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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电白

    若说整个粤西地区,哪座城池最负盛名,那无疑便是电白城。

    电白,因当地一带多雷电而得名。始于南朝高凉郡,于隋开皇九年改为电白县。明成化年间,旧县城为云炉、大桂山寇所毁,县治所自旧城迁往神电卫城。

    在这里便要提及一下神电卫城,此城建于洪武二十四年,初为土城,后改筑砖石城。是明朝二十四处海防要塞之一,亦是粤西沿海规模宏大的海防要塞。

    当年,朱元璋拨旗兵6110名入驻于此,成立了负责粤西海防的神电卫。如今神电卫是一个庞大的海防军事力量,统领高州、吴川、阳江、信宜、阳春等五个守卫千户所,隶属广东都司前军都督府。

    正德年间,广州市舶司移至电白港,并致使电白成为广东四大造船中心之一。于嘉靖十四年,广州市舶司移至香山。

    正是如此,电白县在整个广东地区无人不晓,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县城,而是一座集军事、外贸于一身的港口新城。

    在这年的三月,一个年轻的书生却哭哭啼啼般来到了这座滨海之城。

    仅是想省点路费蹭顺风车回家,哪里想到却南辕北辙,从高州府的最西边来到了最东边,耗费了整整二天的时间。

    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一个极其无奈的选择,本以为会衣锦还乡享受乡亲们的膜拜,但哪知却流落到这座完全陌生的城池。江荣华那货很不靠谱,将他安排在客栈就走了,连房钱都不肯帮付。

    时有落花至,远随水流香,这便是三月。

    林晧然此时站在一棵海棠花树下,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举头望着这条繁华的街道,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一箱箱的货物送去码头,又有一箱箱的货物从码头运送过来,以致街道的行人与马车都快挤到了一起,甚至还发生了一起马车压伤行人的交通事故。

    蚝炸,一种香脆可口的小吃。

    他捧着一份蚝炸愉悦地吃着,将这份美味的小吃消灭干净后,他便又继续在街道中闲逛起来。倒不完全是闲逛,他其实是带着少许的目的性,像后世经常提及的“市场调查”。

    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有着各种粤西的土特产、精湛的手工艺品、各式精美的陶瓷,海产品以及纺织品,竟然还有矿石出售。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竟然看到了其他肤色的人种,有东南亚那边的人,在非洲的黑人,亦有白皮肤的西方人。

    不过外国人终究是少数,而街道的行人对这些人似乎早已经是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明朝有海禁政策,但却严在富庶的江浙,以及把守天子国门的天津港,对于广东的约束力则大大减弱,而且广东地区的生产资料本身匮乏,以致朝廷也不够重视。

    据史料记载,葡萄牙人通过行贿广东指挥使黄琼,得以在澳门沿岸停泊船只、进行贸易。

    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广东指挥使都被葡萄牙商人的糖衣炮弹给攻陷了,就不要指望这小小的神电卫能清廉如水。

    正是如此,当朝的南京刑部尚书郑晓到广东视察时,发出了如此的感慨:“人逐山海矿治番船之利,不务农田。”

    电白拥有天然的港口优势,作为广东对外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里焉有不能外国商人用糖衣炮弹打开的道理。

    只是电白背后接壤的终究是贫穷的粤西地区,再后面是放逐流民的广西地区,故而这里少了一些底蕴,这也是广州市舶司移迁到香山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走到一间规模宏大的店铺前时,林晧然不由得顿住脚步,朝着里面望去,这竟然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百货,分着特产区、布匹区、瓷器、木雕等,应有尽有。

    石墨石?

    林晧然走到矿石区时,这地上堆放着各种铁矿石、铜矿石以及一些金属矿石,而他从中发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墨石。

    广东省并不产石墨石,故而这必定是来自于其他地方,但却不知是来自北方的石墨石矿区,还是国外的舶来品。

    “这块烟墨多少钱?”林晧然将那块黑乎乎的石墨石拿起,冲着走过来的小二询问道。

    小二睥了一眼,却不知道是鄙视林晧然的无知,还是鄙视这块石墨石低贱,便是直接报价道:“这不是墨,要的话就给一百文,不要就丢回去!”

    林晧然装着思考一下,便是掏钱付账,并将东西收了起来,用手帕将石墨石包住放在胸口处。

    咦?

    这一幕被小二看到,当即就一阵懊悔。因为这人竟然不怕弄脏手帕,证明他定然是很看中这东西了,完全可以狠敲他一笔,而不是按着最低价便贱卖。

    “刘七,过来!”

    正这时,布匹区传来一个粗嗓门的声音。

    一个浑身带着匪气的掌柜这时脸色显得凝重,嘴里用力地咀嚼着槟榔,那双眼睛带着一股厉气,身体中等,但很是结实。

    站在掌柜面前的则是两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一个身体高大透着傲劲的青年男子,一个则长得矮胖很像豌豆先生,似乎正跟着这个掌柜在讨价还价。

    “这货讲的是‘彪得佛’是什么?”掌柜指着那个真正的主顾豌豆先生,压低一些声音对刘七询问道。

    豌豆先生以为掌柜是要问他,便又操着生硬的汉语,一本正经地点头又摇头道:“‘彪得佛’可以很多,不‘彪得佛’不行!”

    “沈掌柜,你也是听到了!你们的价格罗伯特先生不满意,只能给你们三钱!”陪豌豆先生采购的高大男子则望向掌柜,微笑地说道。

    “老爷,这是不是要我们再送他一尊佛像啊?”经过一番深思,刘七自认是店里的外语天才,佛朗机语说得最遛,但偏偏琢磨不透这“彪得佛”究竟是哪尊佛。

    沈六斤听到这话,当即气不打一气地骂道:“老子五钱一匹卖给他都亏了,还要送他一尊佛,那我干脆关门得了。”

    “我们罗伯特先生不需要佛像,要求很简单,你们只要按着五钱的价,便可以成交!”高大的西方男子跟豌豆先生交流几句,便又是傲慢地望着他们道。

    这……

    沈六斤心里却是在权衡着,这个价格倒不是完全不可接受,但他隐隐觉得这里还有些玄机,这让他很不甘心只赚个辛苦钱。

    “你的朋友恐怕不是这个意思吧?”

    却是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人声音传来,那张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第32章 最好的布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林晧然,他一直站在旁边听着。

    高大的西方男子偶尔夹带的葡萄牙语,他自然是听不懂,但这豌豆先生说的英语,他却是全听懂了。他的英语水平谈不上多好,但简单的交流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说说看,我朋友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懂他的话不成?”高大的西方男子回头发现是一个年轻书生,便是充满不屑地高声道。

    沈六斤打量了林晧然一眼,发现是一个骨瘦如柴般的书生,却是无奈地摇头。他隐隐猜到这个翻译有问题,但这主顾说话根本让人听不懂,只能接受这佛朗机人的咄咄逼人。

    林晧然看着众人都不相信他,便微笑地望着那高大的葡萄牙人道:“你跟你这朋友说一匹一两,但跟这位掌柜却说只能给五钱,这未免也太黑了吧?”

    “你……你血口喷人,你们五钱不卖拉倒,我们去别处买!”西方男子骤然色变,冲着林浩然一通指责,便拉着豌豆先生就要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却是这时,沈掌柜却是开口了。作为多年的老江湖,他自然看得出,谁说的是真话,谁又在撒谎。

    西方男子看着几个壮汉向他走来,他当即便是恫吓道:“你们干什么,我可是总督的亲侄子,小心我们用大炮轰了你们这座城!”

    沈六斤却重重地冷哼一声,便是用力挥手。

    几个壮汉如狼似虎般,当即便将人推向了后院,或者是因为提到灭城的缘故,眼睛个个都透着凶光,吓得西方男子哆嗦不已。

    “这位小兄弟,还请你跟他说,八钱我便卖给他了!”沈六斤扭头望向林晧然,眼睛充满着狡黠,笑呵呵地拱手道。

    林晧然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般,头朝着大门口方向张望,大拇指跟着食指和中指来回搓了几下。

    “有劳小兄弟了,事成后另有重谢!”沈六斤自然懂他的意思,便将一锭银子偷偷压在他手上,脸上满是笑容地说道。

    林晧然掂了掂手中的银两,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便是冲着豌豆先生道:“罗伯特先生你们,欢迎你来到美丽的华夏,我是你的新朋友林!”

    “哦!我的上帝,你竟然会说英语!”罗伯特还在疑惑他同伴怎么跟那些人走了,这时听到熟悉的语言,当即便是一阵狂喜。

    寒暄几句,林晧然正想跟他聊聊布匹价格的事,但却听到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这货得多寂寞啊!

    “他想问你有没有更好的布料,价钱不是问题!”林晧然听了他说一大堆后,打算还是充当一个好的翻译,扭头对沈六斤道。

    沈六斤大概是弄明白“彪得佛”的意思,但却苦笑地摇头:“好的布都在广州,我们这哪能满足他,快让他八钱成交,好处少不着你!”

    林晧然扫了旁边的土布一眼,颜色单一不说,染得还不是很均匀。别说这老外嫌弃,他对这布也很是鄙视,这五钱都贵了,更别说八钱了。

    鄙视这个奸商!

    林晧然心里暗骂,转过脸微笑地跟着豌豆先生道:“罗伯特先生,在我的极力游说下,这位慷慨的掌柜愿意给你八折的优惠,你觉得怎么样?”

    由于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了指沈六斤,沈六斤虽然不知道林晧然在说什么,但还是配合地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毅然一副好商人的形象。

    “林,这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豌豆先生看他短短几句话便将价格降下,心里很是感激这个新朋友,但还是不死心地询问道:“你这里真没有更漂亮的布了吗?我可以给更多的钱!”

    林晧然望了沈六斤一眼,而沈六斤这次似乎听懂了,斩钉截铁地急声道:“告诉他,这里没有‘彪得佛’,催他快点买下!”

    “罗伯特先生,这已经是最漂亮的布了,而且价格还十分的优惠,你要多件匹?”林晧然虽然不明白这掌柜为何非要卖这种烂布,但还是微笑地望着豌豆先生道。

    在沈六斤无比期待的目光中,豌豆先生泄了一口气,便有些沮丧地说道:“那好吧!这种布我要……一千匹吧!”

    “一千匹!”林晧然扭头,朝着沈六斤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

    沈六斤听到这个数量后,高兴得差点就在原地蹦起来,看到林晧然更想扑过去亲他,只是林晧然似乎有先知先觉,闪到了豌豆先生后面。

    在豌豆先生掏出钱后,沈六斤便是高兴地将货物送往了码头。由于库存存货不足,故而另一批货需要明天才能够送到。

    这虽然不是今年最大的一笔生意,但无疑是最赚钱的,让到沈六斤相当的高兴,当晚便决定举办一场庆功宴。

    庆丰酒楼,电白城最大的酒楼。

    沈六斤叫齐了店里的那帮伙记,又请了一些好友,竟然坐满了整整两大桌。而他这人很有北方人的豪爽,上来便是吆喝大家一起举杯痛饮。

    林晧然作为今天的首要功臣,便是坐在沈六斤旁边。

    在喝酒的间隙,他便借机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怎么卖的布质量会如此之差,为何不弄好一些的货源。

    沈六斤仰头猛地灌了一口酒,叹着气地说道:“世人都知松江布好,这点我亦不敢否认!只是我们这里以前是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现在只是发展得稍微好了一些,靠我们这里的工艺能将布织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还能跟松江布相比?”

    “那为何不进些松江布呢?”林晧然便又是疑惑地问道。

    “我可没本事将布万里迢迢运过来,而且运来又能怎么样,价格能跟广州府那里比吗?”沈六斤将酒碗放下,脸上满是萧索之色。

    原来如此!

    林晧然这才有些明悟过来,虽然电白县有港口优势,但却没有放得上台面的纺织品。若是从松江府那边引进布匹,成本便又上去了,而跟广州府那边却没有竞争力,反而可能砸在手里赔上大钱。

    不是沈六斤不想卖好布,而是无好布可卖。

第33章 跟屁虫

    次日上午,春光明媚。

    电白港停着数艘高桅大船,一大帮赤着胳膊的工人如蚂蚁搬家般,或扛或挑着货物通过临时木梯走上船,呈现着一幅忙碌而繁荣的场景。

    “竟然还有客船?”

    林晧然来到码头时,对高桅大船并没有多少意外,倒是被一艘插着“武开源”旗帜的三层精致的画船吸引住了,一些衣着华贵的人正排队走上那艘船中。

    “倭寇虽然猖狂,但船上配着厉害的保镖,这背后又是官家大人物撑着,黑白两道通吃,至今都没有人找到他们家的麻烦。这价钱贵是贵了点,但却绝对安全!”二个妇人经过的时候,一个妇人跟另一个妇人如是说道。

    片板不得下海,这是明朝的一项基本国策,但实际执行的时候,却是有紧有松。就像是禁赌令一般,朝廷固然是颁发下去,但却不可能真正完全杜绝。

    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一艘前往广州府的客船即将从这个港口起航,这个时代的“海禁”远没有大家想象中那般严格,最起码电台港这里便是如此。

    林晧然站在路牙子上,刚刚蹲下,结果旁边“扑通”一声,一个人重重地仰摔在地,脚和手都缩着,活生生的背朝天的乌龟形象。

    这是他的跟屁虫,豌豆先生今天一大早便跑到客栈找他,彻底是将他给粘上了。不论他走到哪里,这人都非得跟着,还喜欢一边模仿他。

    这不,又在……模仿他了!

    扑通!

    豌豆先生低头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再次进行尝试,结果才蹲下身子,身子的重心当即不稳,仍旧摔得底朝天。

    瓷器?

    茶叶!

    破布?

    林晧然蹲在路牙子,目光盯着搬运上船的货物,默默地记录着这些货物的种类以及数量。由于认识沈六爷的缘故,倒没有人敢上来找他的麻烦。

    “你没事吧?”

    林晧然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豌豆先生的额头肿起了好几个大包。刚开始摔得底朝天还好,后面他却不信邪,结果摔得脸着地。

    “林,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豌豆先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佩服地望着林晧然,只是还不待林晧然回答,他便是比划着拳头道:“是不是你们练的武功?”

    林晧然耸了耸肩,便带着这个活宝返回电白城。

    一连数日,他上午都会准时出现在码头蹲点,下午则会回城中闲逛,逛着城中的各类商铺,看到喜欢的东西会买一点,看到喜欢的小吃又会吃一些,日子显得很休闲。

    豌豆先生同样是如此,这些天一直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而且还挺喜欢模拟他。按他的话所说,他要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明朝人,言行举止都要跟林晧然一个样。

    这天下午,从码头返回到城中。

    豌豆先生的归期已经确定了,将会在二天后返回他的祖国,带着从大明淘到的布回去,以掘取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离别是伤感的,特别在对他能否掘取第一桶金产生严重怀疑的时候,故而林晧然决定大方一回,打算请这个英国朋友吃些美食。

    “林,我们是不是又吃粽子?”豌豆先生看着他向粽子摊位走去,便是冲着他认真地问道。

    “你不喜欢?”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

    “喜欢!味道很好,就是这叶子有点硬!”豌豆先生先是用力点头,但然后眉头微蹙道。

    “硬得过前天吃的糯米饼吗?”林晧然反问。

    “对!那东西差点嗑了牙,但饼确实很好吃!”豌豆先生用力地点头,并做了一个牙疼的动作。

    “粽子外硬内软,这正好蕴含了阴阳大道,这是我们华夏的饮**华!”林晧然一副高深莫测地说道。

    “硬是阳,软是阴,原来是这样子!”豌豆先生思量后,便又是兴奋地说道:“那我们今天还是吃粽子吧!我得好好感受下你们的阴阳大道!”

    “好……等等!”林晧然正要点头同意,结果眼睛却是一亮,远远迎向了一个人便高兴地拱手道:“江兄,好巧啊!来酒楼吃饭吗?我也没吃,那咱一起上楼用餐好了,呵呵!”

    江荣华扫了他一眼,便是无奈地被他用力推了进去,这货又是想在他们家白食了,而且怎么还带着这长相古怪的人。

    庆丰酒楼,这是江家名下的产业。

    当江荣华走进酒楼的时候,小二便热情地将这位少东家及他的朋友引向最豪华的雅间,并且摆好了最好的一席酒菜。

    豌豆先生已经学会了使用筷子,不过还显得很是笨拙,故而他拿着筷子的时候,又是盯着旁边的林晧然,学着他如何使用筷子夹菜。

    林晧然夹菜时,他便跟着夹菜,扒饭的时候,他便跟着扒饭,学得还像模像样的,显得很是有趣。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江荣华却是突然道:“林兄,明天我们起程去府城吧?”

    “这么快?”林晧然塞了一块鱼肉,惊讶地望着他。

    “府试的时间定了,便是在四月初四!”江荣华擦了擦嘴,却是说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这时间……怎么这么不吉利!”林晧然蹙起眉头,将鱼刺吐出,这无疑是一个最糟糕的日期。

    江荣华正想要解释,结果突然一愣,指了指他的旁边道:“你这个朋友怎么了?”

    啪!啪!

    林晧然眼睛一扫,便知道这个跟屁虫在旁边模仿他吃鱼,便是咬着筷子,在他背上用力地捶了几下,让他将卡在喉咙的鱼刺吐出来。

    “你不要吃这个!”林晧然板着脸指着鱼肉,原来又跟着江荣华道:“刚才说到哪了?呃,对,这日期是谁挑的?”

    “这是去年圣上向上天乞雨的日子,那次果真是降了雨,哎……”江荣华将手帕放下,便又是端起茶杯叹气道。

    林晧然疑惑地望向他道:“江兄,你此叹是何意?”

    “去年四月初四,山东是降雨了,但那天甘肃却是地震!现在文武百官只看福,却不提祸,蒙闭圣听也!”江荣华喝了一口茶,摇头感慨道。

    “没想到你还挺愤青的!”林晧然摇了摇头,便继续夹菜。

    “愤青是什么?”江荣华将茶杯放下,疑惑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将一块排骨塞进嘴里,胡扯道:“就是忧国忧民的青年,是夸你呢!”

    “你好像对时政一点都不关心啊!”江荣华却是打量着他,有些无奈地说道。

    “关心有用吗?”林晧然将骨头取出,便是反问道。

    江荣华当即泄气,因为他发现确实没用,但突然一愣,指了指旁边道:“你这个朋友似乎又不太妥?”

    啪!啪!

    林晧然眼睛一扫,便知道这个跟屁虫在旁边模仿他排骨,便是又咬着筷子,在他背上用力地捶了几下,让他将卡在喉咙的骨头吐出来。

    对于西方这种不懂得变通的饮食文化,他已经无力吐槽。

第34章 高州府

    高州府,坐落在粤西最大的城池之中。

    虽然地处偏远的粤西地区,但由于辖地较大,人数最多,地理位置又处于战略要冲地带,因此高州府成为粤西四府(高,雷,廉,琼)之首。

    管辖茂名县、电白县、信宜县、化州。其中化州是属州,其首官是知州,统领吴川、石城二县,故而高州府辖内共有一州五县。

    值得一提的是,茂名县是唯一的府县,正坐落于高州城中,其名的由来颇为罕见,竟是源于一名为“潘茂名”的道士。

    西晋末年,在今高州一带有位道士叫潘茂名,他学易明诗,治病救人,后得道成仙,于西山驾石船飞升仙游而去。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仙人,把他活动过的地方叫茂名,这便是茂名县的由来。

    日落时分,高州城便远远在望。

    这座古城巍峨耸立,南城门宛如张开的虎口,鲸吞着远来的行人和车辆。只是排队入城的人,脸上并没有害怕,更多的是带着一份期待。

    林晧然没有呆在车里,而是坐在了车头,晃着腿打量着这座千年古城。

    马车进到里面,一条笔直的青砖大道向前面延伸,竟然看不着尽头。街道两旁是一排排临街店铺,弥漫着古色古香的气息,一切都如同一张徐徐展开的画卷般。

    人声马声铜锣声,人香花香酒醋香!

    当马车来到街道的繁华地带时,这里呈现着热闹与喧哗。跟着电白城街道的拥挤不同,这里的街道很宽,足够三辆马车前行。

    鉴于上次在石城县找不着地方住的悲惨教训,这次林晧然便直接找客栈安顿。只是他完全是多虑了,在这座城中,最不缺的便是客栈。

    这离府试开始还有一段时日,林晧然打算利用这些时间练练字,还有就是熟悉一下这座府城,了解这个充满着商机的时代。

    “石城案首,那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短中取长!”

    就在他办理完入住手续,刚要扛着包袱走回房间的时候,便听着一个书生在大堂处高声地说道。

    林晧然扭头打量了那个书生一眼,顿时一阵恍惚,因为这人的长相跟那个郑国志竟然很相像,特别那颌下的黑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他是郑国志的堂哥,是本届茂名县的案首!”江荣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是微笑地说道。

    林晧然耸了耸肩,装作没有听见,便是直接回房了。这人怕出名、猪怕壮,上辈子哪个名人不是被喷的,结果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只是刚回到房中放下包袱,房门便被敲响了。原来谷青峰和赵东城都住在这间酒楼中,谷青峰得知林晧然到了,便是拉着赵东城一起过来。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谷青峰仍然是一身富家公子装扮,只是才进门,便是气愤地咬牙道。

    这受攻击的何止是林晧然,连着的谷青峰等人都被看低了,一并都被视为矮子。而作为心高气傲的他,又是如何能忍受得了。

    林晧然给他们二人倒了茶,反而对着气呼呼的谷青峰劝道:“你喝茶消消气吧!跟那些无谓人较劲,有什么意思呢!”

    对于这种程度的攻击,他倒真看得很开,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堵也堵不住。倒不如活好自己,这才是对敌人最好的打击。

    “林兄,我……”谷青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他却是欲言又止。

    林晧然瞥了他一眼,便知道这货如此急着找他,绝对不是叙旧那般简单,坐下来便望着他说道:“有什么就直说吧!”

    “你不是不会作诗吗?”谷青峰的眼睛微亮,同时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纸。

    “然后呢?”林晧然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问道。

    谷青峰脸上露出笑容,对着林晧然关切地询问道:“若是有人问起,你县试时作的竹诗,你该当如何?”

    “如实告之便是!”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很自然地说道。

    “不可!”谷青峰却是猛地摇头,便将手上的纸递给他道:“这是我近日诗兴大发之时,所得到的一篇佳作,你且拿去,就说是你当日县试所作!”

    林晧然接过诗作,便是打开看了起来,却见这货的字写得还不错。

    河边一丈绿,

    鸟兽取其栖。

    若有石子至,

    便是扑扑扑。

    ……

    谷青峰掏出了一把纸扇子,边是摇晃边得意地朗诵道。

    林晧然看着这首诗跟他朗诵的果然相同,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抬头看着谷青峰得意的模样,真心不明白他这股得意劲是打哪里来的。

    敢情这货还不自知,又跟郑国志一般,竟然是个草包。只是这货终究是出于一番好意,而且诗作确高于那个郑国志。

    “你先前通过县试,你爹恐怕没花一千亦得八百两吧?”他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道。

    “林兄,我是在救你于危难之间呢!”谷青峰望着林晧然,悠悠地强调道。

    “那不如折现给我好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钱银接济了!”林晧然将诗作还给他,实在是无力吐槽地开口道。

    “林兄,你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你在半间酒楼玩的那一手,当真是让在下佩服!”谷青峰将纸扇收起,认真地朝他行礼。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谷青峰家里原来就是经营米行生意的,对石城县商场的事一直有关心。半间酒楼由关门到兴盛,简直就在弹指间,这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在一通了解下来之后,当真是知道得越多,越感到林晧然的厉害。

    谷青峰行礼后,一旁的赵东城亦是说道:“我爹对你也很佩服,说让我要多跟你学习呢!”

    赵东城家里其实不弱,是做布匹生意的,在粤西四府都有门店,家境比谷青峰只强不弱,同样是活生生的富二代。

    “哈哈……好说好说,那今晚你们谁做东呢?”林晧然如沐春风般拱手,便是望着他们二人笑道。

    “……”赵东城。

    “……”谷青峰。

第35章 论商

    高州城的繁华不在于商贾如云、摩肩接踵,而是在于传杯弄盏、花簇锦攒。

    这里的夜生活丰富而多彩,当夜幕降临之时,那盏盏的灯笼照亮了半座城,那林立的青楼仿佛是人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林晧然临街而坐,从这里能看着对面的怡红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又扭头望了望同桌的三个熊包,便是无奈地继续夹菜。

    菜是好菜,虾蟹都摆在桌面上,各有各式的特色小菜。本来还应该摆上一碗地道的狗肉,但却是给他硬着拦住了。

    “林兄,你这刚从电白回来,这花蟹还吃不腻?”谷青峰对林晧然这个人兴趣大增,桌间便是一直有关注着他。

    话音刚落,江荣华却是笑着说道:“他在电白可不敢吃花蟹,若是吃了,怕会闹出人命来!”

    林晧然被揭这个短,便是翻了一个白眼。

    “江兄这话是何意!”赵东城顿时来了兴趣,放下筷子问道。

    江青龙睥了林晧然一眼,便是将跟屁虫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还指着林晧然挖苦道:“这就是报应!那些土布本是六钱一匹就能买到,你却硬生生卖到了八钱,帮着沈六斤多赚了二百两。”

    “这话我不爱听了!他本来被人忽悠要一两一匹买的,我是帮他省了二百两才对!”林晧然扬着手上的花蟹辩解,然后又是补充道:“我们这八钱卖给他,没准他回到他们国家,却能卖到八两一匹,赚了十倍都不止呢!”

    虽然没弄清豌豆先生是销回英国本地,还是销往葡萄牙,但西方的农业基础薄弱,特别英国还是个岛国,这布料绝对是抢手货,顺利运回国肯定能赚上一笔。

    按说大明的纺织和陶瓷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这若是发展海上贸易,必然能从世界赚取大量资本来壮大自己。但却是可惜,朱家王朝考虑更多的却是千秋永固。

    “我觉得林兄做得没错,你不能说林兄不地道,毕竟这是周瑜打黄盖!”谷青峰却是点了点头,站到了林晧然一边。

    赵东城同样跟着点头,觉得林晧然做得并没有不妥。

    江荣华微微诧异这二人竟然站到了林晧然一边,但他也是阔达之人,便是举着酒杯道:“行,行,我错了,来喝酒!”

    四人喝过酒,谷青峰却是冲着林晧然认真地拱手道:“林兄,我有些事想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什么事?”林晧然继续对付着肥美的花蟹,很喜欢蟹肉的味道。

    “如果现在我要是干点营生,你觉得做什么比较赚钱呢?”谷青峰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目光盯着他的脸上道。

    “海盗啊!”林晧然却心不在焉的样子,答案似乎脱口而出。

    “……”谷青峰。

    林晧然吃着蟹的腿肉,将壳吐到桌面上,看着他沉默不语,便反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有比抢劫更好的买卖吗?”

    “没有!”谷青峰思量一下便是老实地摇头,但却说出了他的苦衷道:“只是这行……风险太大,而且我爹必然会打断我的腿!”

    林晧然鄙视他一眼,便又是说道:“那就做盐了!廉州府不是有个盐场吗?你想办法从那里弄些盐引,你吃喝都不用愁了!”

    谷青峰扭头望了江荣华一眼,便冲着他又是无奈地苦笑道:“我可没有那种官面关系!”

    “嗯……那就做布好了,卖给沈六爷,让沈六爷帮你销给佛朗机人!”林晧然对付完一只花蟹,却又抓起了一只大虾。

    “天下谁不知布在江浙,现在广州府的作坊兴起,在高州织布只会死路一条!”谷青峰却是一本正经,又指着赵东城说道:“他爹先前种了很多棉花,还搞了一个织布坊,但现在都停工了!”

    “染布呢?”林晧然对着那大虾弯曲的中段,便是一口咬了下去,顿时是满嘴的肉香。

    谷青峰却是摇头:“好的染方,千金难求!”

    “若是这样的话,你觉得染料如何!”林晧然将壳吐出,咀嚼着嘴里的虾肉望着他道。

    谷青峰看着这人嘴里吃个不停,显得心思不在他的事情上,正欲要放弃希望时,却仿佛有一道闪电从脑海闪过。

    “染料?”他习惯性地复述道。

    林晧然将甜美的虾肉咽下,便是认真地说道:“咱石城有很多的染料植物,完全可以依托电台港,将染料的原材料住广州府那边销售!你可以在广州府建一个作坊生产染料,也可以直接将原料卖给染料作坊。”

    “那边会要吗?”谷青峰迟疑地问道。

    “怎么不要?”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便是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先前你不是骂黄指挥使已经上书朝廷,希望将澳门划给佛朗机人居住吗?若是这事成了的话,以后佛朗机人肯定会长期在广州府那边采购布料,而因为产业带动的关系,纺织业会在广州府慢慢成型,这自然会加剧对染料的需求!”

    “加剧对染料的需求?”谷青峰嘀咕了一句,似乎还有些不明白的样子。

    “假如生产一百匹布要十桶料,那生产一千桶就会需要一百桶料,所以佛朗机人要的布越多,那作坊便会需要更多的染料,你的染料原料到时还怕卖不出去?”林晧然解释了这个简单的经济原理。

    谷青峰听完后,便是恍然大悟,站起来冲着林晧然又是行礼道:“林兄这席话,令在下受益匪浅,在此谢过了!”

    江荣华脸露异样,扭头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同窗来了,这货失忆还当真变得不一样了。

    吃过饭,三人正欲回客栈休息。

    经过二楼大堂时,却是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不是石城县的几个大才吗?听说你们的案首来了,却不知在不在这里呢?”

    林晧然看到坐在桌间的郑世杰,却没想到这人如此阴魂不散,还不待他吭声,谷青峰却是怒道:“来不来与你何干,休要猖狂!”

    “我不是为你们石城学子抱不平吗?”郑世杰脸上带着虚假的微笑,手上的扇子轻轻扇动接着道:“却是好笑,给一个书呆子做了案首,难道你们石城除了江月白,就再无人乎?”

    “林兄做为案首,我心服口服!”赵东城却是站出来,表明了立场。

    郑世杰的嘴角却是微微翘起,合拢扇子指着这边打击道:“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你也心服口服吗?”

    “这诗文能证明什么?真就能代表无才了?”江荣华却是出言,对这人相当的不喜。

    郑世杰却又是冷哼一声,挥动扇子望着江荣华说道:“既便是四书五经,他的水平怕不过如此吧!江荣华,这个案首别人猜不到,你难道不知是怎么来的吗?”

    谷青峰和赵东城都扭头望了江荣华一眼。

    江荣华却是明白,这人显然认为是那个人的影响力,但却是板着脸道:“肖知县是光明磊落之人,这次县试公道得紧!”

    “公正!公正便不会选出一个书呆子,呵呵!”郑世杰却是不相信他的说辞,却是觉得如他堂弟猜测的那般,这案首是肖知县在给那人卖情份。

    林晧然这时站了出来,望着他冷冷地说道:“希望这话你能留着,待到府试过后,你还敢用这个说辞来议论我!”

    “我有何不敢!”郑世杰显得倨傲地说道。

    “我且记住了,大家给我作个证,告辞!”林晧然拱手,便是带人离开,倒是期待这货最后将知府给得罪,那就真的可喜可贺。

第36章 潘仙诗会

    地域间的矛盾,自古便有之。

    特别这里涉及到童生的名额,固而争论就尤为激烈。茂名县作为府县,自认地位要高一等,而其他县则同样瞧不起石城、吴川两县。

    石城县和吴川县的学子前来参加府试,其实是吃暗亏的。他们毕竟不算是直辖县,中间隔着化州,故而在亲疏上就隔了一层的关系。

    若不是天纵英才的江月白横空出世,都不知道得等多少年后,二县考生才能出府试案首。

    却不知道是不是有高人有背后指点,每年茂名学子都会主动挑衅,在言语上攻击石城和吴川两县的学子,以达到造势的效果。

    知府纵使想要照拂大家,那大家也得给知府一个理由吧!

    林晧然作为石城县的案首,自然是要受到了重点的关注。别说他浑身带靶,哪怕他是一个完人,这帮人都能帮他找到一顶臭帽子给扣上去。

    这言语攻击还不算,在茂名学子的鼓动下,每年都会联合各县考生举行一场潘仙诗会,以此达到真正打击对手的目的。

    只要在诗会上大放光彩,那府尊给茂名学子多一些童生名额,其他县城的考生都很难再指责县尊偏袒茂名学子。

    潘仙酒楼是自诩潘茂名后人所创建的,亦是高州城最大的酒楼。位于府学宫一带,高四层,占地面积颇广,里面装潢宏丽。

    整栋酒楼呈四方的口字结构,中央是一个大天井,里面由假山、亭石、水池、奇木、花卉等构成了一处景致,令人赏心悦目。

    酒楼三楼靠里面的是厅堂,门口处摆着一块名贵百鸟朝凤的屏风,两边墙上挂着各种字画,桌上摆着精美的瓷器、漆器等。

    林晧然一行四人如约前来参加本次潘仙诗会,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引起了一帮子人的注意,还有人在旁边对林晧然指指点点。

    得益于郑世杰等人这阵子的卖力宣传,如今林晧然在考生中是大大地出了名,包括他那首诗,被不少人暗地里笑为长亭案首。

    只是这些人不管如何笑话林晧然,但看着他如沐春风而来时,心里都泛起了几分酸楚。

    他们这些实力派还要担心着府试,但这个草包却不用紧张,老子是何其不公正。

    明朝科举有一条潜规则,那便是县试案首必中秀才,所以这是很多才子都不急于参加童子试的原因,都想一鼓作气去夺魁。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潜规则,其实还是官场的人情文化。

    拿府试而论,考生通过与否全由府尊决定。现在石城县的县尊都亲点林晧然为案首了,若是折戟于府试中,那对肖立道便是大大的打脸。

    大明的官场可没有太强的隶属关系,不说这要会影响后续的管理,若以后肖立道以后有机会坐大,那还不将知府往死里整?

    正是如此,这府试这么多名额,总得留一个给县试案首。

    林晧然却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他来到这便是打量起这座酒楼来了。发现这里的投入怕是要二千两,却不知道月入多少,有没有日进斗金。

    不过他却是突然担心起一个问题来,那便是酒楼的防火工作问题。一旦真的起了火,这时代可没有火险,那这座高州府最赚钱的酒楼可就化作灰烬了。

    不得不承认,华夏偏爱于木质房子有其弊端,并不利于社会财富的积累,在这点上要逊于钟爱砖石结构的西方国家。

    谷青峰凑过来问他在想什么,这些天他对林晧然是越发的亲近。

    林晧然自然不会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这种对酒楼不吉利的话没准会给他带来麻烦,便说是在估摸要投入多少钱才能建造这间大酒楼。

    江荣华和赵东城当即参与进来,说的数目跟林晧然猜的差别不是很大。不过却透露了一条有趣的消息,这酒楼有几根柱子竟然是截留皇宫的,工部有人将木料在此贱卖。

    “林兄,你说我要是真建作坊的话,是建在广州府那边好,还是建在石城呢?”

    谷青峰的效率很高,这些天一直在秘密调研高州府的染料市场,发现这事大有可为。派去广州府的人已经传回消息,情况很是乐观,那边的染料价格奇高。

    “这得看你的运输成本了,特别得考虑染料损耗的成本,哪里成本低就建在哪里好了!”林晧然对这时代的运输成本问题还不是很清楚,但却不妨碍用经济逻辑来给他一点意见。

    谷青峰早已经将林晧然当作是重要的参谋,思量片刻,便又是问道:“若是两样都相差不多,那你觉得哪里会合适?”

    “这样自然是在石城再运送过去了!”林晧然笑道。

    “为什么?”谷青峰问道。

    “我说粤西总有一天会有一间大型的染坊,你信与不信?”林晧然露出了满口的白牙,望着他说道。

    “……信!”谷青峰犹豫了一下,便是咬牙道。

    “广州府那边适合你赚些快钱,但以后的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你未必能在那里站稳脚。倒不如一开始就立身于高州府,将粤西四府的市场收入囊中,好好经营属于你的地盘。”林晧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说道。

    谷青峰便是点了点头,知道这是一条更好的路子,而且他也不想远离家乡。

    却是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跑上来报喜,众人便是欣喜若狂,因为是高州府的学正大人陈家升被请了过来。

    陈学正实质是府学的校长,若是大家有幸通过府试,那便都会成为他的门生。若是能得到陈学正青睐,那对院试会大有益处,甚至还能指导你在乡试中举。

    这次来的人除了陈学正外,还有府城有名望的几位学者和举人,另外是一个素衣老者。从陈学正的态度不难看出,这个花发老者有些来头,举手投足间有股风骨。

    郑世杰带着茂名的几位学子上前,自然从容地将几位大人物引向左边的长桌了,末了还得意地睥了林晧然一眼,似乎是在炫耀什么一般。

    幼稚!

    林晧然却是撇了撇嘴,不知道他的兴奋劲打哪里而来。

第37章 劝诗

    随着大人物到场,身穿裙装的侍女们便送来了酒水和佳肴。

    铮……

    一个琴声从珠帘后传来,吸引到了大家的目光。

    珠帘后已经端坐着一位佳人,脸戴纱巾,身形婀娜,一袭白色的拖地长裙,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蓝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地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雪白。

    琴声宛转,仿佛化成暖流涌进了学子的心头,令人很快便沉迷其中。

    林晧然喝着小酒,一直以为中国的古琴要逊于钢琴,只是如今看来,这个想法过于想当然,这还得看是谁在弹了。

    这琴音当今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音符带着无穷的魅力,当即就让他感到了几分醉意,坐在桌前静静地聆听着。

    “此乃天音也!”

    “木兰姑娘的琴音果真是天下无双!”

    “不愧为怡红院的头牌,但听说她要被挖走了啰!”

    ……

    一曲作罢,众人纷纷感慨,但亦有人带着幸灾乐祸地说出了一则传闻。

    怡红院的头牌木兰?

    林晧然听到旁人揭露了那个女子的身份,心里却是有些遗憾,但似乎又泛起几分的窃喜。

    不过旋即又想,便觉得这间酒楼会做生意。

    虽然说是免费承担了这潘仙诗会的所以开支费用,但却不仅为着酒楼打了一次广告,还帮着怡红院又做了一番宣传。

    一曲罢后,侍女们将一张张雪白的宣纸摆在学子面前,然后又送上笔墨纸砚。

    这终究是一场诗会,文斗才是这次的主题。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才名从何而起,自然便是在这种诗会中。特别现在还有学正大人在场,又有怡红院的头牌木兰姑娘旁观,便更要博得才名。

    林晧然的动作很是利索,持袖泼墨挥毫,便是写下了一张纸条,然后拿起用嘴吹了吹。

    谷青峰好奇地探头过来,便是撇了撇嘴,因为上面写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约吗?”却便好心地劝道:“你知道见一面木兰姑娘有多难吗?就你这两句能约到,我将头切了给你当球踢!”

    林晧然却是一意孤行,招手叫来了一个待女,便让她将纸条送了过去。

    陈学正成为宴会的主角,捏胡捋须,显得颇有兴致。

    他却同样想看看这些后辈的水准,看能不能如同去年般惊艳,出现江月白那类奇才。不过他却是知道,恐怕是很难,江月白那等奇才是百年难遇。

    有书生陆续将写好的诗交给了漂亮的待女,待女则是将诗递给一旁请来的老头誉抄,而后会从中取出一份走上舞台进行朗诵。

    陈学正等人偶尔会点评一番,而被点评的学子喜不自胜,起身便朝着对面作一个长礼。

    诗会的气氛很是融洽,一场诗词交流会有序地进行着。

    “在下茂名案首郑世杰,我听闻我堂弟昔日称:你的诗文有独道之处,难得今日齐集一堂,何不作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郑世杰领着几个书生走向了林晧然的桌前,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眼睛自然难掩一种幸灾乐祸。

    虽然诗文对科举作用并不是很大,但若是将这个问题放大,特别还是在学正大人面前,那林晧然就会成为一个笑柄。

    这打击的还不仅是林晧然一人,还会直接重创整个石城县的学子。连诗都作不好的书呆子,却拿了石城县的案首,这不正是矮子里面挑将军吗?

    这风评若是差了,哪怕府尊大人不刻意关照他们,恐怕也不会给石城太多的童生名额。

    正是如此,郑世杰这些天可没少打听林晧然的消息,慢慢地了解了更多的实情。

    那首“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且不说,这货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而第一场面对搭截题显得不知所措,后来便是在考场呼呼而睡。

    若不是因为青山居士的缘故,这人万万不可能拿得到案首。

    林晧然却是接到了待女传回来的纸条,上面是漂亮的小楷字体“不约”,心情正郁闷着,结果郑世杰却是过来了,便挥手道:“没心情!”

    “呵呵……这话却是可笑至极,是不敢吧?”

    “此情此景,又有学正大人在座,你焉能没有心情?”

    “酒喝得融融,菜吃得亦融融,到了作诗却提不起笔乎?”

    ……

    跟在郑世杰后面的几个学子便是数落起来,而且这“劝诗”的本领确实是高,不仅抬了学正大人出来,而且绵里藏针。

    这边的声音不小,顿时让这里成为了整个会场的焦点,对面的陈学正等人也是望向了这一边。

    陈学正却是接过一个书生亲自送来的诗,便是开口询问道:“他是何人?”

    “他便是咱石城县案首也!”这个书生拱手,话中满是讥讽之意。

    “原来是那个长亭案首!”却是一个老者呵呵笑道。

    “怕是石城出了江月白,便是再无人矣!”另一个举人同样笑道。

    这年轻一辈的地域之争,其实源于老一辈,故而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和举人都带着一种地域的优越感。如今石城出现颓势,便想将其压下去。

    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素衣老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是端起酒杯,有几分索然,这便是当下大明士林的一个缩影罢了。

    “林案首,你贵为我们石城县的案首,不如代表我等在这作诗一首,也好让学正大人指点指点!”站在陈学正案前的郑姓书生朝着那边的林晧然朗声道,颇有狐假虎威之嫌。

    叛徒!

    败类!

    这货绝对是奸细!

    ……

    听到这话的时候,石城这边的学子心里纷纷暗骂,对这个跟着郑世杰有血缘关系的同乡恨不得冲上去踩一脚,而且隐隐猜到这人定然是受驱使的棋子。

    “忍不了了,拿我那首诗来震震他们!”谷青峰压着声音怒道。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敢情这才是石城的最大叛徒,不过却是摇了摇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按捺不住,要持笔作诗时,却看到他的手伸向了盘中的一只肥花蟹,顿时落下了无数的眼球。

    这……吃货啊!

第38章 词一首半

    虽然大家都显得极是惊讶与气愤,但林晧然还是我行我素地扯下了那只花蟹的一只大钳子,然后放在嘴里吸吮一下里面的蟹肉汁。

    在郑世杰忍不住要发作前,他才慢吞吞地说道:“诗,我不是很懂,词倒有一首半!”

    倒还有点自知之明嘛!

    诗都不会,还懂填词,在做梦吧!

    别以为这么说,我等就放过你,可笑!

    “别啊!你那句‘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就作得很厉害嘛!”跟在郑世杰身后的一个胖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此话一出,厅堂中的学子便是哄笑了一片。

    在茂名学子的主导下,电白、信宜、化州已经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对着石城、吴川两县进行打压,一同共进退。

    林晧然将蟹钳子咬破,吮吸里面鲜美的蟹肉,看着笑声稍微消停,便一本正经地说道:“呃……那不是诗,是我想到的词句,不过却只有半首!”

    “半首也行,让我等欣赏欣赏嘛!”

    郑世杰眼睛却是一亮,对着他便是继续恭维,并投给同伙一个眼神。

    “对!对!让吾等欣赏欣赏!”

    “就是嘛!半首也能让我们开眼界了!”

    “呵呵……东西不在多,在于精,有才半首足矣!”

    ……

    众学子领会到了郑世杰的眼神,便是纷纷对林晧然起哄,让他将那半首词给作出来。

    跟着这些起哄的学子不同,石城这边的学子则是满脸忧愁地望向林晧然。心里在想,这词都只填不满一首,拿出来恐怕也是贻笑大方,怕石城真要沦为笑谈了。

    “也好!”

    林晧然却仿佛没有看出大家的心思般,便是将吮吸干净的蟹钳子往桌面上一放。倒不需要他动手,一些“热心”的学子便给他铺上了纸张,还有人将墨都给磨好,一个个活脱脱的活雪峰。

    谷青峰等人眼带忧色,但却也不好阻拦,而他们更是被挤出了人群外。

    “长亭外,古道边。”

    林晧然站起来便动手,持袖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将他们最为熟悉的开头写了出来,亦是被众人一直诟病的诗句,更因此得了“长亭案首”污名。

    一行白鹜上青天吗?

    围观的学子便是想着,已经打算要哄笑一团,然后将这诗句亲送至陈学正那里。以着陈学正的为人,这个书呆子怕是要毁了,甚至开创县案首通不过府试的先例。

    “芳草碧连天!”

    在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在大家即将弹冠相庆的时候,却是突然都愣了一下。将前面二句串联起来,个个都如同是吃了苍蝇一般。

    原本让他们诟病的诗句,但添加一句后,整个词句都活了过来,令准备笑话的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没有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接下来的一句又是放了出来,像是被揍了一拳后,一座山峰突然间就从他们头顶压了下来。

    前面显得清淡,但越到后面越感到词的威力,到最后的“夕阳山外山”,这让人不由得仰起了头,这词仿佛真是泰山压顶。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虽然只有半阙,但却是让众人动弹不得,被这半首词压得喘不过气。

    那个声音甜美的待女在郑世杰等人的怂恿下,便是站在林晧然的身侧,这时已经将词句朗诵出来,整个会场显得落针可闻。

    郑世杰的脸由嘲讽转为了震惊,那双藏在袖子中的手竟然微微哆嗦。

    坐在对面长桌前的茂名长者和举人的手心地掐了一把汗,原本他们都以为自江月白后再无人,结果却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陈学正捏须捋胡,结果不小心扯掉了两根胡须。

    那个素衣的老者倒是沉得住气,只是那一直未曾碰过的酒水,却给他一饮而尽。

    珠帘晃了一下,却不知道是谁揪开,偷偷朝着外面瞧了一眼,看那个给他递纸条的书生。

    词只有半阙,但却将在场的众人震得七荤八素。

    “词倒是不错!但怕是没词牌名对得上吧!”

    郑世杰率先反应过来,却是冷冷地质疑起来道。

    “对!根本就胡作一通嘛!”

    “词句倒是不错,但可惜对不上词牌名。”

    “别以为写几句漂亮话说是词了,你差得远呢”

    ……

    众学子听到之后,都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纷纷出言附和道。在他们看来,这还是一个书呆子,这词仍然是“狗屁不通”。

    词牌,就是词的固定格式的名称。词如今共有一千多个格式,人们为了便于记忆和使用,所以给这些“独特”的格式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而每个词牌都有着来源发展历程的。

    如《念奴娇》侧来源于唐玄宗,唐朝天宝年间的著名歌妓念奴,善歌唱,声出于朝霞之上,虽钟鼓笙竽,嘈杂而莫能遏。

    传说唐玄宗曾亲自作曲填词,命念奴歌唱,果然“娇滴滴如夜莺啼鸣,婉转似百灵放歌,活泼泼如鸳鸯戏水”。玄宗龙颜大悦,遂将此曲定名为“念奴娇”。

    念奴娇这个词牌名中,最出名的当属《念奴娇·赤壁怀古》,流传至今。

    一般的书生自然没有开创“新词”的资格,都是选用古人的词牌,然后按着固定的格式在填词。通俗而言,这就是现代的歌曲,每一种词牌都代表一首曲子,写词人负责“填词”就行了。

    但尽管如此,这写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项工作难度相当之大,往往不是词不合调,就是调不合词。就如同现代给你一首曲子,让你来填词,恐怕你也得两眼一抹黑。

    正是如此,大家都搜索一番词牌名后,便是果断给林晧然扣了一顶“乱填词”的帽子。

    砰!

    此是这时,对面的长桌传来一下响声的拍桌声,众人疑惑地回过头,顿时魂都差点吓没了,却见陈学正怒气冲天地怒视他们。

    顿时,会场便是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触碰陈学正的怒火。

    “《阮郎归》倒是出了好词,但却可惜只得了半首。”整场诗会没怎么说话的素衣老者捋着胡子,颇为惋惜地望着他道。

    同时,这无疑也公布了这半首词的词牌名。

第39章 另一首词

    相传东汉年间,有刘晨、阮肇二人去天台山采药,在山上偶遇两位仙女,便跟随她们入了家中,食胡麻饭,又行了夫妻之礼。后来二人思归甚苦,回去以后则看到乡邑零落,已经过去十世。这二人再上山去,仙女早已不知所踪,阮肇因此看破红尘,进山修道去了。

    词牌《阮郎归》正是取材于这一个带着凄美色彩的神话故事,最早是唐代教坊使用“阮郎迷”的曲牌,又叫“醉桃园”。

    该词牌名已经诞生了几百年,出过了不少经典名篇,如北宋欧阳修《阮郎归-南园春半踏雪时》。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

    很显然,林晧然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便是《阮郎归》的下阙,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下阙。

    郑世杰等人将“林晧然所作的半首词”跟《阮郎归》进行比对,当即便是色变,又被狠狠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虽然在平仄略有出入,但确实是《阮郎归》下阙无疑。若是能有一个漂亮的上阙,这首《阮郎归》怕真出名篇,此人定能被传颂才名。

    不过好在,只有下阙,词仅有一半。

    有人在震惊之余,还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古往今来,还没有谁能靠半阙就能扬名的,这书呆子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一念至此,大家倒又生起了几分幸灾乐祸,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谷青峰却仍然难以置信地望着林晧然,这做生意是天才,四书五经又做得如此厉害,却没有想到词也能写得这么好,这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江荣华却是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昔日同窗,一直都知道这货失忆后这人变无耻了,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还变得如此厉害。

    赵东城手紧紧地握着一把画扇,这个长得跟姑娘似的年轻书生,眼睛满是崇拜之色。

    林晧然在大家或羡或妒的目光中,将毛笔轻轻放下,朝着那个素衣老者拱了拱手,心里同样很遗憾地叹息一声。

    倒不是他不想呈上一篇完整的《阮郎归》,而是确实只有半阙。

    因为这是取自于民国时期的李叔同大师的《送别》,李叔同大师创作《阮郎归》的下阙后,似乎也没能找到合意的上阙,所以便索性创立了新词牌名。

    “是啊!可惜只有半首!”陈学正扭头望向素衣老者,却是附和道。只是这个语气很谦卑,却不知道是为词惋惜,还是为讨好老者才有这个感慨。

    “若是谁能填上上阙,倒不失为了一段佳话!”茂名县的一位举人点头,然后望向了旁人,只是旁人却是报以苦笑。

    这倒是一个成名的机会,但又有谁能将这词填上?别说是他们了,恐怕整个大明都难找到一个圆满将这首词填上的人。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却是朝着林晧然开口道:“这位小兄弟,刚才你说有词一首半,不知道另一首是什么词呢?”

    大家听到这话,纷纷扭头望向林晧然,倒是想起这话来了。

    先前都笑话他的词只有“一首半”,都以为他是不学无术之徒,但此刻真正的爱词之人,却是满怀期待那一首词会是什么。

    素衣老者的目光微亮,望向了林晧然。

    珠帘又是微动,却不知道乱了谁的心!

    林晧然拿起没有吃完的肥花蟹,朝着对面的人拱手道:“那一首就算了,还不及这半首,我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丢人现眼?

    别啊!这必须得拿出来!

    要的就是你丢脸,这可以有!

    “林兄,你的才学不须多言,今日留下佳作,让我等沾光。”

    “没错!林兄若是留下大作,那必成为我们历年潘仙诗会的一段佳话。”

    “林兄,你若到现在还推辞,不肯拿出来那首词的话,那就是瞧不起咱!”

    ……

    一帮学生当即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又是围到了林晧然身前,纷纷出言劝导,有人更是出言相逼,恨不得帮他将那首“丢人现眼”的词给写出来。

    郑世杰看着林晧然皱着眉头,确定这人有推辞的想法,便上前分别指向两个方向笑道:“林兄,今日学正大人在座,木兰姑娘又是作陪,你若是推辞了,那真是罪孽深重啊!”

    话刚落,便又是一帮学子连连附和,当即将他逼到了绝境。

    林晧然心里却冷笑,这才故意示弱,结果这帮人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又是拼命地扑向他,当即便自信地拱手道:“大家竟然如此感兴趣,那我就献丑了,这首词便也赠予木兰姑娘了。”

    这货真喘上了!

    等会就有你好瞧!

    不看看写的是什么东西,还赠给木兰姑娘,你也配?

    这些人已经打定主意,等这货将那首“丢人现眼”的词写出来,他们当即狠狠地扑上去跺上两脚,让这货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坐在珠帘后面的木兰姑娘却是落下一个“铮”音,算是作了一个回应。

    “木兰……花令!”

    林晧然一手持笔,一手捻袖挥毫,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行走。

    这毕竟不是钢笔,所以行书速度会比较慢,漂亮的侍女在郑世杰的怂恿下,站在林晧然的身旁帮忙诵读,声音清新如同夜莺,整个厅堂都能够听到。

    木兰?

    在最初听到木兰时,不少人忍不住望向珠帘,没想到林晧然作的词确实要送给木兰姑娘。

    端坐在里面的佳人微微出神,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当第一句传出来时,她浑身突然微震,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竟然蒙上了一层雾。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是《木兰花令》的第一句,美得令人窒息,仿佛将人一下子就拉回跟恋人初见时那一幕,那叫人心动的一刻,美好得令人迷醉。

    郑世杰轻轻地摇动着纸扇,准备看这一场好戏,只是眼睛却突然猛地凸起,仿佛是见到了鬼一般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其他等着看笑话的学子,当即刷刷地变色。

    “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二句却紧接而来,仿佛是一支箭直插人的心脏,然后如同炮弹般炸裂开来。

    这一句引用汉朝班婕妤被弃的典故。

    班婕妤为汉成帝妃,被赵飞燕谗害,退居冷宫,后有诗《怨歌行》,以秋扇闲置为喻抒发被弃之怨情。南北朝梁刘孝绰《班婕妤怨》诗又点明“妾身似秋扇”,后遂以秋扇见捐喻女子被弃。

    这里“秋风悲画扇”说的是:本应当相亲相爱,但却成了今日的相离相弃,瞬间由喜突而转悲。

    整个厅堂落针可闻,看着林晧然仿佛成了妖魔鬼怪。

    一般的学子恐怕只知道这两句很美,但越是学识渊博的人就越是觉得这两句的精妙。跟着《阮郎归》的下阙那种由浅入深不同,这开篇两句便是炸弹般炸开。

    仿佛是将一个凄美的故事,浓缩成二句精华放在你面前,而且还能让你产生共鸣,直撼人心。

    坐在对面的几位老者仿佛都陷入了回忆中,脸上先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待他第二遍的时候,他们的眼眶都不经觉被泪花打湿。

    啪!啪!啪!

    却又是一连串的巴掌声在大堂中响了起来,一大帮准备要踩林晧然的学子,这时再度被狠狠地甩了一连串响亮的耳光。

第40章 蜂与蝶

    刷刷刷……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

    林晧然的毛笔游走在洁白的宣纸上,一句句诗词如同带着哀怨的炮弹,经过那漂亮侍女的精彩朗诵而出,在这个厅堂中炸裂开来。

    这每句每字传入众人耳膜中,莫不是如同带着爆裂的音符,令人震耳发聩,令人头皮发麻,令人不甘沉醉其中。

    潘仙诗会没有半点声响,大家都似乎已经被沦陷,眼眶泛泪光者不在少数,那个朗诵的待女同样受到了影响,声音到最后带着几分哽咽。

    珠帘已被丫环揪开,那位琴师木兰眼中异光涟涟,听到“泪雨霖铃终不怨”,她站起身子准备向这边走来。只是终究觉得不妥,故而紧紧地扯着手帕,将头扭向别处,压抑着心头的冲动。

    江荣华是一个真正懂诗词的人,目光苦涩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朝着这个昔日同窗作了个揖,显然被这人的才华所折服。

    素衣老者端坐在长桌前,不由得又端起了酒杯,仰头便要一饮而尽,但却突然哑然失笑,杯中的酒早在方才就被他清空掉了。

    郑世杰的身体不由得退后几步,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他跌坐在椅子上,小肚腿微微抖颤,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一切的幻想都在此刻破灭,这个石城案首竟然如此的惊艳,亏他还一直想等着看笑话。此时不知,大家反倒成了笑话。

    不要说这些年轻气盛的书生,哪怕是那些德高望重的学者们,这时都显得如丧考妣。知道一切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本届潘仙诗会的风头仍然属于石城县。

    跟着去年不同的是,那时他们都知道了江月白的才名,故而输了便是输了。

    只是这次本以为是胜券在握,特别石城县还推了一个“书呆子”为案首,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但谁能想到,却给这个不起眼的书呆子用最暴力的手段,将茂名、电白、化州、信宜四城的学子通通揪倒在地,成为整个诗会最耀眼的存在。

    “这词当浮一大白!”

    “《木兰花令》怕是难写了!”

    “没想到江月白后,石城又出了一个奇才!”

    ……

    德高望重的学者们纷纷感慨,有人是真心为词而赞叹,有人难免还是带着酸味。至少在他们看来,林晧然的水准要低于江月白。

    终究还是不甘,一个举人却是假意笑道:“石城确实又出了一位奇才,但只懂词,不懂诗,这怪让人可惜的。”

    “确实如此,我们这诗会还是得靠诗来压阵,这词虽好,若没好诗的话,还是服不了众啊!”有人当即便是附和,配合着打压林晧然。

    仅是片语间,便是将一顶“只懂词不懂诗”的帽子扣到了林晧然头上,纵使他才名得到宣扬,但却无疑会打些折扣。

    无耻!

    老不要脸!

    谁还敢不服啊?

    谷青峰等人心里纷纷暗骂,这些老货为了帮助自己县城的考生,竟然连脸面都不顾了。只是终究时代不同,他们倒不敢真的跳出来反驳,否则会扣上不尊长的帽子。

    有个老者却是更过分,跟着旁人朗声打趣道:“这既然不懂诗,却不知道石城县的试帖诗是怎么过的,我可知道是写竹,不会他是随便糊弄一篇过的吧?”

    “我看倒有这个可能,毕竟这试帖诗要求不严,呵呵!”先前的举人眼睛微亮,便是进行附和道。

    林晧然原本想要搁笔,只是听到这些话后,嘴角却是微微地翘起,当即又是挥毫泼墨,将当日所作的试帖诗写了下来。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

    这首诗仍然是由漂亮的待女朗读,她先是读出开始的两句,待到后面时,她用自傲的目光淡淡地望向众人,然后将最后两句吐出。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这句仿佛就是专门抽人脸的,你不是怀疑我不会作诗吗?不是觉得我只是个埋头苦学的书呆子吗?现在就解释给你们听,我只是埋头苦进,不屑于人间的繁华。

    啪!啪!

    那些坐在对面桌前的举人和德高望重的茂名长者,顿时像是被抽了一个耳光般,没有人再敢吐一言,都是愣愣地望着林晧然。

    他们能说林晧然故意藏拙,故意让他们出丑吗?

    不能!

    林晧然的“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这是写竹,但却更是以物言志。人家是有大志向的人,要的是长成栋梁之材,而不屑做什么招蜂引蝶的才子。

    笔落诗成,厅堂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外面喧闹的声音传了进来。

    林晧然将笔搁下,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先前“挑毛病”的老者,朝他们霸气地拱了拱手。哪怕是那位举人,都不由得朝他回了礼。

    先前都觉得林晧然显露的才华突兀,但这首诗过后,无人再有些感觉,这是一个真正追求学问的人,跟着那些追求才名的年轻人不在一个层次上面。

    “子厚,老夫不枉此行啊!依我看,江月白也不过如此,此子在其之上。”

    诗稿经过誉抄,一份送到了素衣老者面前,素衣老者认真地审读后,便是抚须捋胡,丝毫不掩饰他对林晧然的欣赏。

    大家听到这话,都是面面相觑,却没想到这人竟然给出如此高的评价。要知道,江月白不仅在高州府,哪怕是在两广地区地有了才名。

    但他们却不敢反驳,因为从陈学正对这位素衣老者的态度,就可以知道这人非富即贵。而且林晧然的一诗一词,足以证明他的才华确实非常人能比拟。

    诗会有两个小插曲!

    当陈学正以“竹”命题,让众人作诗时,一帮学子提笔却无从下笔,不少人看了看林晧然那首诗作,都已经泄气地放下了笔头。

    在诗会将要结束的时候,高州府的张同知突然赶到了这里,直奔着次席的素衣老者而去。只是这个素衣老者却很是冷淡,没多会便起身离开,而张同知和陈学正执意相送。

    “那翁老究竟是谁?”

    “没听到张同知称呼他什么吗?”

    “啊?他就是咱们省的……翁尚书?”

    ……

    目送着翁老离去,大家便是猜起了那位素衣老者的身份,竟然正是因辞官而被嘉靖愤而“削籍为民”的翁尚书。

    丁巳年潘仙诗会落幕,石城再次脱颖而出,而林晧然的一诗一词半则开始传播开去。从此,世人便知道石城出了一个大才子林晧然,字若愚。

第41章 府试

    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

    四月的第一场雨,从灰沉沉的天空浇洒在这座古城中,打湿了客栈门口那棵杨桃木,淅淅沥沥的雨声,惹人惆怅。

    林晧然出了些名,但生活却没有太多的改变。白天喜欢游逛这座高州城,晚上则练练书法,潜心研究一下八股文。

    谷青峰派去广州府的人回来后,心思似乎已经不在应考上,竟然还抽空跑回了一趟石城。至于江荣华和赵东城倒是勤于温书,但却受到林晧然的影响,总会跟着他一道在城中闲逛,品尝城中的美食,好不快活。

    由于是下雨天,三人在客栈大堂小酌后,便各自回房呆着了。

    笔尖在白纸上游走,轻盈而灵性十足。

    林晧然心神空明,没有受到窗外雨声的影响,竟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毛笔的初学者追求的是“以手驭笔”,能简单地临摹一些书法作品;熟练后便是追求“手笔合一”,这其中的顶尖临摹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只是真正的书法家,必须做到“心笔合一”,即所写即心中所想。

    现在林晧然仗着原主人打下的扎实基础,又有着超前的眼界,故而其书法在“手笔合一”做到了极致。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的雨水将这座城打上淡墨色,林晧然沾起一团浓墨,落下的字仿佛有了筋骨血肉,形态万千。

    一个书法家便诞生了……

    四月初四,一个不吉利的日子。

    府试的考试地点在高州府学宫,即官方创办的书院。占地近万平方,深四进,属岭南风格建筑,外围的墙体为红色。

    林晧然跟着谷青峰等三人结伴而行,当他们到达府学宫门口时,东边才微微亮,府学宫门前人山人海,百余名衙役正在维持秩序。

    跟着县试相比,考生人数要多上一大截。不仅是六县新通过县试的考生,还有往年败于府试的考生,这新旧考生将近一千人。

    只是人数多了,但是流程跟县试几乎一样,门前检查主要还是防止考生作弊,两名为考生作保的禀生防止出来冒名顶替者。

    跟着县试一样,本次府试的主考官则由最高行政长官——高州府知府担任。

    “师兄,别来无恙?”

    “师兄,请站在前头。”

    “师兄,定要为我们石城争光!”

    ……

    看着林晧然到来,那些石城考生纷纷热情地打招呼,似乎是要尊他为老大。

    其实这是科举和官场的一种潜规则,这里不再讲究辈分,只讲究资历和科举排名。

    林晧然作为石城的案首,一个被“保送”的生员,本身又极具才气,自然而然就是他们的师兄了。

    在大门处,林晧然跟郑世杰等一众茂名学子打了个照面。

    郑世杰显得颇为自信,挑衅地望着林晧然,隐隐有跟他较劲和比拼的意思。茂名县案首为高州府案首早成了惯例,这是他骄傲的资本,打算在府试中找回荣光。

    对此,林晧然只是淡然一笑,便随着人群走进里面。

    队伍有四列,每个衙差都在前面打着红灯笼,将考生领向各自的考场。

    跟着县试一般,考场摆满了桌椅,有好有坏。

    林晧然安排的座位略微靠前,桌面上的木桨平滑,不过木板拼接处裂开一道手指大小的缝,运气算是不好不坏。

    府试共三场考试,第一场为正试,考四书五经,时长为一天。

    “入场毕,闭门锁,考生不得喧哗!”

    一阵金属声响之后,有衙差大喊,随即听到了关门声。

    与此同时,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着官服的官员领着几名下属官员走到殿前,给正殿上的孔圣人上香行礼。

    官服上绣着白鹇,故而这是明朝的五品官,这个品阶在京城不算什么,但在偏远的粤西无疑是封疆大吏。

    唐知府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开始训话,之后就宣布考试开始。

    题目一共三道,两道四书题和一道五经题。

    这次没有出超纲题,都是中规中矩的四书五经,很考究大家平时的功力。

    第一道,出自《论语》:“邦君之妻。”

    第二道,出自《孟子》:“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

    第三道,出自《春秋》:“鼷鼠食郊牛,牛死。”

    ……

    考生无疑很喜欢这种正统题,一旦恰好撞上自己背诵过的文章,那闭着眼睛写下即可。

    纵观以上三题,第一道和第三道颇为有趣。

    第一道题的意思是国君的妻子,这里涉及一个典故。

    在《论语》中有记载:“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意思是:孔子去见卫国的君夫人南子,子路为此不高兴,然后孔子就发誓说:“如果我做了错事,上天就会厌弃我!上天就会厌弃我!”

    只是因为这一小段记载,后人浮想联翩,不少人认为孔圣人跟卫国君夫人南子关系暧昧。

    第三道则出自于“鼷鼠食牛”的典故,鼷鼠是鼠类中最小的一种,牛被咬而没有察觉,所咬伤口即成疮,然后牛就死了,至死都不知何故,比喻暗箭伤人。

    弄清题意,加上脑海成百上千的文章,很快便有了准确的答案。

    捻袖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将三道题全部答完,倒没有刻意卖弄书法。这终究是讲究谦逊的时代,若是知府觉得你有卖弄之嫌,将试卷打落就划不来了。

    未时第一次放排,林晧然便是交卷离开了。

    让他意外的是,郑世杰竟然跟着他一道出来,显然做题同样很顺畅。

    “我敢赌,郑兄必定高中榜首!”

    “呵呵……怕石城有人不服气吧!”

    “他能有什么不服气?我方才于考场观他,正如国志兄所云,非吃即睡,废物矣!”

    ……

    跟郑世杰一道出来的几个学子朝着远去的林晧然议论纷纷,显得很是不屑。

    郑世杰得意地摇晃起画扇,因为他同样看到林晧然没花多少心思在考卷上,更多时候是在打瞌睡。

    此时看着他疾步如飞,便猜他是赶回客栈睡觉去了。

    哗啦啦啦……

    林晧然解开裤头,怒射在砖头上,全身一阵舒畅。

    作为一个有小洁癖的才子,有些东西不能忍,譬如那臭气熏天的厕所。有些东西却能忍,譬如后面马车上面那一双目瞪口呆的眼睛。

第42章 再起风波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

    在一番舒爽后,林晧然这才注意到停着的马车里面似乎有人。正想要赶紧遛走的时候,车帘却被揪开,走出了一个身穿绿裙的丫环。

    林晧然看到丫环的时候,不由得拍了拍额头,很是懊恼刚才的行为。不过转念一想,方才尿得如此铿锵有力,没准会是坏事变好事。

    “木兰姑娘,小生有礼了!”他认得这个漂亮的丫环,所以朝着车内拱手微笑道。

    漂亮的丫环瞟了地上那滩尿渍,俏脸羞红地说道:“我家小姐不在车内,这个是我家小姐给你的!”说着,便是将一个包袱塞到了他的怀里,然后转身走上了马车。

    “木兰姑娘,你真要去广州府了?”林晧然却是望向车窗,知道人肯定在里面。

    嗒嗒……

    高大的白马踏在青砖路面,马车缓缓向前转动大半圈,车厢内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声音道:“广州府天香楼,有缘再相会!”

    木兰无疑是上次潘仙诗会的最大受益者,她本就是一个古琴大家,得到了林晧然的《木兰花令》后,让到她的声名远扬。

    如今她被广州府的天香楼相中,要将她挖过去做台柱子。

    这次过来本想是跟林晧然辞行,上演一段佳人道别才子的佳话,结果却遇上了如此难堪的一幕,只好是狼狈离开。

    林晧然马车消失在拐角处,便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怕是后会无期了。

    第一场府试过后,考生们惶惶不可终日。

    本届考生有九百多名,第一场府试便会刷掉六百多名,最终仅录取一百名左右。这时代的科举就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怕要获得一个童生的功名,都绝非易事。

    却不知道郑世杰那帮人是胸有成竹,还是掩饰功夫做得好,日日在潘仙酒楼饮酒寻欢,时不时会奚落林晧然等出众的学子,太有已经将席首收入囊中的架势。

    时间眨眼而逝,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林晧然原本想要领着谷青峰去一起去看看市面上的染料,结果在店门口给江荣华堵住了,非要拉着他一起去看榜。

    放榜的地方就在府学宫的门前,待他们四人赶到的时候,看榜的高峰期已经过了,不过仍然有上百人围在榜前。

    谷青峰却是眼睛一亮,没有急着挤过去看榜,而是跑到了旁边的赌摊。

    原来是高州府最大的高升赌坊在这里坐庄,让大家竞猜本届府试的案首。竞猜的结果有两种,一是赌具体的人,六位县案首加上四位热门人选;一是赌区域,案首在哪个县诞生。

    地域最大热门是茂名县,而头号人选则是郑世杰,都是二十赔一的低赔率。

    谷青峰是有赌瘾的人,当即便掏出十两银子准备投注。不过在真正要下注的时候,他却收回其中的九两,仅往林晧然身上投了一两。

    对此,林晧然翻了一个白眼,这货原来也不看好他。

    不过事情确实让人无法乐观,唐知府是个偏于谨慎的官员,没有出那些给人诟病的截搭题,而是出了比较常见的四书五经题。

    谁答得好与否,唐知府的主观意见很是重要。而按着一贯的传统,这府试案首怕是会落在茂名县,落在郑世杰头上。

    正是如此,不要说谷青峰了,哪怕是高升赌场也极度看好茂名县,看好郑世杰,而第两个案首热门人选仍然是茂名学子。

    林晧然和江荣华都名列甲榜,谷青峰和赵东城则名列乙榜,前者已经算是稳拿到童生资格,后者则还要在第二场继续拼杀。

    在看过榜单后,四人便不动声息地要离开,打算回去再庆祝。由于榜单公布的是座位号,旁人倒很难知道他们过与否。

    郑世杰正手持着一把画扇,一脸笑意地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人的贺言,同时暗暗观察林晧然,发现对方脸上虽然没有留意出喜色,但他却从赵东城的那双崇拜的眼睛中寻到了答案。

    瞬时间,他的心情便糟糕起来,没想到知府大人亦打算卖那人面子,给这个书呆子放了水,怕是还直接给了甲等。

    “八股之害,甚於焚书。”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书生在仔细查对榜单后,突然像是失了魂的躯体,当即就跌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朝着榜单大声痛斥道。

    郑世杰的腿正好被他撞了一下,脸上当即怒道:“人贵有自知!这等岁数不中举亦罢,连小小童生都不得,倒不如跳鉴江死矣!”

    老书生听到这话,当即悲从中来,顿时生起了轻生的念头。

    “莫欺人太甚!”老书生的同乡朝着郑世杰怒斥一声,然后便安慰老书生道:“莫要听此子胡言!咱吴川考生历年不公,只要迈过府试,定能如雷兄般,连取院、乡两试!”

    “雷庭峰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你们化州、石城都是些庸才,压根就不该在科举上有想法!”郑世杰指着地上的两个老书生,却是嘲笑道。

    “小子,你莫要猖狂!若不是府尊年年照拂,你们茂名学子也不过如此,更不可能屡年被点为案首!”那个同乡瞪目怒道。

    郑世杰被如此奚落,面色顿时阴沉如水。这话简直是直接打脸,不仅炮轰他们茂名学子得到优待,更是对他即将拿到府试案首的一份质疑。

    “那是我们茂名县确实要比你们强!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来参加童子试,你们丢不丢人!”郑世杰的同伴站出来冷嘲,然后又恭维地道:“郑兄才学过人,尊他为案首,我等是心悦诚服!”

    “你们茂名要是真厉害,在乡试比拼就不会年年败北!”林晧然却是走了过来,帮着那位同乡将老书生从地上扶起。

    老书生听到这话后,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份认同,但也感到一阵悲哀。他不是败于学识,而是败于这种不公的待遇,以致他一直无法完成亡妻的夙愿。

    “那我们也比你们强!”这位书生看到竟然是林晧然,想着那天在诗会上受到的屈辱,当即也是冷冷地反击道:“别说是案首,这次前五都会是我们茂名学子!”

    “诗词你是厉害,但这四书五经,你是如何都比不上我们,更比不上我们郑兄!”又是一名茂名学子站了出来,满脸倨傲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这几个嚣张的书生,却是冷哼一声,道:“那我却是不信了!府尊能年年如此偏袒茂名县,我押二十两,本届案首……不是你们茂名县!”

    说完,他将二十两纹银重重地押在了赌桌上,这是他上次帮沈六斤得到的好处费,权当是为这种不公鸣个不平。

    咕!

    几个茂名考生看着林晧然竟然砸下二十两,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货简直就是疯了,竟然将二十两拿来打水漂。

    “我押十两!”

    “不错!我也押了!”

    “他们茂名县何德何能,我就不信这个邪,府尊真敢一直偏袒于他们!”

    ……

    呆在这里的茂名县考生终究还是少数,看着苏世杰对一个老考生如此咄咄逼人,又看着林晧然的意气之举,加上谷青峰等人的煽动,顿时激起了其他人的火气。

    虽然没有林晧然那般的豪迈,但你一两我一两,倒是让高升赌坊都冒起了冷汗。那管事的看着事情不对,便是暂停了下注。

    只是这件事情的风波却迅速在高州城揪起,很多考生都意识到府尊这些年确实是偏袒茂名,故而这种声讨声音越发壮大。

    不过亦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高升赌坊的掌柜当晚抱着一个箱子,悄悄从后门遛进了知府府衙。

第43章 当为第二

    发案的第二天,第二场考试又开始了。

    入场的流程跟以往一样,只是考生变少了,速度快上很多,而且检查似乎没先前那么严格,衙差的态度也显得亲和。

    这一场考试内容为杂文,考点是固定形式的辞章,其实就是为担任书吏或官员准备的。

    考题会给你一个案例,然后让你按固定模式进行写作,在体式、内容、语言等方面有严格的要求,很像现代的说明文写作。

    其中一个案例颇有意思:北宋时永新县有一个豪强之子龙聿,引诱同乡少年周整饮酒、赌博,暗中设局,使周整输了一大笔钱。龙聿逼周整还赌债,把周整家的上好田地都写成卖契,算作了龙家财产。而后周整的母亲发现家中田地被龙聿侵占,到县里告状。县官审理此案,龙聿拿出契约为证,县官发现契约上有周整母亲的掌印,因此认定该契约为合法有效,驳回起诉。周整母亲又接连上诉到州、朝廷使者、直至击登闻鼓,都不能胜诉。之后永新县来了一个新的县官’名叫元绛。周整母亲又来起诉,元绛仔细检视契约,发现契约上书写的年月日是在掌印之上,从而断定龙聿是将印有周整母亲掌印的纸张偷来改写为卖田契的。龙聿只得当天就归还田地。

    林晧然按着记忆中的格式,很快便将案例给整理了出来。

    在考试结束的第三天下午,公布第三场考试的入选名单。

    对茂名学子得到优待的声讨越演越烈,这事似乎给落榜的学子找到了最好的宣泄口,队伍越发地壮大起来。而这场风波似乎是产生了一些作用,围在郑世杰周围转的几个茂名学子被刷了下来,茂名学子的人数占比骤然下降。

    只是谷青峰等人却是深感忧虑,府尊做了如此大的让步,怕是要保住茂名案首的席位。

    同样是发案公布的第二天,最后一场考试开始。

    经过这两次的厮杀,考生人数已经降到了一百三十人,这里大部分的人都会通过府试,成为大明朝的一名童生。

    林晧然这次被安排在第一排,抬头便可以看到知府大人。

    高州知府姓唐名逢源,四十多岁,体态微胖,脸白无须,声带显得微尖,若不是那身官服,怕是会给人错以为是宫里太监。

    坐在第一排中央的是郑世杰,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眼眸难掩他的那股得意。恐怕是已经得到了某种承诺,府试案首必属他无疑。

    这最后一场考的是策论,考点是政见时务。跟公务员考试的申论很是相似,策论是指议论当前政治问题、向朝廷献策的文章。

    具体而言,策和论其实是分开的。

    “策”是挑出一个时政问题,让你出一个主意。例如治理黄河水患,你就要列出几个办法,并且详述利与弊,显现你治国安邦的本领。

    “论”是对某个事件或人物,让你进行议论或许评价。例如楚霸王该不该乌江自刎,亦或者评价一下秦桧这个人。

    唐知府出的三道策论题目并没有太多的新意,两道都是常见的策论,其中一道跟着很多考生猜想的那般,提出了倭寇的问题。

    其实倭寇的问题始于南宋,元朝时期已经很是严重,所以元朝先后两次出兵日本。

    到了明朝时期,倭寇的问题一直持续存在。而如今随着日本政局动荡,倭寇得到大名的支持,力量变得空前强大。

    当然,倭寇问题的最大还是内因,主要是嘉靖朝廷腐败和海防废弛。

    嘉靖沉迷于修道,修建殿堂、庙宇、祭坛、碑文等工程,不断消耗着大量的白银。工部尚书温仁和上疏痛陈“两三年内就花掉了六百三十四万七千两白银,现三十余处没有竣工,但内藏早已耗竭……”

    从嘉靖十年开始,到如今已经是嘉靖三十六年,正是嘉靖帝在这二十六年对修道事业的执着,国库早已经挥霍一空。

    在军费严重不足的前提下,底下军官贪墨成风,克减士兵月粮屡见不鲜,致使沿海卫所的士兵大量出逃,卫所人员出现大量空缺,防卫设施同样得不到及时维修,甚至找不到一艘出远海的战船。

    虽然在胡宗宪的铁腕下,重新整顿了军队,从各地调集资源增强浙江的海防。单是从广东就调去了乌尾船和横江船一百八十艘,有效地打击了倭寇的气焰。

    只是这种防卫战注定无法产生收益,必然会加大财政的负担。故而要彻底解决倭寇问题,还得有健康的财政和充足的军费,建立起一支富有战斗力的海防力量。

    不过林晧然在策论中,却不敢将所思所想表露出来,若真将矛头直指嘉靖或严嵩,怕是唐知府就得先将他毙掉。

    所以他跟着正统的文人般,大谈泱泱中华的优越感,蔑视倭寇的可耻行径,然后便如同胡宗宪所做的那般,重新整顿军队,将倭寇消灭于海上。

    带着满满的优越感,一篇带着几分意-淫的文章便完成了。

    在写完之后,林晧然虽然觉得文章很恶心,但却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字上,当即便是满意地点头。在外人看来,他完全是被自己所创作的文章所陶醉了。

    跟着前两次考试有所不同,这场考试提供了午餐,算是府试最后一场的小福利。

    末时第一次放排,林浩然率先交了卷子。

    唐知府让人取来林晧然的试卷,看着上面的字迹,不由得微微颌首,很满意这一手行云流水般的好字。待到看完三篇文章后,便是重重地叹息一声。

    这次出的题目涉及时政、农事、民风,涉及面极广,但这份答卷却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不仅格式完美,提出的建议亦有可圈可点之处。

    “当为第二!”唐知府将卷子放在桌面上,很是满意地给他定了名次。

    只是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不少学子却是面面相觑。茂名的学子自然是喜上眉头,尤其是郑世杰的嘴角都裂到耳朵根上,其他县的学子却是黯然一叹。

第44章 难题

    当为第二!

    消息一经传出,便是让到众多落榜书生哗然。

    在他们原本的猜测中,林晧然是五县中最有机会取得案首的人,毕竟他的才学在潘仙诗会中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只是谁能想到,唐知府却是将他定为第二,提前宣告与府试案首无缘。

    若是如此这般,那茂名学子夺得案首怕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了,府尊虽然削减了茂名学子的童生名额,但却仍然在优待着茂名的学子。

    “不,这样不公平!”

    “我们要求公平待遇!”

    “府尊如此偏袒,我们到府衙前声讨!”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咱们同去!”

    ……

    这时代的书生仿佛拥有无穷的战斗力,消息才刚刚传出,他们便在城中开始组织人手,决定一起到府衙前抗议。

    从发起到组织前往,竟然仅花了半柱香的时间,这确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在他们身上,似乎已然失效。

    残阳血色刚尽褪,暮色便浸染了这座古城。

    林晧然在回来的路上才知道这一件事,不过对于排名第二,倒也是可以接受。毕竟唐知府在高升赌坊有股份,这是他事前没有想到的。

    这个唐知府看似昏庸无能,但实质却是一只老狐狸。历年怕是故意出一些简单的题目,然后关照着茂名的学子,任谁都难挑毛病。

    像今天的策论题亦是如此,倭寇的题目被大家轻松押中,其他题目也很大众化。只是这样大家都难出彩,到最后点谁为案首完全由他说了算。

    事已至此,他也是无能为力,而且如今府试暂告一段落,他也有些想家了,想念家里那个可爱的小丫头。这些天在闲逛的时候,他可是没少买东西,心里想着给那个小丫头带去一点惊喜。

    回到客栈后,确定江荣华是发榜后才回江村,叮嘱那天记得捎上自己,便准备回房间休息。

    “那一帮蠢材还在为你吆喝呢?你不去看看合适吗?”郑世杰坐在大堂笑盈盈地望着他,脸上满是胜利的姿态。

    “你似乎高兴得太早了吧?”林晧然歪着脖子,打量着他说道。

    “你莫非还不死心?还得多亏你那二十两银子,让我这案首板上钉钉!”郑世杰笑着饮了一口水酒,朝着他得意地说道。

    林晧然却是打击道:“你莫要得意!若是这样闹下去,府尊自然不会点我,但也定然不会点你,而是点你身边的那位!”

    郑世杰听到这话后,陡然色变,扭头望着他的同伴,而他同伴还在琢磨着林晧然的话,却像是突然领悟过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狂喜之色。

    府尊自然会让高升赌坊输,但是为了平息书生们的怨气,亦或者是为了更多的利益,则极可能会从茂名县的学子中,另选他人做案首。

    噗!

    郑世杰看着同伴喜不胜收的模样,差点便要吐血,这货还真以为能跟自己相比。当即将杯中的酒泼过去,那个书生却不再懦弱,当即便跟他扭打在一起。

    林晧然看着二人缠斗在一起,吹了一个口哨,得意地走回到了房间。

    只是将东西放好后,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在意那案首之位,而是可惜那二十两白银。

    怎么办?

    林晧然知道唐知府定然不是什么好官,而且还是只老狐狸,要让他将自己定为案首,那无疑是难于登天。只是他也发现这知府的一个弱点,那便是很珍惜如今的地位。

    为了迎合上意,竟然选择了四月初四这种不吉利的日子开考;为了不给人挑毛病,从来不出截搭题;为了防止考生哗变,第二场便打落了很多茂名考生的卷子……这无不证明,唐知府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高州府衙门前广场已经被夜色侵染,但是府前高挂的两盏红灯笼照得通亮,近百名考生聚拢在那里。

    “林案首,你终于来了,太好了!”

    “林案首,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们支持你!”

    “林案首,还请你带领我们,你只要登高一呼,五县的学子必然响应!”

    ……

    大家看到林晧然出现的时候,都是如同打了鸡血般,有人感到振奋,有人进行安慰,而有人则是怂恿他来做领头人。

    这人是组织过来了,但他们才发现一只队伍没有领军人物,那无疑就是一盘散沙。现在看着林晧然过来,简直就是找到了主心骨般。

    只是林晧然这个主心骨却反应平平,淡然地朝大家拱了拱手,然后走到了府衙的墙前。

    “林案首,莫非是怕影响你的前程?”

    “林案首,你没有文人的风骨,我看错你了!”

    “林案首,我等为你出头,你却要做缩头乌龟乎?”

    ……

    一些人看着林晧然没有打起鸡血,便又是出言相激,只希望这人能振臂高呼,然后带领着大家攻陷府衙,宣扬一下文人的威风。

    林晧然对这些话,却是无奈一笑。虽然心疼那二十两,但却不会如此的不理智,从赵东城手里接过一支毛笔,便在上面沙沙地写下了四行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这是一首借物喻人、托物言志的诗,也是一首咏物诗。

    这首诗着力表现了竹子那顽强而又执着的品质,托岩竹的坚韧顽强,言自己刚正不阿、正直不屈、铁骨铮铮的骨气。

    只是放在这里,却又是一番解读。

    面对着“不公待遇”,林晧然没有任何的消极,反而坚守着本心——立根原在破岩中。你不点我为案首又如何,我千磨万击还坚劲,仍然如同竹子般傲然挺立。

    “谢谢诸位的抬爱,但我真的没事,请大家都散了吧!”

    林晧然朝着大家拱手,然后便是转身离开,一副文人的铮铮铁骨。

    “我突然想哭!”

    “吾辈之楷模也!”

    “罢了,还是如同林案首所言,散去吧!……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众考生望着傲然离去的林晧然,涌起了一股深深的膜拜之情。这人不仅才学过人,而且还有如此的韧性,这哪是郑世杰之流能比的。

    随着林晧然离开,围在府衙前的考生陆续散去,只是心里头的怨气没有散掉,而是跟着那首诗一般,立根原在破岩中。

    当晚,高州府衙的灯亮至深夜,有书吏出来将那首诗誊抄,便又是急步返回了府衙中,而府衙的签押房很快传来一声叹息。

    风波是停了,而且这些学子明天不会再来闹,但却面临更大的难题。

    他不敢打压江月白,那是因为江月白是整个广东省都有名气的才子,但他若打击林晧然,真的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

第45章 当头闷一棒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这首名为《竹石》的诗作落在府衙门口的墙上,吸引越来越多的学子前去围观,抛开诗中的蕴意不提,这无疑是一首惊世好诗。

    府衙的差役显得后知后觉,想要将墙上的诗洗掉,结果提出来的水桶被踢翻在地,那个差役更是被揍了,这个时代的书生彪悍的一塌糊涂。

    正是如此,那首诗完好地保存在那面墙上,成了府衙的一景。有些小有名气的才子或举子还在下面题了字,毅然将府衙门口的墙当成了传世书壁。

    只是这首诗却成了唐知府的一块心病,好几次想叫人将诗擦去,但最终都是作罢,担心会败坏他的官声,所以只能天天早晨抬头盼着下雨。

    四月的雨没有来,但放榜的日子却是到来了。

    府学宫门前人山人海,这次不仅仅是考生,一些人爱凑热闹的人也挤了过来。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大家都早早就守在这里等候。

    若说有谁最不用关心,那便是林晧然了,因为他已经提前被定为府试第二。只是他却被谷青峰等人拉了过来,陪着他们一同看榜单。

    若不是看在谷青峰这段时间总争着买单的份上,他断然拒绝这种无理要求。

    “林兄,近来可好?”

    “林兄,请从这边过!”

    “喂,你们几个让一让,让林大才子进里面!”

    ……

    这帮书生看到林晧然后,便是纷纷热情地打起招呼,并且主动让他进到最里面。

    文人都有相轻的毛病,但若一旦将他折服了,那他便会处处谦让于你。经过那天晚上的一场闹剧,林晧然的才名骤然上了一个台阶,而且还隐隐成为五县学子的领头人。

    如果论整个高州府的召唤力,林晧然无疑已经是能够挤入前三,起码远在以前的茂名案首之上,自然在郑世杰之上。

    “多谢!多谢各位了!”

    林晧然倒没有礼让,朝着让行的人不断地拱手表示感谢,毅然如同明星般,所到之处都频频点头微笑回应,带着谷青峰几个走进了里面。

    郑世杰被几个茂名学子簇拥着站在最前头,手持着那幅画卷,显得风度翩翩的模样,嘴角始终是噙着一丝微笑。

    为了能占个好位置,他是吃过早饭就来了,如今看着林晧然如此轻松就走进这最好的区域,心里不由得泛起几分醋意。

    “呵呵……这不是林第二吗?”有人当即阴阳怪气地说道。

    “案首应该是谁,你还没点数吗?”谷青峰当即便是反击道。

    “我自然是知道,这肯定是我们的……郑兄!”那人却是得意地仰起下巴,然后朝着旁边的郑世杰作了一个长揖。

    郑世杰如同吃了蜜般,当即便是得意地道:“呵呵……我只是捍卫我们茂名书生的荣誉,毕竟我是茂名县的案首嘛!”

    喔……

    众人听到当即便是反胃,有人却是差点就吐了出来。

    谷青峰想要嘲讽,但却给林晧然拉住了,朝他摇了摇头。倒不是他喜欢息事宁人,而是如今的形势,很难占到口舌之利。

    却是这时,府学宫门口突然有了动静。只听到一声锣响,几个身穿着皂服的官差吹着唢呐,簇拥着一名手拎着榜文的书吏从里面出来。

    大家看到要张榜,主动向着两边散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过道。

    这府试同样有甲乙榜之分,如今首先要张贴的是乙榜。乙榜跟甲榜其实已经没有本质区别,都将是大明朝的一名新晋童生。

    这份榜文很大,足足占了半面墙的位置,写上了八十人的名字。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开始在榜上寻找自己的名字。陆续有狂喜的声音传来,凡是看到榜上有名的,都是双眼放光,如同喝了烧酒一般。

    十年寒窗,为的正是这一纸功名。

    谷青峰在上面找了一圈后,最终却是深叹了一口气,他落榜了。

    按着一贯的传统,参加第三场覆录的考生只能入选乙榜,如今乙榜上无名,则证明他这次是落选了,选入甲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是对于这个结果,他倒没有过于伤心,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一般。谷青峰其实志不在科举,早就有出去经商的念头,现在这结果倒让他坚定了决心。

    “此次府试发案甲等第四到第二十名俱在此,汝等回避!”

    一个书吏手持着榜单走出,看着人群团团围在乙榜前,便是扯着嗓子喊道。

    府试甲榜只有二十个名额,现在张贴的则是第四到第二十名,这算是整个高州府的“精锐”,亦是各府争夺举人的种子选手。

    只是很可惜,高州府历年的“种子选手”在乡试都是尴尬地处在陪跑角色,中举者甚少,就更别提能够金榜题名了。

    “第五名:赵东城!”

    “第二十名:江荣华!”

    ……

    林晧然很是意外,赵东城竟然挤入了甲榜第五名,而江荣华则堪堪在第二十名。

    石城有三名考生挤进甲榜,这创下了石城府学子府试的最好成绩,而且其中还有二位排在前五,这是以前都不敢想象的事。

    其他各县都有人进入甲榜,不再是茂名县一枝独秀,看来唐知府为了平息五县考生的怨气,倒是做了不小的让步。

    “走吧!”林晧然淡淡地说道。如今已经陪着他们看了榜单,而他的排名又早已经确定,便是催促着大家回客栈。

    “林兄,怎么不看了呢?”郑世杰看着他要离开,便是得意地问道。

    “关你屁事!”谷青峰心情正是不佳,冲着他沉声道。

    “你一个落榜生,有什么资格跟本案首说话!”郑世杰脸色却是一变,轻蔑地朝着他数落道。

    谷青峰却是气结,但是灵机一动,便是夺过一个书生的毛笔,在墙上当即写了起来。

    “子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吾为乾坤棍,当头闷一棒。”

    ……

    诗作落成,便是负手而立,顺便将已经碍事的笔偷偷丢掉。一副才子般模样仰头望天,深沉而才华横溢,只等着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赞美声。

    良久,赵东城却是弱弱地说道:“谷兄,你的钱袋掉了!”

    “这不重要!”谷青峰狠瞪了他一眼,怪责这个娘货破坏了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

    只是他等的赞美声没来,郑世杰却是嘲笑道:“你这首破诗是在写我?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让我当头闷一棒的!”

    郑世杰仗着身体比他强壮,却又是拍了拍头,继续挑衅道:“你莫要扯我,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如何让我当头一棒!”

    扯他衣服的书生却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劲,颤抖地指着上面道:“不是……你……你快看看榜!”

    郑世杰这才发现榜单前三名已经张贴出来了,便是顺着同伴的手指抬头望去。

    “第一名:林晧然!”

    红纸黑字格外的显眼!

    砰!

    这六个刺眼的大字,仿佛一根大棍朝他挥落,只感眼前一黑,果真是当头闷一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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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