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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4章 帝心

    严嵩虽然已经是风烛残年,但对服侍了二十多年的嘉靖显得无比熟悉。

    在听到嘉靖的语气后,他的心脏猛地急跳几下,知道这是触碰到龙鳞,当即跪拜认错地道:“老臣胡言乱语,请圣上降罪!”

    “严阁老的忠心可鉴日月,请圣上息怒!”

    一直不吭声的徐阶突然站出来下跪,一本正经地替严嵩求情道。

    咦?

    袁炜错愕地望了地上的徐阶一眼,不明白这位笑面虎是要唱哪一出,为何要替他的死敌求情。

    嘉靖虽然心里大为不满,但还是念及多年的君臣情谊,亦知道严嵩这是无心之失,语气微微缓和地说道:“你们且先起来吧!”

    他之所以嫌弃这个玉熙殿,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实质上,他在这里居住了二十年,且这里亦是花费巨资改造,这里的清馥殿更是最理想的玄修之所,焉能这般轻易离开呢?

    当下他表达对玉熙殿的不满,并不是对西苑不满,而是对昨日还完好无损的万寿宫进行缅怀罢了。他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西苑,当下劝他离开西苑,摆明就是要跟他朱厚过不去。

    “谢皇上!”

    严嵩心里一松,同时暗暗地递给了徐阶一个感激的眼神。

    “你们二人可有什么办法?”

    嘉靖转而对着徐阶、袁炜二人询问道。

    二人心里却是泛苦,这西苑最好的万寿宫被烧毁,玉熙宫又表示不合意,那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返回大内。只是圣上又不愿返回大内,这摆明是在刁难他们啊!

    还不待除阶、袁炜二人进行推辞,严嵩似乎生怕被夺宠般,突然朗声地请求道:“请圣上容老臣再思量一日,老臣定能寻得一个万全之策!”

    除阶、袁炜心里当即一松,这个犯老糊涂的严嵩无疑帮他们挡了一劫,阴差阳错地避开了这一个麻烦事。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却是感到一阵恼火,只是并没有驳回严嵩的这个请求,准予严嵩一天的时间,让他好好地想明白他的心意。

    “都说:人不如旧,衣不如新。可在朕看来,衣服和人都是老的好,衣服旧了贴身,人旧了贴心!”嘉靖在最后,还是给了严嵩一个哑谜。

    “老臣叩谢皇上!”

    严嵩的眼睛泛起泪光,错以为是嘉靖在表示对他这位老人的绝对依赖。

    徐阶和袁炜都是精明人,却是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并偷偷地望了嘉靖一眼,自然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上面。特别是徐阶,目光已经坚定地落向万寿宫的废墟上。

    三人离开了玉熙宫,这玉熙宫跟万寿宫有所不同,这里离无逸殿甚远,且地上有不少积雪。

    严嵩出了宫门,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对着徐阶进行施礼感激地说道:“徐阁老,今日之事,老夫在此谢过了!”

    他跟徐阶确实处于敌对的关系,但这跟他们的恩怨无关,而是所处的位置决定的。

    像昔日他作为次辅之时,他亦是想尽办法针对夏言,从而夺取更高的权势。当下徐阶已经担任次辅十年,哪怕是再能忍耐的人,亦是早就超过了所能忍耐的限度。

    最为重要的是,虽然徐阶私底下的小动作不断,但一直都保持着表面的和谐,甚至一度跟着他对付过李默。而如今,更是出面帮着他说话,胸襟确实很是宽广。

    徐阶的个子矮小,显得温和地回应道:“元辅大人,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其实即便我不替严阁老求情,单凭方才圣上的话,断然不会真的怪责元辅大人,皇上当下还离不开元辅大人呢!”

    袁炜就站在旁边,看着徐阶给严嵩灌下这一剂迷魂汤,不由得暗暗地给徐阶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严嵩想起方才圣上的话语,心里不免涌起几分得意劲。、

    尽管徐阶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但圣上确实对他保持恩宠,甚至真的离不开他这位老首辅。像妻子过世之时,他便有了辞官之意,但还是给圣上的诚意给挽留住了他。

    “对呀!皇上对元辅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依赖,我跟徐阁老都是您手下的兵,有什么尽管吩咐便是!”袁炜却是凑过来恭维地道。

    “吾等为人臣子,自当竭力为圣上解忧!”

    严嵩看着一向性情高傲的袁炜都服了软,心里当即如同吃了蜜一般。

    原本是该严嵩走在前头的,但严嵩自知自己的身体不济,加上今天的心情亦得很不错,便是让到徐阶和袁炜先行离去。

    只是远离严嵩,徐阶的表情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袁炜却是冷哼一声,似有深意地说了一句道:“有人已经老了,是该行李代桃僵之事了!”

    徐阶听到这话,脸色亦是变得凝重起来。

    在次辅这个位置上呆了十年,前面几年倒还能乐在其中,但权力就像是一剂毒药,早就有了将严嵩取而代之的心思。

    只是撞了几次壁,特别是看到夏言和李默的下场,让他终究有所忌惮,故而近些年亦没有太大的行动。但当下,严嵩确实是老了。

    袁炜睥了徐阶一眼,却是突然告辞道:“徐阁老,以后可别忘了老夫!万寿宫被烧毁,圣上恐怕要祭天了,我得写青词了,失陪!”

    在当下的三位阁臣中,新入阁的袁炜却是游走在权力的边沿,主要工作还是给圣上写青词,从而换取圣上的信任。

    徐阶回到值房,稍作思量,便写了一封书信给户部尚书高耀送去。

    在阁吏的掺扶下,严嵩走几步歇一会,一路气喘吁吁而回。

    这万寿宫被烧,本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但当下他却成为了一个受害者。这两地相距太远,以后想要拜见圣上恐怕不那般容易了。

    “让高耀过来吧!”

    严嵩回到内阁,顾不得喝上一口茶,当即就让人去叫户部尚书过来。

    虽然他的脑子变得迟顿,但知道想讨得圣上欢心,还是要花费巨资重修万寿宫。不管圣上暂时住到哪里,他必定还是想要继续住在西苑,想要恢复以前的万寿宫原貌。

    当然,若是想要重修万寿宫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圣上对祭坛都是吹毛求疵,更别说他的寝宫,恐怕花费要几十万两。

    却是有事耽搁,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高耀才前来无逸殿,但刚进到值房便是哭穷道:“元辅大人,三二万两还有办法解决,但超过十万两的话,那下官真的无能为力了!这第一项支出都在这账上,但哪一项都不能裁减了啊!特别是这军费,若是再削减的话,明年蒙古又要打到北京城下了。”

    在当下,最大的问题无疑正是财政问题。一方面是税收减少,像杭州、松江七府本是纳税大府,结果今年是颗粒无收,且还要下拨赈灾银;另一方面却是军费增加,为了应付北边的骑兵以及平息江西、福建和广东三地叛乱,又要增加军饷。

    “当真没有办法挤出二十万两吗?这可是要替圣上重修万寿宫!”嘉靖对大明的财政可谓是了如指掌,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询问道。

    “元辅大人,要不你换人吧!”高耀摘下官帽,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道。

    严嵩的眼睛透露着失望,深知当下大明财政捉襟见肘,真的不能再让圣上胡作非为了。并没有发难于高耀的不作为,实质大明财政的问题罪不在户部尚书,从方钝到高耀早已经证明更换户部尚书并不可取。

    严嵩让高耀退出去后,便是写了一张纸条,然后递交给一名信使。

    信使拿着纸条,当即就匆匆离开西苑,朝着坐落在小时雍坊的严府而去。

    随着欧阳淑端去世,严世蕃不仅卸任工部左侍郎,亦被迫离开了西苑。由于严嵩的求情,他并不需要回乡守制,而是仍然留在京城之中。

    严世蕃卸任工部左侍郎,又离开了内阁,从高高在上的小阁老成为了一个“闲人”,这无疑让他的心里感到极为不爽。

    却不知是失去了约束,还是想要沉醉于这个美人乡。虽然名义上是守制,但在家里却是寻欢作乐,还到处寻找着乐子。

    信使回到严府,通过前院,步入走廊,穿过中院,这才到达了后宅。

    在这后宅之中,足足居住了严世蕃的二十七位姬妾。每个姬妾都占据着一个院子,这些院子又拱卫在严世蕃则的大宅院周围,致使严世蕃宛如皇帝般。

    “少爷到外面去参加酒宴了,估计快回来了吧!”这内宅的老奴说道。

    信使早已经是见怪不怪,轻叹了一口气,便是在偏厅中等候。只是这一等,却是到了太阳下山,眼看着无法在今日重返西苑了。

    待到入暮时分,满身胭脂和酒气的严世蕃在仆人的掺扶下归来。

    “少爷,这是老爷给你的纸条,想听取你的意见!”信使当即上前,显得着急地说道。

    “滚开!”严世蕃却是大怒,显得不满地道:“没瞧到本小爷醉了吗?有啥事……明日再说!”

    “阿七,这天色都快黑了,现在告诉你,你能送到宫里去!”扶着严世蕃的随从亦是埋怨道。

    随从听到这番话,亦是轻叹了一声,只好退了下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

    严世蕃从一张象牙大床中悠悠地醒来,看着几位身家着丝缕的姬妾,先是咳嗽一声,将嘴伸向一位醒着的姬妾。姬妾似乎明白他的意图,当即张开小口。

    严世蕃将含在嘴里的痰吐出,将这名姬妾的嘴当成了痰盂,美誉为“香唾壶”。此法并不是他的独创,而是习自南北朝时期符朗的“肉唾壶”。

    在洗漱后,听到信使一大早便侯在外面,却没有急于召见信使。吃过丰盛的早餐后,想起爱妾荔娘的天癸已过,便到了红院跟爱妾荔娘调情,这才让信使将纸条送来。

    苏娘似乎知晓他今天会过来,亦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还给他准备了滋补品。

    美人在怀,面对着信使送来的纸条,严世蕃却是淡淡地说道:“户部没钱,皇帝老儿又不想搬回大内,那就搬到南宫呗!南宫的地方宽敞,他亦是时候换个地方,亦好让老子再捞一把!”

    信使自然忽略后面半句,便是急匆匆返回西苑复命。

    无逸殿,内阁值房。

    严嵩已经是急得如同热坑上的蚂蚁,这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限,宫外却迟迟没有传来消息,甚至让他一度担忧起儿子的安危。

    终于在冬日高悬之时,严嵩终于等到了消息,显得兴奋地朝着玉熙殿而去。这一路,有着不少的积雪,还让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南宫?”

    嘉靖听到建议后,目光却是深深地望着严嵩,以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这自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在昨天他分明说得很清楚,他想要一个旧地方,结果这个老臣竟然建议他迁往南宫。

    严嵩跟着以往般,认真地讲述理由道:“南宫跟西苑并列!如果迁往南宫,居住条件会优于这里,且那里的地方还会更大,更有宜于陛下修玄!”

    嘉靖的脸色阴了下来,突然语出惊人地质问道:“你是要将朕关起来吗?”

    土木堡之变后,明英宗朱祁镇之弟王朱祁钰登基称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改元景泰。后英宗回京,被景泰帝软禁于南宫。

    当下嘉靖让他从这居住了二十年的西苑搬到重华宫,无疑是要他沾曾祖父的晦气。当然,最重要是他并不想离开这里,所以才是拿这件事进行发难。

    严嵩猛地醒悟过来,当即诚惶诚恐地跪下道:“老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你别告诉朕,你不知道南宫是用来做什么的!”嘉靖心里积攒了不满的情绪,这个时候亦是借题发挥地道。

    严嵩还真忘记了这一茬,且这都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却没想到圣上还如此忌讳,却是惊恐地告罪道:“老臣知罪!”

    “少在这里跟朕倚老卖老,回去给朕好好反思!”嘉靖原本对玉熙宫的条件不满,对万寿宫被毁更是懊悔,此刻便是将火气洒在了严嵩身上。

    实质上,他对于年迈的严嵩越来越失望了,已经不是那个能替他解忧且寻得乐子的首辅了,对他的修玄事业亦不像以前那般用心。

第905章 旧与新

    严嵩离开玉熙宫,对着提议圣上迁居南宫的事情极为懊悔。只是不知该恨自己犯老糊涂,还是该责怪儿子的敷衍,让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耳光。

    “见过元辅大人!”

    这才刚刚走到玉桥上,却是遇到了春风得意的徐阶。徐阶的身子板小,但却透露着“朝气”,跟着以往那般朝着他恭敬地施礼道。

    严嵩看着眼前的徐阶,突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但还是保持风度地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便是看着徐阶又匆匆朝着玉熙宫而去。

    哎……

    严嵩望着远去的徐阶,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声。

    本以为,圣上真的认为“衣服和人都是老的好,衣服旧了贴身,人旧了贴心”,会让他一直在首辅这里位置呆到老死为止。

    但圣上无疑还是那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一旦发现没能帮他解忧,便是弃之如敝履。昔日的夏言如此,李默亦是如此,甚至陆柄同样如此,这帝王家果真最是无情。

    从湖中刮来的风雪,严嵩慢吞吞地走在玉桥上,却是更显得步履蹒跚。

    “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精神抖擞的徐阶到了玉熙宫,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由于负责着诸多事宜的票拟,近来他亦是频频面见于圣上,势头已经隐隐要更盛于老迈的严嵩。

    “徐阁老,什么事?”

    嘉靖从万寿宫搬到玉熙宫后,心里一直并不好,对于刚刚跟严嵩的会面更是失望至极。正打算回静室继续修玄,结果徐阶却前来求见,显得冷淡地询问道。

    徐阶为了恩萌寿妃父亲一事而来,当即便是说明了来意。

    万寿宫火灾的肇事者尚美人让金碧辉煌的万寿宫付之一炬,更让到无数的珍宝被烧毁,只是尚美人不仅没有受到处罚,反而被册封为寿妃。

    尚美人在升格为寿妃的同时,其父尚臣自然是父凭女贵。事情到了徐阶这里,却不仅没有提出异议,而是提议给尚臣升为骠骑军右军都督佥事。

    一场火案的元凶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倒得到了封赏,这无疑是很有嘉靖特色的事件,一切都是以嘉靖的意志为主。

    在敲定恩萌一事后,徐阶并没有选择离开。

    “启禀陛下,京中新近出了一位神道,善于扶乩,京人纷纷以蓝神仙相称,想必有些本领!”徐阶脸露出喜色,认真地诉说道。

    嘉靖的眉毛微微扬起,当即来了一些兴趣并询问道:“你可见过此人?”

    “微臣虽然没有见过,但听亲近之人声称,这位道士确实很灵验!”徐阶认真地回禀道。

    嘉靖知道徐阶不会是无的放矢,只是当下的事情够让他烦心,便是淡淡地说道:“你再观察一下,最好能亲自见上一面,若真是一位神道的话,那就引荐给朕吧!”

    “微臣领命!”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施礼道。

    嘉靖看着徐阶作势要走,突然心里一动,对着徐阶进行询问道:“徐阁老,朕的万寿宫被烧,而玉熙宫不合朕意,你以为朕该住到哪里呢?”

    在以前,他一直认为徐阶不及严嵩之万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严嵩已显老态,致使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二个人。

    而如今,严嵩能做的事情,徐阶亦能替他办,而且还办得更好。像寻找神道这种事情,更是给着他一份额外的惊喜,此举比严嵩无疑更好。

    黄锦一直呆在嘉靖的身边,当即注意到了嘉靖的微妙变化,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徐阶的身上。

    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但脸上却是故作难色,一副欲言而止的模样。

    “但说无妨!”嘉靖联想到他可能是在忌惮严嵩,当即无比豪迈地沉声道。

    徐阶似乎是被壮了胆,这才施礼回答道:“启禀圣上,微臣建议圣上在玉熙宫再委屈些时日,并即刻着人重修万寿宫!这衣服和人都是老的好,寝宫自然亦是老的好!”

    重修万寿宫!

    这五个字很是洪亮,无疑亦是正中嘉靖的下怀。

    黄锦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疑惑地望向徐阶。哪怕是他亦是明白,当下大明的财政极为困难,这强行重修万寿宫会致使大明的财政更加恶化。

    “哦?”嘉靖略微感到意外,虽然这个提议合乎他的心意,但亦明白大明财政的窘境,却是认真地说道:“只是我听严阁老声称,户部已经挤不出这么多银两,即便是要重修万寿宫,恐怕亦要等到明年五月了!”

    徐阶暗自窃喜,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微臣亦是知晓户部挤不出这么多银两,但微臣的法子并不需要户部出银子,或者亦挤出一点银子即可!”

    “是什么法子?”嘉靖一直靠在软枕上,此时已经直起身子追问道。

    黄锦的脸色凝重,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法子,竟然能让户部不需要出银子。要知道,圣上对祭坛都是吹毛求疵,更何况是他住的寝宫,这里的材料可不能打半点折扣。

    徐阶不再卖关子,而是正色地回答道:“据下官所知,重修三大殿尚且有余料,可以用三大殿的余料进行重修万寿宫!”

    嘉靖朝的财政恶化,跟着这一项项的大工程分不开。

    且不说嘉靖的祭坛等几十处道家建筑的花费,嘉靖三十二年的北京外城工程,嘉靖三十七年的三大殿工程,这无一不是巨资投入。

    只是一直由严党负责的三大殿工程,当下却是给徐阶巧妙地利用上了,盯上了这项工程上的余料。

    “当真?”嘉靖的眼睛微亮,认真地询问道。

    重修宫殿最重要的,自然不是人力,而是那些生成数百年的木材。只是随着历朝历代的开采,砍伐一颗百年老木的成本越来越高,且都要进到深山老林中采伐。

    另外,这北方是以松木为主,而上等的木材皆生长在南方,甚至要从云贵山区运送来京,这一路无疑是耗资巨万。

    若三大殿中有余料,那重修万寿宫,无疑大大地降低成本,甚至不用花费太多的银子。

    徐阶显得是图谋以久,显得胸有成竹地回答道:“老臣的儿子徐在工部担职,经其慎密统计,三大殿的余料足可重修万寿宫!”

    “哈哈……大善!”多日愁容不展的嘉靖展颜而笑,声音极富穿越力。

    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嘉靖决定重修万寿宫,而此举工程的负责人不再归严党主持,而是改由徐阶的儿子徐全权负责。

    在嘉靖四十年的隆冬时节,徐阶搏得了龙颜大悦,而严嵩却遥望着玉熙宫越发落寞,毅然成了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

第906章 年夜

    眨眼间,大年三十已经悄然到来。

    跟着广东相比,京城的年味更浓,特别这内城的大时雍坊,家家户户都帖上了春联,还挂起了一盏盏的大红灯笼。

    虎妞虽然是一个野性子,但却很是爱家。并不需要谁来提点,她领着一帮人到城隍庙大肆采购了一番,将家里布置得像模像样的。

    林然已经入职顺天府丞,有着虎妞帮忙料理着这一切,并不需要他操劳家里的任何事。在处理完顺天府的事务后,便是安心享受这一个春节假期,以及利用这个假期编织关系网。

    冬季的夜来得很早,到了酉时,天空便开始暗了下来。

    身穿着士子服饰的林然依约到了吴府门前,跟着身穿红色棉袄的虎妞携带礼物到了府门前,叩响了未来岳父家的大门。

    管家看着未来姑父上门,显得极为热情的模样。

    只是吴山还没有回家,林然只好在客厅中静候。虎妞却不需要有什么避讳,当即就大大方方地跑进了后宅,说是要找吴秋雨一起玩耍。

    对于这座宅子,她毅然是无比的熟悉,跟着吴氏母女更是往来甚密。

    吴秋雨对这个未来的小姑子自然很是看重,隐隐有讨好的味道。至于吴母则是爱屋及乌,她对林然这位能干的未来女婿极是看重,故而亦是喜欢虎妞这个活泼的小丫头。

    虎妞到了里面,便是得到了吴家母女的热情欢迎,时而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林然在客厅品着茶,却是无奈地摇头苦笑。这个野丫头的性子虽然是野了一些,但却不得不承认,极容易讨得别人的喜欢。

    “林大人,数月不见,风采依然啊!”

    正是这时,身穿着绫罗绸缎的吴华寿显得满脸红光,走进客厅朝他拱手道。

    林然面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微微感到一阵惊讶,旋即好奇地询问道:“吴……师叔,你什么时候到了京城?”

    “呵呵……今天上午刚到!我是跟杨春来等人一起上京的!”吴华寿很自然地坐在林然的下手边,微笑着说道。

    话说,他将吴氏的生意重心转到了广东,结果是大赚特赚。之所以如此的顺利,自然是多得这位吴家未来姑父的关照。

    林然听到他是跟杨春来上京,却不知道他们是为生意而来,还是仅仅是探亲。

    正要问清情况,但门外传来了动静,林然跟吴华寿急忙上前迎接吴山。

    吴山仍然是板着脸,从外面走了进来,朝着林然微微点头,旋即脸上颇为惊喜地道:“五弟,你是什么时候到京的?”

    “我是今天刚到,恰好赶上跟二哥过年!”吴华寿看着许久不见的二哥,亦是笑着回答道。

    “好!好!”

    吴山心里亦是涌起了一股浓浓的亲情,紧紧抓着吴华亭的手连声叫好道。

    林然就站在旁边,却是惊异地望着老古董吴山,敢情这个老师还会笑。

    吴山可不管林然诧异的眼神,拉着吴华寿便是往着里面走,亦得极为高兴的样子。

    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吴府这里自然亦不例外。三个男人在正厅中设席,而女眷则在偏厅,大家各自享用着年夜饭。

    三人净了手,丫环将菜端了上来。

    吴山自然是居中而坐,只是林然想要坐在右边,结果给吴华寿强拉向左边。

    林然心里却是微微尴尬,自然是要进行拒绝。

    若是在广东的话,他自然心安理得地坐在吴华寿的上面,甚至可以骑到吴华寿的头上,但当下却是在吴山的眼皮底下,却得要注意一些分寸。

    “五弟,你是他的长辈,坐到左边吧!”吴山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明白这个弟弟为何如此的礼让,却是出言说道。

    吴华寿的脸色显得焦急,一旦真惹怒了这尊大佛,那他的生意就当真不用干了。只是二哥发话,而林然又没有恼色,这才勉为其难地坐在左边座位,但却如坐针毡。

    吴山并不以为异,吃了一口菜,便是好奇地询问道:“五弟,你不是将所有的生意都转到了广东,怎么突然来京城,莫非出了什么事?”

    在他看来,林然原本在广州担任知府,自然能够照拂到五弟的生意。只是林然已经被调离,恐怕是人走茶凉,而他的五弟恐怕是遇到了麻烦。

    吴华寿忙是放下筷子,却是连连摇头道:“二哥,你误会了,并没有出什么事!当下,在广东的陶瓷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并不需要我过于操心!恰好得闲,我便是跟着几个朋友一起来京城走一走,亦是来见见二哥,毕竟跟二哥都有两年没见了!”

    吴山亦是感到一阵唏嘘,两年前他的五弟来京城说要将生意转到广东,并让他给林然写一封信,自那就再没有见过这位弟弟了。

    只是当官便是如此,想跟亲人见上一面是难上加难,听着没有麻烦事,便又是进行打听道:“你当下的生意如何?”

    “诚蒙若愚的照顾,生意相当的好!”吴华寿望向林然,显得颇为感激地说道。

    “师叔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林然谦虚地道。

    “这可不是举手之劳!我们现在吴氏的生意能如此,多得你的关照!”吴华寿对林然的照拂一直心存感激,当即正色地强调道。

    吴山常常地望了林然一眼,转而又是询问道:“生意真的很好?”

    “以前北京是最好的店铺,一年不过是万两的利润,且还需要镇定诸多的牛鬼蛇神。只是当下,咱们在广东走上一趟,却远远超过了这一个数。”吴华寿正色地说道。

    现在的濠镜不仅面对西洋和日本,亦是开辟了南洋的市场,致使瓷器极为畅销。而吴氏的陶瓷有着联合商财的关照,只要能够保持质量,根本不愁销路和价钱。

    吴山对弟弟的性情极为熟悉,这是一个很耿直的人,说话根本不带虚夸。原本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但林然就坐在旁边,却是忍着没有直接询问。

    “若愚,咱们想要将佛山的铁器卖到京城,不知道是否可行?”吴华寿在谈到生意的时候,整个人显得颇为认真的模样。

    林然这才明白他们当真是为了生意而来,却是认真地询问道:“京杭大运河的关卡没有问题吧!”

    得益于广东到杭州航线的开通,广东到北京的运输路线不再是遥不可及。从佛山将铁器运到杭州,再从杭州通过京杭大运河北上,无疑能够直通京城。

    “以我们当下的财力,且我们打算跟杭商一起做,估计没有问题!”吴华寿认真地回答道。

    林然正要点头,却发现吴山被晾到一旁,便是笑道:“师叔,你是三句不离本行!不过我见识菲薄,若真要求教的话,应该询问老师才是!”

    吴华寿亦是反应过来,深知这个话题并不适合在这里交谈,这个酒席的主角还得是他的这位贵为礼部尚书的二哥。

    吴山却不是傻子,已经看出了这个弟弟对林然的重视,且是打心里的那一种重视,致使他心里是暗暗感到震惊。

    虽然他知晓林然在广东做出了很大的成绩,亦从家里的书信得知一些情况,但他似乎对这个弟子及未来女婿并不是十分的了解。

第907章 年夜2

    年夜饭后,三人一起到花厅用茶。

    吴华寿不再谈论生意上的事情,只是注意力还是放在林然身上,对林然就职于顺天府丞的事情显得很关心的样子。

    吴山将弟弟的“异常举止”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暗自一叹,隐隐有一种失落的感觉。这个弟弟此次到京城,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他的仕途。

    只是这个念头刚刚涌起,心里却是泛起几分苦涩。他这位礼部尚书看似高贵,但眼看就要任满六年,结果到现在离入阁仍然是遥遥无期,仕途已然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特别是对于蒸蒸日上的林然,他的仕途确实停滞太久了,以致他自己都不敢抱太大的期望。别说是要入阁了,当下的位置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林然对于个人仕途,早有了一个清晰的定位。

    他不再是正印官,顺天府的真正主人是顺天府尹黄仲达。虽然他这位佐贰官有着很大的权势,是顺天府的第一顺位代理人,但并不打算主动去争取什么。

    在京城这潭浑水中,从来都不缺一鸣惊人的官员,唯有踏踏实实的官员才能笑到最后。特别他刚刚重返京城,更要小心谨慎。

    以近几年的户部尚书为例,一些高官固然登上了六部尚书的宝座,但在那一个特殊的时期,却无一不成为了大明财政困境的代罪羔羊。

    顺天府身处于京城的漩涡之中,名言上是京城的管理衙门,只是这里住着皇亲大臣及其家眷,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林然在府丞的位置是避风港,但冒然接替顺天府尹,那就要在火中烤了。即便他现在有机会担任顺天府尹,亦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他打算在顺天府丞这个位置老老实实地呆上一两年,寻找到合适的时机,接替顺天府尹的位置,或者是谋求更好的位置。

    “师叔,我刚刚任职几天,日前还在摸清顺天府的人事以及业务流程。虽然我担任过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但顺天府的情况更为复杂,恐怕要花上数月才能适应当下的官职!”林然显得很谦虚地说道。

    “嗯,你这样做很好!京城跟地方其实完全不同,你现在刚刚回京任职,一定要多看多想少做!”吴山轻轻点头,显得颇为认可林然的做法地道。

    在他的观念里,林然当下仍然很嫩,起码要在顺天府丞这个位置做上一任,然后再外放到地方担任巡抚继续历练。

    “二哥,你恐怕还不了解若愚的能力,当下让他直接担任顺天府尹,他肯定都是游刃有余!”吴华寿却是不以为然,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没少跟林然打交道,更是将广东的一切看在眼里。一个能够将广州府治理得政令通达,能够在广东组建林党,无不证明这个年轻人的过人能力。

    吴山正想要将茶水送入口中,却是突然间停了下来,意外地望了弟弟一眼。他发现弟弟的行为确实古怪,对这个弟子极为推崇,甚至都已经达到崇拜的地步了。

    “师叔,你过于抬举了,我当下确实需要多加学习,对当下的官职亦很是满意!”林然打定主意要低调做人,当即谦虚地施礼道。

    吴华寿虽然对林然的能力深信不疑,但看着林然如此表态,亦是认可他的做法。

    这有能力而不张扬,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若是真的过于执着追求更高官职,甚至选择要跟顺天府尹相抗衡,这样反而会落得下乘。

    待林然携带着虎妞离开,吴山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对吴华寿进行询问。

    吴华寿将广东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并很是认真地说道:“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广东,但只要一句话,足以影响到任何一个官员的去留,甚至他有能力挑战两广总督!”

    吴山听到这一番话,很难将这个谦逊有加的未来女婿跟那位广东大佬联系起来,但他弟弟不可能对他说谎,他似乎是远远地低估了这个未来女婿。

    从吴府离开,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不远处的天空窜起了一串串五颜六色的烟花。

    虎妞身穿着一套红色的棉袄,眯着那张包子脸望着远处的烟花,那双蛾眉微微舒展开来,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透着晶亮。

    林然对烟花的反应平平,只是看着这个丫头喜欢,便是陪着她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待到烟花结束,这才跟着她一起步行回家。

    他即将要娶妻生子,而虎妞已然成长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背着虎妞回家,甚至都不能再拉着她的手一起回去。

    虽然不能像以前那般的亲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跟她的亲情已经融到了骨髓之中,并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们兄妹连结在一起。

    “虎妞,今年不能回长林村跟你那帮小伙伴过年,是不是没那么开心呢?”林然望着这个贪玩的野丫头,却是打趣地询问道。

    “没有呀!我去年其实就不是很想回去,我更想跟哥哥一起过年!”虎妞抑起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林然的心里头当即涌起了一份亲情,对这个答案微微感动。尽管虎妞过于贪玩,且喜欢伸张正义,还有很多的缺点,但却没人能取代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回到灵石胡同,门前的灯笼已经高高挂起。

    林然身处于官场,且还是正四品的京官,在三百六十名同科进士中,无疑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当他回到家中,已然有四名同科一并前来找他相聚。

    虎妞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般,带着阿丽等人在庭院中放起了烟花和爆竹,将好好一个庭院搞得是乌烟瘴气。

    只是被她这么一闹,年味却显得更浓了。甚至在送走那几名同科后,林然亦是参与其中,在庭院中放起了烟花。

    凌晨时分,林然和虎妞按着长林的风俗,在门口点起了一串串的鞭炮,迎接新年的到来。

    在这一个喜庆的气氛中,嘉靖四十一年悄然来临。

第908章 新年

    大年初一,热闹不减。

    跟着拜神相似,在官场的拜年同样是以早为敬,越早越显现出诚意。亦是如此,一帮官员早早就将槐树胡同挤得是水泄不通。

    这些中下级官员衣冠整齐,手持着朱红色的名片,名片上写着名姓、别号,并盖上了一枚朱色的印章,早早便乘坐轿子到了这里。

    这里却不仅是京官,还有京城附近的官员亦会进京活动。像一些河北的官员离京城并不远,在前天就已经启程,专程为了今天拉拢关系或探知消息而来。

    当然,他们的袖里亦是准备了一个个红缎荷包,有钱的官员会准备高达十两的金元宝,而没钱的官员亦得准备二三两的银锭子,这是要给小孩的利是钱。

    身穿着正四品官袍的林然一大早来到了槐树胡同,只是并没有在水泄不通的徐府逗留,而是挤进更里面的吴府。

    人的名,树的影。

    很多人都认出了林然的身份,纷纷给他让路并见礼。

    只是徐渭就没有这般好运了,他仅是穿着七品的官服,体形又肥胖,不仅没有得到让路的待遇,反倒被一些七品知县投去鄙夷的目光。

    最终在杨富田和宁江的帮忙下,这才将他从人群中拉了进来。

    “春江水暖鸭先知,徐阁老恐怕是真要成为首辅了!”徐渭的帽子被挤掉,回头望着水泄不通的人群微微感叹地道。

    林然自是知道今年朝局的走向,面对着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徐府门口,脸上不由得浮起了一抹无奈之色。

    “师兄,你这些年不在京城恐怕有所不知,往年这徐府可远没这般热闹!”宁江就站在林然身旁,显得凝重地说道。

    林然却是知道,徐阶有如此的景象,除了大家认定他即将接任严嵩的位置,还有就是徐阶在京察中有着更大的影响力。

    在上一次京察中,吏部尚书吴鹏可谓是严嵩的应声虫。

    只是去年吴鹏被撤,而严党推荐的欧阳必进被拿下,新任的吏部尚书身上打着徐党的印记,而徐阶身兼吏部尚书一职。

    在这一次京察中,徐党的影响力无疑要更大,甚至能决定太多数官员的去留。

    这帮人之所以前来徐府拜年,除了想要抱住徐阶这条粗大腿外,亦是想要在京察中寻求得保护,至少保住当下的官职。

    “咱们的动作要加快了,不然我们老师这里,明年恐怕只剩下我们这帮弟子撑场面了!”杨富田望着徐府门前,脸上露出罕见的凝重表情道。

    “是的,我们的动作确实要加快了,不然今年一过,我们老师恐怕就真没有机会了!”宁江这次不仅没有跟杨富田唱反调,反而跟他达成了一致的观点。

    林然轻轻地点了点头,深知当下的情况是迫在眉睫,确实是要烧起一把火。他们不仅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吴山推进内阁,而且要在这一次的京察中分得一杯羹。

    吴山入阁,这已经不再是吴山个人的事情,而是他们这一大帮学生的事情,亦是他们即将成立的吴党的头等大事。

    徐府大门打开,一帮官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疯狂地涌向了大门。却是有人仅是递上礼部,但亦有人渴望徐阶接见他。

    林然的目光从徐府门前那帮疯狂的官员身上收回,却是迎向了先一步到这里的二十多名同科,跟着他们开始联络感情。

    这些同科看着林然主动迎了过来,亦是受宠若惊般,纷纷地给林然这位最璀璨的师兄回礼,甚至是反过来想要巴结住林然。

    在他们三百六十名同科中,林然的仕途实在是太璀璨了。年仅二十一岁,已然是正四品的顺天府丞,反观他们最出彩的徐渭还在原地踏步,而他们最高官职的人亦不过是从六品。

    林然跟一些同科已经在年前叙旧,跟一些同科却没有往来,却是主动邀请了这些人,已然是打算将这些人拉拢到自己的新阵营中。

    徐渭、杨富田和宁江亦是纷纷出动,打着各种的旗号跟着这帮同科进行叙旧,打算让他们为着吴山入阁尽上一分力。

    没多会,吴府的门打开,众人亦是纷纷递上礼品,并想要求见于吴山。

    一般而言,提出谒见请求的,都自认是自己人的官员。

    林然这帮学生在取得贡士功名的时候,身上已然是打上了吴山的印记,自然算得上是自己人了,故而都提出了谒见的请求。

    吴山倒没有受到隔壁的影响,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地坐在客厅中,接见了他们这一帮在京的弟子,以及一帮低级的官员。

    林然在离开吴府后,亦是给徐府送上了一份礼,然后才返回灵石胡同。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门口同样显得极为热闹。王弘海等五十多名前来京城赴考的举子显得颇有诚意,早已经在门口等候,齐齐来到他的门前给他进行拜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低级的官员亦是等候在这里。像通州同知贾学道携带着礼品守在门口,那个靴子显得很干净,毅然这林府便是他的第一站。

    虽然严嵩和徐阶是真正的大腿,但林然这种中高级官员亦受到一些低级官员的青睐。毕竟徐阶和严嵩那般大腿太难攀了,倒不如抱着林然这种大腿更实惠,既能够关照到自己,而林然又有着光明的前途。

    跟着贾学道一样心思的官员不少,却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一些低级官员,都纷纷上门给林然这位最具潜力的顺天府丞拜年。

    林然第一次的京城过年,在面对京官热情的同时,亦不得不承认京官确实地位超然。昔日,他作为广东的大佬,却不及当下作为顺天府丞更显门庭若市。

    这一通忙碌下来,却是到了年初三。

    眼看着这个年假就要过去,林然并不想冷落虎妞这个丫头。便是在年初四这一天,他选择关门谢客,决定花一整天的时间陪虎妞一起到处逛逛。

第909章 乞丐

    马车直接到了城隍庙的牌楼外,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只能步行进入里面的街道。

    虎妞不再是一个要进行冲刺才能上马车的小不点,随着年龄增长而长高了身子,在人群中越来越有存在感。进到街道后,她那双蛾眉微微舒展着,那双大眼睛透着亮光,显得兴奋地游逛这里。

    这里有针对于文人雅士的画摊、书坊和古玩店等,有针对妇人的丝绸店、胭脂摊和珠宝行等,亦有针对孩童的**葫芦、各种图案的风筝和一些新奇的手工艺品,还有适合所有人的小吃食摊,当真是应有尽有。

    到了这里,虎妞宛若是如鱼得水,当即领着阿丽等人走在了最前头,时不时显得兴奋地站在某个摊位前朝着后面招手道:“哥,快过来!”

    林晧然堂堂的正四品顺天府尹,却是每每乖巧地听从叫唤,努力地尽着作为哥哥的义务。

    不过亦有意外的收获,他原本是陪着虎妞逛街的,但看着这个充满古韵的街道,亦是慢慢地投入这个商品海洋里,并慢慢地搜罗着钟意的商品。

    “太贵了!”

    虎妞想要在庭院再种一棵梨树,原本看上一棵好苗子,但跟着摊主进行讨价还价后,价钱却是谈不扰,给她轻易地放弃了。

    林晧然对着自家的野丫头颇感无奈,哪怕他们家已经是富甲一方,但这个野丫头还是没有养成乱花钱的千金大小姐范,对购买商品还是考虑着性价比。

    “诸位走过错过,千万不要错过,此乃刚出土的宝刀、宝剑。正所谓:铅华洗尽,神器面世!”一个身材矮瘦的青年男子显得贼眉鼠眼,对着往来的行人大声地吆喝着。

    却不知是看中了林晧然的气质,还是看到林晧然腰间的玉佩不凡,当即朝着他热情地招揽生意道:“这位公子,这都是难得的好东西,请过来瞧一瞧!”

    林晧然亦算是一个猎奇的性子,原本就是无所事事,看着有人竟然在这里卖刚出土的刀剑,稍作犹豫便迈步朝着摊子走了过去。

    除了一些品相尚可,摆好在架子上的普通刀剑外,还有一堆锈迹斑斑的刀剑,有的已然是断掉了,一个刀柄连着一大段铁锈。

    “这种东西你也敢摆出来卖?”

    林晧然指着那堆破铜烂铁,指着一把只剩下柄子的似刀似剑的东西,显得哭笑不得地询问道。

    矮瘦的青年男子叫猴子,却没有丝毫尴尬,显得认真地说道:“公子,你别瞧它们的卖相不好,但我敢拿人头保证,这全都是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好东西,是从……一座大墓刚挖出来的!”

    说到后面的时候,他还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压着声音道出了来历。

    林晧然听到到这话,却是有深意地打量着这个矮瘦的摊主。

    对于盗墓者,历朝历代都制定专门的法规,对那些平民盗墓者抓到都是严惩不怠。只是由于历朝历代的王公大臣都有丰厚的陪葬品,盗墓这个行当却是屡禁不绝。

    《大明律》规定:凡发掘坟冢见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开棺椁见尸者,绞;发而未至棺椁者,杖一百、徒三年。

    “我没有参与盗墓,我只是转售!”猴子迎着林晧然的颇有威势的目光,当即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林晧然深知这种事根本无从追究,真将他揪到公堂论罪的话,他一句“一切都是杜撰的”,足可以将他洗掉一切罪名。

    更何况,大明的法律虽然如此规定,但官府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文物的保护意识远没有后世那么高的觉悟。

    “公子,您请看,这都是难得的珍品!”猴子看着林晧然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当即又是十分热情地招揽生意道。

    林晧然的目光重新落在这堆铁器上,深知这时代的造假业远无法跟后世相比,且做旧刀剑并没有太高的商品价值,故而真品的可能性极高。

    他在这堆铁器中蹲下,小心地拿起一把刀的物件。铁制的刀柄已经腐朽不堪,但在刀柄端的铁环还保存良好,证明这是一把环首刀。

    环首刀最早起源于商周时期,春秋战国的人们曾广泛使用过环首刀。

    这个铁环并不是装饰之用,而是为了防止持刀者脱手,从而影响到战力。他们在上战场前,会用丝线和绸缎布匹将环首缠在手腕部缠住,即使刀剑脱手,由于手腕处和环首刀相连,士兵们也不会失去手中的兵刃。

    只是到了唐朝中期,军队最为流行的横刀去掉了未端的环首,这样方便于双手握持,加强了护格,更适合于近战。

    林晧然看到这一点,深知这些铁器纵使不是从古墓中来,亦是有些年代的东西。从中选取一把外形还算是完整的剑,便是用手掂了掂份量。

    铁柱生怕林晧然有危险,却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林晧然,同时戒备着猴子的一举一动。

    猴子是一个人精,看着铁柱如此紧张,又瞧到后面的几个身材高大的护卫,却是不怒反喜,更是热情地招待着这位贵公子,或者是……肥羊。

    咦?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这把剑看似绣迹斑斑,但却颇有份量,证明里面并没有被锈化。心里不由得一动,打算拿回去让人磨掉铁锈,可以用这把古剑装饰书房。

    “哎呀,哥,这些扶手棍有什么好看的!”

    虎妞发现哥哥没有跟上,便是从前面返了回来,对着蹲在铁器般挑挑捡捡的林晧然蹙起小眉头,显得不解地拉长语气道。

    扶手棍?

    猴子听到这话,都已经准备对这位贵公子开宰了,脖子艰难地朝着虎妞望去。只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用词很是形容,这地上的东西还真像是一根根扶手棍。

    咳!

    猴子轻咳一声,显得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位小姐,这些可不是扶手掍,而是我好不容易从陕西找来的古董刀剑!”

    虎妞却是轻睥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分明写着怀疑,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只是她跟林晧然向来是相互尊重,虽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看上这些生锈的刀剑,但没有打算制止哥哥进行购买的意思。

    林晧然却是打定了主意,对着这个摊主直接淡淡地问道:“这把剑多少钱?”

    “公子,你真是有眼光!这可是最好的一把剑,是从……一个不得了的地方找到的!原本我是要摆在这个架子上的,但今天却不小心摆错地方,就……收你十两吧!”猴子眼睛微亮,当即开了一个没那么离谱的价钱道。

    “这根铁棍要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呀?”

    林晧然还没有吭声,虎妞却是吃惊地质问道。

    猴子面对着虎妞的质疑,老脸微红,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姐,这真是从不得了的地方找来的,十两很厚道的!”

    林晧然有钱是不假,但从来都不喜欢做冤大头,却是进行杀价道:“五两!”

    “好,成交!”猴子的眼睛一片雪亮地道。

    “哥!”

    虎妞听到这个价格,却是颇为无奈地望着自家的哥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写着幽怨。

    阿丽就站在虎妞的身后,初时对这堆铁器还有些兴趣,只是这时同样笑盈盈地望着林晧然,脸上明显是幸灾乐祸。

    林晧然看着虎妞如此,又望着兴高采烈的猴子,再看着幸灾乐祸的阿丽,心知他虽然不喜欢做冤大头,但恐怕离冤大头亦差不得太远。

    他心里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这长得帅就是不同,价格都要比常人高一逊。

    “客官,你的剑!”猴子很利索地将剑包过,并给林晧然送来。

    虎妞心知不能反悔,但指着地上的两把刀进行要求道:“你得再搭上这两把!”

    “可以!”猴子很是爽快地答应道。

    交了钱,二人便离开了摊子。

    虎妞幽怨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最后还是显得认真地告诫道:“哥,你下次买东西的话,你得让我帮你讲价!”很显然,潜台词是:你不是砍价的料。

    “知道了!”林晧然显得敷衍地回答,不过亦知这个野丫头确实有讲价的本领。

    这一通闲逛下来,各人都有所收获,而眼看就到中午了。

    看着前面众多香喷喷的小吃,林晧然索性在这里先解决肚子,跟着虎妞挑来挑去,二人最终选择一个卖驴肉火烧的摊子坐下。

    话说,这道小吃源于本朝明成祖时期。

    朱棣骑兵谋反,杀到保定府徐水县漕河,打了一场败仗。燕王实在饿的不行,眼瞅着就要去见阎王了,属下给出了个主意,效仿古人杀马烹肉,于是燕王把老马、病马杀了之后用大锅炖熟,夹在当地的火烧里面,别有一番滋味。

    后来不知谁发现驴肉比马肉纹理细腻,用火烧夹着吃比马肉更好吃,于是驴肉火烧就应运而生了。

    不过,河北的毛驴有两个品种,一种是山里面的太行毛驴,另一种是内陆的渤海毛驴。太行毛驴要比渤海毛驴肉质更紧致,而渤海毛驴比太行毛驴更为薄肥,各有所长。

    亦是如此,驴肉火烧又细分为河间驴肉火烧和保定驴肉火烧。

    摊主是一个面相憨厚的老实人,正在那里卖力地揉大面肉,接着取适量揉成小馒头一样的面团,然后用擀面杖擀成圆形,放到平底锅里烙。

    等火烧基本熟透后,把它放到平底锅下的炉灶中,摊主往着里面放那鲜美的驴肉。没多会,火烧外面冒起一层金黄酥脆的外皮,看起来很是香脆可口,灶面飘走一股香味儿。

    虎妞有一个好鼻子,当香味飘过,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过去,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当即被这道美食所吸引。

    那边的火烧还没有弄好,一个小二给众人盛上来的一碗清汤,香气扑鼻。

    正是这时,一帮男子朝着这里走来。

    小二不仅没有热情地迎上去,反而进行逐客道:“你们怎么又来了?不是我们不仁心,实在我们亦是无能为力,我们这只是小本买卖,哪能天天接济你们,走走走!”

    “小哥,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还请再帮我们一把!”为首的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壮实男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便是哀求道。

    小二像是吃秤砣铁了心,仍然是挥手道:“走走走!再不走,我通知官府了!”

    听到通知官府,倒是将那个为首的中年男子唬住了。

    林晧然看着他们转身要离开,心里却是微微一叹。

    这京城看似繁华,连一个乞丐都没有,却不是真的富到没有乞丐了,而是顺天府并不容许乞丐的存在。你可以在这里饿死,但在这里行乞的话,一经发现便是直接逐出京城。

    “给!”

    虎妞却是端起刚刚送来的火烧,送给那个脸枯黄的小女孩面前道。

    “谢谢这位大小姐!”

    那名结实的青年男子急忙替小女孩接过火烧,同时进行感谢地道。

    虎妞望着那个小女孩,却是脆声询问道:“你多久没吃饭了呀?”

    “有二天了!”小女孩接过火烧,显得乖巧又胆怯地回答道。

    虎妞对着小二道:“给他们每人三个火烧!”

    “是!”小二当即回答道。

    林晧然看着这个野丫头如此,心里亦是轻轻一叹。这个野丫头无疑长得一副好心肠,对着小女孩更是格外的关心,这次大概又从这个小女孩身上看到她昔日的影子了。

    小二送上驴肉火烧,却是对着林晧然解释道:“这位公子,不是我们掌柜心地不好,他们这阵子天天过来,我们这小本买卖,实在是救济不起啊!”

    林晧然轻轻点头,心知这个摊主已经算是好的了。

    “多谢两位恩公!”

    中年男子抱着正吃着驴肉火烧的小女孩过来,对着林晧然和虎妞进行感谢道。

    林晧然听着他的口音,显得好奇地询问道:“你们不像是北方人吧?”

    “对,我们是松江府的,小的叫曾阿牛!”曾阿牛老实地回答道。

    林晧然打量着他不像是来投亲的,便是疑惑地问道:“这大过年的,你们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公子可知去年松江、浙江等七府发生水灾之事!”曾阿牛犹豫了一下,便得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自是忘记不了那场水灾,正是那一场水灾,才让到广东跟杭州通了航线,却是疑惑地询问道:“我知道,但跟你来京有什么关联?”

    “我们是来京告状的!”曾阿牛犹豫了一下,便是回答道。

    林晧然又是一愣,但仍然不解地追问道:“你若有冤情的话!这松江府衙门不处理,你们亦可以到南直隶,为何跑到京城来了?”

    不得不说,南直隶虽然是一个养老场,但那里的官员都颇有辈分和声望,更有强烈的表现欲望,反而是一个伸张正义的地方。

    “这事一言难尽!”曾阿牛似乎别有隐情,显得泄气地答道。

    却是这时,一帮衙役从远处气势汹汹而来,曾阿牛害怕地抱起了女儿,为首的捕快指着他道:“你们这帮乞丐,马上滚到外城去!”

    “我们不是乞丐!”曾阿牛当即否认道。

    捕快却是冷哼一声,并挥手下令道:“少在这里装疯卖傻,我注意你很久了,将他们带走!”

第910章 天下乌鸦

    几个身材高大的捕快显然没少做这种事情,当即便气势汹汹地扑向曾阿牛等人,想要将这帮“乞丐”撵出北京城。

    曾阿牛看着扑过来的捕快,心里当即又气又急,而她怀中的女娃被吓得哇哇地哭了起来,小手紧紧地抓着曾阿牛的衣襟。

    “这位官爷,他们真的不是乞丐,还请行个方便!”身上还带着油烟味的摊主上前,伸手牢牢地握着那个为首的捕快并求情道。

    为首的捕快生得五大三粗,脸上的左眉有一个醒目的黑痣,当感到手掌心多了一物,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当即变得温和。

    在摊主松开手的时候,他亦是暗暗地估量着银子的份量,旋即给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便是展露笑脸道:“你还算识相!咱就别难为他们了,到别处瞧瞧去!”

    这帮来势汹汹的捕快在得到好处后,身上的杀气当即消失于无形。仿若是拿到保护费的小混混般,个个都显得是吊儿郎当,一个捕快还顺手从灶上摸走了两块驴肉火烧。

    林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眉头却是不由得微微蹙起。跟着北边的蒙古和东南的倭寇相比,大明当下最严重的问题,其实当属于书吏和衙役千方百计地捞钱。

    大明就像是一颗大树,在初期可能吸收阳光和雨露进行生成,但随着一条条蛆虫的出现。要么大树能够吸取更多的养分,要么就是除掉这些蛆虫,否则必然是积重难返。

    林然先后担任过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亦是将书吏和衙役的贪婪看在眼里,只是让他感到无奈的是,身处于京城的衙役同样难掩那贪婪的嘴脸。

    当然,这亦不能全怪他们。毕竟他们亦是要养家糊口,单凭衙门的那点俸禄确实很难生存,故而才会如此千方百计从平民手里榨取一点好处。

    虎妞在听到小女孩的哭声后,都已经打算挺身而出了,但剧本再次发生了偏差。在摊主的周旋下,扮演着恶人角色的捕快已然是扬长而去。

    只是她却是紧蹙着眉头,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这些捕快,并将那几个捕快的模样记到脑海里。已然是在他们身上打上了坏蛋的标签,只待他日再教育他们。

    “你们都看到了,这京城的衙门亦是要银子的!若真有什么冤情,而没有银两的话,你们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早点回乡过日子吧!”摊主送走这帮捕快,转身对着曾阿牛等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林然听着摊主的这一番话,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敢情是将他这位顺天府丞亦是绕了进去,成为了一个见财眼开的官员。

    不过这京城的水确实太深,虽然他不会贪财,但若牵扯到什么大人物,他断然不会插手。就像那位明明被人谋杀的华亭知县陈银山,当下亦是以自杀而结案,而他更不会插手其中。

    “多谢老乡的忠告!不过我等心有不平,纵使这世道再艰难,我等亦要到衙门进行告状,定要寻得一位青天老爷为我们主持公道。”曾阿牛显得坚定地说道。

    “你们真是榆木脑袋,非要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才明事理!不过,我今日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们今后就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了,我不会再接济你们了!”摊主显得恨铁不成钢,转身朝着灶头走去并留下话道。

    “多谢老乡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曾阿牛对着摊主施礼,心存着感激之情地说道。

    这个年头,能够帮他们到这个份上,已然算得上是一位大善人了。特别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更是看清了人情冷暖,在京城想讨到一口吃的亦是不容易。

    吃完了一个驴肉火烧,曾阿牛跟着他的同乡都将驴肉火烧放了起来,打算留着晚上再吃,然后对着林然和虎妞施礼就要离开。

    “等等!”

    虎妞却是突然叫住他们,给小兔使了一个眼色,对着曾阿牛认真地道:“这些银子给你们了,不过你们得省着花,真的饿肚子过不下去,你们就到大时雍坊灵石胡同的林府找我吧!”

    林然扭头望了一眼虎妞,对着这个野丫头的仗义疏财,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这……”曾阿牛面露难色,显得很是犹豫的模样,并将目光落到了林然身上。虽然是虎妞送的钱,但虎妞的年纪实在太小了,自然还得要征求林然这位家长的意见。

    林然自是不会在意这些银两,淡淡地对着曾阿牛道:“这银子是我妹妹给你们的!你们想要在京城继续呆下去,没有银子肯定是不行的,你们还是收下吧!”

    “谢过两位恩公!”曾阿牛确实需要银两,便是认真地道谢。

    林然看着曾阿牛等人离开的背影,却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杭州、松江等七府受水灾,这灾民却如此执着到来京城告状,其中恐怕真有着不可告人的隐情。

    “公子一看就是贵人,您是上京赴考的举人老爷吧!你有如此的好心肠,小的提前祝你春闱金榜题名!”小二在结账的时候,显得是讨好地祝贺道。

    虎妞就站在一旁,却显得骄傲地仰着脸蛋道:“哎呀!我哥早就考过了,他现在都已经是新任的顺天府丞!”

    “啊?顺天府丞?你就是……林文魁!”小二的嘴巴微微张开,那张脸显得无比惊讶地望向了林然道。

    眨眼间,春节的假期已经过去。

    林然开始着京城官场的新生活,原本他是有资格上早朝的,但由于嘉靖的懒惰,亦让他免于每日进入紫禁城或西苑的辛劳。

    顺天府衙大堂,身家着正三品官服的府尹黄仲达坐于公堂上,林然领着一众属官坐在堂下。

    黄仲达年近五旬,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历官刑部主事、员外郎、松江知府、山东按察使、太仆寺少卿等职,从而坐上顺天府尹这个位置。

    黄仲达对众官员道:“新年新气象!咱们顺天府乃天下府衙的表率,当下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诸位有什么高见,但说无妨!”

第911章 京城漩涡

    顺天府,掌京府之政令,均贡赋,节征徭,谨祭祀,阅实户口,纠治豪猾,赈恤穷困等,还承接全国的刑事案件,故而又有“小刑部”之称。

    黄仲正是官场的老人,又贵为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当下能够表现出集思广益的姿态。在这个上下级分明的官场,已然是很难得一见之事。

    同样身穿着绯红色官服的林然端坐在黄仲达的右手边的座位上,只是对于黄仲达的集思广益,却没有打算提意见或建议。

    一来,他并不打算表现得过于强势,不想去挑战府尹黄仲达的权威,打算在顺天府混一混日子。二来,他才刚刚到任,对情况还不是十分的了解,并不适合现在就发表观点。

    当然,他对黄仲正还不是十分了解,在没有明白他此举的真正意图之前,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却不知黄仲达实质是一位刚愎自用的上司,还是大家确实没有什么好的提议,在场的通判和推官都没有出声,一时间竟然显得冷场。

    陈通判无疑是一个马虎精,看着其他人没有动静,当即主动站出来恭维地回答道:“府尹大人高瞻远瞩,我等都听从您的安排!”

    此话一出,倒是引起两位通判的鄙夷,一位还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哼声。

    林然就像是一个局外人般,将这堂中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不过脸上保持着平静,似乎真是一个摸不清状况的新上司般。

    面对着形势复杂的京城官场,他选择进行冷眼观望。哪怕已经得到了很多的信息,但他并不选择全部相信,而是想要通过眼睛去印证。

    像当下的陈通判,显然真的是黄仲达的人,而另两位恐怕是跟陈通判不对付,但却不能确实他们跟黄仲达是否真不对付。

    “呵呵……这话言过其实了!”黄仲达显得开心地摆了摆手,目光却落到林然身上,并进行抬举地道:“说到才学和能力,咱们衙门当属林府丞了。他可是文魁郎,且在广东颇有建树,是我等学习的楷模!”说着,又对着林然推崇地道:“林府台,你可不能藏着掖着,还请将你的高见跟我等分享!”

    在一个词叫捧杀,而当下将林然如此捧起,却不见得是好事情。

    “府尹大人,你这是折煞下官了!我在广东做的成绩,哪及得你万一!”林然将高帽丢回去,并显得谦虚地对着众官员道:“下官刚刚到任,对京城的情况并不熟,还请府尹大人和诸位拿主意!”

    众官员听着,亦是不由得高看了林然一眼,或者给他帖上“谦和”的标签。

    黄仲达的脸上保持着笑脸,又问了另一位刘通判,结果又得到了一顿恭维。

    陈通判发现黄仲达递来一个眼色,当即心领神会地道:“府尹大人,林府丞还没有安排具体的分管工作,是不是应该在今天议一议呢?”

    此话一出,众官员亦是纷纷点头,觉得没有丝毫的问题。

    林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却是涌起一股不案。

    黄仲达显得恍然大悟地道:“对!本官差点忘了这一事,不过林府丞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得给他分管更重要的工作!”

    还不待林然进行推辞,陈通判却是站出来提议道:“若是如此的话!今年是春闱之年,治安尤为重要,当交由林府丞负责!”

    “这事历来是由陈通判您负责,这关键的时候突然换人,岂不是摞挑子吗?”推官墨飞却是站了出来,当即进行指责道。

    墨飞是嘉靖三十七年的进士,处于二甲之列,被分配到工部担任正八品的见习主事。虽然在刑部表现出色,但还是输在关系上,并没有能在刑部成功转正。

    好在,他的运气亦不算太差,并没有被踢出京城,而是谋得了顺天府推官一职。

    顺天府的推官要比地方的推官高一级,属于从六品的官员。当然,由于属于京官的缘故,比地方推官至少是要高三级。

    墨飞跟林然作为同科关系,随着林然前来担任顺天府丞,他身上必然被打上林然的铬印。不管他如此考虑,自然亦得站到林然这一边。

    当下黄仲达将最吃力不讨好的京城治安工作交给林然,他亦不得不表明立场。

    “黑推官,你这话言重了!”

    还不待陈通判反驳,黄仲达却是一锤定音地道。

    不得不说,黄仲达作为顺天府尹,还是有着极强的官威。随着他站出来,哪怕是气势汹汹的墨飞,亦是不得不避其锋芒。

    黄仲达的目光从墨飞身上移开,又落到林然身上道:“林府丞,你是有能力的人才,京城的冶安就交给你了,可好?”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明显是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

    北京城的繁华并不是来自于土地的肥沃,亦不是手工业的兴起,主要还是依赖其政治地位。在这里的大部分人口,实则是负责于权贵的奴役。

    驻京的军人及家眷以及居于皇城内外直接服务于宫廷的人员,这就已经差不多有二十万人。只是一个正三品顺天府衙门想要震慑住这些高官及关系户,特别还有着锦衣卫和东厂两大衙门,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然迎着黄仲达的目光,跟着他四目相对。

    通判等人却是感到一阵紧张,这大老爷跟二老爷不睦历来是官场常见的现象,而当下这位林府丞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难免会年轻气盛。

    正待大家以为林然会爆发的时候,林然却出乎意料地点头道:“好!既然府尹大人认为本府丞合适,那本府丞就将治安之事揽了下来!”

    “呵呵……甚好!”黄仲达暗松一口气,显得很开心地回应道。

    林然原本想要在这顺天府衙低调地混一段时间,好好地看清京城的形势。只是身处于京城的这个漩涡中,哪怕他没有争夺之心,亦会别人视为潜在的敌人。

第912章 治安

    回到府丞署,林然走进那间诺大的值房内。

    墨飞跟着进到了这里,再也忍不住地微微抱怨道:“若愚兄,这明摆着是黄府尹和陈通判串通好的,你为何要答应呢?”

    尽管刚才他是被墨飞的官威给震住了,但他相信以林然的地位,只要他能够出言推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绝对不会落到林然的肩上。

    “季德兄,你先坐!”

    林然在里面的公案坐下,示意康晚荣送上茶水,脸色平静地对着墨飞微笑地说道。

    墨飞在左侧的椅子坐下,接过送上来的茶水,轻呷了一口浓郁的茶水,这才亦是冷静了一些,心中的怨气和担忧亦是消散了不少。

    看着林然的反应,事情恐怕跟着他想的不一样。这里既有着黄仲达的迫使,恐怕亦有林然的个人愿意,所以林然才会选择答应。

    林然亦是品了一口茶水,这才认真地望着冷静下来的墨飞问道:“季德兄,你考取功名,入仕为官,意欲为何?”

    “为天下享太平,为百姓谋福祉,为小民平冤屈!”墨飞听到是这一个事情,当即义正严辞地回答,将他的理想道了出来。

    墨飞年仅二十多岁,出身于没落的官绅阶层,拥有着一颗正义的心。特别是亲眼看到因为一场官司,致使他家衰败,祖父更因此而死,更是让他从小立下了崇高的理想。

    林然深知墨飞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并没有被这个官场所同化,便是微微笑道:“当下我能为北京城上百万人维护安定,如何能因差事吃力,而避之不及呢?若是换作是你,你真要进行避让吗?”

    这自然不是他的全部心里话,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所做出的决定。

    一来他自认有能力应付这个差事,他的能够将雷州府和广州府经营得有条不紊,自然能够打理好北京城的治安问题;二来他负责着北京城的治安,实则是拥有着一定的实权,又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这个事情有好处亦有坏事,京城的治安确实是一个棘手的事情,很容易便会得罪一些朝廷重臣或者是王亲国戚。

    只是林然经过权衡,却是认为是利大于弊,自然就将这个棘手的事件主动揽了下来。

    “师兄有如此爱民之心,此乃北京城百姓之福也!这次是我孟浪了,若是有什么用得差的地方,我定当全力以赴!”墨飞被林然高尚的情怀所感染,当即进行施礼道。

    林然老脸一红,但还是继续装下去道:“我只是谨遵老师的教诲:为官者,为民也!”

    不管是了师出同门,还是“志同道合”,已然是将他们二人紧紧地联系到一起,组建成顺天府的另一股潜在力量。

    顺天府,同样是阶级森严的衙门。有着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尹和顺天府丞,有着诸多的属官,还有完整的六房书吏,另外就是人数最多的三班衙役。

    北京城无疑是一座超级大城,而全城的治安皆系顺天府衙门于一身,顺天府衙单是快班的衙役就已经多达一百多名。

    张虎是顺天府的一名捕快,是正式的编制人员。由于生得五大三粗,特别是从祖父那里习得一身好武艺,算是上是一个狠厉的角色。

    随着大批的举人赴京参加春闱,而宛平、大兴两县的县试在即,致使整个北京城的人口暴增,伴随而来却是小偷小摸的现象屡禁不止。

    张虎领着几个同伴将一个毛贼缉拿归来,刚将这个毛贼送入大牢,却是有人急匆匆而来,让他和另一个有编制的捕快即刻到府丞署。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顺天府衙有了新的变化,上层的职权分工进行了重新划分。他们不需要再听从陈通判的安排,改由新任的林府丞进行调遣。

    只是听到这个消息,他却是实差高兴不起来。按着官场的惯例,这新的上司到任,他们这帮下属得凑一份银子对上官进行孝敬。

    一想到微薄的俸禄,当下又要挤出一点进行孝敬,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带着一种失落的心情,张虎来到府丞署的院子前,已经有着众多的快班衙役呆在这里。

    没多会,身穿绯红色官袍的林府丞威风凛凛地走出来。

    张虎眼睛复杂地望着这位新府丞,却不是第一次见这位新府丞。早在四年之前,这位文魁君御街夸官之时,他就有幸亲眼目睹其风采。

    尽管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位文魁群的前途无量,但如何都想不到。仅是短短的四年,这位文魁君已经成为正四品的顺天府丞,一位真真正正的大人物。

    林然得知人员已经到齐,却是开门见山地道:“从今天起,你们将听从本官的调遣!”

    “汝等听从府丞大人的号令!”

    尽管众人的心中各有各的想法,但都是老老实实地大声回应道。

    林然又是进行训话道:“本官不说虚的!你们以前如何,本官不管,但今后汝等当秉公执法,切莫行欺压良善之事!”

    一个调!

    张虎听到这里,却是摇了摇头。所谓“官看三日吏,吏看十日官”,这一个个首官走马观花般,个个都说得花团锦簇,但却没有一个真正做事的。

    却不再去听这些说得天花乱坠的话语,因为早就起得起了耳茧子。他望向院中的一棵老槐上,目光落在槐树底下一个大疤节上,思绪亦是飘散了。

    在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带他来过这里,那时这槐树横着一根粗枝,上面还挂着一个秋千,他还跑到下面荡过秋千。

    正是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一名捕快,而他亦想要成为一名惩奸除恶的捕快,甚至是这个顺天府的捕头。

    只是到如今,当初的愿望是那般的幼稚,所谓的理想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正是叹气之时,身旁的好兄弟赵龙推了一下他,他却是不解地扭头望去,不明白他为何要捉弄自己。

    赵龙显得着急的模样,却又听到前面的师爷念了“赵龙”的名字,赵龙的脸上浮起狂喜,并将他一道拉着走到前面。

    怎么回事?

    张虎看着站在上面的林府丞,又望向念着名字的师爷,却是处于懵圈状态。

第913章 质疑?

    康晚荣将五名的捕快叫了出来,除原捕头曹三金的身体较为矮小,另外四名捕快的身体高大而结实,不过都仅是最普通的在编快班衙役。

    在核实人员无误后,康晚荣这才转过身子,对着林然恭敬地禀告道:“东翁,他们五人都在这里,并没有错漏!”

    林然对康晚荣的办事能力很是认可,虽然这个人并不是科举的料,但做事却极为细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差错。

    他微微点了点头,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淡淡地进行宣布道:“本府丞将北京城划分为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和外城五个区域,你们五人同为捕头,各自负责一个区域!”

    啊?

    却言一出,院中的众捕快大为震惊,接着纷纷交头接耳。

    这个消息实在过于劲爆了,他们快班将要分为五大阵营,而张虎和赵龙等四人竟然直升为捕头,跟原捕头曹三金平起平坐。

    不论是改变他们快班的格局,还是张虎和赵龙等四人突然间高升至捕头,都致使他们感到匪夷所思,宛如是一场人事大地震般。

    另外,这位新任的府丞大人突然间这么做,且提拔的都是最有能力的张虎和赵龙等四人,无疑证明其中并没有掺和太多的私利。

    或许是这一个原因,下面的捕快显得议论纷纷,但却没有太多的质疑声音。

    曹三金是顺天府的捕头,在听到这个宣布外,整个人当即如遭雷击。虽然他仍然是并列五捕头之一,但权势无疑是大大地削减了。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的心里当即感到一阵绞痛,最终忍不住站出来质疑道:“林府丞,你这样做不合规矩吧?此事可曾跟府尹大人相商过?”

    此话一出,众捕快刷刷地望向了林然,包括张虎和赵龙等人。

    不得不承认,这将北京城划分为五片区域进行治理,这是一个创新。而同时任命五位捕头,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最为重要的是,这事有没有得到府尹大人的首肯,是否具有“合法性”?

    “没有!”林然面对着曹三金的质问,显得很是平静地回答道。

    众人听着这个回答,却感到这个府丞过于势弱。面对着一个小小捕头的质问,却还如此乖巧地进行回答,且回答还如此没有霸气。

    很显然,这一个举动仅仅是这位新任府丞一厢情愿的做法。一旦府尹大人介入的话,且这位新任府丞大人如此弱势的话,那他们的欢喜当即会化成泡影。

    曹三金已然混成了老油条,当即看到了这件事情的玄机。正是想要乘胜追击,继续搬出高高在上的府尹大人,结果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就在众人失望之时,却听到林然补充道:“本府丞若是真找府尹大人商量的话,你就不会再是捕头了!就凭你当下这个态度,本府丞就足以将你踢出顺天府!”

    声音并没大,但每个字都格外的清晰,颇有份量地落到了众人的心头。

    咕……

    别说是曹三金,哪怕是张虎和赵龙等人亦是喑暗地咽起吐沫,而张虎更是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清楚地感受到这位顺天府丞的谦和外表下,拥有着不输于府尹大人的铁腕手段。

    亦是这一刻,很多捕快感到这位新任的府丞并不一般,起码不似他外表这般温和。

    这……

    曹三金却是首当其冲,面对着林然的无情打击,整个人如坠冰窖。

    官和吏胥看似是相辅相成,但实则是差若天壤。虽然顺天府的真正主人是黄仲达,但这位新任府丞真要捏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啥区别。

    他身上是打着黄府尹和陈通判的铬印,但这位新任府丞真要将他踢出顺天府,恐怕那两位大人不会因为他而跟这位强势的新任府丞开战。

    “小的知错了,请大人惩罚!”

    曹三金并不是硬骨头之人,主要是靠着关系才登上捕头的位置,当下面对着林然充满杀机的目光,却是选择踢地求饶道。

    若是他还继续呆在顺天府,那一切都还有希望。一旦真被踢出了顺天府,想要再回来的话,恐怕只能是一种企望了。

    却不管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他都得先将这一关淌过去,保住自己的“前程”。

    林然淡淡地望着这个欺软怕硬的痞子,并不打算将他进行惩处,毕竟他确实是黄仲达和陈通判的人,而当下他亦不打算跟黄仲达开战。

    现如今,他已经将态度表露出来,曹三金以后在快班定然会受到排挤了。若是真想收拾曹三金,完全可以等到过些时日再动手,恐怕不需要急于一时。

    林然对着康晚荣轻轻地点头,康晚荣公布五人所负责的区域,并调配了相关人员。

    “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虎的眼睛微微瞪起,并伸手掐了一把大腿,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不过大腿当即传来了一阵疼痛,让他疼并快乐着。

    他真完成了小时的梦想,成为顺天府的捕头,负责着东城区域。

    跪在地上的曹三金看着林然返回值房,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是逃过了一劫。不过他的眼睛闪过一抹歹毒,却是转身便朝着大门外走去。

    张虎望着曹三金的背影,当即便猜到了他的意图。

    赵龙等三位新捕头同样看到这一幕,一并来到了张虎的身侧,毅然如此一根绳子般拧结在一起。

    不得不承认,林然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到他们四个人的利益跟林然绑到了一起。

    一旦林然在顺天府得势的话,那他们就是五大捕头之一,而一旦林然突然间失势,那他们极可能会被打回原形。

    只是权力就像是毒药,在得到之后,谁都不可能轻易放弃。

    林然倒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并没有争权夺势的意思,甚至从来都没有打算跟黄仲达相抗衡。当下黄仲达让他负责北京城的治安,那他就会将这一项工作做好,仅此而已。

    正是如此,他需要采用更科学的方式来管理这一座城。将北京城进行区域划分,在各个区域设立一名捕头,采用能者上的竞争方式。

    哪怕到了现在,他仍然想要低调地在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呆着,冷眼观看着京城的形势变化,特别是这个即将迎来巨变的嘉靖四十一年。

    不过世事向来如此:树欲静,风不止。

第914章 暗流

    顺天府,签押房。

    黄仲达已经年近五旬,进入官场二十年,生得一张国子脸,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的精气神很好,整个人颇有官员的威严。

    今贵为顺天府尹,主政着囊括北京城在内的顺天府,且还要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刑事诉讼,手头上的工作亦是千头万绪。

    由于今年是三年一次的春闱,而春闱将会在顺天贡院举行,正在部署着春闱的准备工作,力争这次春闱没有出现任何的纰漏。

    顺天府尹并不是他仕途的终点,他还想要继续进步,争取直接升迁到六部侍郎。

    陈通判从外面走进来,脸色显得很不好看的样子。他本是负责着北京城的治安工作,而曹三金是他所提拔的人,但刚刚曹三金第一时间找他诉苦。

    “发生什么事了?”

    黄仲达在写字的间隙,睥了他一眼询问道。

    二人的关系属于上官和辅臣的关系,只是二人是同乡关系,而当下二人的相处方式,无疑证明他们已经建立了一定的友情。

    陈通判的脸色阴沉,早先就忌妒于林然的年轻,当下林然又“惩治”了曹三金,心里对林然更是产生了怨恨。

    面对着黄仲达的询问,他当即进行挑唆地道:“府尹大人,那小子才刚接下治安的工作,即刻便将黄捕头给换掉了!谁不知道黄捕头是我们的人,那小子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们都已经是年过半百之人,不管是黄仲达还是陈通判,心里对林然其实都难掩蔑视之意。

    “谈不上换掉,黄捕头不还是继续担任着捕头吗?”黄仲达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着字,脸上显得极为淡定地说道。

    在通判过来诉苦前,府丞署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早有耳目先一步禀报于他,他毅然在关注着林然的动态。

    陈通判倒亦不尴尬,便又是继续挑拨地道:“黄捕头虽然还是捕头,但已经被那小子斩掉了五分之四,这个捕头之名已经是名不副实,那小子必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我早说这个小子是个狼崽,早先故意装着一副跟咱们和睦共处的模样,但这才几天功夫,当即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黄仲达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手上写到一半的字亦是停了下来,致使陈通判都变得紧张,却不知道这次挑拨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黄仲达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怒容,将手上的狼毫笔搁下,却是重重地冷哼一声。毅然是针对林然所发,但将陈通判吓得不轻。

    黄仲达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至今已经在官场滚打了二十年,当下有资历,亦有强硬的后台,更是顺天府的第一把手。

    只是官场历来恶险,越往上就越是艰难,像徐阶为了首辅的位置都已经要耗掉十年的光阴。他想要谋求六部侍郎的位置,或者是外放做一地总督,但亦时时刻刻提防着下面的人。

    上一任顺天府丞想要将他取而代之,便是他亲手逼走了对方,从而将一个潜在的祸根拔除掉。

    虽然朝廷任命了一位资历浅薄的年轻人担任顺天府丞,但他心里同样感到不安。因为这个年轻人出身于翰林院,有过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的任职经历,背后还有礼部吴山这个靠山。

    尽管他不认为这个年轻人能够胜任顺天府尹这个职位,但大明尸位素餐的官员还少吗?对方想要进入正三品官员的序列,顺天府尹无疑是最好的路子,自然亦想要将他取而代之。

    亦是如此,自从得知林然被调任顺天府丞,他的心里就已经开始防着这个人了。只是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要逼得这小子另谋他处,不让自己的位置遭受到任何的威胁。

    陈通判听到黄仲达的这一声冷哼,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灿烂的笑容,心知不需要再进行挑拨,一场好戏必然会在顺天府内上演。

    在顺天府暗流汹涌的时候,作为大明权力中心的西苑,亦是显得不平静。

    西苑,玉熙宫。

    这一处皇家园林中,在冰雪的点缀下,呈现出另一番味道。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这时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宛如是一处若隐若现的宝藏般。

    假期已然过去,袁炜亦是规规矩矩地返回无逸殿,过着提心吊胆却又令人羡慕的日子。而当下,皇上又是召见于他。

    对于袁炜而言,这个假期是令人回味的,而未来亦显得一片光明。

    自从他成功入阁,成为大明的第三位阁臣,地位亦是水涨船高。特别是今年又是京察之年,不少京城或地方官员亦是纷纷寻求他的庇护,正式投到了他的门下。

    只是他并没有将太多心思放在京察的利益争夺上,而是盯上了本届会试总裁的位置,想要成为本次会试的主考官。

    一旦成为会试的主考官,将会拥有三百六十名进士学生,这是令人所羡慕的政治资本。像徐阶当下能将严嵩逼得狼狈不堪,这跟他拥有诸多的学生分不开。

    最为重要的是,他的任职主要历程是从翰林院到礼部,然后便直接到阁臣。虽然他的仕途显得一帆风顺,但却没有积攒下班底,哪怕吴山都担任过吏部的左侍郎,而他简直就是一个光杆司令。

    在一番分析后,他当务之急并不是去谋取首辅的宝座,而是建立一个属于他的班底,本届的会试主考官是势在必得。

    虽然吴山的资历和声望都高于他,但吴山已经主持过一届,断然没有主持第二届的道理,而其他人根本无法跟他这位新阁老相抗衡。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炜跟着一名宫人进来,心里对着这一位握着无上权力的皇上保持着敬畏之心,规规矩矩地朝着帐幔后面的人行跪拜之礼道。

    咳咳……

    里面的帐幔却是传来咳嗽的声音,预示着亿兆子民的君主身体抱恙。对于他们这帮近臣而言,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圣上自从迁居玉熙宫,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了。

第915章 不安

    在明朝的历代皇帝中,嘉靖已然是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寿命亦仅次于太祖和成祖之后,算得上是一位高寿的皇帝。

    人终究是肉体之躯,哪怕是亿万子民的君主,同样逃不过行生老病死。嘉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别说是寻求长生,哪怕活到严嵩这种年纪都是一种奢望。

    在这一个寒冬中,突然离开居住二十多年的寝宫,加上那晚万寿宫被烧毁所留下的惊吓,致使嘉靖的身体状况突然出现了危情。

    原本身体健康之时,生龙活虎的嘉靖以为活到百岁不在话下,只是当下身体出现了状况,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熬不到清明节。

    嘉靖正躺在软塌上,此时不仅是身体虚弱,原本坚定的修道意志亦是微微产生了动摇,对着帐幔外面的袁炜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谢皇上!”

    袁炜跟嘉靖的岁数相同,不过他的身体没有嘉靖般娇贵,整个人显得是精气十足,在阁臣中更是名不副实的“少壮派”。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同时判断着圣上的身体状况。只是隔着厚厚的帐幔,而嘉靖的声音向来低沉,让他无法进行精准的判断嘉靖的病情。

    对于嘉靖的病情,他无疑是极为关心的。

    他能够在几年功夫就从翰林侍讲到阁臣,正是因为他的青词写得最好,从而得到嘉靖的屡次超迁,地位和权力皆来自于圣上的恩宠。

    一旦嘉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的青词将没有用武之地,新帝恐怕亦看不上他。由于没有班底,别说是要谋求首辅的位置,恐怕保住阁臣的位置都是妄想。

    正是如此,他是最不希望圣上有事的人,这关乎着个人的前途。

    “这一个年,你的府邸很热闹吧?”嘉靖突然间冒出一句道。

    袁炜却是心里一惊,这次召见明显不会是好事,当即小心地回答道:“托圣上的洪福,微臣今贵为阁臣,给微臣拜年的官员确实比往年要多很多。”

    这一个回答很是巧妙,不管嘉靖有没有责怪之意,但将“府邸热闹的原因”归给嘉靖,无疑能够平息嘉靖的“怒气”。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袁炜亦知道当今圣上并不算是心胸宽广之心。像昔日的李默,虽然原因是犯了忌讳,但最大的原因还是不知收敛,生怕别人不知他过得春风得意。

    嘉靖的语气果然变得温和了一些,并说出了召见袁炜的缘由道:“朕素来对你不薄,你不可懈怠,还得继续将精力放在青词上!”

    “微臣谨遵圣上的教诲!”袁炜的额头冒起了一层虚汗,当即认错地道。

    由于今年的府邸格外的热闹,拜访他的人是络绎不绝,且无数的亲朋好友纷纷上门。只是招呼这些人,无疑需要耗费时间。

    亦是如此,他不像往年那般抽出一些时间写几篇青词,从而在开年之初便讨得皇上的欢心,今年连一篇青词都没有呈给圣上。

    只是当下的这个懒惰,几近酿造一个苦果,圣上对此无疑是感到了不满。

    袁炜心里很是发虚,突然硬着头皮道:“皇上,微臣深得隆恩,尽管是休假在家中,且有诸多的应酬,但亦不敢怠慢。放假在家中之时,已然完成两篇精章,明日便可呈给圣上御览!”

    不管如何,哪怕今晚要通宵达旦,亦不能给圣上落下“忘乎所以”的坏印象。

    嘉靖的眉毛微挑,以为是误会了袁炜,便是进行勉励道:“很好!只要你能用心助朕修玄,朕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能助圣上修玄,乃微臣的福泽,微臣定当竭尽所能,肝胆涂地!”袁炜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大声地表忠心道。

    实质上,他亦是看到圣上的奖罚分明,只要能助圣上修玄,不论是青词还是祥瑞,亦或者是龙涎香,都能得到圣上的厚赐。

    他能够短短几年的功夫,便从一名小小的翰林侍讲窜到阁臣,无疑正是青词之功。当下他想要取得会试主考官的位置,自然还得在青词上尽心尽力。

    对大明很多官员而言,当今圣上是一个昏君,已经二十多年不曾上朝了。只是对他袁炜而言,袁炜却是一个大大的明君。

    现如今,他已经凭借着青词成功入阁。只要取得会试主考官的位置,他将会拥有三百六十名进士学生,无疑可以组建以他为首的袁党,进而参与到首辅宝座的角逐。

    袁炜从玉熙宫出来,虽然从温暖如春的宫殿到天寒地冻的室外,但他却明显感受到了舒服,暗暗地舒了一大口气。

    离开了这一个令人压抑的宫殿,他便朝着金鳌玉桥,打算直接返回无逸殿的值房赶制出两篇青词。

    当下他已经对着皇上夸下海口,却无论如何都得将两篇精美的青词赶制出来,亦好在他对青词没少下功夫,倒不算是太难的事情。

    这刚刚上桥,便看到徐阶领着一名道貌岸然的道士前来,显得颇有仙骨的模样。

    “徐阁老!”

    袁炜深知可以不买严嵩的账,但却要给徐阶几分面子,当即显得恭敬地施礼道。当下的形势已然是越来越明朗,徐阶已经赢得圣上恩宠,取代严嵩是必然的趋势。

    “懋中,看你的脸色不错,这次又被圣上夸赞了吧?”徐阶仍然是一副温和的形象,进行打趣地询问道。

    袁炜却知道这个问话有玄机,自然不会关心他是受到圣上夸赞还是批评,主要还是想从他这里打听圣上此时的心情。

    他跟徐阶早已经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同盟,便是微笑地回答道:“徐阁老说笑了,圣上找我过去教导了两句,我现在得回去自省了。”

    徐阶望着神色从容的袁炜,显得不信地摇了摇头,但无疑亦是大致猜到了圣上现在的心情不算太差,当下领着那名道士离开。

    袁炜作为下官,且没有太急的事情,站在桥上目送着徐阶离去。

    只是看着徐阶竟然领着一名道士走向玉熙宫,倒不说对徐阶进行鄙夷,但如此谄媚之人做了首辅,实非大明之幸。

    袁炜走了一大段路,终于看到了无逸殿,且远远地看到正在如火如荼进行重修的万寿宫,却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严嵩实质比徐阶更有政治才能,但终究是太老了,现今更是屡屡犯老糊涂。这三大殿明明有余料,却不懂得拿来重修万寿宫,反倒让徐阶钻了一个大空子。

    他回到无逸殿,却听到严嵩叫他过去,这让到显得诧异。毕竟他当下只是负责青词,并没有参与到票拟的具体工作中。

    不过他隐隐感到了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916章 袁阁老的麻烦

    无逸殿值房,檀香袅袅。

    须发尽白的严嵩伏首于案前,正兢兢业业地处理着案上的奏疏。虽然案上的奏疏少了,但他的脑子亦迟顿了不少,并且已经开始得了健忘症。

    在这一个温和而芳香四溢的房间里,他的脸色显得凝重,正看着广东方面呈送上来的战报。当看到“张琏”的名字的时候,他却是失神良久,总感到这个名字似曾相识,特别是这一个“琏”字。

    直到贴身的仆走进来,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徐阁老方才带着一名道士到了玉熙宫”,他这才明白为何“张琏”给他这一种感觉。

    他十八岁中举,二十四岁中得乙丑科二甲第二名,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三年后被授予从七品的翰林编修。

    那个时候,他的官途无疑是极顺畅的,且前程亦显得一片光明。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迫使他只能退官回江西袁州,在家乡休养读书整整十年。

    在这十年里,他最大的功绩便是纂修了《正德袁州府志》,算是为了家乡做了一点事。

    而请他做这一件事情的人正是时任袁州知府徐琏,二人亦是结下了极深的情谊,只是这一个老熟人“徐琏”差点被他彻底遗忘掉了。

    岁月却是这般的匆匆而过,一些很重要的人渐渐被他所遗忘,而他由那一个意气风发俊郎青年才俊变成了一个脸上长满老人斑的垂暮老人。

    他的生辰是正月二十二日,眼看着八十三岁的寿辰将至,但却没有半点欣喜之感。

    在这个首辅的位置上已经呆了二十年有余,只是随着年迈,他这个首辅之位恐怕所剩的时日不多了。尽管圣上许诺让他干到老死,但哪怕真的如此,恐怕亦是顶着一个虚衔罢了。

    特别是在今年的京察之年里,他的话语权恐怕要在徐阶之下,现任吏部尚书郭朴已然不会买他的账。不过,他亦是累了,是时候给徐阶展示脚拳了。

    “见过元辅大人!”

    袁炜从外面走了进来,显得恭敬地施礼道。

    严嵩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好在身边的近待提醒,他这才抬起头,看到了袁炜这一个后辈,当下大明的青词第一高手。

    对这一个没有根基的后辈,不论是他还是徐阶,恐怕都不将他视为威胁。而袁炜入阁后,亦没有做出要争权的举动,是一个显得很安分的人。

    严嵩的脑子是迟钝一些,但却并不突然犯糊涂,知道是他让人叫来袁炜的,指着案上的一本奏疏道:“懋中,你看看吧!”

    “好!”袁炜的眼里透着狐疑之色,闻言便将那份奏疏拿了起来准备翻阅。

    身穿着莽袍的严嵩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对着袁炜语重心长地说道:“懋中,事情的真伪,你恐怕要跟圣上解释了!”

    咦?

    袁炜初时以为严嵩是有事要请教于他,腰杆不由得挺拔了少许,但听着严嵩的话语,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愣,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尽管他官路亨通,深得圣上恩宠,但从来没有放弃过警惕,深知这官场历来险恶。昔日的李默那般风光无限,结果仅是一个昼夜,却突然间下狱瘦死。

    袁炜深知这份奏疏极可能跟他有关,便是将奏疏徐徐地展开,便是看到上面的一行字“南京户部给事中罗大冲谨奏:武英殿大学士袁炜……”。

    看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显得不以为然的样子。正所谓人红是非多,他从小小的侍读几年间便入阁拜相,焉能没有眼红之人。

    去年他入阁的时候,便接连有几份弹劾于他的奏疏,但都是一些能鸡毛蒜皮的小事,顶多给他扣一个不羁的帽子。

    事情到了圣上那里,圣上不仅没有怪罪于他,反倒还赏了他一点好东西。

    只是他接着看奏疏所弹劾的内容,却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这次却是弹劾他不尊重师长。

    事情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列举着一件陈年旧事。由于嫌老师喋喋不休,当时恃才傲物的他便是顶撞了老师两句,却不曾想这事被人翻了出来,还具表上奏。

    这个事情却是可大可小,如果是在往日的话,他甚至都懒得理会。只是在这个谋求会试主考官的时点里,若真被扣上“不尊师重道”,恐怕这次会试总考官要跟他无缘了。

    隐隐间,他感到了一股无形中的压力,必须要慎重地对付这一份弹劾于他的奏疏,毕竟关系到他谋取会试主考官。

    一念至此,他又是继续往下看去,突然间眼瞳微微收缩起来。

    本以为“不尊重师长”够他烦恼的了,但看着竟然弹劾他于春节期间收受赴京考生五千两白银及价值上千两的珍珠,心脏当即惊得提到嗓门眼。

    “五千两贿银?”

    袁炜看着这个弹劾的内容,心里却是砰砰地跳动着。

    由于他成为阁臣,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今年更是有无数人找着各种理由给他及他家人送钱。很是无奈的是,他家夫人是一个爱财的女人,而他隐隐记得夫人似乎是多了一颗鸽子蛋般大的黑珍珠。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若是这弹劾的内容被有心之人利用,那他真的要跟会试主考官无缘了。

    一个品德有问题的人,又如何能成为会试主考官,如何能为人师表呢?特别是收受考生的贿赂,这更是历来极为忌讳的事情。

    最为重要的是,若由他主持的会议,而那一名“行贿”的考生真考上的话,那他就百口莫辩了。在科举中,真相并不重要,昔日的南方榜案和唐寅舞弊案都证明了这一点。

    “是谁?”

    袁炜深知这个南京户科给事中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是一个大人物给罗大冲提供了胆魄和情报,从而给他这么一个凌厉的攻击。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官场的险恶,同时一把无形的剑正指向于他。

    突然间,他若有所悟地望着这个手脚不利索的老首辅,背脊涌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背后之人昭然若揭。

第917章 扶乩

    西苑,玉熙宫。

    嘉靖在一张黄纸上写了一行小字,然后亲自将黄纸叠好,这才递交给上前的黄锦。黄锦拿到叠好的黄纸,转身朝着那一名道貌岸然的道士走去。

    这名道士年过四旬,头戴紫阳巾,身穿一件蓝色的八卦衣,胡须有修理的痕迹,五官谈不上俊郎但端正而俏瘦,神态飘逸,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样子。

    这名蓝衣道士从黄锦手里接过纸片,并没有进行查看,而是夹于两指间。那张叠放的黄纸竟然燃烧起来,眨眼便化为灰烬。

    咦?

    黄锦等人看着这一幕,脸色当即变得凝重起来。

    嘉靖只是微微感到一些意外,但脸上保持着平静,昔日的仙师邵元节便有这种生火术,故而并没有产生太强的攻击力。

    蓝衣道士来到早已经准备妥当的沙盘前,两名小太监扶住了丁字架的两端,而他伸手持住推柄,一个锥子通过细绳正悬于沙盘上。

    当下这个锥子微微一推,便会没有规则地胡乱晃动,更别说“人为”地在沙盘上写字了,故而沙盘出现的字无疑是“天机”。

    在准备妥当后,蓝衣道士嘴里念念有词:“子胥不在,曹夫亦去,小姑可出。”

    小姑,即指紫姑何媚。相传,何媚出生于山东,才貌出众,先是嫁给一戏子,后被寿阳刺史李景看中,遂害死其夫纳为小妾,遭李景大老婆的妒嫉,于正月十五元霄节之夜将何媚阴谋杀害于厕中。何媚冤魂不散,常隐隐出现,鸣屈啼哭,结果天庭得知,天帝悯之,命为厕神。

    道士口中的“子胥”指的是李景,“曹夫”指的是“李景的大老婆”。在声音话下的时候,蓝衣道士的身体当即如筛糠般抖动起来。

    嘉靖等人知道这是紫姑附体了,谁都不敢再出声,静静地看着已经开始转动的扶乩,等待着即将出现的“天机”。

    由西汉至今,扶乩越来越盛,特别到了本朝更是兴盛,很多人都懂扶乩之术。不过懂的人固然多,但却不乏招摇撞骗者,真正与神有缘的灵体是少之又少。

    当下这一位蓝衣道士能够名闻于京城,且被徐阶推荐过来,自然是那种拥有灵体的罕见扶乩大家。

    蓝衣道士已然是被紫姑附体,整个人弯着腰站在扶乩前,身体似乎都缩进那件宽大的八卦袍子里面,而那悬于架子上的锥子却在沙盘上动了起来。

    “这人的法子不济啊!”

    黄锦站在嘉靖身侧,将沙盘的情况看在眼里。虽然沙盘出现有横有竖的笔画,但却并没有形成字体,不由得疑惑地望向道士,最后将目光落向徐阶。

    这名道士是徐阶推荐过来的,当下如此的不济,他徐阁老无疑要担责的,甚至要承受圣上的怒火。

    身穿着素白色道袍的嘉靖自然将沙盘的情况看在眼里,眉头微微蹙起,但却没有任何的表态,不过整个人宛如随时会爆发的火山般。

    原本他一直坚信着修道长生,只是迁居玉熙宫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让到他感到身体不济,甚至身体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致使他对长生产生了动摇。

    而就在刚才,他想要询问上苍,他何时能够长生,终究有没有长生。很显然,他的道心已经动摇,亦是开始感到了迷茫。

    他方才将问题写到黄纸上,亲眼看着这名道士将黄纸烧掉。原本他对徐阶推荐的道士还有几分期许,只是看着沙盘至今一个字都没有,心里难免涌起几分失望和愤怒。

    徐阶看着沙盘的情况,更是感受到圣上那股无形中的杀机,脸上不能再淡然了,目光凌厉地望向仍然在扶乩的蓝衣道士。

    “陛下,你看!”

    却是这时,黄锦指着沙盘惊讶地道。

    嘉靖的目光望向沙盘,却见沙盘的情况突然骤变。原本还看不出的字体,那个椎添了两笔后,竟然成了一个字体,宛如是画龙点睛般的神来之笔。

    “道心坚,寿无边!”

    就在一个呼吸间,原本杂乱无章的沙盘已然出现了一行字。虽然字体歪歪扭扭,但字迹太体清晰可辨,出现的意思很是明显。

    “这……”

    嘉靖心里不由得太骇,脸上罕见地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将心中的困惑写在纸上,连同黄锦都不知道纸条的内容。这位身穿蓝衣的道士接过纸条便烧掉,结果沙盘很是莫名其妙地生成字,且出现了一个答案。

    很显然,这里只有一个解释,这位明闻于燕京的道士真的是一位神道。沙盘上的这一行字,便是上天回答了他心中的困惑,让他坚定地继续进行修道,届时必然会是寿元无边。

    一念至此,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一直以来的修玄必没有白费。只要他能够一如既往地坚定道心,则必能够修得长生。

    跟着邵神仙和陶神仙不同,他们二人是嘴里说的长生,而这位道士则是“天机”,是神仙给他的一个准确的明显。

    砰!

    还不侍嘉靖有所明示,这位扶乩道士的手离开了木把子,身体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当即软软地跌落在地,已然是昏厥过去。

    “弟子,谢上天明示!”

    嘉靖更是相信这是一位有灵体的道士,心里相当之感动,当即朝着天空行礼道。

    黄锦等人看着圣上如此表态,当即急忙跪下在地,跟着圣上一起感谢上苍,而同样跪在地上的徐阶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没多会,这名蓝衣道士醒来,那双眼睛充满着迷茫,喃喃地询问道:“我这是在哪?”

    “你这是在玉熙宫,你怎么给忘了,皇上还有这里,可不得失态!”黄锦让小太监正照料着他,便是好意地提醒道。

    道士看到嘉靖就站面前,当即显得紧张地施礼道:“贫道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似乎是忘记先前所发生的事情,此时显得是忐忑不安。

    “仙师无须紧张,敢问仙师是何尊号!”嘉靖看出了他的紧张,却是满意地询问道。

    道士这才松了一口气,认真且微微自傲地回答道:“贫道蓝道行!”

第918章 蓝道行

    蓝道行的声音并不大,但极具穿透力,这个普通的名字已然变得不再普通。

    嘉靖痴迷于长生,笃信于道教,对道士更是不吝赏赐。像龙虎山上清宫那对师兄弟邵元节和陶仲文,二人成为名副其实的两代天师。

    邵元节被授礼部尚书衔,封天师,钦命总领道教,死后敕授大宗伯。陶仲文则青出于蓝胜于蓝,授少师兼少傅少保,封恭诚伯,站到人臣的顶峰。

    当下蓝道行以扶乩之术叩开嘉靖的心房,富贵荣华已经在眼前,甚至会超越前面二位前辈的成就。

    “蓝道行?这个尊号甚好,留在紫宸殿且朕修玄可好?”嘉靖并没有表现出帝王的绝对威严,而是带着几分尊重地询问道。

    却不说要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当下他跟着徐阶到西苑中来,自然和天下道士一般的追求,想要成为“大明第三位天师”。

    蓝道行保持着镇定,显得从容不迫地施礼道:“贫道求之不得!”

    黄锦看着这位道士如此反应,当即便对他高看了几分。且不说这位道士有多少实力,单是这份荣辱不惊,必然是非常人能及。

    “黄锦,带蓝道士到紫宸殿,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嘉靖很是满意的样子,当即下达指令道。

    黄锦急忙领命,对着这个颇有实力的道士显得恭敬地道:“蓝道士,请跟我来吧!”

    “好!”蓝道行轻轻点头,连徐阶都不曾看一眼,便跟着黄锦离开。

    “徐阁老,你是如何找到这位扶乩大家的?昔日我听陶神仙说过,这扶乩之术极为玄妙,非拥有灵体之人不得其道!”侍蓝道行下去后,嘉靖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徐阶并没有居功的意思,显得实诚地回答施礼道:“微臣听闻京中出了一位善于扶乩的道士,被百姓冠以蓝神仙之称,便加以留意,结果发现真是一位神道。”

    “呵呵……徐阁老有心了!”嘉靖对于徐阶的表现颇为满意,进行口头嘉奖道。

    虽然这一位道士擅于扶乩之术,并不是他最期待的炼丹术道士,但拥有着这一位能直通神灵的道士,不失为一件大喜幸事。

    徐阶再度表现出一种不邀功的姿态,这才选择告退离开。只是在走出玉熙宫,面对着冷风肆虐的室外,却是有一种如鱼得水般的感觉。

    跟着后世的历史过程一致,徐阶将道士蓝道行举荐给嘉靖。

    只是这一个看似小小的举动,并不是单纯的谄媚,而是蕴含着更深层的动机。

    徐阶于嘉靖三十一年入阁,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的时间。纵使他再有耐心,但面对着仅差一步之距的首辅宝座,亦是早就生出了觊觎之心。

    原本内阁是三对一的形势,哪怕严嵩已经老迈,但他一个人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只是吕本和严世蕃的先后因守制而离开内阁,当下只剩下一个年迈的严嵩,这无疑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是他将严嵩取而代之的最好机会。

    虽然守制说是三年,但实质仅需要二十五个月,他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将严嵩解决掉,绝对不能拖到严世蕃和吕本守制归来。

    现如今,一向以稳字当头的徐阶经过多番的谋划后,终于采取了正式的大行动。今天将蓝道行推荐给皇上,实质是他“倒严大行动”的开始。

    嘉靖四十一年的正月,看似风平浪静的京城,实质一场大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

    大时雍坊,灵石胡同。

    最里面那扇漆红色的大门突然间打开,几个女孩从里面活蹦乱跳地走出来,伴随着的还有一只显得威风凛凛的白色藏獒。

    经过四年的时间,小白早已经成为了大白,那双眼睛显得税利,身上的毛发修长而雪白。这次重回京城,让它感到一种亲切感,致使它如同孩童般兴奋。

    “小白,慢点!”

    白藏獒的步伐轻快而有跨度,没多会就跟着那几个女孩拉出了很远的距离,却是听到后面有人叫住它。在听到这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后,它很听话地停了步伐,并回头朝着后面进行张望。

    虎妞身穿着一套漂亮的红色棉袄,显得精神抖擞的模样。那双眼睛显得雪亮,而白里透红的皮肤并没有被这北方干燥的天气所影响,保持着水分和弹性。

    到了吴府,门房看到虎妞展颜而笑,便是直接让她进了里面。

    虎妞这阵子没少到吴府这里来,如今两家即将联姻,很多事情不仅要虎妞进行沟通,而且很多事还要由虎妞来亲自操办。

    “虎妞,我们可以走了!”

    虎妞轻车熟路地进到里面,吴家母女刚好准备妥当,从里面走了出来,吴秋雨微微一笑地说道。

    吴母盘着一个妇人的头饰,外面穿着一件合领对襟的窄袖罗衫,毅然是一个朝廷命妇的形象,举止显得端庄而大方。

    吴秋雨在头上扎了两个髻,上面既有小簪,还斜戴着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儿后押,身穿着粉红色的合领对襟的宽袖绣花罗衫,整个人毅然是最标准的大家闺秀形象。

    却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感到一种兴奋,让到那张精致的脸蛋一直保持着羞红的娇人模样,令人我见犹怜。

    “好呀!”

    虎妞看着这次不用再等待吴母花费大量的时间打扮,心里亦很是开心地应了一句,当即便是跟着她们一同朝着大门走去。

    吴家母女共乘坐一辆马车,虎妞和阿丽等人乘坐另一辆马车,一行人很快到了宣武门里大街。这条街几乎贯穿北京内城,是北京内城西边最重要的长街。

    从宣武门以北,天下士民工贾各以牒至,云集于斯,肩摩毂击,竟日喧嚣,此亦见国门丰豫之景,不愧为大明第一城。

    车队由南至北,一路上领略到了京城的繁华。

    到达西直门大街口,却是进行右拐,直接到了顺天府衙附近一带。只是她们并不是到顺天府衙,而是到达日忠坊一个胡同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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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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