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五章 番外:良人(42)
南陵王一家子被安排在后宫南边的长信宫,近御花园。
偏殿一厢房此时还亮着灯光,窗户半开,晕黄色从窗户缝隙漏了一小片出来。
从缝隙往里看去,能隐隐看到绝美女子些许影子。
红豆一袭白色裙衫还未褪下,从宴场上回来后,她便坐在窗前,看着面前巴掌大的锦盒发呆失神。
迟迟没有打开。
夜色一点点深下来,窗外吹来的夜风带上了浓重露汽,带着沁凉。
那股凉意让她呆怔眼眸恢复清明,贝齿轻咬下唇,她伸手将那个锦盒打开。
一个碧玉通透的玄武印章呈现眼前。
红豆只看了一眼便将盖子盖上,妥善放好后熄灯上榻。
他送她传国玉玺,多贵重的礼物。
可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东西。
不过她也不会还他就是了。
视线往窗户那边转去,窗纸上有暗影一闪而过,红豆哼了声,闭眼睡觉。
屋内熄了灯,站在屋外的人,影子立刻被月色投放到窗户上,他知道她定然察觉到了,他听到了她轻哼。
只是终究不敢上去,不敢去跟她说一句话,哪怕隔着窗。
五颜六色的脸,更不敢让她看见。
本来半张脸的疤痕便已不好看。
脑海里闪过闫容谨那张五官深刻的脸,天弃抿了唇角,将面具戴上。
夜深人静,站在灯光伶仃的宫道上,一时间竟然不知何去何从。
夜风沁凉拂过,漫天黑幕下孑然一身,落寞寂寥便最容易被渲染。
沿着汉白玉道前行,在御花园入口假山旁,天弃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身影。
四目相对,各自眼睛里都没有多少情绪。
“过来,陪朕走走吧。”风墨晗道。
说罢不等少年应声,径自背着手往前走去。
天弃抿了抿唇,跟上。
好一段路无言,之后还是风墨晗开口打破沉默,“以前朕也年少,对很多事情其实都懵懂。知道有你的存在,朕并不上心。便是重来一次,朕也会是一样的反应。”
当年得知善睐怀孕,他心里并没有多异样的感触。
他自己就是皇家出生的孩子,兴许天生薄情,他完全没有自己当爹了的自觉。
他跟善睐之间,至今他都不清楚,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后来你被接回柳家大院,彼时你方两岁多,朕也只是个不足二十的少年。巴豆跟红豆唤朕堂兄,你跟他们差不多大,朕委实认不了你做儿子。”
稍作停顿,风墨晗看向身边沉默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你可恨过朕?”
人人都说七七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不认他,便是现在,他也难以想象这个长得已经跟他一样高大的少年,兴许真是他儿子。
他没当过爹,至今膝下无子。
天弃好一会没说话,最后,漾出一抹似哭的笑来,淡淡凝着眼前男子。
他道。
“不曾恨过你。”
“我跟你一样,你不想当我爹,我也不想当你儿子。”
“别人都说我是你的骨肉,倘若可以,我宁愿将那一身血液流干,还你。”
若我把属于你的血液流尽,我可不可以,跟红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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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六章 番外:良人(43)
静谧月色下,少年狭长凤眸漆黑幽暗,眸底深处翻涌的,是无边痛苦。
像是痛苦吞噬而成的深渊,他在深渊底部绝望挣扎。
风墨晗撇开了眼睛,有那么一刻,竟不敢去对视那双眼。
生平头一次,他对这个少年生出了愧疚。
哪怕他,是整件事当中被设计的那个人。
倘若可以,他想掘善睐的坟,把她挖出来,质问她天弃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
“我也希望不是。”分道扬镳前,他一句话在夜色下淡若轻风。
如果不是,这个少年多桀的一生,是不是就能少受些痛苦。
于天弃来说,最痛苦的并非求而不得,而是他连去求的资格都没有。
翌日天明,红豆洗漱梳妆后走出房门,便被请到了长信宫大殿。
阳光明媚的清晨,南陵王正在大殿靠窗的长几前哄媳妇。
“笙笙,你再信我一回,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次这事你筹谋了大半年,开始的时候也说很快就结束,你的很快便是月复一月。”
“这次是真的,夫君何时失信过你?”
柳玉笙眯眼,“我觉得你是故意把时间拉长,好让七七受的煎熬更多一些。”
风青柏神色极正经,就差指天发誓了,“你误会了。时间拖得越久,女儿不也越难受么?我哪里舍得女儿不高兴?”
昨晚他差点要睡偏厅,这种事情有生之年不能发生第二次。
红豆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爹爹难得的低眉顺眼小情小意,跟他在外时道貌岸然模样天差地别。
这世上,也只有娘能治爹爹。
“爹爹,娘亲。”她唤了声,走进去。
“过来坐下,先吃早膳。”柳玉笙把女儿拉着在自己旁边坐下,一旁伺候的宫婢很有眼色的将熬得糯香的粥端了上来。
放到现在温度刚刚好。
“爹娘特地唤我过来,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嗯。”风青柏应了声,在女儿面前,神情柔和,“昨日七七给你的礼物,可看过了?”
“看过了。”
“收好,不用还回去了。”
“……”红豆觉得自己果然是爹爹的女儿,连想法都一致。
苦了七七,没了传国玉玺,他就是个挂名皇帝,给她打工的。
“爹爹,我没打算还回去,拿来当个把玩物件。”不用问,只听爹爹说话她就知道,爹爹应该猜出来她收的是什么了。
风青柏眼底流出满意,大掌在女儿头顶揉了揉,“不愧是我风青柏的女儿。”
柳玉笙扶额,不忍直视。
她穷其半生,也没能让男人多两分善良。
“明日我们便要离开东越了,你跟你哥哥嫂嫂先回家,爹跟你娘亲要去一趟西凉。”
红豆眉尖一蹙,疑惑,“爹爹去西凉作甚?”
难道是想去搅和了七七的朝堂,让七七更难过些?
爹爹睚眦必报,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早在半年前,他们偶尔提起七七名字的时候,她都几次听到爹爹磨牙冷笑了。
风青柏长眸转了薄凉,勾唇一笑,“爹跟巴念之间又堆了几笔陈年烂账,该去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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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七章 番外:良人(44)
是什么陈年烂账,红豆不知,也没问。
爹爹总把她当成十几年那个天真无邪的糯米团子,大人的事情是不会同她说的。
乖乖将一碗鸡丝燕窝粥喝完,期间红豆几次抬眸,最后作不经意般问,“爹,娘,七七没来跟你们请安吗?”
几年没见,七七不可能连这点规矩都忘了。
昨天在宴场上碍着身份那还好说,宴会散后不打扰爹娘歇息也能讲的过去,今天要是还不来,就是真的不像话了。
柳玉笙凝着眼神闪烁的女儿,又叹息,她这辈子叹气最多的,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女儿。
哪怕装得再冷淡,女儿心里终归放不下七七。
“来了,被你爹赶走了,赶了三次,你进来之前才刚被轰走。”
红豆,“……”是爹爹的作风。
放下调羹,红豆站起福身,“爹,娘,女儿不打扰你们了,晨光正好,我去御花园走走。”
瞪着女儿明显带了些匆急的背景,风青柏长眸微眯,“刚才我应该直接把那臭小子扔出宫门。”
柳玉笙强忍笑意,“女大不中留。”
“他们可能是姑侄!”
“你确定?”
“……”风青柏不说话了,若无其事状。
柳玉笙冷哼一声,也不揭穿他。
男人现在的样子,比起当年她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教他尝到滋味了。
离了长信宫,红豆强做自然的步伐变得急起来,小步到大步,再到奔跑,沿路往御花园行经宫外的宫道跑出去。
晨曦阳光下,少女眼底晶亮,仿若有什么死寂了很久的东西,正在慢慢回复生机。
七七没来找她。
她知道她其实也不应该去找他的。
可是……她什么都不会多想,就是看看他,跟他说说话。
他让她生气了那么久,她总要出出气才是。
就是这样。
六月的御花园,夏花绚烂,在晨曦薄雾中,拢于朝阳和煦金光下,极美。红豆没有欣赏的心情。
分花拂柳,终于在荷池旁的假山边上,看见熟悉的天青色身影。
挺拔,修长,孤单。
眼看他拐过假山就要看不见,她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红豆也不出声喊他,从怀里取了颗银珠子,扬手就往男子后辈砸去。
不出意外,被他稳稳接住,人也随之回过头来。
绝丽女子沐浴清晨柔光中,小手掐腰,歪着脑袋,微挑眉眼全是对他的挑衅。
水眸红唇,眸光潋滟。
那般模样,无比鲜活。
天弃一个失手,将指间银珠子捏成饼。
“臣下,过来伺候!”
天弃嘴角一抽,“……”
昨日他自称臣下,今儿她就用上了。
他竟觉,极高兴。
“红豆——”他朝她走来。
“叫郡主,臣下。”哼,红豆转身就走,“既是臣下,就要做好臣下的职责。知道怎么做臣子吗?我拿了玉玺,就是女皇,你敢怠慢,砍你脑袋。”
女子小手作手刀状在半空砍了一刀再砍一刀。
他在身后,压抑不住翘起唇角,“臣下不敢。”
“不敢最好。刚才准备去做什么来着?”语调懒洋洋的,像是随口一问,“这里没人欢迎你,准备回西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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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八章 番外:良人(45)
天弃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下半张脸上残留的淤青怕是被她瞧着了,只要稍想就知道那些伤哪来的。
被揍了,自然是因为引起公愤。
大家都在生他的气。
看着前方头也不回的姑娘,以及她支棱起来的秀气耳朵,天弃压下的嘴角又翘起,“没那么快回去,刚才想去买些礼物,送给郡主。”
“有什么礼物还能贵重得过你送的玉玺?”她此间说话句句带刺。
他一点不觉难受,她肯跟他说话,他便欣喜。
他最怕看到她昨晚瞧他时,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
“听说东越都城留香楼新出了一款胭脂极好,我想去买一盒……送给郡主。”
他几乎没有送过她女子的这些小物件,也是晨时听路过的宫女说起,方动了心思,想给她买这种每日用的着的东西。
这样她每抹一次胭脂,兴许,就会想起他一次。
“你还懂这些?”
“是听来的。”
“听谁说的?”红豆横眼瞧过来,蹙着眉尖,“你们蛊医族的那些个圣女?”
他以前哪曾关注过女子用的胭脂水粉。
哼了声,红豆也不走了,转过身子到得他面前,仰起小脸瞪他,“娘亲说我唇不点而朱,胭脂都赶不上的好看!”
朝阳下,女子樱唇丰润,带着水光,如晨露玫瑰一般的色泽。
勾着人想去采撷。
而她,诱人不自知。
天弃喉结微动,猛地别开目光,“郡主不喜欢,臣下便不买。”
“爱买不买,本郡主管不了你的私事。”红豆转身走,他的私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想是如此想,红豆没发现自己走路的脚步都显得气鼓鼓的。
反正他现在是她的臣下,他让她不开心那么久,她折腾他就是了。
至于他回去后爱跟哪个圣女在一块,自与她无关。
“郡主。”身后声音柔柔的。
“作甚!”她没好气。
“臣下是早晨听路过的宫女说的,只想给郡主买。”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
女子再次转头,睨着他,“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玉玺我拿了,不会还给你。”
没了玉玺,他连圣旨都下不了,她倒要看看他还怎么打理西凉国朝。
最后不得捧着圣旨到她面前来,央她给他盖大印?
折腾不死他。
眼前金光烂漫,锦簇花团,红豆想着想着开心了。
“呀,你说你下一道圣旨,要从西凉跑回柳家大院找我盖个印,再重新跑回西凉,一来一回的,一道圣旨下达,至少不得三个月吧?新皇这般拖沓,朝堂上那些个臣子会弹劾你吗?”
“……可能会。”他顺着她的话答,让她高兴,声音里俨然带着隐秘笑意。
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她才有这般简单又淘气的一面。
外人哪里瞧得着。
她依旧亲近他,她自己没察觉。
偌大御花园,女子背着小手,脚步轻快走在前头,眼角眉梢明媚胜过初阳。
她身后,青衣男子亦步亦趋,嘴角含笑,每一丝纹路里都有宠溺满溢。
不远处梧桐乔木下,两道身影驻足凝望片刻,悄然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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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九章 番外:良人(46)
“皇上……”彭叔欲言又止,一颗老夫心都快操碎了。
皇上对红豆郡主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如今两人变成异性兄妹,可不代表皇上的情丝能一斩就断,让皇上大早晨的看到这副场景,不是扎心么!
闫容谨扭头看了眼彭叔皱巴成一团的老脸,哑然失笑,“彭叔,朕没你想的那么不经事。”
“那也大抵是难过的。”彭叔嘀咕。
虽然他至今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但是他也年轻过不是。
那种心情他懂。
“是有些难过,但是又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过。”眯眸看向远方,闫容谨低道。
这半年多红豆都呆在东越皇宫,可是他却未曾见她像刚才那般生动过。
有些事情果然不能强求。
她不会属于他,但是看着她重回快乐模样,他实则也是替她开心的。
“彭叔,朕或许是个合格的君王,却不是那个最适合红豆的人。”
彭叔沉默下来,他明白皇上的意思。
因为皇上没办法像那个少年一样,能为红豆郡主豁出一切,甘愿为臣。
只这一点,皇上输了,便跟红豆郡主无缘。
南陵王不会容许自己女儿受半点委屈,更不会容忍自己女儿在夫婿心里,排第二位。
“现在这样也挺好。”龙袍男子语气里透着释然,片刻后,又染上星点幸灾乐祸的恶意,“朕日后便是红豆兄长了,对红豆的事情,也是能管的。你猜猜这些时日红豆受了那么多委屈,南陵王会如何整治那小子?朕亦能出一把力。”
彭叔,“……”他还以为皇上真大方,呵呵,狗屁。
……
六月夏日,白日里凉爽的时辰也就早上那么一会。
红豆正寻思日头大了该去哪里玩,巴豆带着闵姿来了,远远的就高声嚷嚷,“红豆,上街去不去?你嫂嫂难得回一趟东越,想到街上走走,一块呗?”
天弃看看日渐升空的日头,“之前你们没去逛过?”
看到妹妹跟天弃在一块,巴豆倒是一点不稀奇,鼻子喷了声,“还不是拜你所赐?我跟闵姿是前儿才到的东越,就为了不露出破绽!”
至于不露出破绽给谁看,还用说么。
他爹真要折腾人,妥妥的虐心。
虐身的他都不屑。
天弃看了红豆一眼,以拳抵唇轻咳,是他活该。
“我来这边好一段时间了,也没自己去外头逛过,不如去金子叔的钱家酒楼吃冰镇雪梨?”红豆搭了腔,提议顿时引起几人意动。
“这主意好,天热就得吃冰镇的,咱走。”巴豆点头,人已经走到红豆跟天弃面前,手指往青衣裳的一指,“不带他玩。”
天弃,“……”昨儿夜里喝完酒的时候,不是已经哥俩好了么?
红豆、闵姿,“……”十岁打上的小孩都不干这么幼稚的事了。
“哥,他现在是我臣下呢,带着他也不敢跟咱玩。”红豆眼睛看别处。
闵姿掩唇忍笑,白皙玉指扯了下巴豆衣袖,“红豆说的是,七七现在是臣下,若跟主子凑一处不分上下,便是以下犯上了。”
天弃嘴角抽了抽。
这个大嫂,内里也不是个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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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零章 番外:良人(47)
离了皇宫出到大街上,不管在哪一国,巴豆都是横着走的人物。
时隔几年重新回来,哪怕事情过去那么久,当初他在东越闹出的大事也还有不少人记得。
更甚这几年但凡家里有点家底的门户,都把他的画像给拓出来了让家族子弟纷纷牢记,日后只要在街上遇到这样的人,即便只有三分像,也得避着让着别招惹。
免得一不小心惹错人,累得整个家族就跟当初的闵府似的,分崩离析败落得干干净净。
是以都城大街上,四人所过之处,路人都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低头绕着他们走。
此行轻松,没有不长眼的往上凑。
到得钱家酒楼,亮出钱家腰牌,掌柜的亲自带路把四人往楼上雅间引,招呼的细致周到。
“这次金子叔怎么没过来?”到了钱家酒楼,自然而然天弃想起钱万金,问了句。
“逮钱庄去了,时间没赶上。”想起这事,巴豆乐,“你久不回家不知道,金子叔怕死钱庄真跟小姑姑粘一块,年前就开始张罗着给钱庄相亲,结果人挑好了,钱庄跑了。”
“听太公太婆说,以前金子叔也是这样,没到相亲的时候必定逃跑,钱爷爷脸上的皱纹,有一半就是那时候被金子叔给气出来的。”
提起这档子趣事,几人忍俊不禁。
刚才赌气一说不带七七玩,转眼就乐到一处去了。
闵姿对此感触最深刻。
再此之前,她是没见过七七的。
她去柳家大院的时候,七七已经失踪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三人相处的模样,亲如一家人,哪里生得出什么隔阂。
同样的,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小姑子原来可以如此鲜活,一颦一笑,一个转眸之间皆是俏皮灵动。
压在她眉宇间的那抹愁郁,此时再寻不见,这才是红豆真正开心的样子。
好像整个人,终于完整了。
不似此前,哪怕脸上笑着,眼睛里也是空的。
她看向天弃,浅笑问道,“这次可会回柳家大院看看家中长辈?该没有什么,能掣肘住你了吧?”
天弃愣住,巴豆红豆齐齐朝他看来。
一人凶巴巴的,像是随时要甩出拳头。
一人佯作淡然,眼里又是掩都掩不住的期待。
“回。”他答。
“答得那么勉强,等你回去了,太公太婆非棍棒伺候不可!”巴豆哼哼。
天弃垂眸笑道,“太公太婆打也是应该的,是我不孝。”
红豆本是不想开声的,又忍不住,“太公太婆若听到你开口喊他们,一定很高兴。”
太公太婆,是最善良最温暖的人。
便是打骂自家孩子,那也是因为疼爱。
天弃自然懂,“嗯。”
他没说过,他极想念那里,想念那个大院,及大院里的人。
晃眼数年,他比起离开的时候,模样有些少许的变化,太公太婆他们……年岁也更长了。
可是牵绊彼此的亲情,却不会随着年月减淡转薄。
大院里人多,好些是并无血缘关系的,但是只要身处那里,便是真正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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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一章 番外:良人(48)
吃过冰镇雪梨,在雅间闲聊一会,离开的时候已近晌午,一行还得赶回宫里跟爹娘用膳。
走出门的时候,巴豆又开始斜眼瞧天弃,“陪长辈用饭,那是咱大院里的规矩,你现在已经算不得是大院的人了,免了。”
天弃不着痕迹看了前头目不斜视的女子一眼,“我去请个安就走。”
“请什么安,殿门都进不了。”早上这货被老爹着人轰了三次,他可是知道的。
“礼不可废。”
“随你,反正我是不会帮你求情的。”
不是他不把七七当兄弟,谁让七七是男的?
要是个女的,柳家大院最宝贝女娃,兴许他还能帮他说两句好话。
眼下?他敢说,他爹敢把他脑门往地上踩。
不出所料,回到长信宫,天弃依旧没能进去大殿门。
时值近午,正是用午膳时间,长信宫大殿里齐聚了三国君王,跟南陵王夫妇坐在一块言笑晏晏,闻听西凉皇天弃殿外求见前来请安,愣是没一个人开口帮他求情。
人缘败得足足的。
甚至每个人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包括君子如玉的东越皇闫容谨。
天弃不痛快,就是他们的痛快。
“皇叔,这几天尽忙着宴会的事情,忘记跟你说,你交代我盯着那边,果然有些眉目。左荣死讯传过来后,风青岩父子就开始动作频频,我已着人把他们控制起来了。”轰走了天弃,风墨晗继续他们之前的话题。
风青柏点头,淡道,“先把人看好,等我回去再做定夺。”
“你真要去西凉走一趟?”问的是段廷,“巴念被逼着交出了皇位,人也被七七软禁起来了。都说狗急跳墙,他落到这份上,只怕你手段用尽,在他身上也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那个人不是个软骨头。”
“呵,”风青柏笑,风淡云轻,“我知道他不怕死,但若有足以让他心动的筹码呢?”
在场众人一怔,脸色微妙,对巴念很是有些同情。
“那七七你要如何……”处置?
“我若能活百年,还有六十多年能慢慢用,不急。”
众人,“……”他们最同情七七。
东越盛宴散场,各国使臣已经先行返程回朝,各国帝王反倒是最后才走的。
分道扬镳的时候,段廷仍旧还有不甘心,“这一次我北仓是最吃亏的,损失那些我且不计较了,但是七七那个小混蛋,以后见着我还是要揍的,你提醒他,不准还手。”
风青柏嗤笑,“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骨气能帮我打赢?我是皇帝,他也是皇帝,他功夫还比我高。”视线在风青柏身上上下溜了一圈,段廷酸溜溜,“我要有红豆这样让人一直惦记的闺女,我还用得着找你帮忙?我叫他跪他不敢站着。”
“滚犊子!”风青柏冷冷的,爆了粗。
踹走了段廷,跟风墨晗巴豆红豆分别的时候,风青柏把想要踏上那艘段的天弃给揪了下来,“你跟我回西凉。”
天弃默了默,点头。
红豆站在船头,樱唇轻抿,最后朝她娘亲唤了声,“娘——”
她想带七七回去看一眼柳家大院。
柳玉笙朝闺女笑得柔软,“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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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二章 番外:良人(49)
天弃这次到底没能跟青梅竹马一道走,被迫上了风青柏的贼船。
然后被风青柏赶到了尾舱。
“风叔,柳姨。”天弃隔着船窗轻唤,无奈至极。
到现在为止,他都没能好好对他们行个礼。
意料之中,船舱里面的人压根不屑搭理他,烧茶洗茶杯的时候,过茶杯的水直接往窗外倒,差点淋他一身。
最后还是柳玉笙开口,“七七,你先下去歇着,你风叔看着你就来气,你别杵在这儿气他了。”
天弃,“……”他已经被嫌弃成这样了。
大院里除了太公太婆外对他最是心软的柳姨都怼他。
乖巧了十几年,临近二十郎当的年纪,天弃才体会到什么叫人厌狗嫌。
等天弃退下去了,柳玉笙才朝着对面男子好笑道,“一把年纪了,还同个孩子置气?你老脸臊不臊?”
风青柏冷哼,“爷奶爹娘最是心软,我若不在,这小子几句话就能把几个老的哄得服服帖帖,待我回去的时候,大院得翻天了。”
他能给那混小子翻天的机会?
他闺女红豆自打从蛊医族回来,近一年的时间,就没有真正开心笑过一次。
他闺女难过了多久,七七要体会的,就得加倍。
柳玉笙没有说话,单手支颌看男子黑沉黑沉的脸,他额角处甚至能看到青筋隐隐跳动。
可见他有多恼七七。
看着看着,柳玉笙噗嗤笑了出来,两手将男子紧绷的腮帮子揪住,左右拉扯,“夫君,你如今可活成了当初我爹爹的模样。以前爹爹看你的时候,也是这么咬牙切齿。”
风青柏脸一黑,拒绝回想,拒绝承认。
“你说,女儿会不会悄摸摸跟过来?”
“……”风青柏不愿装淡定了,累,“真要来了,我直接把那小子大卸八块丢运河里喂王八!”
“其实也不必,我看两个孩子克制的很,若他们真的是姑侄,反不必我们操心。”最开始担心的是她,如今看到两个孩子之间的恪守,她放下心了,反倒是一开始瞧着淡定的男人,看七七越来越不顺眼。
柳玉笙思及莞尔。
没瞧见对面男人在她说话的时候,眸心微闪,顾左右默不作声。
东越离西凉最近,航船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抵达西凉皇城。
这期间天弃也是绞尽了脑汁想求得原谅,奈何他对上的南陵王,心硬如铁。
大半个月的时间,硬是半点进展都没有。
莫名的,天弃有种长路漫漫之感。
回宫第一天,风青柏连休息都不曾,直接提见巴念。
软禁宫殿打开了大门,外头光线立即铺陈进来,明晃晃的刺眼。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十几年时间过去,再看到风青柏,巴念眼里依旧恨怒滔天。
他从辉煌到败落,全是风青柏一手造成。
赔出去的八城,至今仍是他烙印在他骨髓上抹不去的耻辱。
若没有当初那一遭毁了他泰半垒筑的根基,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未必是天弃。
“怎么,王爷来痛打落水狗?我已经在泥泞里了,只怕王爷来了,也不能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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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三章 番外:良人(50)
“泥泞里的狗,再去多踩一脚不过脏了自己的鞋,多此一举。”
男子的话冷漠,并不含什么色彩,却把巴念气得脸色涨红发青。
这话在提醒他,他如今连做南陵王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了。
说南陵王来打落水狗,他还是高抬了自己。
“你总不会是来好心解救我的吧?”本是嘲讽之言,没成想,巴念看到坐在那里高贵男人眉峰挑了下后,点头。
他当即想嗤笑出声。
他跟风青柏什么关系?都想弄死对方的关系,风青柏会那么好心,来解救他?
要知道抢了他皇位的,可是风青柏亲手教养长大的人!
“做个交易。”在他大笑声中,男子淡淡开口。
他的笑声很大,充斥整个空荡荡的殿宇。男子的声音很轻,轻的风吹一吹就散。
可他就是听清楚了他短短四字。
笑声敛了,他深深看着风青柏,“什么交易?”
“这几年本王私下里在调查的事,你应该多少听到点风声,你告诉本王天弃的身世,本王还你皇位。”
皇位,那个天下人趋之若鹜,皇室子弟拼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在男子嘴里,如同随手可弃的敝履。
这天下间,也只有风青柏。
巴念咧嘴一笑,“我不知道。”
说这句话,他心里更多的是对风青柏的忌惮和嫉妒。
他想不明白,同为皇室中人,凭什么风青柏能那么清高。
他当真一丝半点,都不曾觊觎过那个位置?
男人好像看破了他的心思,“本王若想要那个位置,唾手可得。至于你西凉,纵然如今打了个翻身仗,也不过金玉其外,内里却是拿不出半点能撑门面的东西,本王看不上。”
句句扎心。
直刺得巴念脸上假笑维持不住。
他眸底光色变换,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落在风青柏眼里,薄凉唇瓣勾出些许弧度,“左荣已经死了。当初他能从南陵宗人府逃脱,是你帮的忙,有人跟你里应外合。逃离南陵后他就到你身边做你的谋臣,为你出谋划策,更是应你指示,去蛊医族做了个间谍。指示你低估了左荣的野心,没想到最后他会背叛你,利用蛊医族的控蛊术,把你从皇位上拽了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视线一直紧攫巴念,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变化,看到他瞳孔骤缩的反应后,话语不紧不慢继续,“而左荣,拿捏新皇的筹码,就是他知道新皇真正的身世。可惜他也没想到,新皇竟然会不管不顾,干脆利落杀了他。”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可纵然你都猜对了又如何?”巴念扭曲着脸,阴阴沉沉笑起来,“左荣已经死了,你也别妄图想从我嘴里得到答案,我纵是死,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我要让你们一辈子因为得不到真相寝食难安!”
“你以为真相于本王而言很重要?”男子也勾了唇,笑得清清淡淡,“我们都猜天弃生父是南陵皇,如果这是真的,你们又哪里能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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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四章 番外:良人(51)
“偏生左荣自作聪明,把这件事情拿来当筹码,如此一来,其实本王能不能得到真相就不重要了。”
巴念呼吸不自觉滞了下,背后绷紧。
便听得男人继续道,“因为本王想要确定的,不过是天弃究竟是不是风墨晗的儿子。答案本王早就得到。”
“若真是如此,王爷又怎么还会屈尊降贵到我这禁宫来,甚至以皇位为饵?”巴念声音僵硬,强撑自信,“只怕王爷并不如自己说的那么漠不在乎。”
“因为当局者迷。本王说的,天弃不一定会信。”
“不过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孽种,王爷那么关心他作甚,可不像王爷作风。”
“到底是本王亲自养大的。本王还有点人性,不似你,能活埋亲爹。”无视巴念骤然难看下来的脸色,反正那张脸上能看到的所有颜色他都看全了,风青柏手一抬,玄武玉玺落在身旁檀木桌面上,“一句话,换传国玉玺,给你三息时间,逾时不候。”
巴念视线从玉玺移到风青柏没有表情的脸上,又回到玉玺,之后视线再移不开,手指不断抓握,告诉自己这定然又是风青柏诓骗他的圈套,可是饶是如此,他发现自己还是经受不住诱惑。
传国玉玺近在咫尺,他拿一个风青柏已经不在乎的答案去换回来,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就算真的诓骗他,他境地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要是真的借此翻身呢?
半晌,他开口,说出了个名字。
风青柏笑笑,起身,即刻离开了这座冷冰空荡的殿宇,不多一字。
没有带走玉玺。
他刚转身,巴念就再按捺不住,痴狂往玉玺扑去,将之紧紧搂在怀里。
玉玺,传国玉玺,又是他的了,是他的了!
他要立即联络旧部,把天弃赶下台,把他关到最阴暗的牢房!
他又是西凉的皇帝了!
然很快,他就觉出了不对。
玉玺在他手上摩挲过无数回,触手不是这样的感觉。
不对。
这是……假的!
“风青柏,你这个卑鄙小人,言而无信,你不得好死!”
已经走到大殿门口的男人回身,长眉轻蹙,疑惑的“嗯?”了声。
“你居然拿假玉玺骗我!”
“本王没说要给你真的,如何算得骗?”男子无辜反问,随后背手继续轻飘飘离开,“柳家大院有个善雕刻的酒老,你不可能不知道啊。这东西是酒老作品,拿着当个玩具吧,尚可以做做梦。”
巴念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半晌吐不出来,最后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昏过去前他犹自在恨。
早知道的,全是风青柏的陷阱!
殿内谈判的时间里,天弃没有过来掺和,也不想错过了知道答案的第一时间,是以全程都在宫殿不远处的园林乔木下等着。
皇上站在这里,宫中宫女内侍不敢过来打扰,多远远避走,便是巡逻的禁卫军都没有往这一边巡来。
炎炎夏日,烈日当空,这一片却显得异常静谧,只有夏日初起的虫鸣。
天弃一直看着那方殿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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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五章 番外:良人(52)
风青柏的身影一出现,天弃立即迎了上去,“风叔!”
狭长凤眸漆黑,闪烁异常光亮,从风青柏入殿后就一直紧攥的拳头到现在都没松开过,掌心早被汗水浸透。
他想要立刻知道答案,却迟迟问不出口,背后藏着他少之又少的胆怯。
想听,又怕去听。
男子没说话,淡淡睨了他一眼,“今日我暂且在这里歇下,你去定明日返程的船,本王要回南陵。”
“风叔……巴念说了吗?”忐忑的,他还是咬牙问了出来。
男子顿住脚步,看他,“关你什么事?”
“……”几乎立即的,天弃开口认错,“我错了风叔,你要怎么罚我都行。”
风青柏没理会,冷哼一声走开了。
现在不正在罚着么?
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虐心。
七七在柳家大院得长辈喜爱,他要是跟巴豆一样把人揍得五颜六色,回家了还得受长辈责怪。
现在这样,挺好。
天弃看着男子慢悠悠离开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相处多年,男人什么性子他自然知晓。他不肯说的事情,任凭天崩地裂他也不会说。
风叔就是要让他难受,看他不顺眼。
他得乖乖受着,这样才能勉强消一消风叔的怒气,也许。
唤来内侍,命人把南陵王伺候好了,天弃又亲自去定返程航船。
亲力亲为。
眼下,他务必得伏低做小。
他要回柳家大院!
把男人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妥后,天弃才又去了软禁巴念的禁宫。
彼时天已入夜。
殿内没有掌灯,远远的还在殿门口就能听到里面的咆哮咒骂,近乎癫狂,语无伦次。
全是咒骂南陵王。
天弃没有入内,而是站在殿门口,静静听了半晌才离开,走的时候,一双漆黑眼眸晶亮,隐隐发红。
……
转眼十月,金桂飘香的季节。
杏花村没有种桂花,但是放眼望去,能看到远处罗浮山绿黄相应的绚丽色彩,昭示着金秋的到来。
青河边上遍野的稻田该丰收了。
河岸两边的村庄,每个角落都洋溢着欢笑声。
这样的快乐安宁,已经持续几十年。
看到如今村庄的光景,没人会想到,四十多年前,这里也曾惨雾愁云,家家户户穷得数米吃饭。
田地里青壮年割稻子热火朝天,一群老家伙坐在田埂上树荫下,边喝水纳凉,边回忆从前。
“安才那个老不死的,前几天也当上曾祖了,他孙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老村长柳金福望着河那边隐隐绰绰节次鳞比的大瓦房,眼睛笑起来全是深刻的鱼尾纹,“想想当年跟咱村子抢水源,那老东西带着下坡村的堵住上流源头,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当年因为这事情两村子打架,我家老二头上还给开了瓢呢。当时都意气,现在一转眼,斗气的老家伙们都白头了。”柳老爷子眯眼,想起那段时光,又苦又乐。
彼时谁都没有想到日后他们会有这番光景,两个村子还好成了一家人。
他话刚说完,坐在两侧的老头齐齐挪了下,远离他三尺,对他嫌弃得很。
“你可滚远些吧昂,白头?你别跟咱比,回去自己照照镜子,扒拉扒拉你有几根白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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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六章 番外:良人(53)
柳家大院那几个老的,是真让村子里外老头老太太嫉妒。
谁的年岁不是越长越老?就他们家里那几个,年年看着脸盘都没什么大变化。
柳金福脸黑沉黑沉往柳老头脑袋上瞅了眼,这老东西年纪比他还大上几岁呢,他今年头发已经白成霜了,这家伙脑门上还能扒拉出一半的黑头发。
显摆啥呢?
几个老家伙对他不痛快的眼神,把柳老爷子气乐了,“你们几个好意思?老子每回捧着的大茶缸子茶水,只要往大槐树下一坐,哪回没被你们抢光的?吃的喝的都一样,你们显老还怪我年轻?”
“滚犊子你!”
“臭显摆!”
“你也真够不要脸的你年轻?今天多大了?七十多了喂您老!”
几个一把年纪的,聊着聊着动上手了,你推我一下,我捶你一下,倒跟老顽童似的显了童心,看得田地里青壮年妇人们一阵乐呵。
这几年家里大家长年纪越来越大了,家里后生辈不准他们再下地干重活,老家伙们也闲不住,哪怕是过来看看,心里也更踏实。
乡户人家,最喜爱莫过于收获庄稼,那是全家人一年辛劳的成果。
如今的每年金秋,把一筐筐谷子往家里挑,乡户人比每个月拿到酒坊上工月钱的时候还高兴。
银子他们不缺了,吃喝也不愁,放不下的,还是地头里那点东西。
说笑打闹间,田边小路一头出现了女子纤细身影,几个走在一块,两两抬着大木通,朝这边走来。
柳金福老眼昏花,也拦不住他认人厉害,“哟,红豆跟喜鹊几个小姑娘给送水来了!”
说罢朝田地里扬声高喊,“都把水袋子拿来,装水了!”
埋头干活的人倾巢而动,水袋子全往几个老家伙面前擂。
柳家大院每天送几桶水过来,到底有限,先抢先得。
不怪大家伙这么疯,柳家大院的水是真好喝,特解乏。
是用福囡囡特制的茶叶煮出来的。
远远红豆就看到这边景象,跟身边姐妹嫂嫂相视而笑。
柳老爷子坐在路边上往这方打望,瞧着小曾外孙女脸上烂漫笑意,老怀安慰。
他们家红豆可算能开心笑了。
“太公,太婆叫你回家呢,让你帮着烧火去。”还没走近,红豆就递话过来。
“咳,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回去。”柳老爷子老脸有点发红,“这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爱粘人。我先回去看看,回头再来跟你们唠嗑。”
柳金福几个翻了他白眼,连声都懒得吭。
这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话?那张老脸笑成花,黑红黑红的,可看不出半点勉强。
几个小姑娘抿嘴偷笑了,老家伙眼瞎看不到啊?
老爷子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回家了。
村口处,有马蹄声飞扬。
远远传到这边来,虽然看不见马车,光是听声音,也能猜到定是柳家大院来人。
红豆尚笑着的小脸呆了下,心头一下跳起来。
“红豆,会不会是你爹娘他们回来了?”
“小姑姑,你跟我嫂嫂帮着分一下水,我回去看看!”话没说完,红豆就往家跑。
心跳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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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七章 番外:良人(54)
头顶骄阳还带着夏的余热,汗珠从额角沿着脸颊流下来,红豆顾不得去擦。
奔跑的一路,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无法控制的激动、期待、雀跃从心底密密麻麻钻出来,又夹杂一股害怕希望落空的胆怯。
回到柳家大院,马车已经停在门口,车上无人。
红豆喘着气,下意识改跑为走,甚至刻意放慢了速度。
心已经飞进院子里,人却不敢直接往里闯。
这一刻,害怕失望盖过了其他所有情绪。
近至大院门口,深吸一口气,红豆抿了小嘴,抬脚跨进门槛。
他便是不回来,爹娘也回来了,她不是只挂念他一个人。
等进去了,眼睛不受控制往堂屋处瞧,眸光猛地一滞,迸出光彩。
她看到了天青色,跪在堂屋中央。
及此红豆才发现,往里总是笑语欢声的柳家大院,此时静悄悄的,寂静无声。
堂屋里明明坐满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心里什么情绪都因着那抹天青消散了,红豆垂了下眸子,无事状走进去。
她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失踪那么久的人回来了,家里人总会受到些冲击。
而且太公太婆记挂了七七那么久,后来又知道了是他自己不肯回来,心里没少难受。
如今孩子冷不丁回来了……红豆突然就幸灾乐祸起来,看着吧,有他好受的。
最先发难的皇太后,当初那一头银丝如今已经不显眼,家里白头发的有好几个了。
“风青柏,西凉要亡国了?西凉皇落魄到要来我们这大院儿避难?”
只字不提七七二字,连看都不多看那个少年……不,青年一眼。
西凉皇三个字,可讽刺了。
“避难倒不是,不过是丢了玉玺,死皮赖脸跟着回来了。”风青柏把死皮赖脸安在了最不可能这样干的七七身上,这回半点没黑他。
堂屋里一家子几个长辈加上小辈以及看热闹的酒老、魏红等,乌泱泱十几人,把整个堂屋左右侧围满,目光齐刷刷落在跪着的青年身上,人人不开口,只瞧着。
红豆寻了小姑姑秦宜旁边的位置坐下,在那里能清楚看到七七表情。
她就看他怎么认错认罚,这回太公太婆是真生气了。
这里可没人把他当西凉皇,更不会顾忌他的身份。
在女子走进来的第一时间,天弃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眼下这情况,他没敢回头,免得风叔一个激动,他可能有生之年都没办法再同红豆说话。
他看着她坐到他斜侧面,知道她是特地选的风水宝地好看他怎么出糗,可是他依旧高兴。
终于回来了,高兴。
见到了太公太婆这些打他小时候就疼爱他的人,高兴。
又能跟她一块呆在这里地方日日相见相伴,最高兴。
跪在这里,他一点不觉得丢脸。
柳老婆子是最沉不住气的,哪怕心里还在生着气,听风青柏说七七丢了玉玺,最先反应仍然是替孩子担心,“丢了玉玺?怎么会丢了?这、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哎哟七七可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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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八章 番外:良人(55)
皇太后最见不得柳老婆子这样,前一刻还难受得不说话,气孩子不愿着家,转眼事情还没整明白就先破功了,要不要老脸?有没点原则?
有些人花再多时间耳濡目染费心熏陶都没屁用!
“他现在一个大男人,连皇帝都当得上,不过弄丢个玉玺用得着你一个老婆子担心啊?省点力气,他该咋办咋办!”最多就是不当那狗屁皇帝回柳家大院。
要是惦记权势不舍得放手,滚回去也行。
柳家大院没了谁还不是柳家大院了?
秦宜就坐在皇太后边上,伸手轻轻拉了下娘亲袖子,低唤,“娘——”
她娘亲性子冷硬,对大院里人最是护短,七七不肯着家,在娘亲那里就等于捅了马蜂窝,出口的话着实不好听。
“怎么,你还想替他求情?他不想想这些年家里有人惦着他有多难受?他可曾捎过只言片语回来?”女儿求情,皇太后说话依旧不好听,到底缓和了语气。
她只是替莽妇委屈。
那老婆娘别看总是风风火火的,跟个炮仗一样被点着了抄起扫帚就能揍人,整个大院里,实际就属她最心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不在旁边敲打敲打,转过头莽妇就得逮着七七好孩子好孩子的叫了。
能那么便宜这个混账小子?
皇太后的话在堂屋里顷刻引起共鸣。
本来看七七跪在那里乖乖任骂一声不吭,同小时候一样乖乖巧巧模样,陈秀兰跟杜鹃两个已经开始心软了。
听得皇太后的话,再想起爹娘背地里叹的那些气,立即硬起心肠来。
不吭声。
不舍得打骂,那也不能开口帮着求情。
七七孤立无援。
柳老爷子也硬起心肠来了,人回来了他们自然高兴,但是原则还得有,该教训的不能少了,否则孩子做错长不了记性。
“你柳大公公柳二公公他们还没回来,等他们回来了,少不得你一顿揍。我们几个老家伙老了打不动了,你就先跪着,不许起来!”
七七乖顺点头,哑着声音说好。
视线在堂屋环视,掠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几番压下眼底冲上来的灼热,没让湿意涌将出来。
“太公,太婆,萧奶奶,秦爷爷,大婆婆,二婆婆……”一一喊过去,天弃嘴角挽起轻软笑意,声音也轻轻的,“我很想你们。”
“七……你、你跪外边去,不许说话!”柳老婆子差那么一点点,就要伸手把孩子抱住了,接触到皇太后的警告眼神,这才又转了口风,佯作硬气。
她不是那种一句话就能被哄得心软一塌糊涂的人!
然后瞧着七七当真朝他们叩了一个头后,乖乖走出去跪在大太阳底下,老婆子又心疼了,急得想上火还不知道怎么说。
早知道该在院子里种几颗树,这大太阳的还有树荫能遮遮荫。
她怎么嘴巴一秃噜,让孩子跪外边去呢,十月的太阳晒久了人也晕头啊!
整个堂屋的人都瞧着老太太脸色变了变去,及后在老太太朝他们看来的时候,纷纷扭开头别开眼,不接受老太太眼神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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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九章 番外:良人(56)
“爷爷,奶奶,这次我去西凉,弄清楚七七的身世了。”风青柏被妻子掐了下,找话题开口,把老太太注意力拉过来,免得她老想着给混小子求情。
果然这话立即引起所有人注意。
便连红豆也把心神从外面男子身上全部收了回来,面上装着平静,实则心头砰砰急跳,唇角不自觉紧紧抿起。
“阿修你别卖关子,赶紧说!”柳老爷子催促,一群人眼巴巴的望着风青柏,等他说真相。
风青柏不着痕迹瞧了眼女儿,“七七不是小风儿的孩子。整件事情跟七王爷风青岩父子有关。”
开了个头,后面的事情风青柏也没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这是家里人一直想知道的事情,无谓瞒着让他们难受。
当初巴念把善睐送入南陵皇宫,打的就是龙嗣的主意。彼时南陵朝堂形势,三角鼎立的局面已经崩塌,风青柏独大,而左相跟柳太妃两方势力皆在争斗中落入败局,这种时候巴念出现,三方立即一拍即合,合力想要颠覆南陵江山。
善睐是其中能起最大作用的棋子,因为她是蛊医族圣女,而蛊医族有秘术,在圣女体内种下秘蛊,与男子交合后必定有孕,生下来的孩子,也即人蛊。
巴念厌恶善睐蛊女的身份,又贪婪的想要她孕育出的孩子拥有西凉皇室血脉,日后生出来的龙嗣能夺得皇位,那么南陵就等于完完全全落在西凉皇室手中。
是以巴念挑了皇族子弟,与善睐野合。最后设计风墨晗,让他吃了哑巴亏。
那一晚,两人之间实则什么都没发生。
及至后来左相入狱,善睐也事情败露被抓进宗人府,眼看风墨晗连骨血亲情都不顾,半点没有顾念晒善睐腹中骨肉网开一面的意思,巴念方跟风青岩父子合作,把人从牢中救走。
“这么说来,七七的亲生父亲是西凉皇室中人?他人呢?”柳老婆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死了。”风青柏淡道,“确定善睐有孕后,那个人就被巴念悄悄杀了。”
“……”堂屋里沉默了好一瞬,震碎三观,也为皇室的诡谲无情胆寒。
同时也没想到,一直被他们惦记的猜测的有关七七的身世,最后竟是这般不堪。
屋里说话的时候,跪在外面的七七都听得到,只是一言不发,面上没什么异样表情。
仿似那个还没出生就成了棋子的人不是他一般。
红豆心里密密麻麻的疼。
“七七长这么大,除了在柳家大院那些年,就没好过过。都是那个叫巴念的畜生害的,怎么会有这么阴毒的人!”柳老婆子气得浑身发抖,至于七七那个娘亲,她连骂都不骂了,嫌脏了嘴。
而且在孩子面前,再怒再恨,她也不忍继续去揭他的伤疤。
整理好心情,擦掉眼角湿意,老太太起身,“你们刚回来,我给你们做点吃的去,七七……”
她想说也别让孩子跪着了,这时候孩子心里指不定比他们更难受。
话没出口,接获一众面无表情的瞪视。
“……做错事还是要罚,就罚他跪到老婆子我做好饭!让他以后长好记性!”
众:这不还是减轻刑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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