晧然的这种步步为谋和缜密的算计,这才将徐阶一步步地推向深渊,而今离徐阶掉下去仅差一个三司的会审结果。

    没过多会,李春芳、张居正和陈以勤先后到来,众人亦是相互见礼。

    张居正的眼色复杂地望向林晧然,原本还指望老师徐阶替自己搬开这个大石头,却不想林晧然反倒除掉自己的老师。

    只是林晧然向他投来目光的时候,他的脸色当即露出讨好的微笑,却是知道接下来只能乖乖做一个听话的小弟了。

    随着午门缓缓打开,新的朝局已然开启。

    在刚刚过去的一场交锋中,很多官员都还没回过神来,徐阶便已经败北,这个朝堂已然出现了新的话事人。

    跟着以往那般,城楼上的一个太监用尖锐的声音喊道:“吉时到,上朝喽!”

    由于徐琨下狱,徐阶按照一贯的规定,却是没有前来上早朝,而是呆在家中等待着皇上的召见亦或者处置。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走在最前面,尽管他仅是位列第三,但谁都知道内阁已经不能再论资排辈了,今后的朝堂将以林晧然为尊。

    百官来到金銮殿上,对着随之而来的隆庆帝山呼万岁。

    由于昨晚夜宿于西苑,特别是通宵畅饮,坐上龙椅的隆庆帝除了哈欠连天外,整张脸难掩那疲惫之色。

    陈洪先是望了一眼无精打采的隆庆,而后面朝着百官大声地唱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殿中的官员纷纷将目光望向前面,只是大家的焦点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李春芳,却是那个位居中央的林阁老。

    “皇上,山西平阳府等地大旱,还请下旨赈灾!”郭朴昨日收到山西那边的旱情报告,便是进行请命道。

    尽管他对跟鞑子勾结山西帮是恨之入骨,但却不可能因为这个仇恨而对山西地区的干旱视若无睹,便是按章办事地进行请愿。

    “臣等附议!”林晧然亦是带领着百官附和道。

    隆庆深知每年各地都有灾情,便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道:“准奏!”

    只是看着这些官员对灾情拨款是丝毫不心痛银两,偏偏对他调用大仓银进入内库却是分文不给,心里究竟不是滋味。

    却是不得不承认,跟着这些所谓的清流官员相比,严嵩、徐阶那种官员更让人舒坦,亦不怪父皇喜欢重用这种官员。

    “皇上,徐琨窃弄父权,其父徐阶受国厚恩,不思报而溺爱恶子,弄权黩货,亦宜亟令休退,以清政本!”王军突然出列,将矛头直指徐阶道。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个请愿后,先是纷纷扭头望向最前面的林晧然,而是则是抬头望向龙椅上的隆庆。

    虽然不知道林晧然为何会急于出手,但隆庆若是接受这个请愿,那么徐阶的时代就此终结,那位两朝首辅将会滚出京城。

    只是话音刚落,张四维便是站出来维护自己的老师道:“皇上,徐琨一案尚没有定论,还请先行查处再定夺!”

    “皇上,徐琨一案尚没有定论,如何能论徐阁老的罪责,还请三思!”张居正亦是站出来表态意见道。

    “呵呵……徐琨窃弄父权为郭谏臣谋官,此事京城早已经人尽皆知,何须再查?”礼部郎中何宾当即站出来回击道。

    张居正的眉头微蹙,只是发现他这边的声势明显弱了不少,仍旧袒护着自己的老师道:“此事不过是流言,事实真相如何,自当进行查实!若非如此,皇上着令三司会审是一纸空文不成?”

    此话一出,无疑是给事情一锤定音了。

    林党这边倒没有咄咄逼人,只是督促着三司会审要尽快执行。

    隆庆看到林晧然没有站出来的意思,便是直接做出决定道:“关于徐阁老去留之事,待三司近日会审有了结果,再行定夺!”

    “皇上圣明!”张居正当即暗松一口气道。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知道徐阶已经没有复出的可能性了。

    纵使徐阶能够复出,亦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现在徐阶明显已经失去帝心,又没有立储的争夺筹码,更是没有文官集团的支持,徐阶而今不过是一只过街老鼠。

    这……

    张居正敏锐地捕抓到朝堂的形势变化,而后扭头望了一眼林晧然,这才发现王军此次上疏不过是一个试探。

    现在隆庆将事情推到三司会审,无疑向大家申明他不会包庇自己老师徐阶。一旦三司会审对徐琨定罪的话,那么徐阶必定是要受到牵连,届时不会有人上疏保自己的老师了。

    张居正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发现林晧然看似一个无意的举动都充满着无限政治的智慧,自己这个凡人如何能斗得过这种妖孽?

    一念至此,他知道想要继续在这个朝堂生存下去,恐怕真的只能乖乖做一个听话的小弟,不然林晧然必定会撵走自己。

    失去了徐阶,这个早朝全面落入林党的节奏,早朝显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随着隆庆匆匆离开,众官员亦是三五成群地返回各自的衙署。

    由于隆庆在早朝上定了基调,接下来最受人关注的无疑是徐琨的案子,却是直接影响着朝局的走向。

    仅仅三天时间,由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会审的徐琨案子便有了结果。

    虽然大理寺卿邹应龙是徐阶的门生,但邹应龙却不可能包庇得住徐琨,一切都将是以证据为导向的审查。

    徐琨面对三司会审之时,尽管还趾高气扬地打着徐阶的旗号,但汪柏可没有惯着他,当场便让人打了板子。

    随着刑部亮出徐琨给郭谏臣安排职位的证据,加上吏部官员的人证,徐琨亦是承认替郭谏臣安排职位的事实。

    在徐琨签字画押的时候,其他的罪责已经不重要。单单这一条罪名,便已经让他难逃流放的命运,亦足够让徐阶滚出朝堂了。

    “徐二公子真是坑爹啊!”

    “可不是吗?学什么不好,竟然学小阁老严世蕃!”

    “现在已经坐实了罪名,徐阶是不是就得上疏请辞了?”

    “他不请辞还能怎么样?徐琨弄权黩货,难道钱财不是进他的口袋吗?”

    “徐阶跟严嵩本就是一丘之貉,当年没少贪,而今怕是真是富比严家了!”

    ……

    随着三司会审的结果在整个官场传开,大家却是知道徐阶已经是“大限将至”,亦是纷纷议论起来。

    呼!

    林晧然亦是第一时间得知三司会审的结果,尽管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看到结果出来还是忍不住轻吐了一口浊气。

    原本他防着徐阶灭口等的卑劣手段,至今他都没有忘记原华亭知县陈银山被杀于通州驿,但徐阶终究还没选择走这一步。

    其实立储之争的失利,便已经注定徐阶的败局,恐怕他知道即便是避过此劫,恐怕亦承受不了自己的第二招。

    只是现在似乎已经不重要,随着徐琨招供画押,徐阶明日只能是乖乖呈上辞呈,这个华夏的奸臣终于被自己扳倒了。

第2254章 陛辞

    七月十四日,徐阶正式递上辞呈。

    有鉴于徐阶是受徐琨所累,故而几乎没有官员上疏请求隆庆挽留徐阶。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徐阶的儿子徐琨犯罪跟徐阶并没有什么关系,但这却是一个容不得沙子的时代。

    不说是号令百官的内阁首辅,哪怕是普通的高级官员亦要成为道德标竿,所以在大明做官无疑是最累的活。

    现如今,大明官场已经容不得有“污点”的内阁首辅,宛如当年大明官场容不下严嵩般。若是徐阶继续赖着不走,便会被冠上“贪婪权势”之名,届时必定遭受全体官员的攻击。

    正是如此,在徐琨被三司定罪的那一刻,徐阶的离任便已经开启了倒计时。

    虽然徐阶一度被誉为“贤相”,但出任内阁首辅的六年多时间里,愣是没有做出一件像样的政绩,不过是一个捍卫自身利益的政客罢了。

    故而徐阶的离开,却是没有几个官员感到惋惜,甚至是恨不得这个居位而不作为的两朝首辅早点滚蛋。

    隆庆假惺惺地挽留一次后,便正式下达恩准徐阶致仕的旨意,赐白金、宝钞、彩币、袭衣,敕命乘官船等。

    只是有心人却是发现两朝首辅徐阶并没有得到“驰驿”的待遇,此举亦是彰显徐阶此次是“带病”请辞,所得的待遇已然是要降下一级。

    消息一经传出,京城的百姓当即是奔走相告。

    “这个笑面虎终于走了!”

    “如此倒是便宜他了,我看他比严嵩还要贪得无厌!”

    “呵呵……倒亦不能怪他,谁在他的位置不是大捞特捞呢?”

    ……

    在酒楼、茶肆和会馆等处,京城的百姓和士子却是议论纷纷起来。

    只是大家对官员的贪墨早已经司空见惯,故而很多人虽然恨徐阶贪墨,但心里更多还是希望自己能考取功名而后成为第二个徐阶。

    可以说,徐阶的安然无恙离开,却是给某些心术不正的年轻士子或低层官员树立了一个不好的榜样。

    却是不管京城的百姓和士子如何看待徐阶,心里多么希望朝廷能够严惩徐阶,但徐阶安然无恙地离开朝堂已经成为定局。

    第二天上午,徐阶按着一直以来的传统,却是前往紫禁城向隆庆陛辞。

    隆庆在乾清宫召见徐阶,带着几分谦意地说道:“徐爱卿,徐琨的罪名已经坐实,朕亦不好再留你了!”

    “皇上对臣之恩,臣铭感五内!此次皆因犬子糊涂,却是不该受人蛊惑,令人钻了空子。臣愧对先帝重托,不能再辅助陛下了!”徐阶的眼睛微红,当即便声情并茂地回应道。

    咦?

    站在旁边的冯保听到徐阶的说辞,不由得脸色古怪地扭头望向徐阶。

    徐琨哪里是受人蛊惑,分明就是徐琨目无王法给郭谏臣安排官职,一切都是徐琨咎由自取。而今徐阶却是要将责任往外推,难道这个时候还要翻案不成?

    只是现在案子通过了三司审,这个时候再抛出这个说法亦是无济于事,怕是故意往林晧然那边乱泼脏水了。

    隆庆的脑子木讷,似乎完全听不出徐阶的弦外音,一心想着早点结束前往西苑,便是敷衍般地道:“林阁老,你今后若遇上什么大难处,亦可上疏告之于朕!”

    “老臣多谢陛下隆恩!”徐阶自然知道这是一张空头支票,先是恭敬地谢礼,而后认真地说道:“臣知今日扰了皇上的雅兴,只是临前之致,臣有几句肺腑之言却是不得不说!”

    隆庆原本只希望徐阶能够早点离开,但发现徐阶似乎看穿自己的小心思,显得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道:“徐阁老,请说!”

    咦?

    冯保听着徐阶的论调,隐隐间感到不妥,不由得扭头望向徐阶,却不知这个都要离开的死老头要唱哪一出?

    “一是新任首辅李春芳为人忠厚谦和,遇事可担大任,但在内阁威望不足。为免内阁今后混乱,臣恳请皇上今后多支持李春芳!”徐阶抬头望向隆庆,显得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隆庆对内阁的派系早有耳闻,却是知道徐阶这是替自己阵营的人拉拢自己,虽然心里有些许不悦,但还是轻轻地点头道:“朕晓得!”

    站在冯保对面的孟冲嘴角微微上扬,却是发现林晧然刚刚好不容易撵走了徐阶,但马上要面对深不可测的李春芳。

    李春芳终究是堂堂状元郎出身,即便他的能力没有林晧然的文魁这般妖孽,但想必亦不会差上太远才对。

    “二是皇上不可过于采纳群臣荐人,当效仿先帝,必然时可用中旨任命!先帝在位时,虽然亦不理朝务,但对人事历来乾坤独断。何人当用、何人罢黜,皆出于上,切不可能将权柄尽付于臣下。”徐阶的眼睛流露着诚恳,显得推心置腹地提议道。

    冯保听到这个提议,不由得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徐阶这个死老头现在马上要拍屁股走人,这个时候倒是恨不得隆庆能够掌握朝堂的人事权,甚至成为嘉靖第二。

    只是在隆庆上任之初,却不知是谁在千方百计争夺吏部尚书一职,更是绞尽脑汁将自己的人推到重要的岗位上。

    现在看到林晧然即将完成控制人事权,反倒是扮成老好人来建议隆庆收权,还当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隆庆其实已经有这方面的心思,只是他亦不确定能否付诸行动,但还是郑重地点头道:“朕晓得!”

    “三是自林晧然挟居庸大捷,其在九边威望过高,已有功高盖主的迹象。以防不测,亦安人心,还请皇上择机将杨惟约召回!今九边已平,杨惟约有守城之才,此人可堪大用!”徐阶提及第三点,显得苦口婆心地建议道。

    这……

    此次不仅是冯保目瞪口呆,孟冲亦是微微一愣。

    却不想徐阶在这个时候仍旧想要削林晧然的权,想用杨博来取代林晧然兵部尚书的位置,甚至是直接给隆庆上眼药。

    不管是什么样的皇帝,往往都不会允许威胁到自己皇位的人存在,而今的林晧然确认具体了一定的威胁性。

    这便是官场现状,斗争显得是无处不在。哪怕徐阶都已经要离开了,亦是要给林晧然添堵,甚至恨不得林晧然能步他徐阶的后尘。

    冯保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更明白此事关系着大明军队能不能被打造成无敌之师,不由得担忧地望向隆庆。

    隆庆的眉头蹙起,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林阁老兼任兵事以来,屡次重挫俺答大军,令九边无恙,九边百姓安居乐业,可谓我大明的定海神针!前些天,他亦是跟朕推心置腹一番,杨惟约虽有守城之才,但奈何跟晋商交集更深,恐不能拦阻燧发枪等物走私蒙古,故而林阁老望朕再给他两年之期,许诺要大明重现成祖雄风!”

    说到最后,隆庆的眼睛绽放出一抹光芒,对未来显得无限的憧憬。

    这……

    孟冲见状,不由得惊讶地望向隆庆。

    事情便是如此的凑巧,林晧然似乎能未卜先知一般,近期已经跟隆庆有过关于兵部尚书一职的交流。

    隆庆原本就没有提防林晧然,而今憧憬着成祖时期的大明雄风,却是不可能现在便撤了林晧然兵部尚书一职。

    至于原兵部尚书杨博,不说杨博跟白莲教的关系不清不楚,杨博充其量不过是带兵守在城中却眼看着鞑子屠戳百姓的平庸之才。

    更为重要的是,隆庆跟杨博从来没有过接触,亦不认为杨博有多高的军事才能,却是害怕俺答会直接打到北京城。

    冯保听到这番话后,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显得幸灾乐祸地望向徐阶。

    徐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很快便镇定下来道:“虽是如此,但今后还是有所提防才是,林晧然兼任兵部尚书不宜过长!”

    “朕知晓了!”隆庆知道徐阶说得有几分道理,亦是轻轻地点头道。

    徐阶却不知自己的话能否进隆庆的耳中,又是认真地拱手恳求道:“皇上,臣在临别之致,还有两个请求,恳请皇上能恩准!”

    冯保和孟冲不由得相视一眼,发现徐阶亦是幸好遇上隆庆这种好说话的皇帝,若是嘉靖恐怕已经被赶出去了。

    “请说!”隆庆心知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面见徐阶,便是耐着性子地说道。

    徐阶心里涌起一份无奈,但还是硬着头皮请愿道:“一是犬子的罪责已定,臣恳请皇上将徐琨戍边甘肃一地!”

    冯保听到这个请求,不由得深深地望了一眼徐阶。

    他却是知道徐阶这是怕自己的儿子落到林晧然的手里,不论是辽东还是雷州都不能去,故而最好的选择无疑是王崇古那边。

    只有到了他所能掌握的地盘,他才能护着自己儿子的周全,亦能保证自己儿子能够继续吃香喝辣。

    “朕答应你!”隆庆虽然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安排,但还是痛快地答应道。

    徐阶知道这个请求不会拒绝,在谢过隆庆后,便提出第二个请求道:“二是海瑞上疏弹劾臣一事,此事必有误会。臣虽不知其中实情,但我徐家历代行善,必定不会行不忠之事。臣愿散尽家财亦要捐五万石米粮给松江府衙赈灾,但恳请皇上恩准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臣家中漏税之过,亦不可入刁民一册。”

    孟冲看着徐阶此举,发现刁民册的威力确实惊人,连这位两朝首辅都不得不低头。

    只是这一招可谓歹毒至极,在这个时代纵有万贯家财,若是失去功名庇护,那亦不过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一旦徐家上了刁民册,却是不管有多少杰出的子弟,由于不能参加科举,那么徐家必定自此败落。

    “朕答应你!”隆庆却不是为难人的性子,当即亦是痛快地答应道。

    只是他看到徐阶如此痛快地拿出五万石粮给松江府衙赈灾,却是隐隐感觉徐家的家底必定不少,甚至比当年的严家还要富有。

    “老臣在此陛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用眼泪来结束他官场的谢幕演出,显得无比忠诚地跪拜道。

    隆庆见状,亦是黯然一叹。

    尽管他看到徐阶如此模样,内心亦是生起一丝不舍,但却知道无法挽留这位老首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阶离去。

    随着徐阶蹒跚地走出乾清宫门,虽然他身上还是那一套威风凛凛的蟒袍,但首辅的光环已经从他头上消散。

    隆庆二年七月,徐阶的首辅生涯划上句号,而大明朝堂迎来了新气象。

    官场人来人往,皆为过客。

    虽然徐阶离开,但大明朝堂仍旧跟往常那般运转,各个衙门显得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事务。

    文渊阁,这里的静谧透着几分阴森之感,即便有人出现亦是蹑手蹑脚的模样。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失去徐阶的遏制,而今已然准备大展拳脚,正是草拟着准备扩大试点范围的刁民册。

    大明财政的最大问题固然是开支激增,但亦跟财政收入低迷有关,而刁民册无疑是解决这个难题的良方。

    “师相,刑部刚刚传来一则消息!”陈经邦从外面走进来,显得恭敬地汇报道。

    林晧然正在写着字,便是淡淡地询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金在狱中服毒而亡!”陈经邦显得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停下手中的毛笔,显是惊讶地抬头道:“不是让刑部严加看管,不能让王金有闪失了吗?”

    “此事弟子不知,但想必跟山西帮那边有关!听说牢房紧张,却是安排一个偷窃犯关在王金旁边,而这偷窃犯实则是江湖游侠!”陈经邦轻轻地摇头,又是进行汇报道。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将毛笔放到旁边道:“算了,他们这点能耐还是有的,确实是防不住!”

    “师相,那当如何是好?”陈经邦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便是做出决定道:“你支会刑部好好审一审那个江湖游侠,看能不能审出一点东西!”

    “遵命!”陈经邦恭敬地拱手,便转身离去。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放下,显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在原先的历史中,王金不仅能够活命,而且还能在他处开枝散叶,便证明他背后跟着山西帮或徐阶有着极亲密的关系。

    原本他想要通过王金来挖掘出一些不利徐阶的东西,但还是没有能够达成既定的目标,王金便已经被人灭了口。

    却是不得不承认,虽然徐阶已经被自己扳倒,但不管是徐党还是山西帮,似乎还是灭得不够彻底。

第2255章 泯恩仇?

    槐树胡同,徐府。

    这座宅子充斥着古色古香的风韵,只是随着这家主人辞官后,这里似乎一夜间失去了所有光芒,门前变得清静不少。

    后花园的阳光静好,这里的花圃盛开五颜六色的花朵,池边的两棵老树结着红色的果实,正散着一股秋实的香味。

    徐阶吹着茶杯冒起的热气,正端坐在凉亭中品茶。

    他身上不再是那套威风凛凛的蟒袍,而是一件寻常的青布衫,头上戴着皂角软巾,毅然像是一个颇有儒家气质的瘦矮老人。

    虽然辞官后,他仍旧拥有相应的品级,但往往只有参加隆重的庆典才会身穿官服或蟒袍,闲时通常都会是寻常的穿着。

    对于一个身处高位十几年的朝堂大佬而言,如今突然“退居二线”,这无疑是一次令人难受的体验。

    只是他的心态倒还算是良好!毕竟他已经把持朝堂六年之久,亦是培养了大量的门生、党羽,更是坐拥有数之不尽的家财,甚至连继任者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却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在递交辞呈后,徐阶并没有即刻启程离京。倒不是他还想要复出,而是徐琨的流放地至今没有敲定,另外他的心里藏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世叔,这是侄儿受你所请编写的《嘉靖以来首辅传》,还请指正!”坐在对面的儒雅中年男子将一份草稿恭敬地呈上道。

    徐阶当即将茶杯放下,伸手接过手稿并温和地说道:“元美,你的才名早已经名动东南,此书如今由你撰写传世,想必亦是无须改动一字,老夫便一睹为快了!”

    “世叔,请!”王世贞听到徐阶如此抬举自己,亦是欣喜地抬手道。

    王世贞是南直隶人士,出生于苏州的世族大家,其祖可追溯到西汉名臣谏大夫王吉。由于从小聪颖,加之得到良好的教育,于嘉靖二十六年中得二甲进士,时年不过十九岁。

    嘉靖三十八年,其父兵部左侍郎王忬因滦河战事失利下狱,由王忬处于徐阶的阵营中,最终成为战事失利的替罪羊而被杀。

    时任山东按察司副使的王世贞扶柩归乡,至此离开朝堂。直到去年新帝隆庆登基,在徐阶的帮助下,他的父亲王忬得到了平反。

    按说,王忬的罪名被洗掉,那么王世贞便能够重返朝堂,但王世贞虽然人已经到京城,却是至今都没有前往吏部报道。

    徐阶翻开厚厚的草稿,当即略过前来的杨廷和等人,却是来到了严嵩一栏,便看到一个“骄横”、“专权”、“贪佞”、“阴毒”、“奸险”、“善弄权术”和“结党营私”的无耻之徒,心里不由得暗自窃喜。

    在快速地扫了几页后,徐阶不动声色地抬头道:“元美,此书初观确实是传世之作,老夫甚是满意!”

    “多谢世叔抬爱!”王世贞亦是暗松一口气,当即便是拱手道。

    徐阶将书稿放到一旁,便是重新端起茶杯温和地说道:“元美,你来京的时日已经不短,却不知何时前往吏部报道呢?”

    “侄儿前些年历经生死,加之老母年事已高,确实不愿此时再涉官场。而今京城诸事已毕,我近期便返回苏州!”王世贞微微抬起头,显得满脸诚恳地说道。

    在前年他经历了一场大病,当时几近濒临死亡,让他明白生命的可贵。特别亲眼看到大女儿在病床中闭眼,让他品得人生的几分真谛。

    虽然他的父亲得到了平反,而他亦能够重返官场,但他却不愿意回到勾心斗角的官场,只希望做一个闲云野鹤。

    最起码,他现在还不想即刻重返官场,更希望返回家中跟亲人团聚。

    徐阶早已经看出王世贞并不是一个野心家,便是温和地说道:“世人愚味,好与坏皆听取人言,而严嵩朋党纵使罢职免官,亦为一地乡绅,在地方为严嵩称好者不在少数。今天下多犹记严嵩临死之言‘平生报国惟忠赤,身从从人说是非’,更生起对严嵩的同情之心。只是严分宜执政之时,指使胡宗宪强征东南百姓税赋,又令鄢懋卿整顿盐事而贪赃枉法,如此恶政不胜枚举,祸及人民多矣。尔今既不在朝堂,则可尽管抹黑,此举既能让世人知之、恨之,亦让当今官场得势者不敢效仿,益之甚……甚远!”

    一只苍蝇不知从何处飞来,却是刚好爬在徐阶的脸上,致使徐阶不由得挥袖驱赶,却是微微影响到他的表述。

    虽然严嵩已经作古多年,但徐阶却知道在世人的眼里,他徐阶终究是背叛亲家严嵩的小人,甚至早前被人弹劾都以此为攻击点。

    现在想要他当年的争权行为变得更有说服力,甚至能够借此获得好名声,那他就得疯狂地抹黑严嵩。

    “侄儿虽有心,但不知该从何事下手,还请世叔赐教!”王世贞对严嵩有杀父之仇,当即便是虚心求教道。

    徐阶看到苍蝇落到桌面,却不再理会这该死的苍蝇,便是抬起头认真地指教道:“林家兄妹能得如今的赫赫声名,正是关于他们兄妹的戏剧编得好。你从小便擅于此道,亦可以编写跟严家父子恶行有关的戏剧,让后人亦知严嵩父子的丑陋嘴脸!”

    这些年以来,最让他感到不愤的是,林晧然的声名却是越来越好。只是林晧然明明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政客,结果却是被世人冠以林青天的名头,这是何其的不公?

    究其原因,正是各地都出现了有关林家兄妹的戏剧。单是褒扬林氏兄妹的戏剧就有上百之多,偏偏其中还有不少是真人真事,林晧然如何不得人心呢?

    有鉴于此,他虽然深知自己拿不出宣扬自己名声的好题材,但却能够通过戏剧的形式疯狂地抹黑严嵩。什么夺人宝物、抢人妻女,这完全可以安排上。

    “侄儿受教了!”王世贞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便是表态道。

    原本爬在石桌面上的苍蝇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杯沿上,似乎是被热到了一般,正站在那里搓着双手。

    正是这时,徐府管家匆匆而来,将一个信封恭敬地呈交给徐阶道:“老爷,这是刑部那边刚刚送来的消息!”

    王世贞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是心知有些事情不可知晓,便是低眉顺眼地继续站在位置上喝着茶水。

    不过他眼睛余光却是注意到徐阶的异常反应,徐阶看过信中的内容之后,那张脸明显闪过了狂喜之色。

    却是不知刑部那边有什么样的好消息,竟然让这位素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徐阁老如此真情外露。

    徐阶看过信中的内容后,便是对着王世贞温和地说道:“老夫已经是告老还乡之人,不可继续逗留于京城,打算明日便启程!”

    爬在杯沿上的苍蝇似乎觉得这里过于无聊,亦或都管家到来的动静太多,便是一遛湫地不见了踪影。

    “侄儿祝世叔一路顺风!”王世贞得知徐阶是要离京,当即便是表态道。

    徐阶轻轻点头,跟着王世贞又聊了一会,这才将人打发离开。只是他的心里有了新主意,便又是对管家叮嘱了几声。

    下午时分,文渊阁的楼体在阳光中威严耸立,只是阁前跟以往般静谧。

    随着首辅徐阶正式离开,新任首辅自然当属李春芳,而次辅是资源最老的词臣郭朴,林晧然则是位居内阁的第三位。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端坐在值房中,正是全神贯注地处理着政务。

    在扳倒徐阶后,他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甚至做事比以往还要勤奋一些,正在着眼于全国的安定。

    大明其实不仅有北虏南倭,还有各地大大小小的反贼,更有西南那一大帮不安分的土司,甚至是甚至试图指染大明的莫朝。

    虽然他亦可能像徐阶那般,对这种潜在威胁视而不见,但他却是知道想要彻底改变这个民族,那就要给华夏营造一个和平的大环境。

    不管是外部的威胁,还是自身所衍生的问题,亦或者是历史遗留问题,他都想要现在便开始着手进行解决。

    或许一两年解决不了,但他相信通过五年、十年、二十年的努力,定然能够将所有的问题都画上圆满的句号。

    林晧然看到杨

    播州土司扬氏始祖是太原杨端,于唐末在越州会稽做官,时逢南诏叛乱,杨端募兵攻陷播州有功,至此杨氏子孙迁居于此。

    随着杨氏的势力不断壮大,慢慢成为播州最大的一股势力,因审时度势总是归顺新生政权,却是延续到本朝,而今的世袭土司是二十八世杨烈。

    林晧然贵州巡按弹劾杨烈之子杨应龙竟然强夺人妻,更是揭露杨氏的种种恶行,且奏请播州改派流官治理。

    在思忖良久后,他当即便是票拟道:“即刻缉拿杨应龙赴京受审,播州宣慰使杨烈居家自省、约束族人!”

    若是在一年前,他恐怕不会采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只是随着他的封锁,俺答现在已经是自顾不暇,加上碍事的徐阶已经离开,他却是有足够的空间处理最坏的情况。

    改土归流,这无疑是要建立在强大军事实力的基础之上,而如今他已经初步具备了这一份实力,甚至可以借着这些动荡来磨砺军队。

    “徐阁老邀请我们前去参加他的家宴,你也收到了吧?”郭朴从外面走进来,显得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林晧然瞥了一眼方才陈经邦刚进来的邀请函,便是轻轻地点头道:“不错!”

    “他现在都已经辞呈了,此举意欲何为呢?”郭朴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十分不解地询问道。

    林晧然用心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显得不以为然地道:“刚刚刑部那边传来消息,王金已经被毒死于狱中!”

    “这跟他邀请我们有何干系?”郭朴在对面坐下,显得颇为不解地询问道。

    林晧然将手中的笔放下,却是似笑非笑地道:“王金被灭了口,他自然可以放心离开,应该是跟我们辞行了!”

    “他果真跟王金的案子有关?”郭朴始终无法将堂堂的首辅和一个假道士联系到一起,不由得怀疑地道。

    林晧然伸了一下懒腰,却不愿意点破道:“王金已死,其中是不是有不为人知之事,恐怕是不得而知了!他现在邀请我们,应该是向我们辞行了!”

    “咱们跟他可以水火不容,他这又是唱哪一出呢?”郭朴相信了林晧然的判断,却是苦涩地说道。

    林晧然十指环扣,向上一推道:“徐阶知道他已经没有复出的可能,怕是要跟我们上演一场一笑泯恩仇了!”

    “若愚,那我们去还是不去呢?”郭朴深知郭朴是演技派,却是不愿意看那恶心的表演,显得拿不定主意地询问道。

    林晧然做了一个伸展双臂的动作,却是斩钉截铁地道:“不去!”

    “堂堂的首辅相邀,若是我们不去的话,恐怕落人口舌!”郭朴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担忧地说道。

    “他现在已经不是首辅,至于原因嘛!”林晧然的嘴角泛起不屑,旋即又是嘲讽地说道:“就说我主持边事尚不足令徐阁老满意,而今不愿由杨惟约取代,故而在家中研读兵书!”

    对于徐阶打小报告的行为,他原本是不想戳破,却还犯不着跟已经离任的徐阶如此计较。只是现在徐阶竟然想借这场酒宴向外界传递他们冰释前嫌,那么他如何还要给徐阶面子?

    “高!”郭朴亦是已经知晓此事,当即便是竖起一根大拇指道。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笑地道:“我的理由倒是好找,你的呢?”

    “为免在内阁倚老卖老,居家自省!”郭朴的眼睛闪过一抹狡黠,当即便是含笑地说道。

    “他们三个都不来?”

    徐阶准备了丰盛的酒桌,原本想要借此上演一场好戏,甚至在书房都排练了几遍,结果听到林晧然、郭朴和陈以勤都没有前来赴约,当即无比惊讶地瞪起眼睛道。

    却是突然间,他不仅有一种计划落空的挫败感,而且感受到一个耳光重重地扇了过来,让他这位两朝首辅感到到了人走茶凉。

第2256章 寒意

    徐府,饭厅。

    徐阶颓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空荡荡的桌子,整个人是呆立当场。

    在今晚的计划中,他想要借着此次宴会上演一场精彩的戏码,逼得林晧然当众给他徐家一个承诺。

    这种做法并非他的首创,严嵩当年辞官之时,便是勒令严世蕃和严府的家眷给自己下跪并请求庇护。

    虽然他当年并没有将自己的承诺当一回事,实质仍旧是致使严嵩家破人亡的幕后主使,但他却是相信林晧然的人品。

    只要林晧然当众承诺不再追究他徐家,那么他徐府便会免除一场浩劫,而他亦是能够高枕无忧了。

    但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甚至早已经知道陛辞时向隆庆打小报告的事,却是拒绝了自己的邀约。

    “老爷,酒菜已经准备妥当,还要不要上呢?”管家看着徐阶如此模样,当即便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算了,上菜!他林若愚不来正好,省得老夫当真要向他低头,让大家都以为老夫是怕了他林若愚!”徐阶大手一挥,当即便是硬气地说道。

    尽管他现在已经失势,但他一手提携的李春芳已经接任自己首辅的位置,而自己悉心栽培的张居正亦是当朝的阁臣,加上自己遍布朝野的徒子徒孙,相信林晧然亦是奈何不了自己。

    正是基于这份自信,他亦是决定不再向林晧然示弱,更不会让家人跪求林晧然,而是按原计划明日便返回松江老家。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亮起了盏盏灯火。

    虽然徐阶很想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重磅消息很快就传到外界。

    “呵呵……背地里向皇上打小报告,还想人家捧臭脚,当真是想得美!”

    “这些年没少给人使绊子,当真以为人家没脾气,亏他徐华亭还有脸下帖子!”

    “他有诚意就应该登门道歉,而不是至今还在摆首辅的臭架子,当真不知自己现在是几斤几两!”

    ……

    在得知徐阶邀请林晧然三人被拒的时候,特别得知林晧然拒绝的理由及徐阶陛辞的建言,并没有多少官员指责林晧然等人不尊徐阶,反而纷纷将矛头指向徐阶。

    徐阶跟林晧然的恩怨早已经是人尽皆知,双方不仅争权夺势搞得水火不容,政治理念和军事方针都存在极大的冲突,甚至在居庸关战役徐阶还差点扯了林晧然的后腿。

    现如今徐阶受累于徐琨而被迫下野,结果一面向隆庆打小报告,一面又想冰释前嫌,林晧然还如何能给他好面色?

    尽管大家不能感受到林晧然的那份恨牙切齿的怨念,但却理解林晧然的做法,故而是纷纷表示认同。

    正是如此,林晧然拒绝徐阶的家宴邀请并没有遭到大家的指责,反而是得到了绝大多数官员的理解。

    这个消息并没有仅仅止步于官场,亦是传递到外界之中,致使很多普通的百姓都知晓了这一件事。

    “等着瞧吧!徐阶的事情还不能了结!”

    “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但我还是相信海青天的!”

    “他徐家做了这么多贪赃枉法之事,朝廷定然还得对这种恶人追责!”

    ……

    京城的百姓倒没有过于关心朝堂的争斗,但心里却是有着一份对公义的追求,特别是得知海瑞弹劾徐阶那份奏疏的内容后,却是纷纷期待着徐家能够受到惩治。

    随着徐阶的面目被撕开,京城的百官亦是看清了徐阶的丑陋面目。所谓的贤相,不过是徐党和山西帮的力捧,但实质徐阶并没有做出几件有益于民生的事情。

    反倒徐阶纵容自己的族人鱼肉百姓,暗地里没少干偷赃枉法之事,更是坐拥几十万亩良田还得偷税等。

    如此种种之举,若是不受到律法的制裁,却是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亦是有失他们所期望的那份公义。

    正是如此,京城的百姓不仅没有责备林晧然拒绝徐阶的家宴邀请,而且还期待着林晧然对徐家进行审判。

    但不管官员和百姓如何看待徐阶,期待徐阶拥有什么样的结局,却是根本无法对徐阶造成丝毫影响,甚至无法阻拦徐阶离开京城。

    次日上午时分,通州码头被一支训练有素的通州卫警戒,普通的商贾和百姓都被粗鲁地驱赶到外面。

    在一支锦衣卫的护送下,一辆高大的马车朝着码头飞奔而来。徐阶按计划离开京城,跟绝大多数离京的官员一般,打算乘坐官船沿着京城大运河南下。

    “来了!”

    在马车出现的时候,守在这里的官员不由得微微兴奋地道。

    虽然通州卫已经将整个通州码头都进行清场,只是在场中的官员仅有区区的二十多人,彰显着一份寒酸。

    尽管京城的官员都已经知道徐阶今日离京,但前来送行的官员并不多,甚至通州州衙的官员都没有到此。

    虽然徐阶是两朝首辅不假,但现在终究已经失势,加上他早前执意拥立皇长子朱翊钧的行为失了不少分,其声望比寻常的首辅都是大大不如。

    不仅那些明哲保身的官员要跟他划清界限,而且很多有底线的官员不屑跟徐阶为伍的官员,加上昨天闹的那场闹剧,故而很多官员装着不知道徐阶离京。

    对于离任的官员,虽然很多官员都会烧冷灶,但徐阶几乎是没有复出的可能性。、

    不说徐阶的年纪已经将近到头,徐琨的污点宛如枷锁般锁着徐阶,而这个朝堂亦是不需要一个担任六年多却没有建树的首辅。

    正是如此,堂堂的首辅离任的待遇却是比不上早前离任的礼部左侍郎潘晟,而今前来送行的官员多是他的门生,甚至很多本属他阵营的官员都没有前来。

    这……

    徐阶从马车下来见到这凋零的相送人群,终究心里已经是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看到空荡荡的码头还是倍感“冷落”。

    本以为林晧然那几个人没来,这小半个朝堂的官员都会前来相送自己,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景象。

    “恩师,弟子前来给您送行了!”张居正带领着那帮显得凋零的官员迎过来,显得恭敬地施礼道。

    “徐阁老,下官前来给您送行了!”张守直等官员身上打着深深的徐党烙印,此时心情复杂地进行施礼道。

    徐阶看着张居正,心里亦是感到了一丝慰藉,便是跟以往那般虚与委蛇,装着关切地跟着到场的官员一一寒暄。

    “恩师,李阁老说免得给人说是非,让老师的声名受损,他不宜前来相送,还请您见谅!”张居正重新面对徐阶的时候,显得一脸认真地转述李春芳的谦意道。

    虽然李春芳是徐阶所栽培的接班人,这个事情早已经是官场公开的秘密,但这种“传承”无疑是犯讳的事情,亦很容易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故而李春芳这些年跟徐阶故意拉远距离,甚至在公众场合刻意表现生疏一些,以致有刚刚进入官场的新人会误以为李春芳自成一系。

    “嗯,他不来相送是对的!”徐阶轻轻地点头,但眼睛难掩失落地说道。

    虽然他理解李春芳的做法,但在他倍受“冷落”之时仍旧不前来给自己挽留一些面子,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失望。

    现在他已经正式离任,李春芳不会再受他的制约,将来自己若是遇到事情恐怕还得依靠张居正更为保险。

    张居正看出徐阶的失落,但深知这才是官场最真实的一面。不说李春芳要打小算盘,哪怕是他张居正亦得要考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如何在林晧然掌握的朝堂中立足。

    徐阶收拾好那份失落的心情,对着张居正认真地说道:“我离任已经有多日,你觉得现在内阁掌控大局的是谁?”

    “现在的首辅是李阁老,自然是该由他来掌控大局!”张居正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故意含糊地道。

    徐阶的鼻间发出一声不屑,显得智珠在握地说道:“虽然我的继任者是李春芳,但内阁掌控局面的定然是郭、林二人。郭朴的才能不及林晧然的十分之一,他其实是林晧然的应声虫,所以真正操控内阁局面的人必是林若愚!”

    “弟子不敢欺瞒,这些天的政事确实是按林晧然的愿意执行!”张居正听到这个判断,亦是无奈地轻轻点头道。

    远的不说,就像早前内阁对处理杨应龙的案子出现分歧,特别李春芳希望用更温和的方式对付土司。

    郭朴和林晧然仅仅一个眼色,便是一起推动要严惩杨庆龙的方案,甚至直接制定出兵播州并推行改土归流的大计划。

    如此关乎朝局的重大事件,却不是当朝首辅李春芳拍板,而是由郭朴和林晧然制定,这个内阁跟首辅李春芳的关系确实不是很大。

    林晧然的才能和智慧,加上郭朴的资历和倚老卖老,李春芳的首辅简直形同虚设。现在内阁真正作主的不是首辅李春芳,而是次辅郭朴和位居第三的林晧然的联盟,是林晧然在掌握着整个局面。

    “林若愚此子已成气候,你而今当潜伏,切记!”徐阶看到自己的猜测得到印证,却是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张居正深知他根本没有跟林晧然叫板的资本,亦是恭敬地拱手道:“弟子谨记!”

    “这官场各种流言蜚语,往往是三人成虎,说得人多便成真。我跟林晧然不睦,经年免不得遭到中伤,偏偏他的朋党海瑞和门生王弘海在松江任职。此去归乡,虽然便能镇他们一二,但免不得会上疏中伤,还请大岳多照拂才是!”徐阶却是突然发出请求道。

    “弟子必定竭尽所能护恩师周全!”张居正当即应承下来道。

    “如此便有劳太岳了!”徐阶心里倍感欣慰,便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道。

    师徒四目相望,情真意切。

    跟着其他的门生不同,徐阶跟张居正并不是在会试结下的师生缘,而是徐阶充任庶吉士讲师才收张居正于门下。

    张居正原本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二甲进士,却是没能像李春芳一样写得青词讨得嘉靖欢心,更是有过一段愤青的生涯。

    直到嘉靖四十三年才迎来人生的转机,彼时以从五品右春坊右谕德的身份进入裕王府,时隔不到四年的时间便入阁拜相,这个升迁速度自然少不得徐阶的提携。

    正是如此,张居正亦是一直记挂着徐阶的恩情,尽管知道徐阶的族人是恶迹斑斑,但还是愿意护其周全。

    “对了,林阁老在下朝之时,却是让我将这封书信转交给你!”张居正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显得恭敬地呈送道。

    徐阶递过那封书信,便是跟着相送的众人挥手作别,然后通过楼梯登上了那艘已经恭候多时的官船。

    董传策看到徐阶已经登船,却是暗地用力拧了一把大腿,当即痛得眼泪都飙了出来,便是顺着痛楚尽情放声大哭。

    邹应龙等人幽怨地望了一眼董传策,当即便是放声痛哭起来,实在哭不出来的人也是假惺惺地嚎哭。

    徐阶上船看到码头这一幕,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混迹官场几十年,如何不知道下面人是真哭还是假哭。只是他被林晧然撵得狼狈离开,今日仅有这丁点人前来送行,心里免不得生起了几分悲戚。

    官船渐渐远去,码头上那帮官员亦是停止了哭泣,却是知道属于徐阶的时代已经彻底终结,属于林晧然的时代悄然到来。

    徐阶一直站在船头注视着码头,待到确实是看不清了,这才转身准备回房间休息。突然间,他想起手中还抓着一封书信,不由得将书信的口子撕开。

    在字体映入眼帘之时,他的脸上当即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因为这根本不是林晧然的字迹。只是当他继续看下去之时,特别是看出字迹的主人和内容之时,一股透心的寒意当即从脚底涌上心头。

    好半响,他才喃喃自语地道:“他……他原本一直都知晓!”

    隆庆二年七月中旬,位居十年次辅、六年首辅的徐阶离开了京城,而大明朝堂注定翻开新的篇章。

第2257章 十月海风

    十月的海风由北往南吹,所过之处的绿岛会慢慢染上一层充满秋意的黄色,亦或者是一种赏心悦目的红色。

    在大明迎来新生的时候,东边的日本岛仍旧处于混乱中,日本的每股势力都在试图壮大自己的地盘,相互间进行攻伐。

    因为联合商团的出现,却是悄然地影响到了日本的战局。

    特别是九州岛,肥前之熊龙造寺隆信通过大量种植黄姜等经济作物,让他更加快速地壮大自身的实力,正朝着九州岛之主的方向疯狂地征伐。

    当然,纵使是华夏的战国亦不是一昧地征伐,相互间时常会进行联姻结盟,而日本的诸多势力亦是会如此。

    本州岛西边最大两股势力是毛利家和大友家,双方原本已经是血海深仇。只是在足利义辉的调解下,毛利家与大友家决定进行联姻结盟,由毛利元就的孙子毛利幸鹤丸娶大友宗麟的女儿。

    这一场联姻对双方其实都有好处。大友家可以不再担心来自东边毛利家的虎视眈眈,转而专心对付九州岛的龙造寺家等势力;毛利家同样不会理会西边的大友家,转而专注于东边战线,从而实现称霸日本的宏伟目标。

    只是一切美好的事情,往往都会出现一些让人始料不及的变数。

    毛利家在迎亲返回的途中,却是遭到了一股神秘势力的偷袭,毛利幸鹤丸身负重伤,而新娘却不知去向。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家亦是纷纷猜测起来。

    有人认为大友家故意将人藏了起来,有人以为是尼子家派人暗杀所致,亦有人以为是九州岛的肥前之熊本造寺隆信故意破坏这次联姻,甚至有人怀疑已经在日本海称霸的联合商团身上。

    只是不管如何,随着大友宗麟的女儿的突然消失,此次两家的联姻没有能够达成,甚至关系变得剑拔弩张。

    特别那个被毛利家“弄丢”女儿的大友宗麟更有理由生气,毕竟人是在毛利家手上丢的,亦是有理由指责毛利家害死他女儿。

    偏偏在这个时候,却是突然传出已是高龄的毛利元就病逝的消息。

    对于如今的毛利家而言,被后世称为“战国谋神”的毛利元就无疑是真正的顶梁柱,而他的几个儿子均不成气候。

    一旦毛利元就去世,那么毛利家必定出现争权的场景,甚至会陷于群龙无首之窘境。

    大友宗麟一直都是战国的一位野心家,若不是受“战国谋神”毛利成就的阻拦,恐怕早已经突破阻碍,进而将势力延展到东京圈了。

    现在得知毛利元就已死,他如何还愿意跟毛利家结盟,便是打着替女儿报仇的旗号,公然跟毛利家决裂。

    仅仅是几天的备战时间,大友宗麟亲自率领四万精锐部队进犯毛利家的领土,一副要吞掉毛利家地盘的架势。

    毛利元就次子吉川元春生性刚肃,勇武过人,却是有着“鬼吉川”的名号,却是亲率大军迎接大友军。

    正是这一个小小的偏差,大友家和毛利家不仅没有结盟成功,反而是刀剑相向,一场交锋便造成上千人的伤亡。

    当夜,月如钩,海面只有微弱的月光。

    近百艘大大小小的海船宛如幽灵船般,正悄无声息般地划动着船浆,显得笔直地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行。

    吉冈长增身穿着一套厚实的竹甲,正是扶刀伫立在船头,整张脸显得刚毅而肃然,目光闪着一丝贪婪地望向前方。

    他们家主此次不仅从陆路进犯毛利家,更是派出大友最精锐的水军部队直扑温泉津,打算一举夺下石见银矿和银矿的出海线。

    若不是毛利元简直是一头算无遗策的老狐狸,他们压根没有跟毛利家联盟的想法。别的不说,单是这座石见银矿每年出产五十万两白银,便足够让他们垂涎三尺。

    只是上苍终究还是垂青于他们家主,现在老狐狸毛利元就去世,那么毛利家无疑就是一头待宰的肥羊。

    正是如此,他们此次不仅要侵占一些毛利家的领土,更重要的目标则是指染这一座年产五十万两的石见银矿。

    虽然岛国现在是银贵银贱,但白银终究还是抢手货,却是能够跟联合商团换成黄金或金票,而后能从联合商团手里购买物资或武器。

    砰!

    在离温泉津只有二里地的时候,一枚信号弹突然腾空而起,当即便照亮了这一片海域,让到上百艘战船无所遁形。

    “敌袭!”

    毛利家的一支水师驻守在这里,随着大友水师来到近处,他们亦是发现了大友水师的踪迹,更是第一时间进行了预警。

    “亮起火把吧!”吉冈长增看到码头已经近在眼前,而且已经惊动了毛利水师,当即便直接吩咐道。

    随着战船上的一个个火把亮起,这一片海域似乎出现了上百团鬼火般,却是将这个海湾直接点亮。

    “你们可是大友家的水师?”毛利家的一艘主战舰迎了上来,为首的毛利家臣熊谷信直却是沉声地询问道。

    由于双方的关系已经交恶,他们这边亦是加强的警卫,却是没有想到大友家的水师真的打他们石见银矿的主意。

    “我乃大友家臣吉冈长增!若是不想死的话,即刻放下武器投降,不然我将你们通通杀光!”吉冈长增打心底瞧不起毛利水师,显得傲气地说道。

    “八嘎,你们大友家就是狼子野心,明明是图谋我们的银矿,却是故意栽赃我们!”毛利家将熊谷信直确定对方真是大友水师,便是愤怒地指责道。

    “多说无益!既然你们不肯投降,那就休怪我们大友家不客气了,杀!”吉冈长增心知理亏,当即便是果断下达进攻的指令道。

    上百艘战船突然间加速,直接朝着码头的方向冲去,遇到阻挡的毛利战船便是重重碰撞到一起,宛如是后面的碰碰车般。

    砰!

    船体相撞,发出了沉重的的撞击声音。由于日本的战船缺少龙骨,一些年久失修的战船简直就是纸糊起来的般,这重重一撞便直接散架。

    “救命!”

    几艘破旧的战船被撞得四分五裂,船上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纷纷落水。在这种已经入秋的天气中,海水异常的冰冷,很多落水的将士会因失温而死,彼时海里传来了呼喊的声音。

    “不堪一击,杀!”

    吉冈长增看到毛利家竟然有几艘如此破旧的战船,不由得冷冷一笑,便是指着迎上来的毛利水师主力下达指令道。

    砰!砰!砰!

    大友宗麟早年间便跟传教士有过接触,甚至改信了天主教,亦是一直注重着西方的火器,故而配备着火器部队,却是率先对着毛利战船进行了射击。

    这种火器虽然无法跟燧发枪相提并论,但却是日本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一颗颗铅弹打得毛利兵是哭爹喊娘。

    “顶住!顶住!”

    熊谷信直看着自己这边完全落入下风,当即便是大声地喊道。

    “杀!”

    吉冈长增却是迎风进攻,显得兴奋地大声喊道。

    大友家一直意图指染整个九州岛,由于经常要跨过海峡作战,故而在造船工艺和数量都要远胜于毛利家。

    “杀!”

    在船体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大友水师当即第一时间主动扑向了对方的船只,上演着一场血雨腥风的接舷战。

    噗!噗!噗!

    日本武士相互间博杀在一边,很快鲜血飞溅而起。

    虽然大友水军占据着优势,但犹如一根筋般的毛利武士总是抵抗到最后一口气,总是拉着几个人垫背。

    一艘艘战船的甲板上演着生死撕杀,一具具尸体不断倒于血泊中,这一场战斗根本就没有绝对的胜利者。

    吉冈长增的弟弟亦是亲自上阵,虽然将一艘毛利战船杀得精光,但他本人亦是被利刃划破喉咙而死。

    轰隆!

    正是这时,码头方向传来了两声巨响。

    毛利家这些年借着银矿发迹,亦是花重金请联合商团在这里修筑了炮台,而今无疑是起了大作用。

    “杀上去!”

    吉冈长增得知弟弟的死亡,双眼已经变得通红,哪怕是面对着炮台,亦是义无反顾地下达进攻的指令道。

    上百艘战船朝着码头而去,很快便有一支先头部队登陆,双方在码头上很快展开了一场新的撕杀。

    由于这里关系到石见银矿的安危,毛利家亦是重兵驻守在这里,一直防备大友水军的强攻,故而修筑着完备的工事。

    正是这一份提防,让他们今晚有了防守的本钱,正是凭借着地形的优势抵抗大友水师的疯狂进攻。

    噗!噗!噗!

    毛利军和大友军交战多年,总体实力是旗鼓相当,双方却是互有死伤。

    一股海风吹过,这里的腥味变得更重,地上已经躺下了几百具尸体。只是战斗继续,越来越多的士兵倒在血泊中。

    闪电岛,联合第三城。

    由于这里发现了高品质的金矿,这里不仅修筑了一座城池,亦是从大明迁来了百姓,同时安排一支舰队驻守在这里。

    只是一艘日本战船匆忙来到了这里,却是哭着喊着要求打开城门。

    海霸天近年一直驻守在这里,亦是时刻关注着日本的战局,得知毛利辉元前来,便是跟着梁义一起面见。

    “温泉津已经危在旦夕,石见银矿恐是不保,还请看在我们合作多年的份上,请出手相救!”毛利辉元见到海霸天,当即便是求助道。

    海霸天并没有理会毛利辉元,却是扭头望向了梁义。

    梁义却是轻轻地摇头,显得公事公办地道:“我们商团不出手干预贵国的纷争,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宗旨,想必少家主是知晓的!”

    “我们毛利家愿意给钱,给很多很多的钱!”毛利辉元深知联合商团不出手,他们的石见银矿必定不保,当即便是开出条件道。

    海霸天的嘴角轻轻上扬,充满着不屑地道:“我们商团虽然爱财,但遵守的是正常的贸易往来赚取利润!不说我们商团的宗旨,单是为一些银两便拿我兄弟的性命冒险,我海霸天便第一个不同意!”

    “城主,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还请想想办法救救我们!若是你们不出手,不仅石见银矿不保,我们毛利家亦得完蛋了!”毛利辉元的眼睛通红,却是继续哀求地道。

    石见银矿是他们毛利家实力的源泉,一旦这座银矿落到大友家手里,在此消彼长之下,他们毛利家毁灭是早晚的事情。

    他们之所以能够支撑这么多年,正是依靠着他爷爷的智谋和石见银矿的财力。若是这两件东西都不复存在,那么他们毛利家根本没有活路,而他这位新任家主亦得成为刀下魂。

    “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梁义略作沉思,显得于心不忍地道。

    毛利辉元的眼睛微亮,当即便是虚心地道:“城主大人,请赐教!”

    “若是你们将温泉律暂时租给我们,那么温泉律便算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便可以名正言义护你们周全了!”梁义犹豫了一下,当即便是提议道。

    话音刚落,海霸天却是显得有所不满地道:“城主,我们要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做甚?”

    “大小姐喜欢那里的温泉!”梁义瞥了一眼海霸天,却是微微透露口风地道。

    海霸天听到这个理由,便是不好再吭声。

    “好,我答应你们,我将温泉律租给你们!”毛利辉元稍微做了一下权衡,当即便是点头同意道。

    温泉律对他们毛利家而言,其实没有什么价值,只是作为石见银矿的出银港,故而才需要重兵保护。

    若是这个出银港被联合商团占据,却是不会影响到他们毛利家的收入,甚至还可以将这里的防御丢给联合商团。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亦是知道联合商团的目的是从事海上贸易赚取利润,却不会通过温泉律夺取他们的石见银矿。

    “空口无凭,立据为证!”海霸天瞥了一眼毛利辉元,显得公事公办地道。

    “自当如此!”毛利辉元当即回应,便是亲自草拟租借温泉律的合约。

    海霸天和梁义相视一眼,而后一起检查这份合约。

    跟着大明朱元璋和朱允炆的关系相似。毛利辉元是毛利元就的长孙,由于毛利辉元的父亲毛利隆元已经过世,却是由毛利辉元来担任少家主。

    双方很快便是立了字据,毛利辉主以毛利家的名义将温泉律租借给联合商团。

第2258章 一艘不留!

    清晨时分,第一缕阳光洒在温泉津码头上,这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百具尸体。

    有的武士被长枪捅开刺猬般,有的兵卒被日本刀斩得白骨可见,亦有家臣被鸟铳打穿了身体,这里呈现着战争的残酷。

    从他们身上流出的鲜血已经在地上干涸,被划破的肠子散着食物残渣的恶臭,这些尸体躺在这里却无人收拾。

    一阵晨风吹过,这里弥漫起一股血腥味和恶臭味的混乱气体,却是招来了几只秃鹰和海螃蟹等生物。

    城头上,此刻仍旧伫立着一面高高飘扬的“毛利家旗帜”,毛利军仍旧顽强地坚守在他们的阵地上。

    虽然此次大友水师来势汹汹,但毛利家的防御工事很是完善。虽然毛利家遭到偷袭,但双方并没有分出胜负,这场战事注定还会持续下去。

    海湾中,很多散落的木板和战船残骸被冲到岸边,一具具被海水泡得浮肿的尸体已经成为鱼儿的饲料。

    大友水师已经退回到战船中,正在海湾重整旗鼓。

    虽然他们没能一举攻陷温泉津,但亦是击溃了毛利水师,扫清海面上的阻碍。现在占据这个海湾,对温泉律可谓是虎视眈眈。

    从双方的兵力和武器对比,温泉律被攻陷是早晚的事情。特别他们的家主大友宗麟率领主力进犯毛利家,毛利家对温泉津必定是无暇顾及,熊谷信直可谓是处于孤立无援之境。

    “熊谷信直,你的老家主已死,毛利家注定要走向灭亡。你若是现在投降我们大友家,我们家主定然不会亏待于你!”吉冈长增亦是心疼自己手下的牺牲,却是朝着城头大声地投降道。

    熊谷信直在昨晚的战斗中负伤,但仍旧坚守在城头上,面对着吉冈长增抛来的橄榄枝,却是冷冷地回应道:“你们上当了!我们家主如今健在,此次是居心叵测之人故意散布的谣言,你们大友家竟如此轻信此事!”

    “呵呵……毛利元就若是没有死,你们前些天撤军之时,何以要学诸葛孔明用一个替身故弄玄虚?此举分明证实你们家主已死,时到如今,你还想诓骗我们不成?”吉冈长增却是冷冷一笑,结合着情报当即质疑道。

    熊谷信直无奈地暗叹一声,却是透露实情地道:“我们家主遭到尼子家的人行刺负伤,故而才行此下策,但我们家主至今无恙!”

    事情便是如此的奇妙,他们那位充满智慧的家主在负伤之时,为了防止敌军乘机反击,却是借来诸葛亮的妙计来撤军。

    只是没有想到此举反倒是弄巧成拙,替身的事情被人知晓,致使大友家误信他们家主已经身亡的传闻,进而大举兴兵进犯。

    “如此说来,纵使你们家主不死,那亦是命不久矣!毛利家若是由那个小娃头当家,你们毛利家能撑得了多久?熊谷信直,你还是速速向我们大友家投降,我们家主定然不会亏待于你!”吉冈长增却是有了自己的判断,显得幸灾乐祸地继续招降道。

    熊谷信直亦不知道家主的具体伤情,却是故布疑兵地道:“我们家主不过是擦伤皮毛,而今是将计就计,运用的便是华夏的请君入瓮之策,你等着援兵到来,我定然亲手抹你脖子!”

    “你越是这么说,便越发显得你心虚!此次定然不会有援军前来,我可以给你半炷香的时间考虑,若是再不投降的话,我今日势要将这里拿下!”吉冈长增仿佛看穿了一切,显得势在必得地道。

    尽管他没有将熊谷信直的军队放在眼里,但亦是担心夜长梦多。而今他不清楚毛利元就是死是伤,只有尽快拿下这里,他们才能更好地面对毛利元就的变数。

    却是不得不承认,一旦毛利元就没有死,凭着那个老狐狸的智慧,他们确实无法指染毛利家的领土,更不可能成功夺下这座石见银矿。

    正是如此,现在最好的结果是熊谷信直主动投降,否则他这边就要速战速决,哪怕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熊谷信直的心里有所动摇,但很快坚定地摇头拒绝道:“不必了!我熊谷家世代是毛利家的家臣,纵使今日战死于此,我亦不可能投降!”

    “呵呵……既然如此,那就休要怪我不给你机会了,进攻!”吉冈增长看到劝降不成,当即便是沉声下令道。

    随着一声令下,上百艘战船再度朝着码头划去,却是打响了第二轮进攻。

    先头部队不再受到光线不足的影响,却是迎着朝阳冲上那个尸体遍野的码头,向着温泉律的城头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熊谷信直的手臂受伤,却是指挥着手下严防死守,将早前准备的石头和滚木朝着下面疯狂地砸下去。

    大友军自恃人数占据优,显得不要命般地扑向毛利军。虽然滚石和落木砸得他们头破血流,但仗着那份英勇,双方很快便是短兵相交。

    双方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中刀倒地,鲜血很快染红了这一片新的战场。

    吉冈增长看着自己的部队节节推进,只是看着不断倒下的尸体,心里亦是感到一阵肉痛。如果能抢夺这座银矿还好,若是不然真的亏大了。

    熊谷信直顿时是心急如焚,看着自己的部下不断倒下,却是知道若是没有援军,这里很快便要失守了。

    在这么一瞬间,他的内心不由得动摇了。虽然投降会落得不好的名声,但自己的性命起码能够保住,亦能保存一定的实力。

    轰隆!

    正当双方的先头部队打得难舍难分之时,一枚黑色的炮弹从海面飞来,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重重地打在一根主桅杆上。

    主桅杆“咔嚓”一声,断掉的一截重重地砸在甲板上,当场将几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水手砸得血肉横飞。

    如此大的炮轰声,即刻引起了大友水军的高度警惕。在他们看到海平线上出现一支舰队,特别船上挂着一面汉字旗,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

    却不管他们大友水师在日本诸强中多么厉害,但面对在日本海称霸多年的联合舰队,他们永远都只是小弟。

    “联合舰队?”

    吉冈长增看着缓缓驶来的高船重炮,顿时面沉似水地疑惑道。

    砰!砰!砰!

    重若十几斤的炮弹伴随着呼啸之声飞来,重重地落在这片海湾中,没有龙骨的日本战船被砸得四分五裂,顿时是惨叫连天。

    这……

    熊谷信直在城头清楚地看到这一幕,虽然对联合舰队的威名早已经是如雷贯耳,但看着一艘艘大友水军的战船被打散,内心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毛利将士看着迎面飞来的炮弹,亦是暗暗地咽着吐沫。此时此刻,他们无比庆幸这些炮弹不是冲他们而来,不然他们恐怕要狼狈逃窜了。

    面对着恃强凌弱的联合舰队,大友水军第一时间挂起了免战旗。

    “你们联合商团不是一直强调只是前来我们日本经商,不参与我们国内的战事吗?”吉冈长增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海霸天,当即愤怒地询问道。

    自从联合商团打开日本的贸易市场,虽然他们野蛮地占据日本海域,但确实遵守着不介入战场的经商准则。

    正是这个原因,日本国内大大小小的势力都将联合商团视为坐上宾,愿意跟联合商团建立友好的贸易伙伴关系。

    特别一些势力弱小的领主更是疯狂地种植生姜、棉花等经济作物,从而跟联合商团换取大量的物资,进而壮大自己的实力。

    只是事情便是如此的古怪,却是没有想到联合舰队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主动参战。

    “毛利家已经将温泉律租借给我们,现在这里归我们所有,还请你们大友水师速速离开!”海霸天亮出那一份契约,显得傲然地说道。

    “不错,我们毛利家已经将温泉津租借给联合商团了!”毛利辉元一直站在海霸天身边,当即便是进行作证道。

    “我们大友家不认同这个契约,温泉津是属于我们大友家的!”吉冈长增深知这是毛利家自保的手段,却是硬气地表态道。

    毛利辉元听到这话,不由得担忧地扭头望向身材高大的海霸天。

    海霸天面对着吉冈长增的阻拦,却是冷冷地说道:“我海霸天再说明一次!温泉津现在归我们联合商团所有,尔等即刻离开,不然休怪我们联合商团不给你们大友家脸面了!”

    “此地是我们日本的领土,岂容你们外人指染,今日要战便战!”吉冈长增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当即便是硬气地回应道。

    他知道毛利家为求保住石见银矿,确定有理由将温泉津租借给强大的联合商团,而此次租借亦算合规。

    只是他们辛辛苦苦才走到这一步,这眼看着就要夺下温泉津,凭什么要由联合商团来抢夺他们的胜利果实?

    正是如此,他尽管知道联合舰队很厉害,但亦是不打算向小小的联合商团妥协,却是要跟这帮商人斗上一斗。

    “咱们联合舰队是太久没出手了,以致有人胆敢跟我们吹鼻子上脸!小子们,给老子团灭了他们,一艘都别放走了!”海霸天的怒气上涌,带着华夏的傲气下达指令道。

    随着命令下达,战船上的将士宛如是打了鸡血般,当即便迅速地行动起来。

    轰隆!

    四艘排成一字阵型的三桅炮船很快发出了轰鸣之声,上百门雷神大炮的炮口朝向海湾,然后向着大友水师的上百艘战船进行了炮轰。

    其实亦怪吉冈长增倒霉,联合第三城的三桅炮船的常规配置是两艘,但恰好海霸天巡视到此,战力直接翻了一倍不止。

    砰!

    十几斤的铅弹如同漫天弹雨般,哪怕是砸在海面上,亦是溅起了三四丈高的水柱,声势可谓是惊人。

    有的炮弹准确无误地砸在日本战船上,哪怕没有砸得四分五裂,亦是打得船体木屑飞舞,更是伴随着士兵的惨叫声。

    财大气粗的联合舰队将憋了近一年的怒火疯狂地宣泄,炮弹仿佛是不要钱的东西般,这一轮都还没有完全结束,有的重炮已经开启第二轮的炮轰。

    小小的海湾的海水似乎是被煮沸了一般,炮弹不间断地落到那片海湾中。

    不论是年久失修的老战船,还是刚刚下水的新战船,在联合舰队的眼里其实是一个样:都是经受不住炮轰的沉船。

    事实亦是如此,纵使是吉冈长增的那艘主力舰面对炮轰之时,虽然没有即刻被击沉,但亦是变得摇摇欲坠。

    只要眼睛没有瞎的人都十分清楚,这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较量!

    这……

    吉冈长增虽然早知道联合舰队的强大,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强大到这个程度,他们强大的大友水军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杀,杀光他们!”

    其实吃惊的不仅仅是吉冈毛增,毛利辉元同样感到了窒息,双手亦是兴奋地攥紧着拳头暗暗祈祷道。

    强大的联合舰队连举白旗的机会都不给大友水军,宛如是放鞭炮般,炮弹像是没有休止符地倒向了那片海湾。

    上百艘日本战船宛如是纸糊般,到了最后每遭到一枚炮弹击中,日本战船当即解体,船上的士兵纷纷落水。

    一支军队的战损达到三成,纪律再严明的部队亦会溃散,而今的大友水军已经是四处逃窜,心里只有求生的念头。

    有一个人主动带着浮囊跳到海面逃生,结果恰好被一枚炮弹砸中,却是溅起了一道带着血水的水柱。

    砰!

    联合舰队看到大友水师朝着两边逃窜,当即便重重地撞过来,直接用船体碾压着这些不堪一撞的日本战船。

    不要!

    吉冈长增已经下令主战船逃窜,只是看着迎面飞来的一枚炮弹,整个人定格在一个惊恐的表情,然后整个身体被炮弹砸得血肉横飞。

    世事便是如此,一个自不量力的决定,往往需要付出生命为代价。自打毛利辉元将温泉津租借给联合商团,他就应该即刻抽身离去,而不是自取灭亡地叫嚣。

第2259章 一大步(求月票)

    联合舰队经过多年的摸索,已然有着好几套成熟的战术。

    面对着这一支大友水军,他们采用“高举高打”的野蛮方式。在一轮猛烈的炮轰后,对逃窜的日本战船直接撞击,而后凭借着燧发枪的优势进行射击。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原本漂泊着的上百艘战船已经沉没大半。强大的大友水师已经是一个伪命题,由始至终都毫无还手之力,到最后已经没有一艘是完好的战船。

    灿烂的阳光洒在这个海湾中,让大友水军的狼狈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

    咕……

    毛利辉元看着大友水军的狼狈模样,特别亲眼看到吉冈长增被炮弹轰得尸骨无存,不由得暗暗地咽起吐沫。

    看到如此强大的联合舰队,他的内心在震惊之余,亦是对联合舰队产生深深的折服。

    如此恐怖的战斗力,若是毛利家敢跟这一支来自华夏的联合舰队为敌的话,那么他们毛利家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好在,他们毛利家这些年跟联合商团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贸易关系,而今更是将温泉津租借给联合商团,双方的关系无疑又进了一步。

    一念至此,他暗暗庆幸自己此次主动寻求联合舰队救援是何其的明智,不仅重挫了大友家的水军,而且他简直给石见银矿找来了一个门神。

    有着如此强大的联合舰队驻守在这里,试问谁还敢打他们毛利家石见银矿的主意呢?

    “这……太可怕了!”

    城头上的熊谷信直等将领近距离地观赏联合舰队围剿着大友水师,看着海湾中的大友战船一艘艘沉没,眼睛不由得瞪得大大的,亦是深深地折服于强大的联合舰队。

    在他们眼里无比强大的大友水师,结果在联合舰队的面前,简直宛如是一头绵羊般,足见联合舰队的恐怖战力。

    “我们投降!”

    “请饶我们一命!”

    “只要饶过我们,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

    随着倒霉的吉冈长增被炮轰而死,剩下的大友水军亦是纷纷举旗投降,却是希望以此换来一个生还的机会。

    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除了少数是世代效忠大友家的家臣外,大友家很多将士都是或受迫或受诱而加入大友家阵营。

    生在这个乱世,哪怕武艺再高强的日本武士都需要择主而栖,普通人为了生存更是没有其他的选项。

    现在面对着如此强大的联合舰队,原本只为混口饭的他们选择投降却不会感到羞愧,眼睛甚至透露着一丝渴望。

    特别在他们的文化中,打骨子流淌着一种崇尚强者的文化,而今来自华夏的联合舰队无疑是当世最强,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若是此次能够加入这支强大的联合舰队麾下,他们可谓是由祸得福,在这个乱世中找到最强大的家主。

    “降者不杀,收编!”海霸天看到大量的大友水军纷纷投降,却是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便是大手一挥道。

    其实这种情况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联合商团这些年不仅收编了日本的战俘,而且在南洋等地亦是收编着很多的土著。

    倒不是联合商团要竖起贞节牌坊,而是随着联合商团的迅猛发展,却是需要着更多的底层水手和建筑工人等。

    这些战俘通常都是身强力壮之人,既是可以充当战斗的先锋人员,亦可以充任廉价劳力,却是有效地解决联合商团的人手问题。

    至于大明本国招募的人员,却是从事更有技术含量的工种,特别燧发枪的射击人员始终坚持使用自己人。

    正是如此,联合商团对人员亦是有着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不断吸收人员来壮大自身的实力。

    随着大友水军纷纷投降,联合舰队亦是开启收编工作,将那一帮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员安排到战俘营。

    海霸天的战舰缓缓地驶到温泉津码头,却是准备亲自接手这里的防务,成为这一片领土的新主人。

    码头的尸体仍旧横七竖八地躺着,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尸体已经开始变黑且腐烂,特别身体开始散发尸臭味。

    为了防止引发瘟疫等传播性疾病,这个时候已经要着手进行清理,最好的方式无疑是火化或土埋。

    熊谷信直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带着众将领迎向毛利辉元汇报道:“少家主,刚刚老夫人传来命令,让你即刻返回王城!”

    咦?

    海霸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显得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毛利辉元。

    从最新的情报来看,毛利元就的死讯确实是有人故意散播所致,那一位被称誉为战国谋神的老狐狸尚存人间。

    只是现在老夫人突然急着将毛利辉元召回王城,那么毛利元就很可能已经时日不多,甚至现在已经死掉了。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一旦毛利元就真的过世,那么单凭毛利辉元确实很难支撑起这么大的毛利家。

    特别是这一座年产五十万两的石见银矿,不说大友家会虎视眈眈,其他的诸多势力恐怕亦不肯放弃这块肥肉,届时无疑承受着巨大的外部压力。

    “熊谷信直,你即刻带着你的人马撤回矿山,此处交由联合商团镇守!”毛利辉元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还是遵守着契约,沉着脸地向熊谷信直下达指令道。

    熊谷信直刚刚已经得知联合商团出手的理由,心里亦不愿意再驻守在这里,当即便是恭敬地拱手道:“遵命!”

    毛利辉元安排妥当,便是朝着海霸天歉意地拱手道:“海船主,此次多得你仗义出手,我毛利辉元在此谢过了!只是家里有事,我得即刻赶回王城,在此别过了!”

    “少家主,老家主早前将一笔巨款交付我们联合商团保管,我们联合商团的信誉还请放心!只要你拿着老船主的存款凭证过来,我们定然不会克扣分毫,亦会护你周全,甚至可以将你安排到大明避祸!”海霸天深知毛利辉元此次回去是祸福难料,便是认真地提醒道。

    联合商团现在已经进入了第二阶段,在积累了海量的财富后,他们亦是打算成为东海和南洋最大的金融机构。

    这些生于乱世的领主免不得会有危机感,故而联合商团在推动金票取代日本金银成为官方货币的同时,亦是接受很多领主的存管委托。

    联合商团亦是极度重视信誉,面对着逃亡而来的日本大名的家眷,他们确定做到了兑付黄金的承诺,亦为着这些逃亡之人提供着避难所。

    亦是如此,若是毛利辉元将来落败而逃亡,联合商团定然会遵守诺言将毛利元就所存的银两悉数交给毛利辉元。

    毛利辉元感受到海霸天的善意,眼睛显得无比坚定地道:“我相信贵商团的信誉!若是真有这一天,我定然会来取这笔银子,用这笔银子东山再起!”

    “希望没有这一天!”海霸天望着战意高昂的毛利辉元,却是由衷地说道。

    毛利辉元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正色地回应道:“我亦希望没有这一天!我毛利家愿世代跟贵商团结永世之好,在此便先行告辞了!”

    “如今海路未必安全,我派一支小队护送你吧!”海霸天有意跟毛利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当即便是安排舰队护送道。

    “多谢!”毛利辉元现在仅剩自己所乘坐的一艘战船,在海上确实存在着比较高的风险,便是表示感谢地道。

    随着毛利辉元离开,熊谷信直的军队亦是撤回石见银矿,这个拥有几千人口的温泉律自然而然地落到联合商团的手里。

    虽然这里的土地不值钱,这里的女人亦不值什么钱,但胜在他们联合商团可以名正言顺地扎根在这里,更是掌握了石见银矿的门户。

    在早些年,联合商团想要鲸吞这座银矿并不现实,起码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一旦毛利家真的毁灭,那么他们无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却是能够一举抢占石见银矿。

    当然,现在的联合商团早已经不需要单纯地追逐财富,一切顺其自然即可。区区年产五十万两的石见银矿,还不至于让联合商团自乱阵脚。

    联合商团的目标始终还是整个日本,不仅要从日本身上榨取巨额的利润,而且还要将根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壤中。

    正是如此,温泉津现在看似没有什么经济价值,但却是联合商团试图掌握日本的一大步。

    次日上午,码头的尸体已经处置完毕。

    梁义派遣人员前来协助管理温泉津后,海霸天便率领联合舰队启程,打算前往位于本州岛东部的东京圈。

    虽然西部的大友、毛利都是日本的大领主,但西部的土地终究过于贫瘠,人口亦是相当较少。正是如此,日本东京圈更加得天独厚,是一个更容易诞生称霸日本雄主的地方。

    经过这么多年的悉心经营,联合商团早已经成为东京圈诸多领主的坐上宾,早已经将触角伸向了那里。

    前些天,联合商团受到了几大领主的共同邀请,想让他们联合商团参与到围剿织田信长的行动中。

    原本他们联合商团是不可能参与到这种战事中,毕竟他们联合商团更愿意发战争财,更不是参与到战争。

    只是三夫人已经率领一支舰队前往东京圈,更是带上她这些年所训练的那帮忍者,海霸天亦是决定前往凑热闹。

    虽然他不知道那位运筹帷幄的林大人有什么安排,但他相信日本东京圈的局势同样在林大人的掌握中,这小小的东瀛将会彻底沦为他们联合商团最大的利润增长点。

    至于日本想要统一,这个国度想要结束争霸的局势,恐怕是真要再等上一百年了!

    时间悄然来到十二月,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沸沸扬扬的雪花从墨色的天空飘落,京城的屋顶和街道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整座古城宛如盖了一层棉毯般。

    文渊阁前的院子被阁吏扫出了一条过道,只是这里仍旧鲜有人往来,那一栋主阁楼呈现着一份威严。

    各个阁老值房中的铜盆已经烧起通红的炭火,旁边都放着一盆防干燥的清水,让房间显得温暖如春。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端坐在案前,那双眼睛越发深邃,颌下的胡须更具规模,正埋头处理着手头上的奏疏。

    随着徐阶离开,加上李春芳是一个真心爱护百姓的人,虽然难免会遭到某些阻力,但他这小半年亦算是能够大展拳脚了。

    只是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却是不可能一蹴而就。面对着种种复杂的国家病症,需要动用他的执政智慧,这才是作为领袖的真正考验。

    不得不承认,跟着朝堂的斗争相比,如何将一个国家带到世界之巅才是真正的大难题。

    “师相,马尚书求见!”陈经邦走了进来,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林晧然继续票拟手上的奏疏,显得淡淡地说道:“带他进来吧!”

    “林阁老,云南的金受到天气的影响,至今都还没有到达京城,但皇上那里已经催促好几次了!”马森进来见礼后,当即开门见山地说道。

    林晧然深知隆庆已经不再是那位一心做个贤君的裕王,亦不像初登大宝那般小心谨慎,而今越来越像一个贪得无厌的皇帝。

    由于马森一次又一次拒绝隆庆的狮子大开口,加上护皇派对户部尚书的位置虎视眈眈,隆庆已经动了更换马森的心思。

    林晧然略作思忖,便是做出决定道:“你跟联合钱庄那边联系下,若是皇上再催促,可以提议以此云南金为担保,让联合钱庄发行债券来过度一下!”

    “林阁老,债券之事当真没有问题吗?”马森的眼睛微亮,旋即感到担忧地询问道。

    自从打开了“举债”的魔盒,隆庆已经先后找着几个理由来发行债券,致使外面流动的债务已经接近一百万两。

    不说这笔庞大的银两会让大明财政雪上加霜,隆庆能不能履行诺言还债都是一个大问题,这无疑是埋下一颗潜在的炸弹。

第2260章 一小步(求月票)

    值房中,墙角边上铜盆的炭火烧得通红,正给这个房间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热气。

    林晧然端起旁边的已经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淡淡地说道:“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皇上负债总比对百姓加税要强吧?”

    “只是这债务越来越庞大,今后又当如何解决呢?”马森点头认同林晧然的态度,但还是保留着对债务的担忧道。

    林晧然感到茶水透着一丝苦涩,显得微微蹙起眉头道:“今天子听信内官谗言,爱珠宝而轻民生!若非你捂着户部的钱袋子,皇上的手早已经掏向太仓,今年的山东雪灾怕是难以从容调度赈灾!”

    “下官汗颜,下官只是尽责而已!今户部能够拨款兴水利解灾情,幸得林阁老刁民册的奇效,让今年秋粮的收入得到显著提升!”马森却是不敢居功,显得满脸诚恳地拱手道。

    科举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上升轨道,哪怕是再吝啬的人,亦不敢为了节省一点税粮而让自家子弟跟科举无缘。

    正是如此,随着刁民册的试点从苏松继续扩大范围,大明的秋粮税收大大地增加,致使户部能够将更多的财政收入投向民生和赈灾。

    单是这一项,新一届内阁的执政能力已然将贤相徐阶甩了八条街。

    林晧然没有推让自己的功绩,显得语重心长地道:“你如今担心债务之事,此事确实是一个问题!只是皇家不同于普通的百姓之家,纵使内帑再如何困顿,终究还是能寻得解决之法。而今宫廷花销无度,所欠之银已经记录在册,却是望皇上在看到所欠数额之时,能真正大彻大悟,终成一代贤君!”

    说到最后,他似乎都觉得自己这番话站不住脚,特别天下人都已经看清了隆庆帝,却是不由得自嘲一笑。

    马森伸手接过陈经邦送来的茶水,却是没有注意到林晧然的异样。他先是喝了一品茶水,发现林晧然亦是有理想主义的一面,竟然会期待好色、贪婪和懒惰的隆庆会迷途知返。

    林晧然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又是继续说道:“此次云南金未至,虽是天气所致,但皇上对你积怨已深,王国光对你的户部尚书之位垂涎已久。现今你亦不要再瞻前顾后,还是先渡过此难关吧!”

    虽然徐阶已经倒台,但朝堂并不可能就从此没有了对手。

    不说他还没有做到对山西帮赶尽杀绝,而且护皇派的旗帜并没有倒下,这个朝堂同样充满着纷争。

    特别是已经复出的山西新党魁王国光对户部尚书的位置虎视眈眈,偏偏云南金迟迟没有按约运送到京城,却是不得不提防山西帮借机将马森拉下户部尚书的宝座。

    “林阁老,我马森不是贪权之人,若皇上当真要裁撤,我亦无怨无悔!”马森的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些倦意,当即表明立场地道。

    林晧然知道马森是心中有百姓的清流,却是语重心长地劝阻道:“你若在户部尚书之位,各地灾民便多一分希望!若是让王国光占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且不说盐政将会如何,恐这太仓都要变成内库!此事不仅关乎你的去留,亦关乎天下黎民的安危,还请莫要义气用事才是!”

    陈经邦过来给林晧然添茶,亦是担忧地望了一眼性格耿直的马森。

    马森知道自己肩负着重担,亦是重新打起精神道:“林阁老所虑甚远,下官受教了!只望皇上能早日迷途知返,我纵是要离官卸职,亦可心安矣!”

    只是他突然想到隆庆早前命令户部采购珠宝的那副嘴脸,看到这位帝王的索取无度,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黯然。

    刚刚送走了为修道而敛财天下的嘉靖帝,却不想又迎来了好色懒惰又贪得无厌的隆庆,这一对果真是父子。

    林晧然看到马森知道轻重,不由得微微一笑地道:“户部掌管钱粮,而今又是多事之秋,你亦得多费心才是!”

    “下官深知责任重大,定不负林阁老所望!”马森亦是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当即便是表态地道。

    之所以他还愿意留在这个朝堂,除了现在有所改观的财政让他得益改善民生外,便是可以近距离地看到林晧然如何改变这个王朝。

    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如此增进朝廷财政收入的事,马森知道林晧然是一个大忙人,亦是主动告辞离开。

    随着林晧然在内阁地位的拨高,加上他在各方面都更具话题权,故而他比当今首辅李春芳还要忙碌。

    林晧然目送马森离开后,便是离开了自己的值房,走进了原本属于徐阶的值房,只是墙上的横幅已经变成“厚德载物”。

    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郎,仅仅通过二十年的奋斗便坐上首辅的宝座,这个升迁速度已然算是火箭式的了。

    只是他仍旧保持着谦逊、从不气势凌人的作风,特别是在内阁之中,他没有想过要跟林晧然争权,亦是由衷地希望这个王朝能变得更好。

    不过老实人往往容易吃亏,林晧然似乎最喜欢便是李春芳这种性子的人,毕竟真要“讲道理”,林晧然是“大道理”和“歪理”都是信手拈来。

    亦是如此,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双方几乎没有什么摩擦,面对重要的国家大事都是经过商议再呈交给隆庆定夺。

    当然,张居正等人却是清楚地看到:其实内阁是由林晧然在掌握着局面。

    李春芳已经年近六旬,胡须疏少,皮肤白皙,正在案前认真地票疏着奏疏,但仍旧是耳聪目明,抬眼看到林晧然从外面进来便抬手道:“林阁老,你来了,先坐吧!”

    “谢元辅!”林晧然表示感谢,便是在对面坐下道。

    李春芳利索地写完最后一笔,这才将笔放在笔托上询问道:“林阁老,不知你找老夫所为何事呢?”

    “元辅大人,今大明各处作坊兴起,五十人为限过于狭隘!这是我所拟定的新规,想将五十人的限定人数最高提到一千人!”林晧然从袖中取出一份刚刚拟定的方案,显得恭敬地递过去道。

    虽然他现在已经掌握着大局,但想要改造这个腐朽的王朝远比很多人所想象要复杂很多,想要做些惠民的事情总会遭到一些阻力。

    哪怕已经在苏松取得成效的刁民册,现在亦是有序地扩大试点范围,仍旧遭受到护党派为首的既得利益群体的强烈反对。

    现如今,他虽然没有亮想改革的大旗,但已然是做着一些有损官绅阶层利益的事情,却是需要更加高超的政治智慧。

    有鉴于后世的教育以及对历史的认知,而今他还不具备大刀阔斧的能力,最好的办法还是徐徐图之。

    就像是当年在雷州开海,先是撕开一个小口子,而今海上贸易已经造富了整个广东,现在亦让东南的丝绸得益。

    “一千人?这会不会太多了,他们如果借机造反又当如何呢?”李春芳接过那份方案,却是心有所虑地道。

    林晧然早在礼部就跟李春芳共事,便是耐心地解释道:“一千人是对纺织业的人数上限,且规定九成以上是女工,造反之事无须过于担心!”

    “人心难测!咱们贵为阁臣,此事一旦出了差错便万劫不复,却是不得不防啊!”李春芳的脸色稍微缓和,但仍旧担忧地道。

    林晧然知道李春芳其实是怕他冒进,毕竟这种新政出了“事故”,往往就需要他这个发起人来承担责任,却是微笑着继续解释道:“为了防止此事!我在方案中亦是做了规定:凡是超过五十人的作坊,均要请一个拥有生员以上功名的读书人监督,同时还要有一定德高望重的乡绅作保!”

    “这个安排倒是巧妙!若是如此的话,读书人和乡绅恐怕不会反对这个方案了!”李春芳翻到后面果然看到这个规定,不由得轻轻地点头道。

    原本他还担心林晧然过于理想化,只是看着他对造反的事情都有了防备,却是知道自己确实是多虑了。

    却是不得不承认,却要论到治国智慧的话,自己确实是不如林晧然,而眼前这位定然能成为一代贤相。

    林晧然知道想要做事就需要拉拢一帮人,然后才能打压一帮人,眼睛带着真诚地说道:“元辅大人,此次并不是我要多生事端,而是此事已是形势所迫。五十人的限制已经严重阻碍咱们大明手工业的发展,特别苏州丝绸风波可见一斑!虽然放开五十人的限制有一定的风险,但咱们如果事事都要以稳字当头,便会错过解决财政难题的最佳时机。”

    自从宋朝开始,汉室王朝就很注重预防造反。对于作坊,通常都是五十人的限制,且不能招募流民,这无疑大大地限制着大明手工业的发展。

    特别是林润以此来打压苏州丝绸作坊的时候,他知道不能让华夏的手工业被如此束缚,故而他决定正式解除这个枷锁。

    其实论创造能力,华夏无疑是世界之最。只是受到统治阶层短视的影响,加上他们推崇愚民政策,故而才让华夏走向深渊。

    但是如今,林晧然却不愿意看到林润之流拿着鸡毛当令牌,却是要亲手打掉束缚在华夏民族身上的枷锁。

    “好!那便按老规矩,先在苏松试行吧!”李春芳感受到林晧然眼睛中的那份对民族的热爱,便是妥协地道。

    林晧然亦是暗松一口气,又是提及另一件事道:“据军情司刚刚送来的情报,播州杨氏已经有了反意,恐怕不日便会举旗造反!”

    面对杨应龙强夺人妻一案,林晧然并不打算眨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坚持着令云贵总督缉拿杨应龙赴京受审。

    只是播州土司杨烈先是将杨应龙藏起来,而后又拒不交人,最后派遣使者前来京城想要重金赎罪。

    其实到了这一步,朝廷亦是可以对杨应龙网开一面,偏偏杨应龙竟然将那个身怀身孕的妇人杀了。

    消息传来,已经不再是“强夺人妻案”,而是草菅人命,更是赤裸裸地挑衅大明朝廷。

    尽管有着山西帮调和,但林晧然却是坚持法办。只是从这个事情的执行力度来看,却是暴露了朝廷对土司管理能力低下的事实,各个土司更像是独立的王国。

    “若是播州杨氏真要造反,你打算怎么应对呢?”李春芳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所担忧地询问道。

    林晧然观察看李春芳的反应,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我希望元辅此次能够站在我这一边!”

    “你的意思是?”李春芳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不太明白地道。

    林晧然不再拐弯抹角,却是开门见山地说道:“杨烈现在举旗造反,此事跟我昔日坚持法办杨应龙多少有一点关系,难免有人以此攻击于我!只是现在很多土司残暴统治少数民族,割据地方,对中央经常叛服不断,我想趁机发起对播州杨氏征伐,解决西南这个大患,推动改土归流的政策。”

    “法办杨应龙之事,本就是内阁共同决定,纵使有过错亦由我们五位阁老共同承当!”李春芳认真地解释,接着又是继续说道:“至于征伐播州杨氏,此事恐怕亦是你兵部之事,我定然亦相信我有此能力解决播州的动乱!”

    林晧然看出李春芳没有扯后腿的意思,却是得寸进尺地道:“征伐播州要速战速决方能达成奇效,亦能借助震慑西南土司。现今我早已经准备了方略,但请你能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我,让朝堂不至于有太多反战的声音,亦让皇上少些顾虑,尽快促成征伐之事!”

    “好,我答应你!”李春芳深知林晧然在军事上的造诣无人能及,当即便是同意地道。

    林晧然知道李春芳跟徐阶有着本质的区别,对这个不出所料的结果很是满意地拱手道:“如此便多谢首辅了,我妹妹定能马到成功!”

第2261章 强军之路

    李春芳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幽怨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敢情林晧然这是要让他自己的亲妹妹挂帅出征。

    林晧然并不感到尴尬,显得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所谓举贤不避亲!此次挂帅之人既要有谋略,亦得在军中有一些威望,加之冠巾伯能文能武,我认为冠巾伯是最合适的人选!”

    倒不是他徇私,这确实是一个实情。

    虽然他一直诟病妹妹过于贪玩,但论到军事能力和个人声望,确实是自己妹妹才能完成速战速决的战争目标。

    特别朝廷选用主帅人选一直都倾向于文官,自己的妹妹早年便是以文官发迹,而今担任主帅却比戚继光、石华山等人都更没争议。

    “出征的人选自然是由你来敲定,但朝廷还是要看结果,不然此次你的麻烦定然不会小!”李春芳对林平常没有偏见,但还是认真地告诫道。

    林晧然知道李春芳这是一番好意,亦是认真地点头道:“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我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有可乘之机!”

    这场战事看似冒险,但从决定严惩杨应龙开始,他便已经对所有可能突发的情况都进行了推演。至于如今征伐播州杨氏,他更是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当然,很多事情都是“谋事有人,成事在天”,能不能取得预期的效果还得依仗自己妹妹是否能执行好自己制定的方案。

    李春芳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感受到林晧然眼睛中的那份决然,心里不由得感到一丝的无奈和欣慰。

    自他入仕以来,见到过太多的朝堂争斗,亦清楚地看到各个利益集团的贪婪。哪怕是被誉为贤相的徐阶,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只有在林晧然身上,他才看到了罕见的实干精神,看到了大明崛起的希望,亦看到了一个拥有大魄力要改变这个王朝的人。

    在很多官员的眼里,自己这个首辅不仅没有前任严嵩和徐阶那份的大权独揽,而且着实没脾气了一些。

    只是他的心里十分清楚,之所以会造成这个局面,一方面是他的性格使然,一方面则是早已经厌倦了党争,另一方面是他更愿意看到如今拥有朝气的内阁。

    进入官场二十年,直到现在他才感觉自己真正在做事情,亦是这个内阁才真正着手于民生和革除弊政。

    试问面对这种利国利民的局面,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打破这种平衡,却是让朝堂重返那种无休止的争斗中呢?

    正是如此,哪怕他已经是当朝首辅,但他亦是愿意充当绿叶。只希望这个朝堂少些内耗,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

    两人达成了统一思想后,林晧然跟李春芳对一些可能出现的“意外”进行探讨,然后才安心地离开。

    仅是两天后,杨烈竖起反旗的消息传到京城。

    其实西南土司叛乱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些西南土司拥有着高度的自治权,稍有摩擦便会反叛于大明。

    大明为此还提出“改土归流”的政治方针,但由于地方官员的贪婪加上土司的强大,一些地方总在流官制和土官制中摇摆不定。

    特别大明军队日益腐化,很多地方上的剿匪都需要依仗土司的军队,致使这帮土司的气焰更加嚣张。

    只是在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很多官员显得十分震惊地道:“播州杨氏跟我们汉族本是一家,一直都极度拥护我们大明,杨烈怎么会造反呢?”

    播州杨氏的先祖始于山西太原,已经扎根在播州长达七百年之久。他们是地地道道的汉人血统,至今跟山西太原的杨氏往来甚密,甚至跟杨博都有往来。

    按说跟大明有如此亲密关系的杨氏不应该造反,但偏偏在这个时候竖起反旗,却是打得很多官员是始料不及。

    “杨氏经营播州七百年,而他的土司是公认最强的,如今如何是好呢?”一些官员有得知情况后,显得十分担忧地道。

    播州杨氏作为西南地盘最大的土司之一,加上拥有七百年的底蕴,已然可以称得上是“西南的一头狼”。

    如此强大的杨氏突然间举旗反叛大明,对于大明王朝的安定而言,无疑又是一场巨大的挑战。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杨烈了让自己儿子杨应龙能够逃脱大明律法的制裁,竟然选择公然竖起了反旗。

    值得一提的是,在杨烈的檄文中,却是将矛头指向了林晧然,将他起事的原因归咎于“林晧然试图迫害他们杨氏一族”。

    面对着杨烈的这个控诉,林晧然却是充耳不闻般,跟往常一般乘坐轿子前去紫禁城参加早朝。

    冬天的昼短夜长,故而早朝的时点还得在金銮殿上燃烧蜡烛。

    身穿龙袍的隆庆打着哈欠走上金銮殿中央那张龙椅,只是整个人仍旧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却是忍不住打着哈欠。

    随着他的女人越来越多,加上在鳌山灯出现后,他的夜生活越来越丰富多彩,故而生物钟早已经混乱。

    面对殿中这帮熟悉的群臣,他的眼睛带着分泌而出的眼泪,又是忍不住打起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抬手淡淡地道:“平身!”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五位阁臣率领着百官,显得恭恭敬敬地谢恩道。

    陈洪扭头望了一眼哈欠连天的隆庆,跟以往那般按着流程办事,对着殿中的百官唱道:“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冬日初升,金灿灿的朝阳落到那个铺满积雪的紫禁城上。

    金銮殿的蜡烛已经熄灭,这里的大殿已经变得敞亮起来,一缕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殿前。

    经过官员的轮番上疏后,奏事已然轮到了科道言官一级。

    “皇上,林阁老此次在杨应龙一案上,不能分清利害关系,执意对宣慰使砀烈的儿子杨应龙缉拿至京城审判,迫使杨氏反叛于大明。林阁老其罪难恕,请皇上令其居身思过!”刑科给事中张继宪先是望了一眼王国光,然后站出来上疏弹劾道。

    王国光看到张继宪站出来,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只要逼得林晧然居家自省,然后安排人员劝降杨烈,林晧然便坐实了污点。只要他再添把火,那么逼得林晧然滚回广东亦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个论调,不由得大眼瞪小眼,发现新的党争已然又是开启了。

    跟着林晧然所料的那般,在这份檄文传来的时候,山西帮亦是将矛头指向了林晧然,认为林晧然要为这个事情负上一定的责任。

    林晧然对这个指控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面对这一支突如其来的冷箭,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已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只是如今的林晧然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孤家寡人,而是货真价实的文官集团领袖,身边站着无数的班底或门生等,很多事情早已然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了。

    王军看到自己的恩师被弹劾,当即便是回应道:“张给谏,这个事情虽然是由林阁老执意要提审杨应龙而引起的,但杨应龙犯下如此恶行,当真不需要追究吗?”

    “即便是要追究,那亦可用相对温和的手段,而不是如此的急火攻心!何况,林阁老仅是兼管兵部,却是未涉刑事,未免有越殂代疱之嫌!”刑科给事中张继宪不等其他人开口,却是继续攻击林晧然道。

    “缉拿杨应龙到京侯审,此事不是林阁老一人的主意,而是内阁的决议,亦由皇上钦定!纵使此事要有人担责,那亦是本辅及诸位同僚同责,何要只怪责林阁老一人?”李春芳却是站出来表态,而后话锋一转地道:“只是杨应龙夺人妻、杀孕妇,更是迫害百姓无数,如此种种恶行已是天怒人怨,朝廷如何诛之不得?今宣慰使杨烈无视朝廷法度,竟要包庇恶子杨应龙而举旗造反,咱们焉能不敌而怯之?”

    咕……

    张继宪面对着内阁首辅李春芳的连番发问,不由得心虚地咽起吐沫,同时带着几分委屈地扭头望向王国光。

    王国光此刻显得面沉似水,本来打算以此攻击林阁老,却不想李春芳堂堂首辅亲自站出来力挺林晧然。

    虽然他知道李春芳跟他们山西帮的关系已经有所生疏,但终究有着徐阶这条纽带,纵使不站在自己这边,那亦不该相助于林晧然才是。

    偏偏地,这位窝囊的首辅已然跟着林晧然穿上一双鞋,更是亲自站出来力挺林晧然,自己如何还有实力跟林晧然相争?

    朱衡和马森等人原本想站出来围攻张继宪,只是看到李春芳亲自出手,眼睛既是惊讶又是暗自兴奋。

    “皇上,自陛下继任大统以来,东南倭寇尽诛,北方鞑子不敢叩关,正是贤主在位、大明将猛兵强之时。今西南宣慰使杨烈不思帝恩而造反,臣恳求即刻调遣九边诛之,以扬大明威名,建大明万世基业!”林晧然看到张继宪哑口无言,便是站出来向隆庆请命道。

    其实他现在已经身居高位,最稳妥的做法无疑像徐阶那般,任由地方势力不断坐大,自己稳坐京城即可。

    纵使发生了兴化府城被屠等事件,亦或者是桂林府被人进攻,却是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给兵部身上。

    只是林晧然却是深知,华夏想要真正崛起,这一昧的退让根本无法强盛。想要让整个华夏实现大融合,那么土司的问题却不是坐视不管。

    最为重要的是,生在这个时代,强国当强军!如果军队不能发展起来,那么纵使再富庶,从海外得到再多的金银,亦不可幸免被异族欺凌的命运。

    正是如此,他有意将大明引向强军的道路,推动着这一场场的战事,让华夏民族真正站到世界之巅。

    “臣等附议!”朱衡等官员没有理会王国光等人,当即纷纷站出来响应林晧然道。

    隆庆看到满朝官员几乎都是同一态度,更是期待着林晧然口中的万世基业,亦是打消疑惑地道:“甚好!请内阁制定征伐方案,将反贼杨烈诛之!”

    “臣等遵旨!”李春芳、郭朴和林晧然等五位阁臣显得战意高昂,当即齐声拱手道。

    啪!

    王国光看到事态完全不受自己影响分毫,感觉脸上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发现自己简直是一个跳梁小丑。

    尽管他的背后是财力雄厚的山西帮,在宫廷拥有着诸多的宦官充当内应,但单凭这些就想要挑战林晧然,已然是在痴人说梦。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这个朝堂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山西系官员早已经不复当年的雄风。

    现在的内阁可谓是上下一心,内阁很快达成了共识。由林平常担任主师,率领骑兵营及九边部将共计三万人奔赴播州,征伐反贼杨烈。

    虽然作战的主帅和军队很快敲定,但粮草历来是困扰大军机动作战的最大因素。

    有鉴于此,内阁亦是采纳了户部尚书马森的提议,大明朝廷开创性地发行新的国债——战争券。

    由于隆庆发行国债有了先例,加上联合钱庄的银票等到了大家的认可,这种带息的债券很快通过联合钱庄在京城顺利向外销售。

    “平定贼子,人人有责!”

    “杨州盘踞播州几十年,银库何止区区十万两!”

    “恨不得投笔从戎,今我倾尽身家亦要助此一战!”

    ……

    很多勋贵子弟和书生对战争有着天然的兴奋感,面对着经由联合钱庄所发行的战争券,亦是纷纷掏出银子认购。

    仅仅三天的时间,十万两的战争券便已经销售一空。

    对于如何偿还这一笔数额庞大的战争券,内阁亦是早已经敲定了方案,却是要从查抄杨家的家财中抽取相应的银两偿还。

    正是如此,此次的战争券无疑具备着一定的风险。一旦他们无法打败杨家,亦或者无疑从杨家的家财中取得足够的财物,那么很可能造成违约。

    有鉴于此,战争券的年利息高达两分,大明的金融业正是借助着这一场平定播州的战争悄然生根发芽。

第2262章 出征

    灵石胡同,林府。

    尽管这一座仅是排名第三阁臣的府邸,但毅然成为整个京城的中心轴坐标般,很多进京叙职的官员都会到此拜访。

    到了晚饭时分,这里却跟着寻常百姓一般,一家人围桌而坐,显得其乐融融地吃着香喷喷的饭菜。

    林平常一副利索的红衣装束,看到白切鸡盘中有四只鸡腿,当即伸手抓起一个大鸡腿便咬了起来。

    时间仿佛没有过去太久,从昔日长林村的虎妞到阁老府的冠巾伯林平常,两个身影有着极高的重合度。

    特别是她啃咬鸡腿时的两道蛾眉轻扬,眉梢间洋溢着的那一丝喜意,以及那双漂亮大眼睛绽放出的光芒,一切都是那般的熟悉。

    或许是受到林平常的影响,虎子亦是特别喜欢吃鸡腿,那双肉肉的小手捧着一个大鸡腿像模像样地啃咬起来。

    “此次由你挂帅!骑兵营和石家军、戚家军、马家军都会抽调一些精锐人马给你调遣,希望你此战能速战速决!”林晧然喝了一口鲜美的鸡汤,便是认真地叮嘱道。

    却不论推演多少次,而今眼看着自己这个亲妹妹即将出征,心里还是不免有所担忧。而今的他,既是兄长,但又像是父亲,甚至是母亲。

    特别到了这一刻,纵使早已经历来处事果决,但心里还是隐隐生起了一丝后悔,觉得不该安排林平常挂帅出征。

    林平常的牙齿雪白,正在认真地咬着手中的鸡腿肉,当即含糊地保证道:“哥,我办事你放心了!”

    吴秋雨和花映容都已经知道林平常要挂帅出征的事情,虽然不知林晧然此次打什么主意,但眼睛还是不免有所担忧。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不论是吴秋雨,亦或者花映容,两人早已经将林平常当作亲妹妹般对待。

    乖巧地坐在一旁跟着林平常啃咬鸡腿的虎子倒是双眼放光,自从得知自己最崇拜的姑姑要挂帅出征后,显得更像一个小迷弟。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她希望跟着姑姑一起出征,而不是在家里做个乖宝宝。

    “此战对哥哥很重要,务必要小心再小心!”林晧然生怕这个野丫头过于鲁莽,显得不放心又是认真地叮嘱道。

    林平常当即停下咬扯鸡腿肉的动作,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哥,要是过于小心,这是打不了胜仗的!咱们对付播州杨氏,就是要揪着一处狠打,这样才能击溃他们的军心,从而达到速战速决的战争目标!”

    在她的战争见解中,打仗跟她小时候在长林村里争孩子王相似,却是要做到狭路相逢勇者胜。

    特别这是一场以强打弱的战争,故而她要以最强的姿态兵临播州,第一时间展示他们最强的战力,从而震慑住播州那些三心两意的土司军队。

    花映容虽然不懂军事,但听到林平常这么一解释,发现确实更有道理,不由得扭过头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知道这个野丫头比很多人都要懂得领兵打仗,但还是认真地叮嘱道:“这场仗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但做任何事情都不可鲁莽,要事事多留一个心眼。此次到前线你只能挂帅布阵,由乔一峰、戚金和石昊他们三支前锋打前阵,你的安危始终要放到第一位!”

    既然决定让自己的亲妹妹挂帅,他自然要给予最强的战力,故而从三军征调都是精锐之师。哪怕真的被杨氏军队击败,相信自己的妹妹亦有自保的能力。

    当然,他相信只要他们不犯大的错误,拿下播州杨氏的军队并不是什么难事。

    “知道了,我是大帅自然是要坐阵中军了!”林平常重新咬下一块油滑的鸡肉,当即微微扬起下巴含糊地道。

    吴秋雨发现历来稳重的相公亦有如此唠叨的一面,俏脸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同时递给花映容一个眼色。

    花映容跟吴秋雨已然是心有灵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亦是透着几分笑意,显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婆婆妈妈般的相公。

    林晧然却是一眼便发现两人的小心思,先是故作生气地瞪了两人一眼,而后继续告诫地道:“谷青峰对土司的情况最为了解,他此次作为军师随行,你要多听取他的建议!”

    “好!”林平常知道谷青峰确实很厉害,恐怕这亦是哥哥放心由自己挂帅的原因之一,当即便是重重点头道。

    “好好吃饭!”林晧然看着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得差不多,当即端起一家之主的威严沉声道。

    只是吴秋雨和花映容瞟了他一眼,却是齐声地说道:“除了你的饭碗还满着,谁的饭碗不都空了?”

    林晧然看到桌面的情况,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不再理会这两个妇人,打算今晚再轮番收拾她们。

    虽然已经临近年关,但战事可没有春节一说。大军很快集结完毕,在冠巾伯林平常的率领下,于十二月上旬拔营南下奔赴播州。

    大明敢于从九边调兵征伐播州杨氏,这份功劳已然还得归功于林晧然。

    得益于林晧然的经济封锁政策,万里长城横亘在群山峻岭间,却是彻底阻断了大明和蒙古的贸易线。

    虽然蒙古日益高涨的物价,让走私的利润越发诱人,致使那帮贪婪的晋商不惜铤而走险。只是九边的防线一直没有松懈,晋商成功走私的货物亦不会太多,而且会很快被边军举报并重新封堵。

    越来越多的边军高层意识到经济封锁的高明,哪怕没有那丰厚的举报奖,绝大多数的将领都愿意坚定地拥护着林晧然的这个决策。

    尽管林晧然最近没有造就新的辉煌战绩,但看着已经自顾不暇的俺答,看到九边的难得的和平景象,九边将士却是越发拥护林晧然。

    至于那些为了利益为千方百计想要走私的晋商,在九边将领一次次押着被擒获的晋商送上断台头斩首示众的时候,现在已经变得老实起来了。

    终究而言,现在的九边已经不再是山西帮的九边,而是有志将华夏带上世界之巅的林阁老的九边。

    在林晧然对晋商走私的无情打击下,俺答的物资却是变得更加的匮乏,致使俺答对九边的滋扰却是神奇地下降了。

第2263章 鳌山万岁灯

    这个现象乍看显得极度不合理,毕竟为了解决自身物资匮乏的问题,俺答更应该频繁地率部南下抢掠才是。

    只是一切的行动往往都跟经济有关。当一次次的兴师动众的行动变成一场赔本买卖的时候,甚至还要承受着被抢夺老营物资的风险,自然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特别俺答仅仅是蒙古可汗,那些部落首领跟着他老是吃不到肉的时候,难免会变得离心离德,甚至直接脱离俺答的阵营。

    何况,俺答的伪金政权既要面对北元的残部,又得对付西北边的瓦刺,故而更需要提防自己的大本营被偷袭。

    正是如此,虽然大明不发一兵一卒,但俺答的伪金政权面临着严重的物资匮乏问题,甚至已经存在分崩离析的风险。

    有鉴于此,特别是这个“四两拨千斤”的经济封锁政策,蒙古人已经不再称林晧然为“玉面狐狸”,而是变成了“玉面阎罗”。

    在这个冬天,北方的蒙古已然感受到寒冬刺骨,而只要俺答汗存在一天,他们的苦日子似乎将会继续下去。

    只是华夏想要走上世界民族之巅,已然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大明建国至今,已然是存在着太多太多的问题,既要面对着外敌的威胁,亦得慢慢地解决自身的弊病。

    播州扬氏确实很嚣张,在得知朝廷没有处置林晧然从而劝他们回心转意的时候,当即发兵号称五万进犯四川。

    很显然,杨烈进犯四川的战略意图很是明确,却是想要占据蜀中天险,先是自立为蜀王,而后再跟大明争夺天下。

    有鉴于大明内陆的卫所早已经腐化,四川军几乎没有什么战力,确实不能匹敌更像正规军的杨氏军队。

    四川巡抚陈炌得到兵部的命令,却是着令他负责调遣军队进行防守。

    这道命令无疑是英明的。由于四川军队不需要征讨播州龙氏军队,故而他们可以选择据险而守,等待大明十军征伐大军南下即可。

    纵使是再腐化的军队,当生命受到威胁之时,仅仅是据险而守,无疑还是能够胜负这个简单的任务。

    杨烈率部队出娄山关,确实是要进犯四川。只是看到四川要塞一副严守的架势,在一番试探后,当即选择撤兵退回播州。

    却不是他们就此放弃四川,而是他们内部还存在一定的分歧,加上现在春节将至,已然是打算春节后再征伐四川。

    只是此举倒是苦了大明军队,四川、贵州等周边的军队不敢松懈,而林平常所率领的征伐大军亦得继续日夜兼程。

    户部对于此次的征伐极度卖力,在筹集到足够的战争款项后,亦是迅速变成物资,为出征的军队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

    值得一提的是,联合钱庄在这次战斗中亦是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总是能够在沿途中配合着户部给军队完成补给工作。

    眨眼间,时间悄然来到了年关。

    不管朝堂如何争斗,不管贵州的战事如何,京城的百姓都怀着一种愉快的心情迎接新春佳节,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度过一个难得的团圆节日。

    由于新一届内阁颁发了很多惠民政策,加上朝廷对工商业进行了扶持,致使京城的百姓明显比往年更加的宽裕。

    特别是鼓楼的大灯会,当真是一年比一年还要热闹。

    随着一枚枚的烟花窜上漆黑的夜空,一朵朵金色的焰光当即绽放开来,却是跟下面热闹的街道遥相呼应。

    由于大明跟海洋更加密切,这里的商品已经不仅限于大明自产的商品,有产自南洋的珍珠、有产自日本的鱼干、还有产自印度的象牙雕,这里的商品可谓是应有尽有。

    据统计,今年大灯会商品的销售额又创了一个新高,这个数据彰显着京城的欣欣向荣,亦是默默地书写着这一个崭新时代。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隆庆三年的春节悄然来临。

    隆庆秉承着传统,不仅赐公卿百官筵席,而且还下令臣民在午门外扎“鳌山万岁灯”,观鳌山万岁灯三日,与民同乐。

    有别于西苑的鳌山灯,鳌山万岁灯已然是豪华版,是将成千上万盏彩灯,堆叠成山形,高十余层,形状像鳌山,用红、黄、蓝、白、绿、紫、青等各种彩色,结扎成灯,五彩缤纷。

    除鳌山万岁灯之外,午门前还安排音乐歌舞。

    在元旦当日,数百伶官奏乐,百艺群工演出,气氛热烈,喧闹异常。

    隆庆乘坐小轿由乾清宫出来,到午门观鳌山万岁灯,陈皇后和李贵妃等宫嫔、太监及大臣们随行。

    有鉴于这场盛事持续三日,而且允许普通百姓前来观灯和观看歌舞节目,今年的午门前的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只是如此举办的盛事固然风光,但已然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前来参加元旦筵席的官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谁亦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是默默地摇头叹息。

    毕竟这些钱都是由内库支出,而皇上却不曾向太仓索取,这些筹办“鳌山万岁灯”的银子都是来自于国债。

    期望于隆庆“迷途知返”已然不现实,在尝到发债的甜头后,隆庆对此可谓是乐此不疲。

    只要内库的银两不够用了,只要他觉得值得花,那么就会通过联合钱庄向京城发债。最近为了顺利发债,他甚至还提高了利率。

    至于现在欠债多少,该怎么偿还这笔欠款,他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倒不是他想要赖账,而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计划将来的人,他的性格正是那种“船到桥头自然直、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类型。

    在他的心底却是藏着几分侥幸。到时查抄几个大贪官的家,内库便是一笔巨额的进项,届时已然什么负债都能够填平。

    李芳、滕祥和孟冲等太监虽然看出举债的弊端,但他们是隆庆发债的最大利益者之一,却是不可能进行阻止。

    正是如此,在隆庆“与民同乐”的同时,他的负债进一步放大,已经轻松地迈过了一百万两的门槛。

第2264章 身在江湖

    随着元旦宴结束,官员的新年假期亦是正式开启。

    林府显得十分热闹和拥挤,除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一些临近京城的地方官员亦是纷纷造访,另外还有一大帮同科和门生等。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地方官员进京叙职往往掐着春节到达。在这个时期,他们不仅能够在更多官员面前露脸,亦是可以冠冕堂皇地送上厚礼。

    林晧然对于上门的官员自然是热情招待,对到京叙职的广东原旧属亦是选择接见,故而应酬到深夜。

    随着党羽门生纷纷散去,林晧然这才得到片刻的清静。虽然今天已经去了好几趟茅房,但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他第一件事还是到茅房小解。

    “老爷,这是今天所有登门官员的礼册!”林福侯在院子中,捧着一个厚厚的册子恭敬地呈给林晧然道。

    林晧然经过刚刚的舒爽,整个人的心情亦是不错,便是伸手接过了礼册。

    他不愿意像严嵩做一个糊涂的贪官,亦不想像徐阶假装什么情况都不知晓,每逢重要的节日都有查看礼册的习惯。

    以他如今的身家,自然不可能是急于查看今日有多少财物进账,而是想知道底下的官员送了多少孝敬银,其中哪些官员出手最阔绰。

    林晧然借着头上灯笼洒下的弱光翻看几页后,却是突然做出决定道:“你将库房打开,我要好好地瞧一瞧!”

    “是!”林金元一直随身携带着库房的钥匙,当即便向林晧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打算引着林晧然前往。

    库房门前有四名来自长林氏的族人日夜守卫,四个年轻人见到林金元和林晧然同时出现,当即便是匆匆取来提手灯笼供他们使用。

    林晧然对钱财早已经失去了兴趣,显得平静地看着眼前一排排摆放各种古董字画的架子,又是扭头望向右边那十几口大箱子,这房子里的财物已然是他这些年的“合法所得”。

    纵观历朝历代,明朝官员的俸禄可以说是“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大明的年俸确实低的可怜,像举人天花板的正七品知县,其年俸标准只有九十石。哪怕林晧然已经爬到最高级别的从一品,年俸标准亦不过是八百八十八石。

    这还仅仅是理论上的年俸,而明朝官员实际到手的年俸还会更低。

    自靖难之役后,明朝前期累积的粮食在内战中消耗一空,到了朱棣登基之后,官员的年俸不再全部发放实物米粮,却是变成了本色和折色两部分。

    本色俸禄通常发放米粮或白银。“折色”是把俸禄折换成别的东西,而“折色俸”是以折钞为主,同时还会折胡椒、苏木、布帛等实物。

    以隆庆朝廷正七品官员为例,岁该给俸九十石米。只是实际发放本色俸共计五十四石,其中:米十二石,十五石米折银,七石米折绢;折色俸共计三十六石,其中:十八石折布,十八石折钞。

    原本年俸就已经是历朝最低,结果其中两成还用坑人的大明宝钞来取代,折色的绢、布通常没有什么大用。

    不得不承认,大明的工资体系本就已经先天不足,结果朱棣抛出“折色”后,大明官员可谓是雪上加霜。

    对此,顾炎武对明朝官员的工资体系抛出论调:“今日贪取之风,所以胶固于人心而不可去者,以俸给之薄而无以赡其家也。”

    他认为明代贪污之风盛行,是因为俸禄不足以养家所致。

    虽然这个论调存在问题,起码高薪养廉亦不见得可取,但明朝官俸既低还缩水,确实是一个致贪的重要因素。

    只是单从这种工资体系便判定明朝官员很穷,那可能就过于武断了。

    地方官员早前之所以拥护严嵩和徐阶这两任首辅,除了严嵩和徐阶都深得嘉靖恩宠外,便是严嵩和徐阶都极力向百姓加征加派。

    这些加征加派都是向百姓直接征收白银,由于百姓交上来都是碎银,故而地方衙门需要将碎银炼制成银锭。

    由于碎银难免存在杂质,故而地方衙门在规定的税银外,还会向百姓再多征收一些火耗银,以此弥补经火熔铸成银锭过程中所产生的损耗。

    正所谓肥肉过手沾满油,因为损耗的数目谁都说不准,很多官员直接加征两到三成的火耗银,实际节余的火耗银便直接进了官员的腰包。

    有人做过一项统计,一个中等县的火耗银收入便可以达到2700两,若是在富庶的江南则是更高,甚至能翻上几倍。

    跟着还要各种缩水的九十石米官俸相比,这火耗银无疑是极度诱人,已然是地方官员的最大的灰色收入来源。

    最为巧妙的是,这火耗银根本无账可查。毕竟百姓上交碎银的品质不一,哪怕是十足的纯银,他们亦可以说成是八成的杂银,多出来的火耗银自然进了自己的口袋。

    有鉴于此,地方官员哪怕没有跟地方豪绅狼狈为奸,单是火耗银这一项便能让他们吃得满嘴是油。

    只是京城的官员一直都饿着肚子,对地方官员的这种弯弯肠子早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已然是希望从中分得一杯羹。

    从火耗银上捞得好处的官员通常不敢吃独食,不仅分一点给衙门中的属官,亦得拿出大部分的银两向上面打点。

    每逢入京叙职之时,各种“冰儆”和“炭儆”按着品阶逐一奉上,而他们往往能够换到肥差或提拔。

    大明自然亦存在甘于清贫的地方官员,像海瑞守着富得流油的淳安却一年到头都吃不着几回肉,但这种没有向上面打点的官员往往只能永远呆在“基层”。

    正是如此,地方官员依靠的是“火耗银”等灰色收入,京城官员却是依靠着地方官员的“冰儆”和“炭儆”,而林晧然这种级别的官员则会在重要的节日合情合理地收取京城官员的“年礼”,已然同样是身处于“江湖”中。

    对此,清廉的张璁曾经说过:“顷来部院诸臣,有志者难行,无志者令听,是部院为内阁之府库矣。今之监司,苞苴公行,称为常例,簠簋不饬,恬然成风,是监司又为部院之府库矣!”

第2265章 隆庆三年工作计划

    张璁大意是:现在官场贪墨成风,部院诸臣是内阁的府库,若是再不整顿的话,地方长官又会成为部院诸臣的府库。

    只是升迁过快的张璁已然还没有看清楚大明政治的全貌,亦没有看到贪腐背后的真相。

    大明官场贪墨体系的根源并不是始于京城官员行贿阁臣,而是源于那帮一心“谋求上进”的地方官员,病症却是出在火耗银上。

    正是火耗银丰厚的寻租空间,却是将地方官员、京城官员和当朝大佬都紧密地联系到一起,组成了富有大明特色的利益共同体。

    亦难怪张璁会遭到文官集团的排挤,毕竟张璁对地方贪墨进行打击的话,已然会间接影响到京城所有官员的进项,却是站到了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与之相反的徐阶则是精明得多,一方面不断推动向百姓加征加派,另一方面对吏治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林晧然打量着满屋的财物,即便他从来都没有主动贪墨,但光是底下人的“孝敬”都已经是触目惊心。

    这还是他一直保持清廉的形象,对过于丰厚的礼品历来都是直接拒绝的情况下,否则这屋里的财物只会更多。

    林晧然发现还是小瞧了“细水长流”,扭头望向右边那十几口大箱子便是吩咐道:“你们将箱子都打开来,让我好好地瞧一瞧!”

    林金元当即领命,带着两名族人将那十几口钱箱逐一打开。

    十几个大木箱盛放着满满的金银珠宝,这些金银珠宝在火光的照耀下,正闪着一种别样的诱人光芒。

    林晧然对金银没有太强的概念,却无法准确地预估这十几口大木箱有多少万两,举步来到近处伸手从一个箱子中抓起一把珍珠串子道:“照这般下去,只要我在现在的位置呆上十年,咱们真能将这个屋子堆满啊!”

    “若是如此的话,确实能填满这个屋子!”林金元不知道林晧然此话是自嘲还是鄙夷,却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自从嘉靖四十年林晧然升任礼部左侍郎开始,各种冰儆、炭儆和别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见证着这个银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由于林府的日常开支都没有从这里挪用,故而这个库房简直是只进不出的吞金兽,填满这个房间无疑是早晚之事。

    其实别说是十年,以林晧然现在的权势,哪怕五年时间都足可以将这个库房给填满了。

    林晧然将手中的珍珠串丢回箱中,却是无奈地叹息一声。

    严嵩和徐阶之所以会成为巨贪,恐怕不仅是他们自身贪婪的原因,亦跟着时下官场的陋习戚戚相关。

    从发现问题到解决问题,历来都是他处理的流程。

    如果仅仅是要解决地方官员通过火耗贪墨的问题,见效最快的方式无疑是“火耗归公”,此举不仅能够压缩官员的“寻租空间”,亦能将这项灰色收入进行非法化。

    只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这个马蜂窝还不能捅。火耗银不仅是地方官员的进项,而且是京城官员的重要收入来源,却是有效地弥补着明朝官员工资体系的先天不足。

    另外,他心里并不是很认同治标不治本的“火耗归公”,更希望大明朝廷的施政方针是轻赋于民。

    火耗归公的本质还是要继续盘剥百姓,所谓的火耗其实是官府要百姓多征收一部分本不该缴纳的税银,这个事情本身就极度不合理。

    林晧然心里的追求还是让事情回归于公平,可以通过重新打造大明健全的货币体系,亦或者将联合钱庄的银票定为官方货币。

    一旦纸币或银币能够取代白银官方货币的地位,那么在了标准化的货币面额就不会再有火耗银一说,而这火耗银的弊病自然是药到病除。

    林晧然离开库房后,却是当即来到了书房,很快制定了新一年的工作计划。

    他先要将刁民册在全国范围推广,借助得到改善的大明财政重新打造大明官员的工资体系,进而抛出养廉银政策。

    当然,最重要还是推动大明的金融建设,争取让联合钱庄的银票能够成为整个地球的世界性货币。

    树欲止,风不止。

    虽然处于春节期间,所有官员都已经放假过年,但大明的朝堂永远都是暗流涌动。

    在官员密切的往来中,以山西帮为首的官员再度蠢蠢欲动,却是筹谋着要将皇长子朱翊钧推上太子位。

    虽然陈皇后已经有身孕半年之久,但从概率学上来讲,陈皇后诞下皇子或公子的比例接近1:1。

    特别他们从各种渠道得知:怀孕的陈皇后对酸的食物并不甚喜欢,这无疑证明生女孩的概率大大增加。

    一旦陈皇后诞下的是公主,那么皇位的第一继承人仍旧是皇长子朱翊钧,这无疑给了他们翻盘的希望。

    正是如此,以山西官员王国光为首的官员已然不甘于失败,正在悄然地筹谋着将皇长子朱翊钧推上皇太子的宝座。

    不仅仅官员如此,皇宫之内亦是暗流涌动,很多太监都是悄然地参与到这一场无形的“立储之争”中。

    长公主再度扮演搅屎棍的角色,竟然公开表态道:“皇上登基已经两年有余,现在不能再拖了,应当即刻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太子!”。

    终究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而且她跟马夫眉来眼去的事情早已经成为京城百姓所唾弃的对象,却是没有几个人将她的话当一回事。

    正是现在的朝堂并不具备两党相争的基础,这个刚刚涌现的这个暗流很快便消失了。

    在这些拥立皇长子朱翊钧的声音中,林党亦是直接给予颜色,却是抛出要在年后对京城官员进行“小考”。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王国光的府邸顿时是门可罗雀,那些原本打算冒险一试的官员纷纷变成了缩头乌龟。

    现如今的林晧然不是徐阶那种孤家寡人,而是在朝堂上下拥有诸多的党羽,吏部尚书朱衡正是林晧然一手扶上位的,对普通官员可谓是生杀予夺。

    亦是如此,隆庆三年的春节显得吵吵闹闹,但终究掀不起什么风浪,有一个人正在沉默地掌控着朝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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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