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山的阴影(三)
诺瓦拉城堡位于一座古罗马城墙上,也许是利用了罗马城的护城河来自卫,曾经是控制这座城市的军事和行政中心。14世纪上半叶,米兰大主教乔万尼维斯孔蒂接管了诺瓦拉领主的位置,当时整个欧洲都因为黑死病尸堆如山,却只有米兰幸免于难,当时管理米兰的就是这位大主教。
由于大主教的治理,诺瓦拉才真正开始有了城市的样子,同时塔楼被扩建了,与一座城堡并入到一起。
1468年米兰公爵斯福尔扎曾下令全面重建诺瓦拉城堡,但因为资金缺乏,这项目一直到15世纪末才完成。
但到了16世纪,西班牙的米兰公国以这里作为据点,加强该国的西部防线,城堡成了驻军的指挥中心,并且在此期间加盖了一个视野更为广阔的瞭望台。
马伦格之战后,诺瓦拉城堡一度成为兵营,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堡垒就已经年久失修了,现在成了皮埃蒙特宪兵驻扎和关押犯人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事先打过招呼,犯人都已经转移走了,不过城堡破破烂烂的外表可一时改变不了。西班牙人统治这里时本来就财政紧缺,修建堡垒时又限制开支才用了红砖。给她们住的地方只能说干净整洁,谈不上多舒适,不过如果再有强盗要袭击她们,恐怕就要带着攻城器械了。
缺了一条腿的宪兵看起来挺恐怖的,德尔米德却不害怕,可能是因为这位“叔叔”对他笑。
杜波依斯准将还有一个上级叫德·里奥列斯,他的家族从1461年开始就从军,再也没有比他们把从军看作终身制职业的了。
他现在驻扎在米兰,事实上皮埃蒙特宪兵部队都是他组建起来的,现在他是宪兵总督察,杜波依斯只是接手他留下的防务。
乔治安娜觉得自己进了集中营……事实上伏地魔也真的建了集中营,反对他的人太多了,城堡根本不够用。相比之下格林德沃的反对者就少很多,而且他也不以折磨麻瓜取乐。
贝拉是意大利语的美女……
反正她住在这里混身难受。
“要不然……我们明天走了吧。”奥莎娜低声对乔治安娜说。
玛丽也是赞同的样子,只有玛格丽特还觉得“随遇而安”。
这一次再动身的话,就要去米兰了。
她要直面谬拉,以及杜波依斯的上级,一个看到小孩子可能都不会笑的宪兵总督察。
“不。”乔治安娜底气不足地说。
“您别后悔就行。”玛丽对乔治安娜说,居然生气地走开了。
乔治安娜看着奥莎娜,她依旧甜美地冲乔治安娜笑着,活像这是多年训练出来的结果。
难怪西弗勒斯会说她假笑起来难看了。
有玛丽这一下,什么心慌气短都治好了,乔治安娜换了身衣服后把杜波依斯叫到了隔壁的房间,姑且将它称为办公室吧,接着她就开始问现在的情况。
皮埃蒙特属于亚高山地区,1796年被法国军队部分占领,接着被完全占领,但很快就被奥地利和俄国联军夺走,一直到马伦戈之战皮埃蒙特才在法国的控制下。
这段时期曾出现反叛,都被德·里奥列斯镇压下来了。在皮埃蒙特和撒丁王国,地形测量师和地籍测量师地传统并未消失,理论上推行法国的地籍制度好像很容易,毕竟他们可以保证检测到高质量的地图,在都灵也有实践几何课程教授,学院会选择工程师和退休的地形办公室前雇员为教师。
麻烦之处就在于税收的问题,如果要估算税收,就要评估土地的净收入。谬拉在视察完塞尼山路说的话几个月前大家都听说了,但大家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之所以现在爆发便是与地籍有关。
谬拉与意大利军团的特里耶将军也不和,曾公开说特里耶巴望着他早点离开。梅尔奇一直试图安抚拿破仑,想要伦巴第相安无事。至于切罗尼则是个小角色,他现在被监控着,看有什么人与他来往,不论是书信的还是会面的方式。
1801年《教务协议》签订后,拿破仑就宣布禁止购买修道院做厂房,这在法国执行地不好,皮埃蒙特却执行地不错,在此期间因为生丝都运往了里昂,许多皮埃蒙特丝绸厂停工,但是工人们却转行去修桥了,尤其是都灵波河上的那座桥。
它属于都灵都市规划的一部分,本来要做五拱石桥,但它被改成了一座石铁桥,钢材是由英国进口的,它确实比石头桥的成本低很多。
然而英国人突然停止了继续供货,或者说是来年的续约,本来他们热情洋溢地以为波河上到处都要修这种桥,现在他们只是完成契约规定的交付。
“能把都灵的地图给我看一下吗?”乔治安娜下意识地说。
“对不起,那是军事机密。”杜波依斯微笑着说。
她没有太生气,这时杜波依斯又说。
“但我可以带你去看。”
她本来就换了男装方便行动,于是就跟那个瘸腿的宪兵骑马一起出去了。
意大利的城市都是那种小而拥挤的,即便不是威尼斯那样,也不会有很宽的广场。
她不知道拿破仑看没有看过秘鲁的平原巨画,从地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从天上看就能看出图案。
法国的园林设计师则喜欢画几何图形,都灵的城市规划是不可能完成的,他们在波河岸边画了个巨大的半圆型,桥所在的位置位于半圆型中央,穿过都灵圣母大教堂,一直延伸到位于皇家山坡葡萄园的雷吉纳别墅。
法国人来之前,那里一直是萨伏依公爵夫人、公主、王后的居所,那是座宫廷式住宅,不论怎么样也比宪兵的监狱看起来舒服多了。
“要不然你们换到这里来住吧。”杜波依斯对乔治安娜说“比我们那儿舒服多了。”
幸亏他还有这点自知之明。
但乔治安娜却看着他。
“逮捕在役意大利军人归你们管吗?”
杜波依斯严肃地笑了。
“我只接受命令行事。”
她无奈地笑了,又回头看了眼正在修建中的桥,还有仿佛在诱惑她的雷吉纳别墅。
可惜她不是为了当王后、公主才接近波拿巴的。
这类型的白日梦不足以让她忘了那个双面间谍。
她看着河对岸的都灵,不论是它现在还是设计图中的样子都和她20世纪时看到的不一样,首先那个巨大的半圆型广场就不存在。
确实在市中心开出那么大面积有点浪费,可是要是到处都是房子,不一样让人难受么?
广场还是要的,不要那么大,至于是铁桥还是石桥,只要美观就行了,荣军院前那座桥不就挺好看的?
但她转念一想,离开巴黎时她路过荣军院没有看到那座桥的,难道是她记错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山的阴影(四)
其实乔治安娜想了想,贝西埃尔也当过宪兵,他就从来没有让她想起过墨索里尼。
20世纪她打算在意大利买房子的时候,地产中介就带着她看过一桩法西斯主义的房子,它状况不错,但再便宜也没有人买。
她晃了晃脑袋,将今天的见闻记录下来,她的记忆力不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忘了。
波河上一直没有一个固定的渡河点,波拿巴两次翻越阿尔卑斯山都没有携带可供搭设浮桥的材料,1797年他选择从皮亚琴察渡河时就有人评论不该从那里过,他们各有各的观点和战术考虑,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调查这些他们觉得可行的方案里,这些地方有没有搭桥的条件,包括水文和建筑材料。
波河的汛期长达9个月,源自阿尔卑斯山的支流会在春末夏初将融化的冰川、雪水注入波河,而到了夏天,暴雨产生的洪水则会造成新的洪峰,两者互相调节,使得波河丰水期较长,枯水期近出现在夏末秋初,都灵以下可以通航。
她刚才去看的地方有一座13跨的砖石桥,它位于郊区,由一圈防御工事将其与城市隔开,这些堡垒和大门都被拆除了,石材用来修桥墩,5跨的话桥墩之间的距离会更宽,而且用钢结构也会比石头更轻,拱的高度也增加了,如此一来船就可以过了。
石头桥需要大量石材,除了在都灵以外,米兰也有城市规划,有两个项目梅尔齐叫停了,因为石材和资金都跟不上。
石材需要开采,石材切割对意大利人并不陌生,他们文艺复兴时期切割了那么多石头,但应用力学对他们却应该是新鲜的,这是巴黎综合理工大学的课程,占建筑系学生课时的20%,并且院长贝恩还希望学生在毕业后继续学习,尽可能多地在各种特殊用途,增加应用力学知识库。
“建筑就像是音乐,将一个个音符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组合奏。”
这是卡尔诺跟她说的,虽然他儿子马上要去巴黎理工读书了,却并不读建筑专业。
要找到一个稳定的渡口让桥梁可以施工,并且还符合城市美观,就是现在所选址的地方。除了拆除工事,还要将城市清理了,另外河对岸的山丘上存在着密集的定居点和“度假葡萄园”。这是欧洲人对葡萄园的迷恋,马尔福在法国也有一个葡萄园,在英国如果不是气候不适合,马尔福庄园里也会有葡萄园的。所以尽管这座桥目前位于郊区,依旧是一个大工程,需要投入巨额的资金和劳动力,同时这座桥也为当地技术文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经验机会。
萨伏依王室在都灵并不受欢迎,法国人来后不久,王室就出逃了,皮埃蒙特顺势并入法国了。
变成现在这样有多方面的因素,丝绸工人不见得各个都愿意为了生计去当建筑工。
拿破仑推行地籍的目的是推行平等,人人都要交税,不存在不交税的特权阶级了。
皮埃蒙特人对地籍的理解是实用,在十八世纪萨伏依和特里西亚的实践中,特定地籍簿可以解决一些很实际的问题,法国人不愿意接受这个,并且对于数据的精确要求过高,单独描述属于单一所有者切具有单一耕作目的的每一小块土地。
一块地有时候是好几个人所有人的,测量员仅限于耕地的边界,而不考虑所有者的细分。
其实在1798年的时候就已经对皮埃蒙特的个人土地财产进行普查了,战争的代价让人们强烈感受到单个不可能面对巨大的邻国。
但这就像是一个人习惯了右手写字,却逼着他换成左手,左手写字不仅字体不好看,还很不习惯,他会下意识地想换回原来的老习惯,更何况强行换成左手写字对他来说有什么实际用处呢?
乔治安娜的初步想法是如果皮埃蒙特人不想改,法国人强行推下去也累,不如直接把都灵的测量师和教授全部都送到法国去,土地净收入不只是农作物,人才也是,反正法国人连教皇都绑架过了。
在法国是不可能存在圈地运动的,英国农学家亚瑟·扬都差点被吊死了,他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他身上有一张波拿巴开的通行证。
波拿巴有很多话题可以和人聊,但那天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和亚瑟杨干巴巴地聊啤酒的话题,因为他真的对农业所知不多。
不过她真的那么做之前,她还是希望派一个使节去都灵大学谈谈交换学者的事情,她初步想将这件事交给德农。
但她转念就像到了谬拉的妻子、拿破仑的妹妹凯瑟琳·波拿巴,由她去干这件事是否可行呢?
波琳娜和德尔米德住在凯瑟琳的家里绝对比住在这里适合,而乔治安娜又要用什么理由不跟着她一起去米兰呢?
不只是皮埃蒙特人,知道历史的波莫纳也记得意大利最后被法国吞并了,还有巴达维亚共和国。这个时代并不只是法国人那么做,美国也试图购入路易斯安那,俄国蚕食着格鲁吉亚,高加索山也是一道“自然边界”,英国人则在第四次英迈战争中将独立的迈索尔王国瓦解为土邦,大多数领土被东印度公司和海德拉巴瓜分。
她记得苏丹找过法国求助,但最终结果是霍姆·波帕姆被指控在加尔各答维修军舰上花了太多预算,而他是奉孟加拉总督的命令去红海谈贸易的。
加尔各答属于孟加拉总督的治理下,康华利在此之前担当孟加拉总督,他临走前留下一部《永久柴明达尔租佃法》,在此之前孟加拉人从没听说过土地私有制的事。
臣民在国王或帝王的土地上耕种,地方世袭贵族被一个更高的君主征服后,在为新秩序服务时成为土地与帝王的中介,他们的报偿是获得生活用的柴明达尔土地,既是为了支持柴明达尔及其家业,也是为了向帝国的国库贡献而被管理和收集剩余收成的一个区域。
士兵有时也会获得扎吉尔,一种非世袭封地的收税权,不过不论“中介”的起源和具体性质是什么,他都没有被赋予出让这块土地的权力,也无权迫使那些在他监管下耕种土地的农民离开那块被他们认为世代耕种、赖以为生的土地。
康华利的租佃制度支持那些拥有土地契约的人可以随意处置土地,只要他们每年向东印度公司支付制定的和具有永久限制的税收,对于公司统治下的印度人来说,与私有制相连的权力,尤其是其他人不得进入自己土地的概念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所以,你究竟在干什么?
她摸着脖子,上面有两条链子,一条拴着雪花挂坠盒,里面放着一颗红色的石头,另一条则是眼睛造型的挂坠,上面有一颗绿色的橄榄石。
这样的造型一定很奇怪,尤其是她原本还有一条黑天鹅项链。
她刚想摘掉一条,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信使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沓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山的阴影(六)
除了乔治安娜的随行人员外,波琳娜也带了一批随行者,宪兵的院子里居然响起了音乐声。
在音乐声中,乔治安娜打开了第一封信,是塔列朗写的,出乎意料地有些厚:
你们的前首相福克斯问我一个问题,假如有一艘船,它是法国的木材建造,法国的样式、法国的船员驾驶,但船只的所有权属于英国,那这艘船是属于法国的还是英国的?
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像当年德斯塔尔夫人问我,如果她和雷卡米耶夫人一起掉进海里,我会救哪个一样。在思想和美貌的天平上我失去了外交能力,它可能倾向美貌多一些。
我一直听说福克斯擅长辩论,却不知道他那么会问问题,也许他可以考虑去授课。
我想我会对教皇好一些,但不是和其他人那样,等死亡临近,希望通过忏悔去往天堂。
公开承认错误是容易的,改正错误却很难,一个人快死了,他没有时间去改正那些他承认的那些。罪行就像波涛,一浪接着一浪,会淹死人。我是有一些弱点,甚至是恶习的东西,但是罪行?我的罪行可能是笨蛋们向往的梦吧。
我的名字任由群众去歪曲、评判、我不在乎。伦敦有一副漫画,一个瘸子牵着一群瞎子,瞎子是欧洲各国的国王们,瘸子是我,我拄着我的拐杖,用一根带子牵着他们。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正式条约,各国将自己的印章按在红色的火漆上,火漆之间用一条灰色的丝带串在一起,可不就像漫画里画的那样了么?
不要忙着落下帷幕,因为闹剧还没有结束。
接着乔治安娜打开了信附带的一沓纸,居然是手稿,而且一看就是物理的,上面有受力分析的图。
它有些年头了,微微有些泛黄,就像波拿巴以前的论文。
“土力学?”乔治安娜逐字念着英文的标题,希望她没理解错误,因为soil却是土,mechanics则是机械力有关的力学。
但土怎么会和机械有关呢?
她忍着头痛,接着看了下去。
大概可以理解为,土力学是应用力学的一个分支,这篇文章是地基与砂土成分有关的,众所周知,罗马大道中间有一层砂土,这篇论文则对那些砂土进行了研究。
首先要用筛子将不符合需求的沙砾给筛走,再将符合要求的沙砾按照需要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因为水会渗透进沙砾的缝隙里,细颗粒沙则会流入粗颗粒沙的缝隙里,这些综合起来会影响土地的沉降。
盐渍土中的盐因为遇水会融化,它的应力计算方式就和遇水不会融化的沙不一样,接着是一大串复杂的力学方程和分析,但大概可以看出是大小颗粒的沙砾。
乔治安娜快速跳过,后来翻到了比萨斜塔的那一页。
这很容易看出来,作者画的就是比萨斜塔,还对比萨斜塔下面的地基进行了分层,那些是盐渍土,那些是沙子和黏土。
她觉得这份论文可以给现在在波河上修桥的工程师们看看,但她转念一想,将论文翻到了最后,署名者果然是前罗马大道专家、皇家学院学士、前南非总督、现任直布罗陀查尔斯·本内特。
任何一个惜才的人都会对他网开一面的,罗马大道的高工程质量导致现在还有残留,反倒是路易十四时期修的道路,许多砖石路被临近的地主侵占,已经消失殆尽了,这就是需要宪兵来维护道路秩序的原因,因为它们都是国有资产。
不算谬拉拿走的,拿破仑打仗也找米兰要了2000万,哪怕是扑满,被抖干净后也要储蓄一段时间。梅尔奇在米兰叫停的两个项目都需要贷款,如果米兰换不上贷款,那些“国有资产”就要被贷款方收走。
恢复、适应和修改部分交通运输的优先级别高于广场,更高于修司令部,梅尔奇还和谬拉发过脾气。
但是从未来的趋势看,铁路会取代公路,何况是需要大量人力和物力的“罗马大道”,将来它的维护成本和收益如何呢?能回本么?
在都灵曾经发生过一次震惊欧洲的事,一群法国士兵袭击了一个要塞,尽管那个要塞上插着法国国旗,却由意大利人看守,拿破仑下令解散了那支军队,并且将那支军队挂在战神殿的军旗换成了黑旗。
她不知道那个要塞是不是就是她刚看到的,如果是并且都灵没有别的要塞了,阿尔卑斯山口将全部开放,撒丁王国在陆上再无可守的据点了。
拿破仑将皮埃蒙特送给了撒丁国王,撒丁国王选择了拒绝,虽然那时还没有诗歌号召意大利人民站起来淹没这虚伪的恩人和他危险的礼物。
当乔治安娜低头再看那封信时,顿觉这“礼物”居心叵测,如果拿破仑接受了,就不要再提《乌特勒支条约》和直布罗陀,接下来英国人要换防或者干别的就有充裕的时间了。
撒丁王国唯一能作为凭据挡住拿破仑的只有地中海,而地中海舰队现在是福克斯的弟弟在指挥。
她将这封信放在一边,拆开了第二封,信封上面有个“n”,她忽然觉得那个标志刺眼极了。
她缓缓将信封拆开,它当然没有像咆哮信一样咆哮,所以她只能自己看信的内容:
这帮人要举事,叛逆家永远都看不清楚,永远在幻境里,你也跟他们一样吗?
我向来不是因发怒流血,也不是因为政治医术要放血法而流血,我依旧爱恋着你,但我已经流血了,将来还有更多的血,我让你调用瑞士人你怎么不听?你用的手段既不正当又有害,别人若传我用巫术治国,我就把你当成一个叛贼!
乔治安娜气得头昏脑涨,差点把信给撕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她冷冷地说。
阿里吉推开门进来了。
“我听说……要调瑞士人。”阿里吉小心翼翼地说。
“已经有宪兵了,还不够吗?”乔治安娜冷着脸说。
“哦。”阿里吉转身就想出去。
“等等。”乔治安娜叫住了阿里吉“你跟我一起琢磨,怎么回信。”
她就知道,上一次朱利安乌弗拉尔跟她说拿破仑会踏平意大利时不该笑的。
她看到的波河是蓝色的,她不想它变成红色。
等阿里吉坐下后,乔治安娜将那封写满了“血”的信递给了他。
“他依旧爱你。”阿里吉看完了信后说。
“他那么愤怒,爱有个屁用,说点有用的吧。”
接着阿里吉坐在椅子上,看着信陷入了沉思。
乔治安娜听着外面的音乐,仿佛它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诗翁彼豆故事集里,有一个国王,只希望自己有魔法。现在她不想玩亚瑟王和梅林的游戏了,她能和那只兔子一样,乘坐坩埚漂洋过海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山的阴影(七)
勃朗峰省是1792年并入法国的,这个省大多数地区都是山区,在山谷地带虽然能看到耕种的迹象,却无法和富饶的波河两岸比拟。大多数农民都要到国外去寻找额外收入,这导致了勃朗峰物流业的发展,也有人会在冬季时前往巴黎和里昂干活,如果运气不好,没有雇佣他们,他们也会从时清淘烟囱的工作。
相比之下山上的土壤就很贫瘠,无法形成农田,牧人们会在山坡上放牧。瓦莱羊其实是一种冰川山羊,乔治安娜观察过肖恩的蹄子,它们具有山羊的特征。
等暴雨将本就贫瘠的土壤冲走后,就剩下裸露的岩石,只能长一些青草。强劲的北风让当地气候寒冷,因为被高峰挡住,那里堆积着大量的冰川,冬天会持续很长时间。但阿尔卑斯山有丰富的猎物,这里的熊长得都比比利牛斯山的大一些,法国猎骑兵兵源主要来自于这两个地方。
在这有壮丽景观的地方生活着简单、单纯的人,仿佛高高的山峰保护着他们,免受文明的破坏,很少有人和北美的印第安人那样从事皮毛贸易,狩猎是一种食物的补充和男人的骄傲,到了冬天熊会躲起来,但松鸡还会出来活动,猎人们会在雪地中捕猎它们。
阿尔卑斯山谷的识字率也很高,相对于全国普遍男性文盲率73%来说,小牧人也能读写。这是当地独特的“移民文化”引起的,教师们会在普罗旺斯的市场上游荡,寻找冬季的教学场所,帽子上别一根羽毛代表它们可以教阅读和写作,两只羽毛代表计算科学也可以授教。
等到了一定年龄,家人会让最小年纪的儿子离开,他们称其为“脱毛”,如同雏鹰的羽毛日益丰满,褪掉了身上的绒毛,接着展翅高飞。
在猎骑兵存在之前,他们回到罗纳平原上工作,这里离家更近,允许他们陪伴父母。
等征兵工作开始后,他们就要去远离家乡的地方了,他们看到了父辈们从未看过的景色。
猎骑兵对拿破仑忠诚,并且爱戴着他,拿破仑也很喜欢这些单纯的“孩子”,他常穿着猎骑兵的制服,仿佛他也是他们的一员。
节俭、节制、勤劳,高山地区的每一个人都要工作。可是阿尔卑斯山开放也是旅游业开始后,准确地说是泡温泉的人多了,而那些古罗马时期的疗养院在中世纪是堕落的象征。
达芬奇所绘制的《最后的晚餐》是在多明我教派的食堂里的,它就在阿尔卑斯山下的米兰。这次旅行途中乔治安娜看到了许多隐藏在山中的小教堂,它们就和布列塔尼的圣人一样拥有不同的职责,但治愈和实现愿望是圣徒们的主要目的,搜救的圣伯纳德是外人给他封的。
交通网络的改善方便了夏季寻找壮丽景观的游客,乔治安娜以为木制轨道会让物流方便。其实并非如此,轨道布置在无人看守的地区时,没有交“过路费”的马车也会上去,反倒是游客为了提高体验,会在始发站买票上车。
这也是向奥地利学的,奥地利也修了一条木制轨道前往“啤酒胜地”,游客多了收入也就增加了,甚至不需要酒厂把酒运送到外面去,游客也能尝到更加便宜新鲜的啤酒。
不通路的地方肯定是封闭的,但圣马力洛共和国却放弃了里米尼出海口,希望保持淳朴的生活方式。
有些事已经超出了乔治安娜的语言表达能力的范围,可既然宣传机器目前掌握在她手里,她就可以发放《登山指南》,警告登山者们注意雪崩,以及可能造成雪崩的原因、自救的办法和如何避开危险的路线。
另外就是在人员聚集的都灵工地形成“免疫屏障”,等大家都接受雪崩是风或者回音造成的,再有人说巫术就没人理会了。宪兵也去监视了,好像每个人都在为她惹出来的“后患”忙碌。
但她依旧觉得,既然瑞士已经是主权国家,就不该以雇佣兵的方式行事,何况就算是雇佣兵想要借道也引发了一次外交冲突,黎塞留写了封措辞严厉的信给威尼斯这个盟友。
如果有人相信“有利可图的战争”和“无利可图的和平”,福克斯则相信“最严厉的和平条件”而不是“最公正的战争”。尽管他曾经严厉地说如果乔治安娜还想回英国的话,就不要过度介入路易斯安那州购地案,而他自己既不像阿丁顿那样支持,也不像小威廉皮特那样反对。
乔治安娜将波拿巴那身猎骑兵制服放回了盒子里,她希望有波琳娜和凯瑟琳出面用不着它。
阿里吉的意思,像梅尔奇那样通过安抚拿波昂尼息怒是不可能的,只能火上浇油越来越糟。
谬拉能在没有调令的时候回巴黎,而且不受惩罚,上一次奥热罗跑来献殷情都被直接夺了指挥权,连拉纳都羡慕拿破仑对谬拉的偏爱,有次报告上只提起了谬拉的骑兵有多优秀,拉纳都不敢和近卫军提这件事。
都灵要塞的事,居然没有哪个军官负责,包括阿希姆·谬拉这个驻军司令,反而是那支部队解散了。
整个米兰谁指挥地动谬拉呢?没有人,只有拿破仑,但拿破仑也知道谬拉会不听命令,让她随时准备找瑞士人。
1797年纳尔逊与西班牙舰队在圣文森特角交锋,在纳尔逊和胜利号的指挥下,皇家海军表现了惊人的壮举,瞬间俘获了两艘敌舰,这一举动得到了公众的支持,可是尽管纳尔逊对这场战斗的成功做出了明显的贡献,他并没有在最初派遣的名单上。
她又将查尔斯·本内特的论文翻了出来,除了沙粒大小,他还提出了土壤分类,主要包括含水量和黏性,水会透过土中的空洞渗透,从而导致渗流。罗马大道旁没有排水沟,但是路面是有弧度的,水会排到道路的两边,而不会从路面上渗进去,路面的浇筑材料也有不同分类。
他好像还懂海水淡化,虽然法国没听说哪个殖民地需要这个装置,但是红海的丕林岛好像用得上这个。
如果一个岛屿不适合生存,那么对它宣布主权则视为无效。在与东印度公司瓜分了迈索尔的土地后,旁遮普邦在兰吉特·辛格的统治下成立了王国,如果苏伊士运河开通了,这里当然会成为要冲,但是英国想要吞并旁遮普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查尔斯本内特的论文不包括在沙漠里建筑罗马大道的内容,可能是因为他研究的不列颠岛上的罗马大道,他成了枢密院成员后就去了南非,罗马大道可没去那里。
“给你求情,我自己都难保,怎么给你求?”乔治安娜低语着,将论文收了起来,离开了办公室。
她现在没被关起来,可是女眷就她和侍女们了。
但她没有换上男装,而是继续穿着女装。
毕竟她要不是个女人,早就死了不止一次了,一个人能有几条命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山的阴影(八)
“您不该让那些麻杜那么做。”
就在乔治安娜踏出城堡的瞬间,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出现了。
“什么我不该那么做?”
“妖精跟我说,如果那场雪崩是自然造成的,与您没有关系,那个隧道和里面的东西就与我们无关。”莱斯特兰奇说。
乔治安娜想说那是些身外之物,就这么算了吧。
然而莱斯特兰奇看起来很不服,好像不只是那些财宝归属的问题。
波莫纳没有参加那次战争,可是许多追随格林德沃的巫师觉得他们可以统治世界。
他们想要得到的太多了,就像许多想参战的人,想要荣誉、地位和其他高级军官一样的待遇,却忘了自己可能被第一颗子弹命中,丢了自己的性命。
也有很多人不想参军,除了舍不得亲人之外,还因为怕死,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如果他们有疑问,就像英国的妖精叛乱时那样处理。”乔治安娜平静地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莱斯特兰奇脸上的表情这才稍微平静了一些,却还是愤懑的。
仁慈会被视为软弱。
她希望妖精们能在听到警告后就放弃了那些财宝,本来他们不知道那个隧道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了进来,在她和莱斯特兰奇面前停下了。
接着凯瑟琳娜打开了车门走了下来,她的身后还有两个意大利人,一个穿着燕尾服,一个则是位将军。
“你怎么回来了?”乔治安娜看着车里的两个人,问凯瑟琳娜。
“我把梅尔奇副总统和特利耶将军带来了。”凯瑟琳娜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刚好有事和你聊聊。”
“照我刚才说的做。”乔治安娜对莱斯特兰奇说,然后又看着凯瑟琳娜“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没准哪天我想当总统夫人,到时还要麻烦你了。”凯瑟琳娜开玩笑一样说。
乔治安娜微微一笑,看着从马车里出来的梅尔奇和北意大利司令。
“很抱歉在宪兵的地方见你们。”乔治安娜对二人说。
“不,这是个很好的地方。”梅尔奇说“很安静。”
她带着他们三个重新回到了办公室,让玛格丽特去准备咖啡,然后自己坐在了办公桌的一边。
“说吧,还是你们想寒暄一下?”乔治安娜看着站着的二人说。
特利耶将军将一封信从上衣口袋里取了出来,放在了乔治安娜的面前。
她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拿破仑写的。
“他让你们干什么?”乔治安娜看着特里耶问。
“总统阁下让我们整顿防务,并且调查我们是怎么让那伙匪徒绕到商道去的。”特利耶将军一板一眼地说“在都灵要塞事件后,谬拉将军让我们将兵力都集中起来,不要再继续呆在‘小要塞’里了。”
乔治安娜看着梅尔奇,他一脸尴尬地笑着。
“报告你照实写吧。”乔治安娜无奈地说。
特利耶将军朝她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了,留下乔治安娜和梅尔奇两个人。
这时玛格丽特把咖啡泡好了,放在了他们两人的面前。
他们就像第一次约会的人那样沉默着。
“你也要投诉谬拉?”乔治安娜问。
“我想,谬拉将军不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夫人。”梅尔奇谦和地说。
“那是什么?”
“法国,以及意大利的命运,皮埃蒙特被吞并后,下一个是不是会轮到我们?”梅尔奇问。
“我给不了你一个确切的答案,我不擅长安抚人。”乔治安娜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又说“你们的国土全部加起来都没有路易斯安那大。”
“法国宪法里也没有吞并他国国土的内容。”梅尔奇严肃地说。
“请告诉我,您是如何理解宪法和自由的?”乔治安娜问。
梅尔奇谨慎地没有开口。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演讲稿,虽然她现在是在对梅尔奇一个人说。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英国国王亨利八世,他把自己比作国家的头。”乔治安娜说“国家则是身体,在英语和法语里,宪法都是constitution,这个词来自拉丁文constitutio,意思是人体构成,我记得米兰大教堂里有一尊圣巴塞罗谬的雕塑。”
“您来过米兰?”梅尔奇问。
“不,我一次都没来过。”乔治安娜微笑着“但我去过威尼斯,还在帕多瓦看到过解剖剧场,说实话,我觉得那挺可怕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梅尔奇说“我们要像身体听从头脑的指挥那样。”
乔治安娜摇头。
“是秩序,副总统先生,是宪法带来的秩序和达成总体行动的共同价值观,宪法秩序建立于社会共识,统一而稳定的宪法秩序是公民权力得到有效保护的基本条件。我是来旅游的,我当然希望看到一个和平有秩序的米兰,但为了和平和秩序,而违背了人们共同遵循的价值,比如法国人说的自由和平等被专制主义取代了,宪法秩序就不在了。在里昂建国时,第一执政就说过,如果让你们自己草拟宪法,永远免不了辩论和骚乱,所以他给了你们一部宪法,现在有人不愿意接受这份‘礼物’,那就回到建国时的问题了,你们自己制定宪法肯定会引起争论和骚乱,谁来阻止这一切?”
“拿破仑……”
“不,是宪兵!”乔治安娜打断了梅尔奇“现在山南共和国有宪兵吗?”
梅尔奇擦了擦头上的汗。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你们自己成立宪兵,维护那部你们从拿破仑那里得到的宪法,卢梭曾在山中来信中写过,自由不是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可以不做别人强要他做的事,就像你拒绝了总统在米兰的两个规划项目。”乔治安娜站了起来“每个人都想做他自己喜欢的事,但若他做的是让别人不高兴的事,这就不是自由状态,无限制的自由会带来破坏,宪法保护自由的极限,却不会保护在剧院里谎称失火的人。”
“还有一个选择呢?”梅尔奇喘着粗气问。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乔治安娜说。
杜波依斯托着瘸腿走了进来,梅尔奇看着他。
“如果你们不知道怎么成立宪兵,也可以问他。”乔治安娜重新坐了下来“如果对方想修宪,你们也有这方面的意向,可以坐下来谈,前提是对方必须停止散发传单、引起恐慌,破坏宪法秩序。”
“我想,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梅尔奇看着乔治安娜“谬拉将军打算派莱基将军去逮捕切罗尼上尉。”
“莱基是你们的人?”乔治安娜看着杜波依斯。
杜波依斯摇了摇头。
“你还真稳得住。”乔治安娜重新站起来,把那把镶嵌着摄政王之钻的剑拿了起来,顺便把装着波拿巴衣服的粉色盒子拿走了。
杜波依斯忽然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杜波依斯。
他什么都没说,恭敬地请乔治安娜走在前面。
临走时她把奥热罗叫上了,虽然她很希望用不着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幸福的土地”
米兰的社交圈大致可以分为两个,一个是“文学协会”,他们经常聚集在米兰大教堂附近的扎马格纳(zamagna)咖啡馆里,达尔马提亚学派的贝尔纳多·扎瓦格纳曾在那里教授希腊语和文学,后来他成了教皇驻托斯卡纳的大使,就离开了米兰。他离开后学生们还是经常到以前上课的地方聚会,后来逐渐成了一个咖啡馆。
另一个则是斯卡拉剧院,这里是精英聚集的地方,以流亡艺术家居多。擅长写诗的上尉却总是往剧院那边凑,那里最近几天正在上演《帕奇的阴谋》。
帕奇家族就是1478年在花之圣母教堂暗杀了朱利亚诺·德·美第奇的那一家人,洛伦佐·美第奇躲进了圣器室内,然后从窗户翻出,不过在马基雅维利的记录里,案发地却是圣雷帕塔拉大教堂。
但具体是哪儿已经无所谓了,乔治安娜在梅尔奇的带领下前往了谬拉在米兰的住处。
上次建国仪式上乔治安娜还奇怪,山南阿尔卑斯共和国怎么派了30个代表。
这些代表都是按照司法辖区划分的,就像英国的治安法官,既管司法又管民事、行政,每隔一段时间治安法官们就会向“女王”汇报。
然而谬拉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一个驻军司令插手干预了很多事务,还打算把山南共和国的行政机构所有人都换了。
君主立宪就是这样,像安妮女王那样就很好,虽然诗人们评价她只会吃。
谬拉要抓切罗尼不会不告诉梅尔奇一声,而他必须要接到波拿巴的授权才能去抓切罗尼。
在巴黎的时候,第一执政忙法国的事都来不及了,他哪有空去管意大利的事?
本来还有个副掌玺大臣塔列朗,但他整天忙着恭维美女、举办宴会、牵瞎眼的欧洲国王们,就更没空了。
米兰的规划图上,在城外有一大片区域要被用来修广场,即便是郊区占地也够规划好几个住宅区了,而且就像塔列朗说的,不要立刻盖章、不要立刻把他的意志发布出去。这个广场一开始是圆的,后来改成了外圆内方,现在改成了方形。
梅尔奇停工也不全是“自由”,他也要等波拿巴决定好后再执行。
总之乔治安娜穿着女装,捧着剑和粉色的盒子下了马车,在宪兵和奥热罗的护送下走进了谬拉的家里。
她希望波琳娜和卡洛琳将谬拉给劝住了,因为她很不喜欢演这一出。
卡洛琳家的奢华程度超过了波琳娜,而且人也很多,男男女女们在花园和门廊下聊天。
乔治安娜无视那些人,在一个戴着粉色羽毛的士兵带领下往里走。
谬拉不只设计了自己的制服,连他的士兵们的制服也设计了。
当她看到谬拉的时候,他正和卡洛琳说话,两人好像有点争执。
乔治安娜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很快找到了波琳娜和德尔米德,他和谬拉的儿子阿希尔穿着一样的“童装”,就是缩小版的谬拉设计的士兵制服。
谬拉看到有人来了,停止和卡洛琳说话,转头看着乔治安娜。
她记得上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谬拉是在杜伊勒里宫,当时她还和西弗勒斯找这些幽灵借兵呢。
“你有什么事?”谬拉按着腰刀高傲地说。
“你知道我是谁?”乔治安娜问。
谬拉不屑地笑着,转头看着梅尔奇。
“这就是你搬来的救兵?”
梅尔奇站在乔治安娜后面,满脸愠怒,一言不发。
“找张椅子来。”乔治安娜对一个士兵说,接着看着谬拉“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就好办了,我来是告诉你,收回你的命令。”
“那是个逆贼,他马上要把这个印出来了。”谬拉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了乔治安娜。
她双手捧着盒子,没有空余的手去碰那封信,正巧士兵将一张扶手椅拿了过来,乔治安娜就把波拿巴的衣服从盒子里取了出来,挨个放在椅子上。
尤其是那顶没有羽毛的三角帽,她放好以后,大厅里传来了议论声。
“认得出那是谁的吗?”乔治安娜问谬拉。
谬拉打量着那身衣帽,没有做声。
乔治安娜将那柄剑横在了谬拉的面前。
“阿希姆·谬拉听命,我现在代表法兰西第一执政,命令你给马上让莱基回来。”
谬拉冷笑一声,看着众人。
“你们觉得我该听她说的话吗?”
有很多人讪笑,却没人接话,好像在看戏。
这时乔治安娜有点后悔了,当初亚历山大大帝的秘书演的时候怎么那么顺利呢?
可惜历史书上没写台词,她只是看到了有这么一段情节而已。
“要抓他吗?”奥热罗忽然说,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谬拉。
“你凭什么抓我?”谬拉火药味十足地问奥热罗。
“就因为你不听命令。”奥热罗毫不退让地说“她现在代表的是将军。”
谬拉回头,看了眼椅子上拿破仑的衣服,又看着奥热罗。
“人我没派出去,但他们在剧院,出了问题……”
“大炮在哪儿?”乔治安娜打断了谬拉。
谬拉停止了和奥热罗对峙,又一次看着她。
“你是驻军司令,连大炮在哪儿都不知道么?”乔治安娜问。
“你要炮干什么?”谬拉问。
“干活了。”乔治安娜对奥热罗说,然后走到了波琳娜和德尔米德的面前“谢谢你们拦住了他。”
“你要和我哥一样?”波琳娜问。
这是在国外,她怎么敢呢?
但她只是笑了笑,等奥热罗问好了,他们就离开了。
中途谬拉跟了出来。
“炮我去取,你们在斯卡拉剧院等我。”
奥热罗看着她。
“快点。”乔治安娜说完上了马车。
斯卡拉大剧院是在一座被烧毁的歌剧院废墟上建起来的,1776年2月25日在一场狂欢后,大火将旧剧院吞噬,90名在旧剧院内有私人包厢的米兰富翁写信给奥地利大公,要求重建一座新剧院,并且修一座临时剧院供新剧院完工前使用。
这个斐迪南一世就是玛丽亚·特蕾莎女王的丈夫,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后,她扶持了自己丈夫成为皇帝,自己却是实际掌权者,新的剧院设计实际上是她决定的,她要建成全欧洲最好的。
乔治安娜赶到剧场的时候,里面热火朝天,很多人都在呐喊欢呼。
她不像忒修斯·斯卡曼德那么好奇煽动家说了什么,而是让士兵们摆好街垒,等大炮运来。
他们正在忙,一个人从剧院里走了出来,他看到了外面的阵势吓得连忙倒了回去,不一会儿里面的欢呼声就停止了。
有一群人从里面跑了出来,他们环顾四周。
“这里是意大利,不是法国,你们要是敢开炮是会遭到世界谴责的。”一个年轻人说。
乔治安娜没有理他,包括奥热罗在内,谁都没说话。
“你们的将军是谁?”还是那个年轻人说。
“切罗尼在吗?”乔治安娜问“让他出来。”
“我们不会出卖自己人,敢开炮试试!”一位“烈士”慷慨激昂地说。
其实也不怪这些“爱国者”,谬拉确实干得太过分了。
身后传来“隆隆”声。
她转头一看,谬拉果然拖着几门炮来了。
“爱国者”们见状立刻跑了回去,将剧院的门关上了,好像这样能挡住炮弹一样。
“真的要开炮?”奥热罗小心翼翼地问乔治安娜。
“不敢?”她反问,毕竟他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有了。
“你敢下命令,我就敢开。”奥热罗一脸笃定地说。
乔治安娜走到了谬拉身边,跟他耳语了一番。
谬拉笑了。
“是,遵命。”他嬉皮笑脸地说,真的就去指挥那些炮兵了。
“你换上宪兵的衣服,和他们一起进去。”乔治安娜对奥热罗说。
“不用等总监察吗?”杜波依斯问。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乔治安娜觉得还是别见为妙。
这时一扇窗户打开了。
“别开炮,我们是演员,请允许我们撤离!”一个女人举着一块白布高喊着。
“要让他们走吗?”杜波依斯问。
“真正的叛逆家跟着他们一起走了怎么办?”乔治安娜平静地说。
杜波依斯盯着她,像是在分辨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别担心,今天不会血流成河。”乔治安娜微笑着,转头看着歌剧院“等会抓到了切罗尼,问问他,谁是他的王?”
“我开炮啦!”谬拉大喊着。
乔治安娜还没回话,那个举着白旗的女人就在窗口消失了。
“再等等。”
大概过了十分钟,没有任何变化。
“这剧院会不会有地道什么的?”乔治安娜问周围的人。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她朝着谬拉举了举手,他收到了信号,让士兵点燃了引线。
“沙拉拉~”
那是火花燃烧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仙女棒。
在短暂的安静后,大炮们齐射发出一阵巨响,将剧院的窗户都震碎了。
剧院里响起了惊叫声。
杜波依斯惊讶地看着那些炮,又看着乔治安娜。
“空弹?”奥热罗问。
“是礼炮。”乔治安娜冷冰冰地说“没人鸣礼炮欢迎我,我就给自己点了。”
谬拉兴高采烈地催促着炮兵们发射下一轮,“轰”地一声后,里面又是一阵尖叫。
其实空弹的动静没有真的炮弹那么大声,但斯卡拉歌剧院是全世界回响效果最好的,“共鸣”后声音听起来就特别大了。
连续开了四次后里面就没人尖叫了,奥热罗套上了一件宪兵的外套,把剑抽了出来。
“温柔点,有女士在!”乔治安娜提醒着。
等他们往前冲了,谬拉走过来,给她点了一根烟。
“谢谢。”乔治安娜接了,这算是礼仪。
“你是怎么想到的?”谬拉笑嘻嘻地问。
“英国宪法。”乔治笑眯眯地说,看着剧院。
果然如塔列朗所说,别急着落幕,因为闹剧还没结束。
第一章 白色与幸运星(一)
除了切罗尼之外,会场还发现了另外几名军人,他们被宪兵一起带走了,其余的人依旧留在歌剧院里。
他们就算想走也走不了,所有的出入口都被围住了,除非歌剧院里真的有所谓的地下通道。
但乔治安娜这时想起了《人权宣言》,她首先写了条子给杜波依斯,让他们不可以对俘虏用刑,并且还要给他们“体面”的地方囚禁。
霍布斯的《利维坦》里曾说,参加的人都同意的事情就不存在不公正。
然而山南共和国的宪法却并非通过全民公投通过的,或者有制宪会议。
公众舆论的风气不难猜测,要不然切罗尼也不至于靠发小传单就聚集了那么多人。
歌剧院其实很像全景场式监狱,每一个包厢都是一个单间,虽然斯卡拉歌剧院的包厢是马蹄形布置的,而不是圆形。
她要求每一个人单独选一个“房间”,然后才提供食物和水,至于上厕所的问题……这还是交给别人去想吧。
她记得巴黎歌剧院的包厢里很多都有窗帘,不过她不知道斯卡拉歌剧院里有没有,她又没有进去过。
总之,只要每个人都被监视,至少可以保证他们在囚禁期间没有被虐待。
这时斯卡拉歌剧院的管理者到了,他神情紧张、满头大汗,看着是从哪儿急匆匆赶过来的。
歌剧院白天多用于排演,晚上才是正式营业的时候,男男女女都会穿上晚礼服和珠宝参加“社交活动”。
但拿破仑却在米兰建造了伦塔西奥剧院、卡卡诺剧院,还有计划中的圣拉德贡达剧院,分散斯卡拉歌剧院的一些作用。
乔治安娜将自己的要求交给了剧院管理者,让他去和里面的员工沟通,如果不愿意再用别的方法,接着她告诉梅尔奇,等里面的人接受了可行的办法就往里面提供食物和水,但人暂时不能被放出来。
接着就是警察审讯嫌疑人。
博洛尼亚的治安法官名叫马真塔,他与切罗尼有信件往来,二人是在一个名叫格瑞塔·德·洛瑞(gerta·de·lors)的女性沙龙中认识的,通过马真塔,切罗尼认识了议员奇科尼亚拉。
切罗尼现在动手早了点,却也有可能他收到了消息,如果再晚点动手他就没有机会了。要是乔治安娜也和忒修斯一样,想要在不惊动现场其他人的情况下,逮捕正在发布演讲的格林德沃的话。
她此刻肯定很像是个专制的魔鬼。
此时她在斯卡拉歌剧院广场旁的一家银行里,这里的地下金库有很厚的墙壁,和地堡似的,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躲进去,平时可以在经理豪华的办公室里。
山南共和国没有警察总监,如果有富歇这一类人的话,此时就可以骂他,或者威胁撤他的职,然后督促他快点去逮捕名单上的人了。
这一点就是英国和意大利的不同之处,英国的治安法官是国王委任的骑士,他们不一定懂得法律知识背景,而意大利不缺懂法律知识的法官,甚至博洛尼亚还是古罗马法注释的发源地。塔列朗曾经给过他们一部成立联邦的宪法,那些公国、共和国的残余势力依旧存在。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得了的。
既然打算在仲裁方面使用普通管辖权,逮捕就尽量交给意大利人自己办,现在的意大利还有什么力量能做这件事呢?
遍寻之后,她遗憾地发现没有,山南阿尔卑斯共和国不仅是刚成立的国家。
刚才她看到卡洛琳,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着下一个孩子即将降生,谬拉还是别出去,留在家里陪家里人更好。
于是乔治安娜写信给了波琳娜,让她们不论用什么办法,都想办法把谬拉叫回去。
然而不用谬拉,也不用意大利警察,用谁来逮捕,难道又要用宪兵?
别说意大利人,乔治安娜自己看到德·里奥列斯带出来的兵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她无意在炮响后制造更多的恐怖氛围了。
其实法庭还有传唤的职能,但是正常人看到今天的阵仗都会绕道走,何况随着谣言散播,靠“自觉”让马真塔他们接受传唤几乎是不可能的。
刚听说米兰骚乱的时候,她急得很,马上说要改路线,不走海路,从马赛到科西嘉,然后再到米兰了。
现在真发生了,她反而一点都不急,感觉自己不像个人,更像是个机器。
她走到窗边,看着因为炮声被震碎了玻璃的歌剧院,它看起来不再雍容华贵,像是落难的公主。
在一个约束宽松的乌托邦里,尊重是一种最小的行动限制。
德拉科马尔福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却也知道尊重费力维,在成为他的教母之前,德拉科也从不把波莫纳斯普劳特看在眼里。
如果他来到这个世界里,看到她干了这些事,会作何感想呢?
为这种事洋洋得意让她觉得很滑稽,等到了乌姆里奇和斯内普这两个来自斯莱特林学院的校长给学校和学生加上了很多束缚,学生们都对他们进行了反抗。
为了维护自由、平等、博爱的价值观,法国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经历了七次反法同盟战争才让全世界承认,世界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但拿破仑那种父权式的“阻止争论”的方式也一样得不到人们认可,别人要提出反对意见,他却让别人闭嘴。
皮埃蒙特的地籍制度乔治安娜还没有研究,如果它确实是合理的……估计也不会被认可。规则是不允许破坏的,不论是什么理由,如果为了某个合情合理的原因而破例,比如不可以说谎,变成了可以为了保护无辜者说谎、战争期间可以说谎,那这条不可以说谎的规则就名存实亡了。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需要她用时间去思考,现在她却没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可能尊重、符合程序正义的方式,将马真塔他们带来。他们和切罗尼那样一无所有的人不同,他们可以完全不理会切罗尼的诗歌,继续享受高官厚禄。
假如拿破仑确实是想吞并皮埃蒙特和意大利呢?他们拒绝虚伪恩人的礼物有错么?
这时楼下换防了,猎骑兵取代了意大利仪仗队,站在了他们的哨位上。
她不晓得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会害了拿破仑,如果他当时和那个朝着小船开火的哨兵一样,先发射空弹警告就好了,发生紧急情况时,警察都会鸣枪警告的。
她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虽然她不晓得能不能行。
接着她叫人把阿里吉叫来,他会说意大利语……带着这些在枫丹白露接受过军官训练的仪仗队去“请”的话符合司法流程么?
第二章 白色与幸运星(二)
从十八世纪中期开始,欧洲的艺术风格正站在十字路口上,并不是每个女人都那么喜欢洛可可。玛丽亚·特蕾莎女王就更喜欢新古典主义,到她执政时米兰的整体风格还在巴洛克晚期,于是在儿子费迪南大公和玛丽亚·比埃特利斯·德·埃斯特结婚并定居米兰后,女王决定按照新古典主义风格将整个米兰翻新。1776年她在布雷拉宫创立了美术馆,布雷拉美院就这么诞生了。
在美院旁边有一个植物园,它同样属于布雷拉宫,皮奥·马真塔在那里加入了人民协会俱乐部,当时他和许多年轻人一样,接受山外的启蒙思想。
昨晚一整夜,外面一直都响着军靴的脚步声,切罗尼所在的意大利第三步兵团现在被调往别处。天亮时换防差不多结束了,乔治安娜才从有地堡的银行搬到了同样位于广场的马力诺宫。
它是一位热那亚银行家修的,看起来高雅精美,她所带的所有随行人员都能住进去,还有空余的房间。
对面的歌剧院也“一夜无眠”,米兰警察将一部分无辜的人放了出来,她们提着包袱,站在广场上,等着接她们的马车。
德洛瑞小姐经营着一家画廊,马真塔除了是个法官,他还是个医生,不过学医是他的兴趣,在帕维亚他所学的是土地测量和建筑,同时他偶尔会翻译拉丁诗人的诗歌。
他的兴趣爱好广泛,认识的朋友也多,不能仅仅因为他和切罗尼有通信就确定他也参与了该次事件。
乔治安娜翻过了另一页档案。
列奥波多·奇科尼亚拉伯爵出生在费拉拉,是颇有影响力的艺术图书收藏家,为许多艺术家和学者提供资助。
18世纪末随着对早期文艺复兴艺术的研究热情,越来越多需要保护的壁画进入人们的视野,有一个名叫路易吉·兰齐的艺术史学者发明了一种壁画揭取技术,可以将浸透特殊胶水的画布忒在需要揭取的画面上,几天后等画布晾干,就可以将壁画取下来了。
这种办法有一定风险会毁掉画作,许多壁画都是蛋彩画,这种中世纪流行的坦培拉画法到文艺复兴时依旧流行,达芬奇《最后的晚餐》就是蛋彩的。
兰齐的目的是取下壁画,然后对其进行保护,实际运用时却和他想的不一样。有一位修复师粗暴地将卡尔杜奇别墅里的壁画用分片切割的方式揭下来,更有甚者,会按照个人喜好出发,擅自将自己认为不构成艺术家代表做的壁画揭取下来对外拍卖出售,莱米别墅凉廊中波提切利的壁画就受到了如此待遇,现存于卢浮宫。
这种行为遭到了列奥波多·奇科尼亚拉的反对和抨击,他是山南共和国少数的贵族国务委员。梅尔奇的国务委员会有很多马真塔这样的平民,可是贵族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他们整体都很低调,除了那位打算征服“意大利征服者”的维斯孔蒂公主。
她给自己“娶”了个丈夫,算是通过奇科尼亚拉认识的,他是个考古学家,对于这位妻子他想管也管不住。
还有米兰第一美人鲁格夫人,她的律师丈夫后来成了督政府的督政。朗贝尔夫人曾被皇帝约瑟夫二世选中,她虽然不再年轻了,却还是优雅的典范。
马里尼医生的妻子、阿蕾伯爵夫人、意大利最杰出现代诗人蒙蒂的妻子,哦,还有莱基将军,他有个漂亮妹妹盖拉尔迪,她的美貌在威尼斯引来寻多年轻人的疯狂和女人的嫉妒。
这份提供资料的人绝对居心不良,他把这一长串女人的名单附上来干什么!
窗外响起了马蹄声,乔治安娜走到窗边一看,原来是仪仗队“护送”着一辆马车来到了马力诺宫门口。
马车停下来后,走下来一个个子高瘦的男人,他有一头颜色很淡的头发,几乎是白色的。
他在下车后抬起头,正巧看向乔治安娜所在的房间。
她转身离开了窗边,对着镜子照了照,幸好镜子里看到的不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后来她来到了书桌边,拿起了米兰的规划图,在米兰东部丘陵上有一段西班牙人留下的城墙,靠近城市这边都是花园,花园里有许多大树,树的后面就是拿破仑别墅。
那里有个别称“东方城堡”,所有美貌的女人晚上都不会错过机会,参加那里举办的盛会。
这是米兰独有的一栋拱形圆顶建筑,通体由卡拉拉大理石做成的。
卡拉拉大理石是全世界最昂贵的建材之一,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就是用卡拉拉大理石制作的。
和这栋房子比起来,谬拉的“小别墅”才花一两百万。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乔治安娜将规划图和个人资料都收了起来。
阿里吉先开门进来了,接着走进来的是列奥波多·奇科尼亚拉,他好奇地打量着她,乔治安娜站了起来,朝他礼貌地微笑。
“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认识您,议员。”
“我不那么认为。”奇科尼亚拉笑着说“没有比这种方式认识更戏剧化的了。”
“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乔治安娜问。
他却执起她的手,行了吻手礼。
“我知道。”他笑着说,手却没有放开。
她只好自己把手收回来了。
“您被怀疑参与扰乱秩序。”乔治安娜严肃地提醒他“您认识切罗尼上尉吗?”
“见过几次面,他写信表达对我的敬仰,但我没有回复他。”奇科尼亚拉冷冷地说“你们在他的住处找到我的回信了?”
确实没有。
乔治安娜想着,倒是切罗尼上尉写给奇科尼亚拉的信发现了好几封。
“您收到情书,每封都要回吗?”奇科尼亚拉问她。
她觉得他的口气太过轻浮了。
“我听说您很喜欢看书,要不要到我家去看看,我有一个图书馆。”
阿里吉咳嗽了一声,奇科尼亚拉的态度让乔治安娜想起了奥热罗,他曾经邀请波琳娜到他家去看看把那盏青铜灯放在家里的什么地方。
“我要通知你,在结束调查之前,你哪儿都不可以去,活动范围只限于你的住处。”乔治安娜警告着。
“好啊,我会在家等你。”奇科尼亚拉痛快地说“您喜欢红酒还是香槟?”
“这边走吧,议员。”阿里吉客气地对奇科尼亚拉说。
“下次来和我聊聊洪堡,我听说你见过他是吗?”
阿里吉拽着奇科尼亚拉走了,他一边走一边不忘回头和她说话。
等门关上了,奇科尼亚拉的声音也消失了。
“见鬼的意大利人。”乔治安娜嘀咕着,接着她又把资料给翻了出来。
不一会儿门又打开了。
“他可疑吗?”阿里吉在门口探头探脑地问。
就女人的直觉来说,奇科尼亚拉不可疑。
但事关重大,比起直觉,更需要证据,不论是证明他有罪还是无罪的。
“派几个警察监视他。”乔治安娜对阿里吉说。
阿里吉就把门关上了。
乔治安娜无声地叹口气,拿出了波拿巴送给她的圣诞礼物《学说汇纂》,本来她以为有法国人参与才想起引渡。
希望书上有类似的案例可以供她借鉴。
第三章 白色与幸运星(三)
路易十五时期,曾有一个海关检查员路过博洛尼亚时就抱怨着说“我无法忍受这种意大利式的平淡生活,在一个被炎热和灰尘窒息的城市中,坐在马车里行走。”
米兰的治安法官名叫卡洛·比尼亚米,他是伦巴第最有名的银行家,当拿破仑在1796年找米兰要2000万法郎的战争捐款时,他不得不与另外两人一起均摊,后来他们三个就取代了旧的治安官,成为中央警察区的三名成员。
他从来不在会议上说话,也不对警察组织做任何管理,只是保证警察们的薪水会到位。
至于刚才乔治安娜见过的那位伯爵,据说他在博洛尼亚与一位已婚的女士发生了丑闻,之后他就前往威尼斯,当时德农还在那里,当路易十六被斩首的消息传来时,除了震惊外,他还表达了强烈的反法情绪,后来他参与了教皇出于防御目的进行的拉齐奥海岸绘图工作。
这个要塞位于罗马北边的圣塞韦拉城,自古罗马时期起就是防御要塞。
接着乔治安娜拿出了意大利道路图,这是路易十六时期绘制的,虽然路易十六下令停止在法国修路,那不勒斯却还在修。现在的西班牙波旁王室实际上是西班牙国王费尔南多六世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不勒斯国王卡洛斯三世的后代,因为费尔南多六世无嗣而终。他在即位后与路易十五签订波旁家族条约,约定共同遏制英国,但这个条约让西班牙卷入了七年战争之中,失去了北美的佛罗里达,接着又与英国在马尔维纳斯群岛发生冲突。
她一边看那不勒斯的道路图一边回忆着,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本来她还以为马真塔来了。
然而等她抬起头,却看到穿着锃亮马靴的谬拉,他旁若无人地直接走到她身边,看她桌上的地图。
“忙了一晚上,不累吗?”乔治安娜虚情假意地问候着。
“你管那叫忙?”谬拉随手将大刀放在她的桌上,发出“咚”的一声“你看这个干什么?”
“打发时间。”乔治安娜随口说。
“你真要打发时间不如去我那儿。”谬拉说。
然后把这里交给你?
乔治安娜心想着,却不做声,将地图给收起来了。
“你怎么不把奇科尼亚拉抓起来?”谬拉问。
“没有证据。”乔治安娜说。
“那些信不是证据吗?”谬拉略显急切地说。
“只有切罗尼写给奇科尼亚拉的,他没有回信,别人给你写情书,你每封都回吗?”乔治安娜说话的语速也忍不住变快了。
“所以你就那么放他走了?”
“当然没有,我让他在家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马真塔呢?”谬拉问。
“我人都没有见到呢!”
“你不要无视证据包庇罪犯!”谬拉一脸大义凌然地说。
乔治安娜插着腰,毫不妥协地看着他“你以前被人诬陷是地主儿子的时候呢?”
谬拉笑了,毫无将军形象地坐在了桌上。
“我告诉你,那个奇科尼亚拉不是你看得那么简单。”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抽。
“萨伏依国王退位的时候有他一份。”谬拉在点燃了烟后说“他当时是巴拉斯任命的驻萨伏依全权公使。”
乔治安娜翻了翻资料,并没有看到谬拉说的内容。
“别找了,在都灵任务结束后他前往巴黎,却被禁止入境,接着他去了比利时和荷兰,最后回到热那亚,和马塞纳一起被围困。”谬拉看都不看乔治安娜桌上的资料“我们从埃及回到法国后,他才从热那亚秘密离开,与拿破仑在巴黎会面。”
“他不是不允许进入巴黎吗?”乔治安娜问。
“我们都以为你在尚蒂伊,你还不是偷溜回巴黎了?”谬拉说。
“那是别人接我的!”乔治安娜愤怒地说。
谬拉上下打量着乔治安娜。
“你信不信我把你眼睛给弄瞎了!”乔治安娜警告着,盘算着用眼疾咒。
“反正他们偷偷摸摸地见面了,回米兰的路上他认识了斯塔尔夫人,不久前她才离开米兰。”
“波拿巴把她驱逐出巴黎了,总不能米兰也不许她去吧。”乔治安娜说。
“你叫声利昂我听听。”谬拉调笑着说。
乔治安娜咬着牙,遏制着用“小木棍”教训他的冲动。
“反正钢材生意做不了了,以后怎么办?”谬拉收起了笑容。
这时乔治安娜想起了那个“礼物”。
“有注意了?”谬拉一本正经地问。
“你认识在都灵修桥的那个工程师吗?”乔治安娜问。
“认得,你要干嘛?”
她将塔列朗给她的信拿了出来。
“你把这个交给他,识货的人都晓得它的价值。”乔治安娜把信给了谬拉。
谬拉一展开论文就皱眉,把它折好后丢到一边去。
“你找他看这个干什么?”
“你可能觉得我疯了。”乔治安娜无奈地说“我想把那不勒斯的棉花送到皮埃蒙特加工,然后出口到法国。”
谬拉陷入了“沉思”。
“你知不知道那不勒斯王后……”
“我知道。”乔治安娜打断了谬拉的话。
“哦,所以你才看那不勒斯的地图。”谬拉恍然大悟般说。
“那是前朝留下的资料,而且他们也分析了在那不勒斯种棉的可能性,气候什么的都很适合。”乔治安娜说。
“从陆路不是海运?”谬拉一边抽烟一边盘算着。
“地中海舰队现在在干什么?”乔治安娜问。
“在直布罗陀呢。”谬拉说。
“你们想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夺回马耳他?”乔治安娜问。
谬拉哼了一声。
“要宣战也是你们先宣战,破坏和平的不是我们。”谬拉说。
乔治安娜不相信,法国人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干点事情。
但她看着桌上的资料。
那个能让萨伏依国王退位的特使先生真的只是想约她到他家里喝酒?
“他那么喜欢当使节,不如我们把他带回去。”乔治安娜对谬拉说“回法国就方便了。”
“你要怎么把他弄走?”谬拉问。
“还没想好。”乔治安娜疲惫地说。
“你要真的是间谍,也是我见过最笨的间谍。”谬拉一脸嫌弃地说。
“真遗憾,我不像你那么‘足智多谋’!”乔治安娜毫不客气得说。
他从桌上跳下来,转头拿着桌上的刀就走了。
“哦,对了,借点钱给我。”谬拉走到门口的时候倒回来说。
“你找我借钱?”她不可思议地说。
“你不是有个陶瓷厂吗?”
“你要干什么?”乔治安娜戒备地问。
“哪儿那么啰嗦。”谬拉抱怨着。
“要多少?”
“20万。”
“你去找……”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谬拉头也不回地说“记得晚上回来吃饭。”
然后就消失在了门口。
第四章 白色和幸运星(四)
从乔治安娜的所在的办公室看出去,可以看到米兰大教堂。
马力诺宫距离米兰大教堂其实并不远,穿过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就到了,那个达尔马提亚文学派聚集的咖啡馆应该就在附近。
此时她完全没有了看地图的心情,尽管当她出现在圣克劳德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不过从谬拉嘴里听到还是让她觉得很郁闷。
拿破仑去埃及后,督政府打了很多仗,但战果很不理想,他在报纸上看到消息,接着就和其他雾月党人一起回到了巴黎。
不过他并不是回去后立刻发动政变的,还做了一段时间准备,奇科尼亚拉应该是这段时间见他的。
在此之前,乔治安娜和里昂人共处了一段时间,他们和热那亚人很熟。有一个热那亚外交官,当时的热那亚既畏惧奥地利的压力,又畏惧法兰西共和国,于是贵族寡头们主张“中立”,但那个外交官却主张亲法,因为他开始相信世界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利益不再由执政党决定,而是由国家利益决定,只有与邻近的共和国结盟才能形成有效防御。
他并没有找当时执政的雅各宾派,而是找到了土伦之战刚崛起的新星波拿巴上尉,他当时还在尼斯,在此之前拿破仑曾执行罗伯斯庇尔的一个任务,对热那亚的防御进行评估。尽管当时法国人才刚入侵利古里亚,并且战争债务如滚雪球一样在热那亚堆积。
他很担心热那亚会在将来的战争中被牺牲掉,于是他与波拿巴结盟的条件是,他们不出兵却提供物资,热那亚贵族被推翻后,他依旧是驻法国的全权大使。
马塞纳在热那亚被围困期间用高压手段维持城内秩序,但他可是连罗马万神殿都敢抢的人。后来马伦戈之战结束了,而那个外交官却被送到了奥地利维也纳,当热那亚的全权大使。
不是所有外交官都和塔列朗一样,在维也纳担当法国大使的香波尼日子就过得很难熬,在英国当大使的安德烈将军还有一个副手塞居伯爵,他就是那个因为投资圣多明各失败,被拿破仑救了的旧贵族。
他很注重礼仪,听说是负责大使馆内部事务,如果有流亡者来寻求帮助他也会接待。
这一次事件发生的时间很巧妙,梅尔奇有个副手叫阿尔迪尼,他以前是奥地利驻米兰总督,后来被任命为米兰总警察长,还是城市民兵的现场指挥,但他去年去世了,接手他工作的叫费德勒,他很喜欢去逛一个名叫特蕾莎的女舞者的沙龙,这位女舞者在维也纳也有演出,反正因为警察局长的关系,她在米兰和维也纳都站稳了脚跟。
督政府以前会发一笔钱给意大利流亡者们,这些流亡者不只是旧贵族,还有流亡的雅各宾派,而费德勒据说把这笔钱私吞了,报纸还报道了这件事。
除了治安法官的身份,马真塔还是下波省的财政官。英国的治安法官虽然也要收税,但他们不管财政。
在山南共和国存在两个党派,一个是“饥饿党”,他们主张以挖矿来恢复经济,因此特别注重矿脉,希望以此来带动其他工业资源,还有组建一个公路网。
另一个则是马真塔所在的党派,他们希望充分发挥波河的运力,另外就是本国工业复苏,马真塔作为下波省的财政官,关注的自然就是皮埃蒙特了。
乔治安娜不晓得一个步兵上尉怎么知道这些的,毕竟拿破仑自己早期也靠了罗伯斯庇尔兄弟。
走之前他说不会在意大利投一分钱,也就是说不论修桥、铺路,还是干别的都别指望法国帮忙了。
李斯特认为,铁路系统和关税是同盟,玛丽亚·特蕾莎也在德国组建过关税同盟,但这个同盟仅限于有限的区域,并没有覆盖整个神圣罗马帝国。
如果大家都想发财的话,那不勒斯种棉花提供给皮埃蒙特,大家一拍即合,修路的人才乔治安娜也找到的,感觉好像很容易。
首先,意大利的雅各宾派要分为南北两个阵营,北部的雅各宾派在帕维亚有两家报社,他们经常引起激烈的政治辩论,呼吁“民族军事精神觉醒”,还有抨击神职人员,他们甚至呼吁恢复古罗马斗兽场。
1797年马真塔作为提契诺州的警察局长查封了他们,费德勒也表示不支持他们,他是维持秩序的。
但相对于南边的雅各宾派,北边的至少还为自由平等提供了少许进步。南边的主要就是收缴国王的支持者和逃亡西西里岛廷臣名下的地产和财物,在那不勒斯曾经存在过一个帕特诺珀的共和国,这个地方曾经是让那不勒斯星期的希腊殖民地的名字。
这个共和国只成立了一年,却颁布了财产充公法案,他们也给那不勒斯一部宪法,但这部宪法完全是抽象的,无视当地风俗与传统,革命没有得到当地的支持,法国被视为占领国。
很快西西里岛就开始反叛了,还有其他南部乡村,亲法派和反教会人士一到乡下就是死路一条。此时意大利的法国驻军已经大幅缩减,仿佛农民起义要席卷整个意大利半岛。
接着纳尔逊来到了那不勒斯,认识了那不勒斯大使的妻子汉密尔顿夫人,当时纳尔逊和英国舰队以调停者的身份,阻止了由渔民、手工业者和农民组成的群体继续攻击堡垒里的雅各宾派。他向雅各宾派保证,一旦投降就能光荣离去,然而在他们投降后,纳尔逊立刻将他们逮捕,并且枪杀和绞死了数十人。
更何况亚眠和约签订后,那不勒斯国王又回去了。
刚才谬拉提起了德斯塔尔夫人,现在乔治安娜也搞不清谬拉是随口一说还是提醒她,意大利宪法是拿破仑给的,他也可以给另一部,乔治安娜就很喜欢西耶斯那部被废除的关于战争与和平状态下君主立宪的宪法。
可现在她已经和德斯塔尔夫人一样被逐出巴黎了,她凭什么干预呢?哪怕山南共和国现在看起来像是伪政权。
她正郁闷着呢,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马丁先生带着一个人进来了。
“这位是弗雷迪纳诺先生,奥里昂达进出口公司的负责人,伦巴第有名的银行家。”马丁先生介绍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好像他一点不在意乔治安娜爽约,没去意大利大使馆喝下午茶的事。
这个奥里昂达进出口公司乔治安娜早就听说了,在玛丽亚·特蕾莎女王的支持下,他们垄断了一条公路的通行权,并且还参与了该公路的建设,常跑陆上运输的马丁先生和他们合作很多年了。
阿尔迪尼当总督时有一个专偷教堂的盗贼,他抓了他十几年。等天下大乱后,盗贼和逃兵组成的团伙到处流窜,以至于交通线都断了,马丁先生这才亲自出马。
总之马丁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虽然她现在没心情聊修路的事。
听说英国的司法传唤令状会写“自本令状送达之日起,无论你在干什么,即刻放下到法庭受审,如若不为会遭到处罚”。
她真希望能将一封类似的信发给某个男巫,不然他还有什么原因不来找她呢?
第五章 白色与幸运星(五)
当你不知道一个人心里想什么的时候,是不是会觉得“读心术”很方便呢?
奎妮是个天生的摄神取念者,她无时无刻都能听到别人心里想什么,可是她并不觉得那是快乐的。
她想和麻瓜雅各布,一个在麻瓜中也不怎么优秀的男人结婚,为此她甚至加入了格林德沃的阵营,格林德沃“善用”了她的天赋,为他监视了很多人。
谬拉说晚饭回去吃,没说午餐怎么解决,于是在马丁先生的主持下,她和这位奥利昂达进口公司的老板吃了一次饭,吃饭时他表露很希望能到山南共和国任职。
如果没有宪法的约束,这个共和国可以有很多部门,毕竟以前担任官职的都是贵族。
宪法颁布后,两个共和国合并了,许多部门被裁减,目前只有111个,再想新增恐怕又要修宪了。
但是“总统”给了她替换国务委员的权力,但能破格任职的是教授,奥利昂达进出口公司的老板没有这个资历。
马真塔也没有,他今年才30多岁,怎么可能在大学任教15年?
其实大多数山南共和国的官员都是不符合宪法要求的,大家无视它,机构还不是照着运转。
反倒是法国宪法将年龄视为一个门槛,想要拦住波拿巴和他的追随者们,就像当年罗马共和国的元老们对庞培所做的。
恐怕只有乔治安娜把宪法当一回事,遵循它设定的规则行事,像她这样的人是不是太教条了?
可能是她的表情不好看,马丁先生邀约她出去玩,就去布雷拉美术学院,同时那里也是测量里米尼到罗马经线的天文台所在地。
也许换一个地方,她就能在那里见到马真塔了。
就在她准备答应的瞬间,又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但这次出现的不是谬拉。
朱利安乌弗拉尔满脸愠怒,但他看到了马丁先生在,表情就稍微柔和了一些。
“我们在别的房间等你。”马丁先生说,接着和奥里昂达的老板一起离开了餐厅。
“有什么事吗?”乔治安娜问。
“刚才谬拉将军的管家跟我要20万法郎,这事您知道吗?”朱利安问。
乔治安娜想起来了,他是塞弗尔陶瓷厂的厂长。
“你先坐下。”乔治安娜对朱利安说。
他还算听话地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气氛如同谈判。
“我希望你能发誓,等会我告诉你的话,你必须保密。”乔治安娜说。
他审视着她。
“你信神吗?”乔治安娜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朱利安问。
“如果你不相信神,向他发誓也没用,我知道有几种魔法契约签订的方式。”乔治安娜说。
“有那么严重?”朱利安问。
“你那么兴师问罪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乔治安娜笑着说。
他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过了一会儿后问。
“我向你承诺,你接下来说的一切我都不会说出去,否则……”
“我不需要知道惩罚的细节,你是法官,知道地比我多。”乔治安娜打断了朱利安乌弗拉尔“第一执政相信你,让你担当他的代理人,那么我也该相信你,我想将奇科尼亚拉带回法国去。”
“为什么?因为他参与了切罗尼事件?”朱利安立刻问。
朱利安的态度,让乔治安娜相信,觉得奇科尼亚拉无辜的人肯定不少。
她也觉得奇科尼亚拉是无辜的,在听谬拉说的那些“秘闻”之前。
能说服国王退位肯定会有奖赏,比如贝纳多特没有随着拿破仑倒台失去瑞典国王的头衔。
“我想拟一个协议,关于仲裁和司法管辖的。”乔治安娜说,示意朱利安看着对面“歌剧院里不是所有人都和切罗尼一样,需要送到法国接受审判的。”
朱利安调转视线,从窗外转向她。
“我需要一个人去谈,满足什么条件的情况下由意大利人自己审理发生在自己国土上的事,比如非死罪,以及引渡条件。”
“还有别的比他更适合的国务委员,怎么偏偏是他?”朱利安问。
“他比我想象地聪明地多,他曾说服萨伏依国王退位。”乔治安娜说。
“所以呢?”朱利安困惑地问。
“他在我面前装傻,或许他觉得装傻能骗过我。”乔治安娜冷着脸说。
朱利安仔细观察着她。
“没准他只是因为喜欢你。”朱利安笑着“你以为有多少人能在你面前保持清醒?”
她微笑着。
西蒙莉塔是波提切利的维纳斯,朱利亚诺·德·梅第奇口中“无以伦比的人”,可她还是死了。
只有她死了,联盟才会被破坏。
“你记得我的话就行了,下午我要去布雷达宫,这里就交给你了。”乔治安娜说,站了起来。
“你的心是铁打的么?”朱利安问“还是你给它穿上了盔甲。”
这时她想起来了,贞德确实有一套米兰的盔甲穿在身上。
“我要树立起一道铁幕,它会比任何防御工事都坚固。”乔治安娜说,但她觉得朱利安没有听懂她说了什么。
达尔马提亚文学是15-16世纪奥斯曼土耳其统治南欧时,在罗马尼亚、保加利亚、马其顿等地方产生的文学,因为他们与西欧完全隔绝了,他们是少数还在用拉丁文写作的地区。
在《乌特勒支和约》签订后,法语取代了拉丁语成为官方语言。匈牙利率先与神圣罗马帝国接触,采用了法语,当匈牙利打算也与克罗地亚用法语取代拉丁语时遭到了抵制,在此之前他们都是相安无事的。
扎马格纳却在米兰用希腊语教授达尔马提亚文学,可能他在找一种可以让二者重新相安无事的办法,而克罗地亚正好是乔治安娜“铁幕”所缺的那一块。
假设,上帝为了组织人类修巴别塔,才让所有人说不同的语言,那所有人都说一种语言了,能干出什么事呢?
未来的事她不清楚,她只是遵循着冥冥中的指引走到这里来的。
等她离开了马力诺宫,来到了广场上,果然可以看到阿尔卑斯山。
要是她能把水文站修在山上,就可以将信息传递到这里来了,不用信使翻山越岭,骑马奔驰,累死累活地跑几天。
可是守在这些山上灯塔里的人就要过半隔绝于世的生活了。
她想起了邓布利多,还有他口口声声说的爱打败了伏地魔。
其实她觉得哈利的运气真是太好了,这才是他继承自父亲的最有价值的遗产。
当然,还有她自己也是,如果她在卢森堡公园里不是被独裁者救了,她还能在这里指手画脚?
也许有天她可以自己守一个灯塔,哪怕没有人陪伴她,也有满天星辰的陪伴。
这时马车来了,是6匹马拉的,就拉他们3个人太多了。
她没有拒绝或者试图纠正,而是上了车,就像现在她不去管到底是穿长袜还是靴子的问题了。
即使她想管,她管的着吗?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别被浑浊吞没了,即便再也无法如白雪那样纯洁,也别脏到再也回不去了。
第六章 白色与幸运星(六)
虽然阿讷西的马车制造厂不断制造新的马车,可是没有马也无法提高运力。
买马的事奥里昂达进出口公司的老板又找奥地利谈过了,但他们没有回信,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拒绝。
皮埃蒙特人说的“很实用”的特蕾西亚地籍簿就位于的里雅斯特附近,不只是皮埃蒙特人,许多米兰人也在当地拥有土地,这些地籍册并没有随着伦巴第成立山南共和国而注销,它们依旧是有效的。
那位才过世的塞尔贝罗尼,他留下了巨额遗产,由他的兄弟和与卢多维科·维斯孔蒂侯爵结婚的独生女玛丽亚平分。
现在米兰“市”的行政是由维斯孔蒂家族组成的管理委员会负责的,在此之前西沙尔共和国曾处于军事管辖,由战争部长安布罗吉奥·比拉戈负责,1798年奥地利和俄国联军收回了伦巴第,他被迫到法国香槟地区流亡,1800年法国重新占领了米兰后他与9个特别政府委员管理过市政当局的一部分,但3个月后这个部门就被维斯孔蒂家族代替,山南阿尔卑斯共和国成立后,战争部被取消了,他自己成了立法议会的成员。
总之现在对奥地利统治还有眷恋的意大利人大有人在,法国人炮轰斯卡拉歌剧院的行为在一些报纸上被称为“暴行”。
米兰的2000万战争捐款是由三个银行家平分的,但是其他地区,比如费拉拉和博洛尼亚则是按比例分配的,尽管金额只有300万里拉。然而费拉拉却觉得自己承担地比博洛尼亚的多,于是山南共和国成立那天,他们就号召所有代表都去。后来大多数人都被遣返了,只有一个人作为费拉拉的代表,而这个人最终制定了意大利共和国宪法第一条:罗马使徒天主教是唯一一个在共和国境内公开实行的宗教,并且还是国教。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既然是国教了,那么山南共和国的官员就不该由非天主教人士担当,这一点遭到了拿破仑的拒绝,他要建立的是一个混合的政府,这一点是很多人支持的,尤其是米兰人。
美第奇曾经当过教皇的银行家,而且他们曾经被佛罗伦萨共和国赶出来,时间刚好就是教皇子午线划定之前。
一开始的教皇子午线是往东一些的,这引起了葡萄牙国王的不满,要求重画,也就是说西班牙要得利一些的。
虽然后来他们自己商量着重画了,但是这件事波吉亚家族的教皇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佛罗伦萨共和国就在西班牙人的围攻中无力支撑,最终是教皇的军队攻陷佛罗伦萨,接着美第奇家族重回佛罗伦萨了。
自维斯孔蒂家族绝嗣后,公国的继承权就一直不断更迭,除了中途插一脚的斯福尔扎,还有西班牙人,乔治安娜之前住的那个“城堡”就是西班牙人统治下的米兰公国西部边境要塞。
那颗代表灾厄的“征战者”黄钻曾经落到过斯福尔扎手里,吉安·加莱亚佐·斯福尔扎继承爵位时才7岁,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看到年幼的公爵,他没有选择当一个好叔叔,而是试图夺走作为遗孀的萨伏依的博纳的摄政权,虽然失败后他被赶出米兰,但他还是想办法把博纳赶走,自己成为唯一的摄政。
后来他的小侄子长大了一些,可以结婚了,就去那不勒斯的岳父那里求助,为了制止那不勒斯,卢多维科引法国人出兵那不勒斯,揭开了65年的意大利战争。
法国人占领米兰后,又因为弗朗索瓦一世在帕维亚之战被查理五世俘虏,在《康布雷条约》中,法国放弃了意大利,包括米兰的统治权。查理五世统治的领域包括西班牙、那不勒斯、撒丁岛、西西里等地,但他本人却领地进行了划分,通过继承的方式西班牙人获得了米兰的统治权。
这时法国人又想从西班牙人手里获取米兰的统治权,西班牙王位战争结束后,在《乌特勒支条约》签订后还有一系列条约,其中1714年巴登条约将米兰割让给了奥地利。之前的西班牙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分支统治的,一直到1797年奥地利在《坎波福米奥条约》中将米兰割让给法国,法国成了西沙尔皮尼共和国的首都。
共济会一直都在地下活动的,约瑟夫二世曾经下过法令,防止传播被视为对宗教有害或者对教皇权威有害的作品。都灵因为有大贵族的支持,共济会的会所不断扩建,大主教与教区牧师希望王室能进行干预,因为“这不仅是对宗教的蔑视,更是为政府的安宁而准备的骚乱”。
只要是参与了可能与共济会有关的异教崇拜,比如占星,哪怕是成天呆在山上的天文学家也要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了就和伽利略一个下场。
拿破仑来了以后没有宗教审判所了,严格的审查机制也被取消。于是报纸上还有另一个声音,对本次“玷污意大利名声的骚乱”感到震惊和愤怒。
反正乔治安娜去布雷拉天文台的时候,布雷拉宫里还有地形研究室、制图研究室、人口普查办公室,在拿破仑之前没有人想过人口普查。
同时在军队要完全服从科学研究的前提下,军事测量队可以对河流、丘陵和山脉走势等进行测量,大多数天文学家年纪都大了,那些跋山涉水的事还是年轻人干更适合。
在多位测量员的协助下,米兰东面和北面的三角形快完成了,南边的三角形一直延伸到博洛尼亚,这里是山南共和国的边境。
除了巨额金钱和物资的分担不均导致了博洛尼亚和费拉拉产生矛盾外,博洛尼亚还有一个海关。意大利的羊毛纺织业已经大不如14世纪,却在斯基奥存在着羊毛出口,“德国的伦巴第”和威尼斯都是主要市场。
现在德国的伦巴第是一个共和国的了,关税还要吗?威尼斯以前是免关税的,现在威尼斯划分给了德国,那么要交税么?
一般国家派一个正使、一个副使、一个特殊使节就完全足够了,意大利“使节团”都快凑成一个议会了。
另外博洛尼亚有一部自己的宪法,这是山南共和国形成的最大障碍,共和国是“一体不可分割”的,除非接受联邦制的宪法,而联邦制宪法又是投票否决的。
在西耶斯写的《人权和公民权宣言草案》第14条,一切公民平等地服从法律,不得强迫任何公民服从法律以外的其他权威。
内部秩序必须如此建立和使用一支合法的内部武力,以至于人们不需要请求危险地诉诸军事权力。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是强迫公民服从,而是自愿服从其他权威呢?
教会也有教会法的,16世纪的特伦特会议上颁布了神职人员的组织法,英国是奉新教为国教的。
但乔治安娜对神的定义是“未知”,她并不定义谁创造了世界和人类。
她看圣奥古斯丁,也看伊拉斯谟,不过她更信帕拉塞尔苏斯,解药喝多了,也会变成毒药,剂量才是决定物质毒性的关键。
在会见米兰学者时,拿破仑说他将一个杰出的学者看得比一个最富饶的城市要重要得多。
乔治安娜没敢说类似的话,不过她在布雷拉宫过了一个还算愉快的下午,天快黑时回到了马力诺宫,如果没有别的事她打算去谬拉家吃饭了。
在会议室里,乔治安娜找到了朱利安乌弗拉尔,他一个人在里面抽烟。
“我不知道你居然吸烟。”乔治安娜在门口说。
“还有别的你想不到的事呢。”他将烟在水晶烟灰缸里掐灭了,看着乔治安娜“1798年督政府打算和意大利签署一份条约,但被意大利人拒绝了,他们认为那不是不平等条约,而是一种奴役。”
这她确实不知道。
“现在他们觉得要签引渡和仲裁协议,就不能让奇科尼亚拉当大使,他是个艺术家,却不懂法律,他们有更好的使节人选。”朱利安说。
“我又没要求你一定把这件事办成,不行再想办法。”乔治安娜说。
“问题是,我也觉得他可疑了。”朱利安冷冷地说“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无辜的。”
“你以前不也那么觉得么?”乔治安娜问。
“你觉得他是怎么让教皇信任他,将那么重要的要塞交给他?”朱利安问。
乔治安娜想起了下午听说的消息。
萨伏依主教在国王退位这件事上扮演什么角色?
“所以你才吸烟?”乔治安娜问。
他苦笑着摇头。
“要是马真塔明天来不了,你打算怎么办?”朱利安问。
她摇了摇头,转头离开了会议室,将空间留给了朱利安一个人。
第七章 白色与幸运星(七)
虽然没有实施宵禁,然而天黑之后的米兰,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这里甚至连路灯都没有,街上一片漆黑。
其实米兰倒是派了一个正经的驻巴黎大使马雷斯卡奇,但他主要是搞商业和经济的,他的副手也不是专门从事法律和政治的,听说擅长打高尔夫。
远处传来米兰大教堂的钟声,上一次山南共和国建国时,塔列朗没有拄着拐杖到处奔走,据说是因为米兰大主教菲利波·玛丽亚·维斯孔蒂病死了,于是塔列朗主持大主教的葬礼去了。
法国的主教由法国任命、支付薪水,意大利目前还没有类似的协议签订,何况在法国天主教只是多数人的宗教,和意大利的情况相差很多。
以后围绕着米兰主教任命会是个麻烦事,但那还不是现在最紧迫的,因为目前来看不论是教会还是维斯孔蒂等旧贵族都没有插手,仅仅是“爱国者”们在行动。
乔治安娜在马车上翻出了资料,舞者特蕾莎弗格力阿兹出生在哈布斯堡官僚机构中较高的阶层,她的兄弟是税务律师和政府顾问,父亲则是帕尔马、帕维亚、米兰的税务官,从青春期开始她就显露出了很大的表演和舞蹈天赋,除了非凡的美貌外她还很年轻。她的丈夫安吉奥列尼则是舞蹈家和编舞家,是哑剧芭蕾的创造者,她与他结婚后一直在欧洲宫廷巡演,后来她的丈夫成为维也纳宫廷舞蹈大师。
她是个实打实的“中介”,只要给她昂贵的礼物,比如纯金的餐具、珍贵的珠宝、特色美食等,她就会向对方提供有价值的情报。
这甚至都不是公开的秘密了,作为警察局长的费德勒当然需要情报。
她将这些资料放在一边,又看起了下一份。
乔万尼·巴蒂斯塔·瓜丝塔维拉尼出生于博洛尼亚,但在1796年后就不再出现在博洛尼亚议院,他毕业于法律专业,年轻时有在法国军队服役的经历。1796年曾在临时政府,作为米兰国民警卫队总司令崭露头角,但是这个机构只存在了几个月就解散了,因为梅尔奇想要建立一个正规政府而非军政府。
后来他成为西沙尔共和国立法团成员,执政期间是比较温和的一位,更多的是军事技术人员尔不是政治家,两国合并后他成为博洛尼亚国民警卫队副警长,里昂建国时他参与了仪式,并且与特利耶将军一起列入战争部长候选人名单,但是这个部门没有成立,特利耶只是意大利军团司令,而乔万尼则留在了立法会里。
如果山南阿尔卑斯山共和国要成立宪兵或者宪警,乔治安娜会推荐他作为宪兵将军,取代那个贪墨了流亡者津贴的警察局长,但既然要将山南共和国当成一个独立国家对待,那么就只能等梅尔奇他们讨论好后再说。
假设意大利和法国之间有引渡和仲裁,那么意大利对一些流亡者会不再安全,他们或许会逃离,除非他们在当地接受仲裁,并且在意大利被关押。
又或者,如果法国真的想吞并皮埃蒙特并且日后吞并意大利,也可以从这份条约中试探出态度,最糟的结果就是意大利重新投入奥地利。
特利西亚那块地方位于的里雅斯特的东南,18世纪以前都是沼泽,在奥地利皇帝查理六世宣布的里雅特斯特为自由港后繁荣了起来,于是他的女儿玛丽亚·特蕾莎下令建造了一个新区。
《莱奥本条约》草案将威尼斯的陆地领土、依斯特拉和达尔马提亚一起给了奥地利,以换取伦巴第和比利时,《坎坡福米奥条约》签订后,威尼斯本岛也给了奥地利。
如果规则是为下一次冲突准备的,那么波拿巴签订的条约也有可能是为了下一次战争。
也有可能他当时是个统治者“学徒”,毕竟10年前他还为了能在家里多呆几天,找医生开了假的证明。
这一次出门幸好带了医生,不然凯瑟琳娜也差点和菲利波·维斯孔蒂一样客死异乡,尽管她只是有点高原反应,也幸好她年轻。
这时马车停了,乔治安娜停止看文件,看着谬拉灯火通明的家。
客人比上次她来时少了很多,可能都因为斯卡拉歌剧院的动静不敢出门了。
车门被一个意大利仪仗队员打开了,他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谬拉的卫兵带着她往里走,直到她前一天放波拿巴衣服的那个房间。
那张椅子还原样放在那儿,包括那些衣服。
“把这些都收起来吧,夫人。”士兵拘谨地说。
“不过是些衣服,让你们的将军夫人收了不就行了。”乔治安娜取笑着。
“我也跟卡洛琳那么说的,她说她不干。”谬拉端着一杯酒,站在门口。
乔治安娜看着谬拉。
“你就为了这个请我吃饭?”乔治安娜说。
“你不是想见那个修桥的人吗?人已经来了。”谬拉说。
她回头看了眼那个士兵,他已经很机灵地将装衣服的盒子准备好了,但乔治安娜却直接跟着谬拉走了。
意大利的气候比法国还要暖和,此时开着落地窗吃饭已经不觉得冷了。
卡洛琳和波琳娜坐在一张圆桌边,对面坐着两个少将,他们看到了谬拉一起站了起来。
她偷偷吐了吐舌头,平时将军都难见到,这次居然还是两个将军一起致敬,真是奇景。
“都坐下吧。”谬拉很随意地说,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他叫佩洛内特,是波河大桥的负责人。”
乔治安娜看着另外一个谬拉没介绍的人。
“我们在巴黎见过。”那个人笑着说“第一执政介绍的我们。”
她可真想不起来了。
“你找他们不是要把什么论文给他们看吗?那几页纸呢?”谬拉问。
她狠狠地瞪着他。
你也没跟我说你要请人过来吃饭讷。
“你们明天到马力诺宫来,我把那篇论文给你们看。”乔治安娜说。
“等什么明天。”谬拉说着,让一个士兵去取那篇论文了。
“它大概讲的什么?”佩洛内特问。
于是乔治安娜讲述起了她看过的内容,佩洛内特和另一个工兵仔细听着,谬拉已经和波琳娜、卡洛琳聊起来了。
等谬拉喝完了那杯酒,就宣布上菜,确实是很丰盛的美食,一看就是大厨做的。
曾有一个给萨伏依王室当过出纳,现在负责山南共和国财政部长的官员说,“这个政府的财务看起来像但丁的黑暗森林”。
在米兰到处都可以看到蝰蛇的纹章。
但丁问,一旦眼睛或触觉不常把火点着,爱情之火在女人身上能持续多久?
米兰军旗上的蝰蛇标记为她装饰一座漂亮的墓地,相比不如加卢拉的雄鸡族徽那样美丽。
其实她想过,像忒修斯那样有“节制地”干涉,可是巴黎不是差点被格林德沃的大火给点燃吗?
尽管有人说,如果没有命令,即便米兰燃起来了也不要灭火,就让它燃烧吧。
可是她还是希望保留这座城市。
也许,还有更聪明的人想出更好的办法,而她只能说她尽力了。
第八章 白色与幸运星(八)
佩洛内特是巴黎协和桥的设计师,18世纪的建筑很复杂,一会儿是妖娆的洛可可,一会儿是庄严的新古典主义。
不过随着1747年国立路桥学校的成立,这种“传统”终于终结,建筑与科学在这时被拆撒。工程师们从此可以自由发挥技术的潜能,而富于想象的建筑师们则可以专心设计房子,从此工程的归工程,艺术的归艺术。而工程师也逐渐视为“人与社会整体进步”,古典建筑理论逐渐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当建筑理论不再能处理建筑形式的概念逻辑与生产过程中复杂需求之间的差异时,它就被科学计算取代了。
佩洛内特便是“工程派”的,他刚成为学徒就负责设计和建造巴黎的地下总渠,39岁就成为皇家设计部主任,负责培养桥梁和道路工程师并监督他们实践,不过1794年他就因为年老而去世。
拿破仑的军队里有许多他的“学徒”,有一个叫约瑟夫·道斯的人还参与了协和桥的现场施工,而他算是整个“工程派”里资格比较老的了。这个参与波河大桥修建的佩洛内特算是那个协和桥建筑师家族里的后辈,而且他也不负责设计,只是负责现场施工,总设计师还有其他工作要完成。
这座桥还要承担都灵的城市供水,以后甚至可能成为意大利中部的主要水利工程。另外就是罗马图拉真的考古发掘,古籍上说都灵以前是意大利通往高卢的必经之路。
乔治安娜这才想起波拿巴提起过,让她修一条路的事,可以贯通里昂和意大利,不过这件事她就当他说着玩给忘了。
不过这些工程师没忘,前期勘测都做好了,缺的是资金和人力,何况塞尼山路修好了,这条路修起来就没那么紧急了。
波河大桥是16世纪佛罗伦萨圣特丽尼塔大桥后在意大利修建的第一座大型桥梁,是佩洛内特式的现代建筑原则首次在意大利出现,它很快就被意大利人系统地采纳了。
改成钢架结构也不是那么难接受,英国人也拿出了自己的实践成果,证明全钢结构也可以胜任他们需要的载荷。虽然这座桥是“总统”下令修的,验收方和使用方却是意大利人,他们还预计在桥的两端建设码头,桥的延伸部位还要修起重机和驻军马匹的饮水槽,起重机参考的是达芬奇在米兰大教堂为升降圣物铁钉设计的机构,有了它之后上了年纪的神父们就不用吃力地爬上爬下了。
这些问题都不难解决,难的是完成桥梁附属工程的一个变体,本来按照“都灵”的工程师的特殊服务需求,他们要在紧邻大桥下游建一座大坝和一条新的水渠,为工厂区和农业灌溉供水。
这意味着这片流域有可能升级为河港,以通航的方式建造运河,但安理会没有通过这个建议,第一是巨大的费用,第二则是“特殊问题”。
都灵传说是由里昂、布拉格和都灵组成的白魔法大三角以及伦敦、旧金山、都灵组成的黑魔法大三角的交汇点,城中有一个广场就是传说中的“地狱之门”,法国人占领期间在广场上树立了一个断头台。
因为这一点,他们不同意将大桥下游的自然坡道改成用阶梯状石头瀑布,它的作用就像本内特的论文所写的。不论是波河还是塞纳河,河床上都有大量砂石,它们的颗粒大小不均,水力达到一定数值就会造成流土破坏,使得地基失去稳定性,从而威胁建筑安全。哪怕沉降只有几厘米,由于砖块是紧密契合的,也有可能造成断裂。
一般修桥会在枯水季,可是波河的丰水季长达9个月,和塞纳河的情况完全不同,丰水和枯水期的水力坡度相差很大,才需要修这么一个坝来减缓水力坡度。
如果是全石的桥,为了应对这种负载和卸载变形,在轻质地基部分可以用传统的办法,比如半桩式,现在波河桥已建部分就是用的这种方式。到了河中心就要根据立体定向和水力学原因进行中心布局,这是根据佩洛内特的特定参数生成的。
可能觉得乔治安娜听不明白,他们又解释道,石头切块需要较高的偏差要求,切废了的石头就拿去沉箱,但沉箱也不是丢进河里就完了,还要用悬臂皮带,保证石头能沉到固定的位置,水流太大了会影响定位。河流的通航受到水深限制,另外也是城市供水系统的一部分,对火炮运输也有相当重要的战略意义……
“好了。”谬拉忽然插话打断了他们“你们就直说这个东西有没有用吧?”
“把这个人调来吧。”佩洛内特拿着那篇论文说。
“那恐怕不行,这个人在直布罗陀。”谬拉说,佩洛内特惊讶极了。
接着谬拉就赶人了,好像这两位客人不是他请来的。
乔治安娜被灌了一脑子的信息,觉得自己脑子里全是砂浆,她昏昏沉沉地按照谬拉的指示,将波拿巴的衣服收起来了。
等那顶三角帽看不见了,谬拉又得意起来。
“你那个仪仗队战斗力不行啊,根本没有指挥官。”谬拉坦然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如果你想让他们发挥真正的作用,就必须有人积极地承担责任。”
“他们是仪仗队还要什么战斗力!”乔治安娜没好气地说。
“那猎骑兵呢?”谬拉问。
“我又不是要逮捕马真塔。”她心烦地说。
“他要是明天不来呢?”谬拉耐着性子问。
这时乔治安娜才想起来,谬拉曾经当过猎骑兵,还在布洛涅等北方城市从事过搜查、扣押和逮捕的警务工作。
“你也要我穿上宪兵的衣服吗?”见她一直不说话,谬拉问。
“现在先确定他在哪儿,博洛尼亚还是皮埃蒙特。如果必须实行逮捕,不能和萨瓦里的人一样,当街就抓人。”
“知道了。”谬拉将怀表拿出来“最迟明天几点?”
“九点以后。”乔治安娜无奈地说。
“你的表呢?对表啊!”谬拉说。
“我没有表。”乔治安娜说。
谬拉随手一扔,就把手里的表丢给了乔治安娜。
“拿着吧,我不只这一个。”谬拉说。
她接过了那块怀表,觉得它沉甸甸的,不只是因为它是金子做的。
“你明天去不去都灵看看?”谬拉问。
“我去看过了。”乔治安娜说。
“我的意思是去城里看看。”谬拉说。
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忽然怪异地笑了起来。
“什么?”她莫名其妙地问。
“你为什么软禁奇科尼亚拉?”谬拉问。
“我没有软禁他。”乔治安娜说。
“梅尔奇什么反应?”谬拉问。
“我没见到他,但他可能不会高兴。”
“你知道……萨伏依王室退位,没有进行抵抗,对吧。”谬拉斟酌着说“其他人都忙着劫掠去了,不像我这么尽忠职守,直道而行。所以呢,我发现了其他人没有发现的‘宝藏’,在都灵有240门大炮和弹药完好无损地放在仓库里。”
她惊讶地看着他。
“你找宪兵看地图,是不是就想看我们的布防?”谬拉问。
“240门?”她不敢相信地问。
“那是一个国家的武备库,还有我问你的话呢?”谬拉严肃地说。
“你要不告诉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那么多大炮在。”乔治安娜疲惫地说“皮埃蒙特呢,有没有这种‘宝藏’。”
“要不然提前到午夜12点?”谬拉问。
“你让我想想。”乔治安娜说。
“就在我家住吧,外面只是工作的地方。”谬拉说。
乔治安娜没有异议,就在谬拉家的客房里住下了,在这个房间里有一张特别华丽的桌子,那是萨伏依王室留下的家具,上面还镶嵌着珍珠。
虽然萨伏依不像法国、英国、普鲁士、奥地利这些大国,会自己铸炮,但他们有钱买嘛。
她躺在床上,浑身疲惫地不想动了。
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巴拉斯却不准别人进巴黎,更别提应得的奖赏了。
这时她又想起来,那座大桥能经受得住炮火的摧残吗?
珍珠虽美,却是脆弱易碎的,还是金刚石更牢不可摧。
可是她躺在床上看着那张桌子,它确实太美了。普通的桌子坏了,多半会想换一个新的、结实耐用的,这张桌子坏了则让人想要修补它,哪怕珍珠化为齑粉了,还是会安上新的珍珠,毕竟和这张桌子的艺术价值比,珍珠才值几个钱呢?
第九章 白色与幸运星(九)
即便在巫师的世界里,有关都灵黑白魔法三角的传说也被归为迷信,白魔法三角还容易理解,但是黑魔法三角之中的旧金山是18世纪后半叶才发现的,它怎么会成为古老的黑魔法三角呢?
乔治安娜一夜都没有睡,虽然她很累了,可是她脑子里一直有事。
关于都灵还有一个传说,诺查丹玛斯曾在这里短暂居住过,当时许多欧洲王室都痴迷炼金术、占星术和预言等等,萨伏依王室当然也在其中。
他当时的住处就位于“地狱之门”所在的法律广场附近,它位于都灵西部城门,出去之后就是坟地,那片区域也被认为是黑魔法中心。
而城市东部,靠近波河这边则是白魔法中心,尤其是新规划的这条从雷吉纳别墅通往市中心的路,它通过了都灵主教座堂和都灵圣母教堂,其中都灵主教座堂里保存着耶稣的裹尸布,圣母教堂里则存放着传说中的圣杯。
至于波拿巴让她修的那条路,则是属于高卢大道的一部分。通往高卢的路不止一条,凯撒当年要跨过卢比孔河,卢比孔河位于意大利东部,是罗马本土和殖民地的分界线,他当时应该就不是从途经都灵的高卢大道过去的。
总之谬拉能截获切罗尼的信,也当然可以截获寄给乔治安娜的信,他会知道查尔斯·本内特还在直布罗陀就不怪了。
她长叹一口气。
她信不过奇科尼亚拉,别人还不是不相信她。
为了修桥,都灵河畔的要塞都拆了,这里无险可守,又有一条可以通往里昂的“罗马大道”,还有波河上唯一的渡河点,如同多汁的诱饵,吸引着鱼上钩。
这前提是进攻方不知道都灵还有那么多炮和弹药,要是他们知道了有那么多物资,就会和波拿巴听说了乌尔姆有炸药时一样,不会那么轻易靠近了。
但这个情报谁泄露的呢?谬拉一开始还阻止工兵团的人不要说运炮的事,他后来却主动跟她说了,即便最后情报不是她泄露的,她也很难洗清嫌疑了。
她拿出了怀表,现在才早上6点32分,天才刚亮,还有两个小时马真塔再不出现,谬拉就要出去了。
波拿巴在都灵的住处位于斯图皮尼吉猎宫(palazzinadistupinigi),它听起来就像是英语的“愚蠢”。但她不想去那个地方住,尽管她听说那里豪华地像小凡尔赛。
也许有一天,意大利还会变成“棋盘”,再大搞建设有意义么?反正还会被战争破坏的。
她很疲惫地起了床,让贝尔坦帮她梳妆打扮,就在那个镶嵌了珍珠的桌子前。
她所见到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精致美丽,却不堪一击的。
在贝尔坦在她的头上戴上一个红色的珊瑚发夹后,她就离开了谬拉家,前往马力诺宫去了,尽管这个时间上班太早了。
等到了马力诺宫后,她让厨子做好早餐,要是马真塔来了她可以和他共进早餐。
接着她就一边喝红茶一边等。
她等了一个男人那么长时间,也就不差等另一个短短两三个小时。
她看着杯子里的红茶,这是英国人的习惯,意大利人更爱喝咖啡,到哪里都能看到咖啡馆。
不论是泡茶还是冲咖啡,都需要将水加热,这比喝生水要好得多,减少了疟疾和霍乱传播的风险。
那么强壮的谬拉在布雷西亚也被疟疾打倒了,导致他没有办法参加卡斯蒂廖内战役。
她不具备军事才能,所以哪怕“战神”亲自跟她说了,她也没听懂他说的战术。她只记得奥热罗在波拿巴打算撤退的时候说他宁可被击碎也不肯撤退,接着波拿巴就改变了原本的计划,放弃了围攻曼图亚和几乎所有的重炮,换取了高机动力,在荒野中获取优势后再围攻曼图亚。
巴黎有一条里沃利街,在都灵附近的高卢大道入口也有一个里沃利,但这个里沃利和里沃利会战的里沃利不是一个地方,那一个里沃利位于曼图亚。
七年战争时,腓特烈大帝在道恩也就准备了250门炮,其中180门是重型榴弹炮和12磅炮,光炮身重量就是法国6磅炮的3倍了。
如果说波河大桥设计时的载荷就无法承受那么大的重量,德国人又把他们的重炮推上去,桥垮了怎么办?
那座桥还是供水系统的核心,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德国人改变自己的战术战法,或者不要来抢波河大桥。
战争时停止供水供电是常有的事,本来习惯了拧开水龙头就有自来水,忽然它没有了,才会发现自己居住的地方不适合生存,所以古代文明几乎都是在河水边产生的。
巨人传里问,渴与喝,哪一样在前?
如果不喝,就要发干,那就呜呼哀哉了,我的灵魂将投到一只青蛙身上,因为在干燥的地方灵魂是待不住的。
这种说法其实不符合教义,这更像是佛教的六道轮回,不过变成青蛙并非是因为受到业力的惩罚,而是因为说话的人渴望湿润的地方。
干燥和湿润才是阴阳,阳气太重了不好,容易着火,阴气太重了也不好。
寡妇的日子就是这样的,要是不想再婚的话,就要自己让自己过得开心且幸福。
那么什么能让你感到快乐呢?
就在她思考这个问题时,外面传来了马蹄声,不一会儿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阿里吉出现了。
谬拉说仪仗队没有指挥官,眼前这个不就是么?
“夫人,马真塔议员来了。”阿里吉说。
她居然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接着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个子也不高。
可是他很年轻,有健康红润的脸色,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洋红色的。
“怎么那么晚才来?”乔治安娜看着阿里吉。
“我们遇到了山洪,塞西亚河暴涨,我们过不了河。”阿里吉说。
“我当时在化肥厂。”马真塔说。
“你们用化肥干什么?”乔治安娜问。
“给桑树施肥。”马真塔说“要在春蚕出生前把一切准备好。”
“有人饿了吗?”阿里吉笑着问。
“都坐下吧。”乔治安娜立刻说。
接着阿里吉和马真塔就坐了下来,开起了早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