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最后的礼物1
毕竟从他进宫到现在,每次和子曦相处时几乎都算得上浓情蜜语,而南墨昊不管是当时在场还是恰巧碰见,对他们之间的旖旎似乎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隐卫出身的南墨昊,是不擅于表达感情,还是从未想过得到什么回应?
这两种应该都有。
所以楚宸忍不住想自私一些,若能独占子曦的感情……
天色渐暗,黑幕一点点降临。
安置好楚凝和苏瑾住处之后,南墨昊正要回去复命,却见秦裳迎面而来:“摄政王请留步。”
南墨昊脚步微顿,淡淡道:“秦公子。”
“陛下还在忙?”
南墨昊没说话,神情淡漠。
“我有些事情想跟摄政王谈谈。”秦裳语气温雅,神情润和,“不知摄政王是否有时间?”
南墨昊淡道:“我已不是摄政王。”
“其实没什么区别。”秦裳挑眉淡笑,“虽明面上卸下了摄政王大权,但陛下封了你为平君,你依然拥有参政之权,跟摄政王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况且摄政王听着多威风,比平君有气势多了。
南墨昊不置可否。
“我有东西要交给摄政王,不知摄政王可否随我来一下?”秦裳说着,转身往落云殿而去,似乎笃定了南墨昊不会拒绝。
南墨昊的确没有拒绝。
秦裳此人对于子曦来说显然挺重要,即便只是子曦的朋友,在不触犯底线的前提之下,南墨昊也不会直接回绝他的请求。
况且,子曦让他盯着秦裳的动向。
到了落云殿,秦裳语气平静地开口:“摄政王可知道我的身份?”
南墨昊没说话,神情冷峻,让人无从得知他心里的想法。
“实不相瞒,我起初接近子曦并不是抱着善意。”秦裳淡笑着往内殿走去,嗓音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凉意,“我的出现对于子曦来说是个意外,而遇见子曦,对我来说也是个意外。”
意料之外的惊喜。
秦裳此生没交过朋友,子曦于他而言,是生命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但这个朋友,注定没办法做得长久。
南墨昊站在外殿,眉头微皱,眼底色泽幽深难测。
“不管摄政王是否知道我的身份,都没什么关系。”秦裳从内殿取了东西走出来,眼神平淡地看着南墨昊,“我不能再留在这里,否则会给子曦带来麻烦。”
南墨昊沉默地看着他。
“这些东西你帮我交给子曦,对她有用。”秦裳把东西递给南墨昊,“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先检查翻阅一番——除了我留给子曦的信函和那本《手记》之外,其他的你可以随意看。”
说着,秦裳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明天早上再给她吧,我不想面对离别场面。”
南墨昊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
沉默了须臾,他当真将册子翻开来看了看,随即眉头微凝,眼底讶异一闪而逝。
沉默地一页页翻过,南墨昊眉头一点点皱紧,看到册子上记载的居然是北陵四大家族详细资料,事无巨细,连家主的喜好和弱点都记得清清楚楚,无一点遗漏。
第500章 最后的礼物2
南墨昊快速地翻完一本,又打开另外一本册子。
几乎一样的内容,却是记载南陵各大世家郡望的信息,同样事无巨细,各种让人触目惊心的隐私都呈列其上,历历在目。
南墨昊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些。
关于南陵和北陵世家的底细,他这些日子也正在派人去查,却还远远没有查到这般详细的地步——以前子曦不曾表露过要收复陵国的想法,所以玄隐殿虽然对南北二陵有些了解,却并未真正深入地去调查。
这些日子玄隐殿派出去的人正在收集消息,可时间毕竟还短。
虽然玄隐殿送回来的情报远远没有秦裳的这份详细,但从南墨昊已经掌握到的消息可以看出,秦裳给出的这份资料基本属实,其中很多细节跟玄隐殿查到的都吻合。
南墨昊没想到,秦裳会送给子曦这样一份价值连城的大礼。
抬眼看着闲闲坐在椅子里的秦裳,南墨昊语气沉冷:“你是什么人?”
秦裳挑眉:“摄政王没查过我的身份?”
“陛下不让查你的身份。”南墨昊语气淡漠,简单的一句话算作解释。
不过现在,他却对秦裳的身份生出了疑虑。
能对南陵和北陵各大世家的底细掌握得如此透彻,同样也可以对东陵朝廷的信息了如指掌,这对一国君王来说,绝不是好事。
而秦裳待在宫里的这段时间,足以让他对陵国皇宫做一个深入的了解。
若非因为子曦有言在先,南墨昊不会容许这样的人活着离开帝京。
“子曦不让你查,便证明她信任我。”秦裳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所以摄政王不必对我防备什么,我若真要对子曦不利,便不会送出这样的礼物给她。”
南墨昊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他。
“我是九阁的人。”秦裳语气淡淡,“这么说应该可以让摄政王放心了?”
“九阁?”
秦裳点头:“九阁从不参与朝政,也从不与任何一国的皇族权贵有来往,所以你不必担心。”
顿了顿,“此番我之所以急着离开,是因为接到了敝阁主的命令,若我再不回去,他可能会亲自找来这里……我家阁主脾气不太好,他的到来对于陛下来说,绝对意味着极大的麻烦,所以……”
唇畔轻扬,秦裳淡笑:“摄政王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秦裳选择把东西交给南墨昊而非楚宸的原因。
南墨昊的出身和性情已经决定,他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主子。即便他现在成了子曦的平静,可骨子里依然把子曦当做主子,只效忠她一人。
任何事情,任何人,若有可能带给子曦伤害——即便够不成伤害的程度,只是一点麻烦,对于南墨昊来说,也是绝不允许存在的。
他不怕麻烦,却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麻烦找到子曦。
况且眼下子曦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上,南北二陵的事情等着她去操心,南墨昊自然不会乐意看到其他麻烦找到她的身上。
第501章 最后的礼物3
而楚宸就不同了。
楚宸心里,子曦也排第一位,但他的想法跟南墨昊不一样。
若秦裳把东西交给他,并且告知他自己马上机会离开的事情,那么不出一炷香时间,子曦便会知道。
秦裳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不想惊动子曦,却又想把最后的东西安然送到子曦手里——至少在子曦看完他留给她的信函之前,他必须消失在她面前。
所以他只能跟南墨昊开诚布公。
不惜泄露自己的身份来获得他的信任,以及该有的防备。
有了防备才好。
秦裳擅于算计人心,所以他知道,如南墨昊这般冷漠寡言且绝对忠心的人,心里首先考虑的是他的女帝。
南墨昊对他有了防备,秦裳才能离开得更顺利一些——至少他得确保,等子曦看完了他的信,知道了他离开的消息时已经阻拦不及,甚至追踪不到他的行迹。
当然,仅仅从南墨昊一人身上使力还不行。
楚宸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摄政王今晚就别去打扰陛下了,她跟帝君迟来的洞房花烛夜……”秦裳淡笑,眉眼温润生华,“不该被打扰。”
洞房花烛夜?
南墨昊眉头微皱,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落云殿。
……
楚宸和子曦在御书房忙到戌时才把重要的事情处理完,回到雍华宫,决定先沐浴更衣之后,再好好用个晚膳。
温热的水洗去一身疲惫,让神经一根根舒展开来,困倦之意慢慢侵袭而来。
子曦趴在池壁上,享受着大手恰到好处的按摩,嗓音懒懒地道:“饿不饿?”
饿不饿?
饿。
很饿。
修长的十指原本搭在子曦白皙的肩背上,轻柔细致地按摩着她颈项和肩背的穴位,然而指尖下嫩滑细腻的肌肤却让楚宸渐渐有些把持不住,俊美的容颜泛上一丝潮红。
楚宸咽了咽口水,嗓音有些干涩:“子曦……”
子曦听到声音有些不对,不解地转头看着他,随即默然。
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被誉为圣人,可楚宸又不是只读圣贤书的柳下惠。
他只是一个寻常的男子,有情有爱,有身为男子的本能反应。
纵然前几次他极力克制,却不代表他次次都能坐怀不乱。
一连数夜,他跟她歇在一张榻上,共浴也不止一次,虽然楚宸都以惊人的意志力压下了身体的本能反应,但子曦却蓦然反应过来,其实她完全不必让楚宸如此克制忍耐。
他们现在是夫妻,名正言顺的关系。
理所当然,该名正言顺地享鱼水之欢。
这般想着,子曦转过身,伸出两条修长嫩白的手臂,环住楚宸的后颈,倾身吻住了他的唇瓣。
池水的温度骤然升高,气氛氤氲,楚宸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全部涌进了脑子里。
心跳加速,他已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凭本能紧紧拥住了少女纤细的身躯,把她抵在了池壁上,霸道地吻着她的朱唇。
身体早已是一片火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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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失控
一场云雨,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虽有药和酒的催发,但楚宸到底还有几分理智,顾虑着子曦是第一次,怕伤到她,楚宸始终保留着几分清醒,并没有真正陷入失控状态。
可即便如此,子曦身上的痕迹也太明显,斑斑青紫,都是他情动之下无法控制的杰作。
水面上波纹放缓了涌动,天地仿佛一瞬间静了下来,只余沾染了情欲的气息还弥漫在空气中,仿佛在一遍遍回味。
“子曦。”楚宸的嗓音跟平素的无辜不同,此时带着几分磁性低沉的沙哑,听着格外撩人心弦,“我们……”
子曦闲适倚着池壁,身体有些酸痛,她却直直望着少年清隽眉眼,唇边扬起一抹柔和沉静的笑意:“想不到第一次居然是在这里。”
楚宸一窒,俊脸微红:“我也没料到自己的自制力会这么差。”
感觉很奇怪。
前几个晚上他都能忍,虽然也有些不太好克制,但到底凭着过人的意志力勉强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心思,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该这么失控的。
即便子曦默许了他的行为,他也不至于如此……忘我。
楚宸皱眉盯着子曦雪白肌肤上点点斑驳,总觉得今晚的自己太反常。
“怎么了?”子曦看着他,淡笑着问道。
“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楚宸拧着眉头,似乎很是苦恼,“虽然情难自禁,但我总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受控制。”
子曦不以为意,倾身吻了吻他的唇:“第一次难免失控,很正常。”
毕竟在她的龙榻上躺了几个晚上,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动,本就不容易。
跟心爱之人同床共枕,还能控制自己不乱来,已经是楚宸自制力过人了,怎么能苛求他一直做个柳下惠?
“夜深了,去休息吧。”子曦说着,抬手勾着楚宸的脖子,“抱着朕回寝殿。”
楚宸心头疑虑因这句话而烟消云散,俯身吻了吻她的唇:“遵命,我的女皇陛下。”
说着,双手一捞,温柔地把她打横抱起,抬脚走出浴池。
擦干身体,披上寝袍。
楚宸抱着子曦走往内殿龙榻,外面却传来南墨昊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陛下,臣有事禀报。”
楚宸神情微顿,随即若无其事把子曦放在床上,俯身亲了亲她的脸,伸手把她的寝衣带子系好。
“进来。”子曦倚着床头淡淡开口。
南墨昊脚步沉稳地走进来,并未往内殿而去,只单膝跪在珠帘之外:“秦公子已经离开,他让臣把这些东西交给陛下。”
此言一出,楚宸和子曦同时一惊。
“秦裳走了?”子曦起身走出帘外,“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两个时辰前。”南墨昊垂眸回道,“臣没有阻拦,但派人跟着了。”
子曦皱眉,秦裳为什么离开得这么突然?
突然得连跟她告别都来不及?
不。
不对。
他白天还请楚宸去喝酒了……
“怪不得。”楚宸声音骤然一紧,蓦然想通,“怪不得我今晚失控,是秦裳在酒里给我下了药。”
第504章 信函
子曦转头:“你说什么?”
楚宸笃定地道:“秦裳请我喝酒的时候曾问我是否跟陛下同榻而眠,又问我是否跟陛下有了夫妻之实,然后他还说我应该感谢他……他定是在酒里下了药……”
说到这里,楚宸懊恼,“是我大意了。”
一来他对秦裳根本没有防备,二来那酒闻起来根本没有一点问题,所以楚宸才没有发现端倪。
子曦若有所思:“秦裳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不想让陛下知道他离开。”南墨昊答道,将手中所有物件呈上,“他让臣明天早上再把这些交给陛下。”
子曦微怔,从他手里接过秦裳留下的东西,垂眸看着:“这些都是什么?”
“两本册子里记载着北陵和南陵几大郡望世家的详细资料,包括陛下即将对付的北陵慕容世家,事无巨细,皆呈列其上。秦裳说这是送给陛下的礼物。”
语气微顿,南墨昊续道:“还有一封未拆开的信函和手记,他说只有陛下能看。”
子曦眉心紧蹙,想到秦裳这些举动之下隐藏的预示,不由脸色微变。
“皇叔,你派了多少人跟着他?”
“六个。”南墨昊道,“自陛下那日吩咐臣盯着秦裳开始,臣就安排了隐卫暗中跟随。”
子曦压抑着心头不祥的预感,淡淡道:“皇叔,那些隐卫应该会留下讯息给你,你亲自跑一趟,去追踪秦裳的行踪。若他有危险,务必救他。”
南墨昊闻言,眉头微皱。
“朕身边有楚宸,你不必担心。”子曦道,“朕自己也有自保的能力。”
南墨昊迟疑了片刻,低头应下:“是。”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皇叔。”子曦喊住他,认真地叮嘱,“不管发生什么事,请皇叔务必先保护好自己。”
虽然南墨昊武功惊人,但九阁那位阁主也同样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子曦想看到秦裳安然,却并不想看到南墨昊跟九阁阁主两败俱伤。
南墨昊一怔,随即低头:“臣遵旨。”
说罢,匆匆转身离去。
子曦垂眸看着手上的东西,返身回了内殿。
楚宸沉默地上了床,安静地倚着床头,并没有要打扰子曦的意思。
秦裳既然说那封信只有子曦能看,那他便尊重他的决定,绝不擅自窥探他的隐私。
把那两本册子放在一旁,子曦坐在床沿拆开信函,就着灯火展信细看上面苍劲清隽的字迹:
子曦,我生命里唯一的朋友。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短短几个月的相识相知,于我而言,是幸运,是我短暂的生命里不经意融进的一束光。
此前一直不曾真正坦诚自己的身份和过去,是怕玷污了这份纯洁的友谊。
而今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不在人世,所以才能坦然无畏地告诉你,我其实并不如外表呈现出来的那般温润光华。
曾经我说,我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此生的宿命便是燃成灰烬,迎向灭亡——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所以,请不要难过伤怀。
第505章 神祇
楚世子曾想了解我的事情,我回绝了他。
子曦,看完这本手记之后,你可以把我的故事转达给他,就当满足他的好奇与关心。
故事稍微有点长,你安静地听。
我,秦裳。
生于九阁,长于九阁,是个地道的九阁中人,所以不管生死,此生都注定脱离不了九阁。
当然,我也从未想过要脱离。
我的父亲是九阁座下一个寻常的护法,身份不算高,也不算低,效忠九阁,却离高高在上的阁主很遥远。
我这么一个寻常的九阁护法之子,背靠着九阁这个庞大的势力组织,没有太强的野心,原本应该快乐而无忧无虑地成长。
然而十四岁那年惊鸿一瞥,看到尊贵如神祇一般的阁主,我的人生彻底被颠覆。
白衣清贵,风华绝世,仿佛九天之外的谪仙于不经意间进入视线。
我沉沦了。
宿命从那一刻开始注定。
我无法自拔地生出了仰望与追逐,似是被下了降头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那个人——为此,不惜违背父命服下打通经脉的子元丹,只为在最短时间之内成为阁中第一高手。
可飞蛾扑火,注定了我是自取死亡。
追逐的心思一日比一日强烈。
不眠不休,疯狂地练武,最终得以如愿以偿。
十六岁那年阁中比武,我当之无愧成了阁中年轻代的第一高手,从此可以靠近那个人,每日每夜与他待在一起。
哪怕只是听他号令,任他差遣,我也甘之如饴。
疯魔便是如此没有理智可言。
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个高不可攀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翩然尊贵如身在云端,让人只远远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想臣服膜拜。
他是那么尊贵而清冷,如降临人世的世外仙人,纤尘不染,孤绝而傲然。
让人只能仰望而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心。
秦裳恭敬而虔诚地参拜,心头悄然住进一尊神祇。
阁主负手立于山巅之上,居高临下注视了他良久,才淡漠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回阁主,属下秦裳。”
恭敬地回这句话时,他的心脏几乎跳出了喉咙。
从没有哪一刻,他觉得自己离神如此之近。
从没有哪一刻,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信仰的力量,他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世上一遭。
他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停留,再也不要消逝。
这是秦裳跟阁主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明白自己跟阁主是泥云之别,可此时此刻,他这个低进尘埃里的泥,与身在云端的阁主却离得如此之近。
近得他能感受得到阁主周身散发的清寒如莲般的气息。
阁主没有再说话。
少年秦裳从此贴身跟随阁主。
虽是阁内第一高手,可他这个高手似乎没有用武之地,整日只跟在阁主身边,伺候阁主饮食起居,沉默得像是个影子。
阁主不喜欢喧闹,他便在长达半年的时间几乎整日不说一句话——除了传达阁主命令之时。
但秦裳从没有任何怨言。
他甚至希望能永远这样安静地待在阁主身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只是静静地侍奉着他,便于愿足矣。
第506章 寂灭
但只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并不能长久。
他们在九阁之巅度过了一个寒冬。
隔年他十七岁。
阳春三月,秦裳接到了阁主的命令,去取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杀手血狼首级,期限三日。
少年怀着满腔忠诚离开九阁,去执行阁主交代的任务。
血狼武功很高,人很狡猾,极擅隐藏踪迹。
秦裳花了两日时间才找到了血狼的下落,可彼时血狼正与同为杀手的好友躲在深山吃酒。
七个人。
秦裳染了血,杀死七个人,只带回了血狼的首级。
但是回去晚了,比三日期限晚了半日。
满身疲惫赶回九阁之巅,恭敬地献上首级,少年没有等到一句夸奖,也没有一句安慰,甚至连责备质问都没有。
只有一顿血淋淋的鞭子,惩罚他的办事不利。
这是生平第一次,少年挨这么重的责罚,痛到咬破了唇,却一声不吭。
因为不想让阁主觉得自己没用。
他是阁内第一高手,年少成才,努力那么多只为了靠近心中的信念,怎么能软弱?
近身侍奉阁主,他必须比其他人更强。
所以对于惩罚,他受得甘愿。
少年觉得阁主是看重自己,所以罚得应该。
他不怨,只在心里提醒自己,需要好好练武,提升自己,不能再懈怠了武功。
于是往后的日子里,他除了侍奉阁主,每日早晚便多了另外一项任务。
继续练剑,修习内力。
内外兼修。
十七岁那年冬,气候寒冷而恶劣,大雪接连下了几日,九阁之巅到处白茫茫一片。
少年思及阁主四季都是一袭雪白轻袍,进山猎了两头雪狼,打算给阁主做一件狼裘披风御寒。
少年想着阁主穿上狼裘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
可他估算失误,利箭击中雪狼要害时浅淡的血腥味引来了狼群,少年与狼群搏斗了整一个时辰,击毙了数头雪狼,自己却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以他的身手想要自行脱身并不难,可他不愿丢下好不容易猎到的雪狼。
然而,徒手带走两头雪狼尸体,从群狼包围下脱身——却又是那么难,几乎不可能做到。
肩背被撕裂,鲜血浸透了身上衣袍。
少年脸色惨白,狼狈而不堪。
大雪纷飞,他最终被后来赶到的九阁手下所救——连同那两头被猎杀的雪狼一起带了回去。
强撑着力竭的身体跟阁主请安,少年完全不在意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带着一种邀功般兴奋的情绪,等着回答阁主的问话。
然而,没有。
依然没有一句责备,没有一句问询。
只有很淡很淡,淡到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一句命令,如轻风钻入他的耳膜:“本座不喜血腥味,什么时候大雪洗干净你的身体,什么时候再出现在本座面前。”
大雪……洗干净血腥味。
少年怔住,思绪有一瞬间茫然。
他仿佛并不能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雪还在下,他失神一般站着,所有的思绪皆被放空,脑子里茫茫然没有归处,眼神甚至不知看向了何方。
第507章 草芥
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他的衣服和发丝上,凝固了血迹。
不知站了多久,他也记不住自己站了多久,只要身上还有血腥味,他就得一直站在这里,站不住了就跪着,跪不住了就昏倒趴在地上。
只等着纷落的大雪把他身上的血味冲刷干净。
然而如此冰冷的气候下,大雪落到了身上却是迅速凝结,又如何能洗净血迹?
他很快成了一个雪人。
时间仿佛静止。
他的感官一点点失去知觉,身体一点点失去温度。
冷,冷到骨子里,仿佛全身上下只剩下寒意,嘴唇泛青,心里的冷比身体更冷。
他想,就这么死了吧。
陷入昏厥之前,他脑子里恍惚闪过短暂的一生,随即回光返照般意识清醒,心头清晰地浮现一个念头:原来……阁主不喜欢血腥味。
下一次。
下一次,他定不能再让自己受伤,不能再让阁主闻到自己身上的血味。
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
后来他到底没死成。
阁主命人把他救醒了。
九阁里灵丹妙药那么多,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总能救活的。
然而那一次他的内力受损,身体就此落下了病根。
整个冬天他都在养病,也都在暖床——给阁主暖床。
他成了阁主的娈宠。
不知什么原因,可能因为大雪封山,无所事事。
可能因为养病的日子太无聊。
也可能只是因为……他自己愿意。
看,这就是秦裳。
看似光风霁月,实则低贱如草芥蝼蚁。
后来的后来,他一天天沉默,以前夺目的笑容慢慢消失不复见,眼底灼热的光芒也寂灭于无声之中。
他变得很乖,如一个宠物。
身体渐愈之后,他依然乖巧温顺地留在九阁之巅,继续侍奉如神明般尊贵的阁主,尽责尽力地做好一个娈宠之分内之事。
只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之间从心头消逝。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
十八岁那年夏末,阁主让他去大夏皇宫取一样东西,他去了。
孤身一人闯入守卫森严的大夏皇宫,被利箭刺穿了胸腹,最终顺利取回了阁主要的黑檀木九龙暗纹锦盒。
打开锦盒的时候,只看到了里面放着一本春宫手册,少年一呆,以为自己犯了失误,当即跪下请罪,等待任务不利的责罚。
可阁主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拿起春宫册,漫不经心地翻看:“任务完成得很好,但又让自己受伤了,自己去领罚。”
少年一懵。
任务完成得很好?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九死一生,闯入重重防守森严的禁宫,只为取一本春宫册?
箭矢铺天盖地而来,他中了箭……为了一本春宫册,他中箭受伤,还要因此而领罚……
一次又一次,少年已经失去了思考的余力。
他恭顺却无神地领命,去领那顿只属于他的惩罚。
他甚至无力去思考,阁主是天生的无情,还是只看他不顺眼?
但这些都不重要。
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阁主的命令大于天,九阁无人敢埋怨也无人敢违背——包括他。
第508章 代价
十八岁那年秋,天山论剑,江湖上众多门派齐聚,阁主命他取回新任盟主的脑袋。
他领命而去。
各方枭雄齐聚,他取了首级也带了一身的伤回来。
依然领了一顿鞭打,理由千篇一律——任务中受了伤。
他一度怀疑,自己这阁中第一高手是否浪得虚名?
为什么次次任务都会给自己弄得一身伤,赚来一顿罚?
后来他知道了。
不是因为他武功不好,而是因为阁主想罚他,不问缘由。
再然后,他每次出任务,大的小的,次次失误,只为了给阁主惩罚他的机会。
哪怕……
他的生命,一次次透支,他的伤势,一次次加重。
他的内力,一次次耗损。他的信仰,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他明白了,当初飞蛾扑火,此生的宿命便只能是化作灰烬,归为尘土,依旧做那一搓微小卑贱的泥土。
从十四岁到二十岁,他用了整整六年时间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卑微而又低贱的娈宠。
九阁第一高手,外人眼中最接近神祇的人,显赫而威风,实则贱如蝼蚁。
内力损耗,内伤沉疴,身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伤,生命透支严重。
秦裳以为自己很快会被新的第一高手取代。
以他折损过度的功力,第一高手之名早已名不副实。
可是并没有。
九阁自他之后,至今八年未曾再举办过比武大会,也没有任何人挑战过他。
他以这副残破身体,至今居然还牢牢稳坐第一高手之位,实乃讽刺。
从少年到青年。
经历八年时间,他尝遍了酸甜苦辣万般滋味,磨灭了满心信仰,心底早已是一片荒芜。
岁月无情,说到底……不过是执念枉然。
二十二岁那一年春,阁主坐在繁花盛开的园子里,赏着满园春色,随口说了一句:“东陵这个小女皇挺有趣,女子称帝,本座不太喜欢,毁了吧。”
一句不喜欢,一句毁了吧。
他的容貌被改变,他的身体骨骼被重塑,只为了以酷似君倾阑的容貌接近君子曦,引起君子曦的关注。
毁了吧。
要毁的当然不是君子曦这个人,而是君子曦的江山。
整骨之痛,至今难忘。
后来的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
秦裳去了西陵,一袭红衣灼目,容颜却似逝去的君倾阑,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子曦的注意。
只是抱着搅乱风云目的而来的秦裳,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跟子曦成了朋友。
只因子曦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温暖——即便那种温暖太寻常,并不值得放在心上。可对身处荒芜孤寂之中已久的人来说,依然是照进他心头的一抹阳光。
给他温柔,让他珍存。
曾经,他自己便是一道灿烈的阳光,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冰冷阴霾。
可这阳光却在后来的岁月里,被一点点磨去了光泽,失却了温度。
很显然,此番任务以失败告终——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违背那人的命令。
为了生命里唯一的朋友,他不但逆了那人之命,甚至用九阁势力给了子曦数次帮助——不管需不需要,那是他作为朋友,唯一能替她做的。
即便是以死亡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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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绝笔
空气仿佛整个安静了下来。
纤细的手指翻开最后一页,上面是写给子曦的最后一段话:
子曦,可还记得我在西陵时说过的那句话?
我这个九阁第一高手的权力很大,曾经这是我唯二值得欣慰的地方。
其一,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调动九阁所有可用的势力,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其二,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追逐自己的信仰。
当然,这都是曾经。
已经逝去的曾经。
遇上他,是我生命里的一个劫。
我用炽烈的火焰加速燃烧着生命,加速着死亡的步伐。
扑火成烬,便是我的宿命。
子曦,我不恨他。
只是对他的仰望,从朝阳升起,到日暮西垂,直至迎来最终的黑暗。
你会怨恨黑夜吗?
不会。
所以我也不会。
只是无力再去追逐,因为我的寿命将终止在夜晚。
所以,别为我做任何事,也别来找我,让我安安静静地走上自己的归途。
来世我希望自己能做一只真正的飞蛾,扑了火瞬间成为灰烬,而不必承受这一世千般辛苦,万般苦痛。
子曦,其实我不配成为你的朋友。
一个是卑贱的娈宠,一个是尊贵无双的女帝,怎么能并列被提起?
那是玷污了你的声名。
所以我离开之后,你便把关于我的这段彻底忘了吧,只当从未认识过我——
或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在心底留一个微小的位置给我,把我放在你记忆里的某处,偶尔想起来时,脑子里只会浮现一个温雅春风的印象,而不会带给你任何不适的感觉。
否则,我心难安。
再见了,子曦,我的朋友。
愿你余生安好。
希望你喜欢一个人,赠他一世相守,同时能保持绝对的理智,莫要让感情成为你的负担。
别忘了自己的责任。
君子曦首先是个天子,肩负天下重任,万千黎民苍生都在你的脚下。
南陵和北陵的情报算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子曦,身为一国之君,肩负江山社稷的重任,注定你这一生不会平淡。
我相信,有你在的陵国,迟早会是繁华盛世。
只是那一日,或许我已经无缘看到。
珍重。
秦裳绝笔。
…
冗长的静默。
子曦眉眼似染了一层薄雾,目光迷离,怔怔地看着这本手记。
绝笔。
秦裳绝笔。
轻轻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子曦抬眼看着眼前华丽宫殿,久久无语。
“子曦?”楚宸试探着开口,“秦裳说了什么?”
子曦回过神,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把手记和信函都收好,放在床头暗格之中。
做好了这一切,她安静倚着床头,细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子曦。”楚宸偎过来,亲了亲她的脸,“秦裳怎么了?”
“他要去赴死。”子曦敛眸,嗓音沉静,“不想让我们阻止,所以他才一个人离去。”
赴死?
楚宸微惊:“为什么?”
为什么?
子曦眯眼,神情染上几分怅然:“或许……是因为我。”
为了她,违背了他心中那个人之命,以死亡为代价,为自己的行为做一个交代。
第510章 九阁之巅
虽然这是秦裳自己的选择。
虽然心死之后,再无活的念想,但子曦依然觉得心头无比沉重。
她转头,静静凝视着灯火下少年明亮的容颜,心道情字当真是伤人。
多少铁骨铮铮的男儿,在情之一字面前被伤得体无完肤?
又有多少人,为了一个情字甘愿付出一切,让世间所有名利浮华都成过眼云烟?
“子曦……”楚宸因她怔然的表情而不安,“你……”
“楚宸。”子曦伸手抱着他,嗓音带着几分难得的低落,“我们之间不要有秘密好不好?以后你心里有任何不痛快,都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或许做不到完美,但一定尽可能地不委屈你。”
她不想再面对伤痛,不想让任何一个自己在乎的人伤心失望。
她做不到事事完美,她只愿责任之外,所有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能顺心如意。
楚宸微震,不由自主地将她抱紧:“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委屈?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脆弱?应该说,你心里若有什么不痛快直接跟我说才对,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心爱女子是我的责任,不是吗?”
双臂收紧,楚宸恨不得把这个才十六岁却已担负了整个天下的少女揉进怀里。
“秦裳的事情让你难过了?”
子曦没说话,闭着眼将头枕在他肩膀上,静静感受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心情略微平复之后,她才轻声开口:“希望秦裳能好好的。”
“他一定会好好的。”楚宸柔声安抚她,“有摄政王在,他不会有事的。”
子曦摇头。
想到手记上“绝笔”两个字,心头一阵窒闷心痛。
秦裳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离开的,虽然子曦没见过九阁阁主,不知道那人是怎样的性情,又是怎样的无情。
可秦裳与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对他再是了解不过。
他是深知自己逆了那人之命,必死无疑,所以才跟她诀别?
还是因为他心头信仰已失,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不管是那种原,显然都昭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子曦。”楚宸偏首,吻了吻她的侧颜,“别担心,你不是让摄政王跟去了吗?有他在,秦裳不会有事的。”
子曦叹口气,缓缓倚回床头:“性命就算能得保,可心死了又该如何?”
楚宸一时无言。
是啊,心死了又该如何?
夜渐深,两人却都没有一点睡意,心情无端沉重。
九阁之巅远离陵国都城,位于南陵与南疆、大夏边塞交界之处,地势偏僻,杳无人烟。
山高万丈,峡谷险峰,峻峭难行,常年烟雾缭绕。
不管是各国朝廷还是江湖人士,对于九阁的印象都是神秘莫测,可望而不可及的。
九阁阁主在世人眼中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在江湖上从不轻易露面,几乎活成了一个隐居避世的隐士。
高深莫测的上古阵法包围之下的九阁之巅,就是阁主常年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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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章 三跪九叩
穿过一条通幽小径,眼前草木扶疏,两旁林立着高可参天的大树,密密的树干枝叶遮住了阳光。
细碎的光亮从树叶缝隙之间洒落,在眼前形成斑驳的光景。
山间空旷而安静,只有沙沙的树叶声响回荡在耳侧,带给人直达心灵深处的静谧。
这条路很长,九曲十八弯,不熟路的人极容易迷失在这里。
秦裳以前回九阁之巅走过这里,总忍不住使用轻功,因为想早点见到那人,即便只是分别短短几日,也总有种思念成灾的迫切。
这一次,是自他十六岁到阁主身边之后分别最久的一次,他却没了急迫的心情。
脚步沉稳,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周遭的景致带着风雨洗练之后的沧桑沉肃,比不得富贵之家园子里的千娇百媚,却自有一种傲然于天地之间独属于它们自己所有的峭拔沉稳。
甚至连脚下的嶙峋碎石也突然变得可爱了起来。
还有身旁的大树……
抬头遥望参天大树,秦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
阁中有堂主曾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秦裳想了半晌,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女子是能打动他的,他说女子如花,美丽而娇弱,春日里可以开得绚烂,却经不起寒冬冷霜的摧残。
而他向往的感情……
他向往中的感情,是能一起经历风霜,一起勾画岁月,任狂风暴雨洗礼而永不折腰……正如眼前的这些参天大树。
他用一种仰望的姿态来面对,感情亦如是。
可直到此时他才蓦然醒悟,大树是不需要有感情的,它只会沉默地耸立于寒风之中,接受朝阳雨露的灌溉,一点点靠近广袤天空,而永远不会低头。
美丽娇弱的鲜花需要呵护滋养,大树却只能被仰望。
长长的一段路,秦裳不疾不徐地走着,边走边欣赏风景,心境难得地有些悠然宁静。
直到前面出现青石板铺就的石阶。
一阶一阶,直通九阁之巅。
九阁中人把这条阶路称作阁门,这是登上九阁之巅唯一的一条路,阶路两旁有无数的高手护卫。
看到秦裳回来,众高手属下先是行礼,恭敬地单膝跪下:“见过公子。”
秦裳抬头,沉默地看向眼前数仿佛不清多少层的石阶,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记得这条石阶的数字。
九千九百阶,很长很长。
不是帝王路,却胜似帝王路。
对于遍地高手整日飞来飞去的九阁中人来说,这样的高度不算什么,足尖一点,身体一掠,转瞬就登上了顶。
可今日……
“阁主有命,请公子……”传话的属下垂眸,有些迟疑地把话说完,“阁主说公子悖逆,照规矩……三跪九叩上去。什么时候登顶,什么时候见阁主。”
秦裳一怔,随即敛眸,安静地盯着脚下第一层石阶。
三跪九叩……么?
可以的。
没什么。
不过九千阶……而已。
三天,五天,七天……早晚能登顶的。
“我知道了。”
秦裳如此回答,嗓音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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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忘了行礼
天如此蓝,云如此白。
天高气爽,阳光明媚。
子曦在兴庆宫主殿设宴招待了楚凝和苏瑾。
宴是简单的宴,作陪的人只有楚宸。
两对夫妻,两两对望片刻。
“方才似乎忘记给陛下行礼了。”苏瑾悠然开口,嗓音清雅闲适,“嗯,还有刚上任的帝君大人。”
楚宸嘴角一抽,漫不经心地瞥了楚凝一眼。
忘了行礼?
他这个姑姑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屈膝,不管是西陵皇帝楚寰,还是西陵上上任皇帝,亦或是太后宫妃一大堆……至今还没有人能让楚凝弯一下脊背。
子曦能是例外吗?
肯定不能。
楚凝不行礼,指望苏瑾给他们行礼?
那更不可能。
苏瑾可是楚凝心尖上的人,她会允许苏瑾受一点委屈?
就算受委屈,也只能是她给的委屈,其他人动一下苏瑾试试?
“忘了就忘了吧,不必放在心上。”子曦淡笑着开口,“朕度量大,不会纠结这种小事情。”
楚宸跟着点头:“本帝君也不会计较,所以姑姑和姑父不必放在心上。”
对闻人渊和裴毓阳认真,故意逼他们下跪行礼,是表明一种态度——陵国收复疆土的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而对楚凝和苏瑾,则完全没必要。
况且楚凝跟那两人又不一样。
苏瑾扬唇,他的确没打算放在心上。
“长公主既然来了,就算是在朕的宫里住下。”子曦温声开口,“不会有人打扰到两位的清静。”
楚凝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陛下是否有事需要本宫去做?”
子曦挑眉,不答反问:“公主愿意为朕做事?”
楚凝道:“若西陵回归陵国,成为王族,本宫将不再是长公主。”
“只要长公主愿意,可以永远保留这个封号。”子曦淡淡浅笑,“不做西陵长公主,也可以做朕的陵国长公主。”
苏瑾讶异:“陵国长公主?”
这身份是不降反升?
子曦点头。
“可殿下姓楚。”
子曦语气闲适:“朕并没有让长公主改姓的意思。”
苏瑾:“……”
陵国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楚凝若能为子曦所用,那么无异于如虎添翼……或者可以说,楚凝一个人就能起到定乾坤的作用。
楚凝没说话,安静地喝了口茶。
“朕没有要勉强长公主的意思。”子曦笑了笑,“此事长公主可以仔细考虑一番,不管是否愿意,朕都尊重长公主的选择。”
顿了顿,“另外还有一件事儿。皇族下一代的孩子眼下都没成年,正是读书学艺的时候,太傅年事已高,不知苏驸马是否有意愿成为朕的太傅?”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三人都齐齐一默。
楚宸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里深深的叹服:子曦才真正是个狡猾的狐狸。
不愧是当皇帝的人,这份小心机果然非一般人可比。
苏瑾是什么人?
西陵曾经的丞相庶子,外人眼中依附于长公主而得享富贵的男子,因长公主而断送了仕途,学识并未得到过皇帝承认。
来到东陵,他的才华更是不为人所知,提起他的身份也只会是楚凝的驸马。
然而对于楚凝来说,苏瑾却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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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琴瑟和鸣
即便无人知道苏瑾的才华学识,即便他从未参加过任何一次朝廷举办的科举,没有在西陵留下任何才华横溢的美誉。
然而只要子曦给他这个机会,就可以圆了他曾经希望在仕途上一展抱负的遗憾。
读书人没有谁不想证明自己。
虽然历经一世,苏瑾现在的心态已经很平和,不再执着于读书人的骄傲风骨,但于楚凝来说,却不一样。
从苏瑾下手,无疑比直接跟楚凝谈判更有效。
“太傅?”楚凝抬眼,眉头微皱,“苏瑾没有功名在身……”
“这个不是问题。”子曦从容淡笑,“春闱快到了,朕给一个名额,苏驸马可以越过所有的流程直接进入殿试。”
殿试由天子直接负责,文武百官都会旁听,到时候当着满朝重臣的面,苏瑾的才华不愁得不到承认。
只要具备实力,便能堵住所有人不服的嘴巴。
楚凝表情明显有些松动,她转头看着苏瑾:“你觉得呢?”
苏瑾摩挲着面前茶盏,敛眸静了片刻:“我听殿下的。”
并非对子曦给出的条件心动——当然,也可以说有点心动。
只是他考虑更多的是目前他跟楚凝的处境,虽说楚凝并不在乎什么,但西陵归顺陵国朝廷之后,楚凝这个长公主身份的确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若能更名正言顺一些,自然最好。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身份,而是楚凝手里的兵权。
只要一日掌握兵权,楚凝便不可能真的脱离朝廷,他们就算是要卸下权力去过隐居的生活,都不太可能实现。
至于行走江湖……
他们习惯了繁华帝都的生活方式,就算行走江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就习惯江湖人不拘一格的豪爽性情和行为方式。
有些已经刻入骨子里的东西,不是三两日就能改变的。短时间去游走天下是一种情趣,可若真要一辈子与江湖山河为伍,对于苏瑾这样的性子来说,显然不太现实。
楚凝手里的兵权是他们傍身的底气,不能轻易交出去,但若脱离了朝廷,却又必须交出去。
而苏瑾自己。
他是个读书人,说十年寒窗苦读不至于,但曾经也的确苦读了数年,若一身才华无处施展,难免有些遗憾。
可以说,苏瑾考虑的问题方方面俱到,而子曦则轻易抓住了楚凝和苏瑾对彼此的在意和为对方考虑的心理,看似淡若清风般做出的承诺,却能为她招揽两个实力干将。
毫无疑问,楚凝和苏瑾都不会拒绝这样的条件。
这顿午膳用得格外愉快,对双方来说,都很愉快。
只是楚凝并未把愉快表现在面上,依然一副淡漠如雪的表情。
子曦举起酒杯,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敬两人:“有长公主和苏驸马效力,陵国如虎添翼,朕深感荣幸。”
楚宸则道:“姑姑、姑父放心,陛下是个圣明大度的天子,绝不会如楚寰那般猜忌防备忠臣。”
“果然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妇唱夫随。”苏瑾淡笑,朝楚宸眨了个眼,“帝君大人跟陛下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
第514章 关心则乱
“多谢姑父赞誉。”楚宸笑了笑,眉目清俊,“姑姑跟姑父的感情也同样让人艳羡。”
一顿互夸,气氛格外的轻松愉快。
膳后子曦没有再耽搁楚凝和苏瑾的浓情蜜意,只是临别之际,淡笑着开口:“西陵永远是长公主的家,不过既然入了陵国,长公主便也成了陵国权贵。朕会在帝京择一座府邸赠与殿下和驸马,这两日暂且在宫中住下,等府邸落实了再搬出去。”
楚凝淡道:“多谢陛下。”
这句话约莫是楚凝所能给予的最大礼貌。
子曦颔首,随即带着楚宸离开。
“楚寰若能有东陵女帝一半的气度,楚氏皇族依然可以强盛繁华百年。”苏瑾注视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气度这种东西究竟是与生俱来,还是环境所造就?
楚寰出身皇族,子曦也出身皇族。
楚宸曾经是储君,早早就按着帝王的标准培养,而子曦以前是个公主,帝王术一日未曾学过。
若非君倾阑的离世,她根本不可能登上帝王之位。
可已经在皇位上坐了十年的楚寰,不管是性情还是气度,却远远比不得子曦这个刚刚亲政的少女。
楚凝没说话,目光掠过正在收拾膳桌的侍女,转身往内殿走去。
对于西陵的覆灭,她并没有多少想法。
楚寰度量狭隘,并非明君,就算现在不覆灭,以后对苍生对子民,对西陵社稷也不会有多少功绩。
而子曦虽是女子,可帝王威仪和气度皆不缺,更有容人之量,心怀天下万民……不管她是想守成也好,亦或是想开疆辟土成就一代女帝的传奇。
楚凝都毫不怀疑,百年之后的后世史书上会有她浓厚的一笔。
走出兴庆宫,子曦神色敛了下来,抬头看着头顶蓝天白云,淡淡道:“摄政王有消息传回来吗?”
楚宸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秦裳轻功那么好,就算是南墨昊,在晚出发几个时辰之后也并不那么容易追上。
况且秦裳本就不打算让任何人追上,就算暗中跟随他的隐卫如何藏匿踪迹,秦裳也不一定就完全猜不到,所以极有可能使用脱身之计甩开摄政王派去的隐卫。
眼下南墨昊大概还没时间传消息回来。
“是我关心则乱了。”子曦叹了口气,“我让摄政王跟着秦裳,必要时候救他的命,却并没有命他时时传消息回来。”
楚宸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走上拱桥,“你也别太担心,秦裳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
这句话大概只能当然是一句无意义的安慰。
她的担心源于秦裳赴死的心态太坚定,诀别的语气让人心生不安。
她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心里乱哄哄的,子曦也没了心思做其他事情,干脆转了个身:“我们去诏狱看看。”
诏狱?
楚宸一愣:“去诏狱干什么?”
“看你的情敌。”子曦语气淡定,“这个也即将是诀别的人了,临死之前,去跟他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