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归来
东陵青帝元年,十月初冬,雍华宫。
“楚宸!”子曦冷汗涔涔地惊醒,猛地坐起身子。
倏然睁开的瞳眸里,残留着一片来不及褪去的惊惶骇然之色。
“陛下!”外面响起一阵清晰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万籁俱寂的长夜,“陛下可还安好?”
两名宫婢站在龙帷之外,惶恐地垂眸问询。
伴随着宫婢话音落下,高悬的九枝连盏缠龙纹宫灯在寝宫内亮起,瞬间照亮了原本光线昏暗的宫殿。
子曦额上汗水晶莹剔透,绝世的容颜一片苍白无色。
无意识地攥紧了身前被角,她缓缓转头,怔然注视着眼前陌生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景致。
宫灯氤氲,珠帘重重。
尊贵华美的宫殿,富丽堂皇的布置。
垂落于榻前的紫绡烟罗轻纱软帐随风轻扬,绰约映出帐外两道恭敬垂立的身影。
寝宫里透着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
子曦抬起手,看着自己白嫩纤长的玉指,眼底似惊似喜,似悲似痛。
眸心色泽不断转换,最终随着垂下的眸子,化为一片寂无。
“陛下……”旁边一个带着嘶哑磁性的嗓音响起,刺激着子曦的耳膜,“陛下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子曦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蓦然转头,视线里触及一个容貌俊美却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混沌的脑子瞬间变得清醒,子曦眸光渐渐清冷。
记忆如排山倒海般灌进了脑子里。
青帝二年秋,十月十八,登基之后第一个侍寝的男子……就是眼前这人。
他叫什么名字?
“楚宸……”子曦低喃般轻语,素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脸,似眷恋地轻抚着他的下巴。
男子精致漂亮的轮廓在宫灯下越发显得柔顺服帖,眼底倾慕之色甚浓,“陛下,我们就寝吧。”
就寝?
子曦平静地一笑,纤长指尖摸到一处不平,眼底冷芒一闪,紧接着素手疾点他周身几处要穴,男子瞬间被定住无法动弹。
“陛下?”眼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一抹不安,男子面上浮现愕然不解之色,“臣做错了什么?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夜?
多美好的说法。
“洞房花烛,是寻常夫妻才有的说法。”子曦淡笑。
在帝王之家,这就只是寻常的侍寝,也是她登基之后,从少女变成女人的第一夜。
子曦眉眼清冷,径自掀开锦缎龙纹衾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微乱的寝衣,语气平静得让人不安,“你没做错了什么。”
错的人一直是她,被人愚弄,辨不清忠奸,以至于……亲手葬送了东陵偌大的江山。
心里骤然传来一阵蚀骨的刺痛。
子曦抿唇,轻轻闭了闭眼,平静地压下五脏六腑内汹涌澎湃的杀气。
第2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
东陵武帝二十三年,公主子曦登基为帝,帝号青。
次年为青帝元年。
今年正是她登基第二年,十月十八——东陵初冬的这个晚上,她宠幸了楚宸,让他成为她后宫里第一个侍寝的男子,也是没有名分的侍君。
然而……
子曦清冷地笑笑,只觉一切恍如隔世。
“陛下。”许久没有再听到动静,帐外宫婢再度轻声开口,隐含担忧,“陛下可还安好?”
子曦闻声回神,视线落在龙帷之上,久久,终于淡淡应了一声:“朕,安好。”
宫婢松了口气。
“进来。”子曦起身下榻,赤足走在柔软的绒毯上,“伺候沐浴。”
当值的两个宫婢心里诧异,不解为何陛下深夜沐浴,却什么也没说,低眉垂眼地应了声是,便掀开龙帷走了进来,近前伺候。
“陛下。”床上的男子开口,语调维持一贯的恭敬,恰当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温顺和不解,以及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楚宸……伺候得不好么?”
子曦转头,看着床上的男子。
跟楚宸一模一样的脸,年轻俊美,身段纤瘦,如水墨画一般雅致贵气。
只可惜,是个冒牌货。
而且还是个心怀不轨的冒牌货。
子曦冷冷一笑,庆幸醒来得及时,自己的清白之身尚未毁在这个冒牌货的手上。
一炷香之后,褪去白色寝衣的少女倚着琉璃石打造的浴台,容颜沉静,白皙如玉的肌肤在柔和昏暗的光线中,透着一种圣洁清贵的光泽。
不言不语间,眉眼如画,清贵出尘。
子曦垂眸,安静地由着宫婢细心地伺候洗浴,须臾之间,心头却已是百转千回。
……她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一个噩梦。
整整做了十二年的噩梦,所有的误会和悲剧,皆是从这一晚开始。
就在刚刚,她才从梦中惊醒。
她感谢上苍,让她还有一次醒来的机会。
……
“几更了?”
淡淡开口间,嗓音透着不属于少女该有的清冷威仪。
“回陛下,刚过三更。”贴身婢子青黛恭敬回道,“天色还早,陛下回榻上再睡一会儿?”
再睡一会儿?
子曦目光微抬,眼底清冷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她缓缓摇头:“不睡了,取朕的袍服来。”
说罢,从容地自浴池中起身,赤足踏上浴台。
少女的身段修长纤瘦,似青竹一般挺拔柔韧,肌肤如上等瓷玉,毫无瑕疵地展示在两个宫女的眼前。
她们却不敢多看一眼,迅速去取来子曦的袍服。
拭净肌肤,一袭尊贵合身的龙袍穿到了子曦纤瘦的身上,五爪龙纹腰带勾勒出少女劲瘦的腰。
仪容打理妥当,宫女微微退后一步,垂眸请示:“陛下若是没了困意,是否要回寝宫看一会儿书?”
子曦摇头,嗓音清冷如雪:“传朕旨意,摆驾出宫。”
第3章 铁血摄政王
女皇半夜出宫,是件不容忽视的事情,旨意传达下去之后,羽林卫统领匆匆领命而来,精心准备好护驾事宜。
一盏茶时间之后,子曦已经坐在了出宫的龙辇上。
垂眸看着自己纤细白嫩的双手,她恍惚还沉浸在梦境中没有醒来,大梦一场十二载……
当真是大梦一场十二载?
十二年里发生的桩桩件件,此时一一浮现在脑海,让子曦忍不住攥紧了手,心脏骤缩似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楚宸……
东陵国青帝二年,十月十八日。
京城发生了女帝登基以来最震慑人心,也让人惶惶不安的一件事。
摄政王墨南昊领兵围困住了丞相府,以意图谋反的罪名命人把年轻温润的丞相凤微羽抓进大牢,并下令抄家诛九族。
然而,女帝陛下的及时到来,却阻止了这一场险险就要成为事实的腥风血雨。
……
“摄政王说本相意图谋反,可有证据?”
一袭白袍容貌温雅的凤微羽,眼神平和地看着对面黑色戎装加身的男子,以及他的身后无数铠甲刀剑的将士。
嗓音温润,却透着一种山岳崩塌亦不变色的泰然。
墨南昊眼神如寒冰利剑般,森冷地注视着他。
一字一句,如宣布死刑的判官:“本王要杀你,无需证据。本王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凤微羽闻言,目光冷寂:“朝臣是否谋反,原来是摄政王一个人说了算的,摄政王眼里可还有陛下?”
“本王奉先皇遗诏掌摄政大权,权力形同天子。”墨南昊语气冷硬,没有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陛下尚未亲政,本王有权决定逆臣的生死。”
话音落下,仿佛三九严冬寒风过境,空气刹那间凝结成冰。
凤微羽瞳孔微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墨南昊。
东陵国摄政王墨南昊,容颜俊美冷峻如刀削斧刻,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皇帝登基一年,他亦刚刚摄政一年。
尚未摄政之前,他手里就掌控着东陵国三分之二的兵马大权,于朝政上更是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无情。
治国治军,素来以铁血著称。
上至满朝文武,军中将士,下至京城子民,无一人不对他畏惧入骨。
东陵丞相凤微羽,二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同样掌握朝政大权,性情却温润睿智,待上恭谨谦逊,待下仁慈宽容,心胸大度。
东陵国上下所有认识他的人心中,凤微羽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存在。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同朝数年,却是井水不犯河水般的关系,除了朝堂上议政,其他时候从没有过言语交流。
过年开春,将是女帝陛下正式亲政的日子。
然而女皇亲政之前,摄政王却要把素来最受天子信任,也最受朝臣拥戴的丞相凤微羽抄家灭族,斩草除根。
以谋反的罪名。
没有任何证据,就只是因为他是摄政王,就因为他手里掌握着让人无法反抗的禁卫军。
所以,他要谁死,谁就得死。
第4章 陛下驾到
“陛下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凤微羽慢慢开口。
眼睛紧紧盯着南墨昊,一字一顿,温润却没有温度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一个将士和府中下人的耳朵里,“墨南昊,你觉得没有了我,自己就可以一手遮天?”
南墨昊没说话,看着他的目光透着蚀骨的寒意。
良久,他抬起右手一挥,“拿下!”
“是!”
周遭猝然响起一阵兵器摩擦铠甲的声响,以及随之而来的女子啼哭声。
整个丞相府里风声鹤唳,山岳崩塌一般陷入了混乱。
“陛下驾到——”
内侍尖锐高亢的声音传来,像是暗夜里骤然而起的一道惊雷,生生钻入众人的耳膜。
惊雷之后,是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动作都停了下来,空气慢慢凝结成霜。
南墨昊神情陡然变得僵硬阴鸷,缓缓转身,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冷眼底,划过一道压抑紧绷的异芒。
修削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的手,毫无意识的握紧了腰间佩剑,力道大得能看到指关节泛了白。
凤微羽的唇角却是缓缓扬起了一抹笑,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攥紧的五指一点点松开,掌心一片汗湿。
宽阔的庭院里,无数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脚步声纷沓而来。
穿着一袭合身明黄色龙袍,身段纤瘦修长的少女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亮的灯光下,少女容貌绝世明艳,眉间一点朱砂妖艳夺目,映入所有人的眼底,倾泻出绝世尊贵的风华。
她一步步走来,就像美丽的暗夜精灵,绝世高贵的姿容让人不敢亵渎。
所有的禁卫军不自觉地垂下眼,屏住了呼吸。
没有人说话,周遭安静如雪,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少女目光清泠泠的,从眼前剑拔弩张的阵仗上一掠而过,绝尘淡漠的容颜不见情绪波动。
须臾,平静到没有一点感情的嗓音缓缓响起:“发生了何事?”
听着很简单的一句询问,却无疑是告诉在在场的所有人——今晚发生的一切,女皇陛下是不知情的。
禁卫军无人答话,其他人更不敢随意开口。
死寂般的静默又持续了片刻。
南墨昊目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冷硬的眼底光泽渐渐湮灭,最终化作一片空寂没有感情的荒芜。
下一瞬,这个身姿挺拔如松,心肠冷硬无情,仿佛任何时候都不会弯下脊背的男人,慢慢地垂了眸子,松开了握剑的手。
单膝屈跪于地,一点点弯下自己孤傲的脊背,“臣,参见吾皇万岁。”
随着他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禁卫军齐刷刷跪下,叩拜天子:“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响声震天,像是要穿破云霄,直达天际。
万人俯首之中,年轻的丞相大人站在不远处,目光安静地凝视着盛装而来的少女,温润如玉的脸上越见柔色。
须臾,他也优雅地撩起衣袍跪下:“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第5章 孤傲与温顺
子曦没说话,如宝石般美丽的瞳眸缓缓从眼前这些人身上掠过,心头恍惚闪过一些画面。
江山倾覆,山河破碎,铁蹄阵阵。
凄厉的惨叫哀嚎声和血泪连成一片,曾经尊贵繁华的城池在眼前变成了人间地狱。
无数场景在眼前交织,鲜血染红了永安城,亲人在眼前被斩杀,柔弱的女子们被凌辱,浓烈的血腥味在城中经久不散……
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猝然传来,子曦顷刻间回神,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周身寒冷刺骨,似置身冰窖。
所有人都垂头看着地面,没有人敢直视龙颜。
所以也没有人发现,她的脸色是那么的苍白,眼底是一片没有温度的千里冰川。
“朕做了个梦。”她缓缓开口,沉静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像是蕴藏着一种深沉的哀寂,“梦醒来,突然想来丞相府看看,却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场面。”
凤微羽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动,想要抬头说些什么,却又深知此时他无权开口。
是以,无人应答。
南墨昊薄唇抿得更紧,在听到那句“突然想来丞相府看看”时,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两份,眼底浮现一抹无奈。
只因沉默地低着头,所以无人发现他的异样——他以为无人发现。
他却不知道,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女目光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
子曦静静地看着他,忽视意识到,这个男人此时低垂着头颅的姿势显得那么温顺,浑然没有一点平时的冷硬狠辣——
只在她面前才会流露出的一点温顺。
他的不甘,少女也看在了眼里。
“摄政王。”子曦慢慢开了口,嗓音里听不出多少感情波动,“夜深了,明日早朝还要早起,摄政王不早些回去休息?”
南墨昊压抑着心里翻腾的情绪,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淡淡道:“回禀陛下,待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臣自会回去休息。”
“国事繁重,摄政王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
子曦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也没问他还要处理什么事情,只淡淡吩咐:“朕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摄政王商议,请摄政王随朕回宫。”
“陛下——”
“夜里很冷,摄政王应该不想看到朕在这里逗留太久。”子曦打断了他的话,转过头,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到那个温润儒雅的年轻丞相身上,“丞相也早点回屋休息吧,夜里被人打扰了好眠,只怕心情都好不起来了。”
说罢,她显然不想再说什么,转身道:“摆驾回宫。”
淡然平静的语气,像是已经预料到南墨昊必然会遵旨而行——即便,对于摄政王南墨昊来说,为了除掉凤微羽,他做了多少准备,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晚的机会。
然而因为女皇陛下毫无预警的到来,今夜所有的行动都将宣告功亏一篑。
僵硬地站起身,南墨昊周身气息如寒剑出鞘,森冷而锋锐。
微微抬眸,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少女往门外走去的纤影,那样的挺拔柔韧,那样的清贵出尘。
第6章 致命的弱点
却也那样的,让人深深地觉得无力。
“摄政王。”年轻的丞相走到他的身边,淡淡开口间,温润的言语像是一把刀,温柔地戳进了这个男人冷硬的心脏。
“陛下睿智无双,断然不可能允许摄政王把持朝政太久。今晚是本相疏忽,可既然天不要灭我,摄政王就算机关算计,只怕也无法如愿。”
南墨昊转头,目光如寒潭一般幽冷深邃,森寒刺骨。
“过了今晚,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凤微羽微微一笑,眉眼间色泽温润,在灯火映衬下,越发显得璀璨耀眼,“祝摄政王今晚有个好梦。”
南墨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遮不住眼底透心的冷。
“摄政王殿下。”宫中大总管的声音恭敬地响起,“陛下还在相府外等着王爷,请王爷随陛下一道回宫。”
听到这句话,南墨昊薄唇轻抿,原就冷峻的五官越发森冷刺骨。
凤微羽神情却是越见从容。
“凤微羽。”面无表情地收回落在凤微羽面上的目光,南墨昊开口时,嗓音却依旧带着让人心悸的阴冷,如来自地狱的死神,“你,好自为之。”
话落,不发一语地举步离去。
禁卫军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
转瞬间,宽阔的庭院里就腾空了一大片。
凤微羽负着手,静静地看着他们如潮水般离去,眼底光泽流转,忽明忽灭。
“相爷。”一个男子缓缓走到凤微羽身边,低声开口。
“南墨昊是个可怕的对手,不是吗?”凤微羽依旧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淡淡的嗓音染上了几分深沉,“只是很可惜,如此强劲的对手……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
天子的御辇停在相府大门外,南墨昊一脚踏出大门,就看到了那个端坐在御辇上,姿容绝世的少女。
眼神中浮现些许异色,南墨昊走近御辇,嗓音疏冷:“臣送陛下回宫。”
见他真的走了出来,子曦唇角弯起了一抹清浅的弧度,手侧支着下颔,嗓音染上了几分慵然。
“朕就是在等摄政王的护送。”
南墨昊闻言,薄唇抿紧:“陛下此时应该正在就寝,怎么会想到半夜出宫?”
有人故意泄露了消息给她?
不,南墨昊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他今晚的行动格外严密,严防死守,绝对不可能有丝毫泄露消息的机会。
然而,若非消息走漏,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朕方才不是说了。”子曦嗓音淡淡,透着股猫儿般的倦意,“朕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突然想来相府看一下。”
龙辇行使在寂静的皇城街道上,前后护送的禁卫军步履无声,身后的一干宫女和大内侍卫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做了一个梦?”南墨昊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嘲讽,“一个梦……呵,一个梦,就破坏了臣精心布置的一切。”
子曦懒懒偏头,嗓音无害:“摄政王在责怪朕?”
南墨昊垂眸:“臣不敢。”
第7章 陛下是君,臣只是臣
他只是觉得,有点悲哀,有点无力。
“为什么不敢?”子曦淡淡问道,平静的嗓音中透着点说不出的凉意,“朕还没亲政呢,摄政王今晚若用强硬的手段,朕也阻止不了你的行动,不是吗?”
南墨昊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然而隐藏在眼底深处的色泽,却是明明灭灭,几多变幻。
阻止不了?
他明知道,他从来不会在任何场合下,做出违逆她意愿的事情。
“臣只是暂代陛下处理朝政,无权做出违背陛下心意的事情。”良久,他才淡淡开口,“陛下是君,臣只是臣。”
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不管她信不信。
子曦倚着龙辇,沉默地支着额头不说话。
微敛的瞳眸深处,却是一片迷离怔然之色。
大梦一场十二载。
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从前重重,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纵然还记得今晚发生的事情,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觉得如此不真实,美好到不真实。
所有的人都还在,她身边的,她在乎的,跟她拥有血缘关系的,甚至是宫中最卑微的内侍和宫婢……
所有人都还在,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去年春,子曦登基,因十四岁的少女尚未及亲政之龄,故摄政王辅政,同掌兵权与朝政大权,权倾朝野,无人能及。
权大震主,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女皇对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生出了猜忌防备之心,毫无顾忌地扶持惊才绝艳的温润公子凤微羽做丞相,志在与摄政王分庭抗衡。
满朝文武心里都明镜似的,也乐于看到天子平衡权力。
但让人最为意外的是,摄政王对此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凤微羽坐大,对少年女皇所有的行为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凤微羽,果然不负子曦期待,不但性情温润,学识更是惊人,朝堂上提出的治国方案,展现出的惊人才华,无一不让人心服口服。
因此,他这个丞相做得名副其实,加上为人谦恭温和,越发成了帝王面前最信任的心腹之臣。
只待明年女皇亲政,摄政王卸下辅政大权,凤微羽就会一跃成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此平步青云,做天子面前的心腹宠臣,朝政上的左膀右臂。
甚至,也是最有可能成为正宫帝君的人选。
而届时,摄政王南墨昊的下场会如何,文武大臣们几乎都可以预料,大多人心里已经开始猜测,摄政王明年究竟会不会干脆地交出权力?
大权在握的滋味太美妙,谁又会舍得那么轻易放手?
果然,尚未等到明年开春,摄政王就已经对凤微羽生出了杀意。
只是凤微羽羽翼已丰,就算是摄政王想要对付他,也已没那么容易——而且满朝文武都知道,凤微羽在女皇陛下心里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贵重。
南墨昊若要杀他,女皇陛下绝不会同意——最重要的是,摄政王加诸在凤微羽身上的谋逆之罪,并没有拿出真凭实据。
第8章 不在乎骂名
东陵并非女尊男卑的制度,帝位大多由男子继承。只有这一代,因先皇和皇后相爱至深,此生只得了一儿一女。
皇长子君倾澜原是储君,可三年前因病骤逝,帝后二人遭受巨大的打击,精神大不如以前,一度几乎萎靡不振。
再加上朝政繁忙,朝臣屡屡劝皇上充盈后宫以诞下帝位继承人,武帝烦不胜烦身心俱疲之下,干脆传了帝位于公主子曦,命大将军南墨昊摄政,然后和皇后双双于深宫调养身体,再不问政事。
武帝传位时雷厉风行的手段,让满朝文武都措手不及,所有反对的声音皆被关在了宸宫之外,入不得帝后的耳。
有摄政王在,大臣们只得接受一个女主天下的朝代。
“没有证据,摄政王就算杀了丞相,也不会让臣民心服。”睁开眼,眼底迷离之色已然褪尽,子曦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平静淡雅。
况且今晚凤微羽并非没有准备,方才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凤微羽狗急跳墙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南墨昊闻言转眸,目光落在她清冷的眉眼间,眼底浮现一抹深思。
子曦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声音显得沉静而又寒凉,多了一些以前不曾有的冷然威仪:“凤微羽若真的死了,摄政王您,只怕会落得骂名一身,所有的功绩都会被抹杀殆尽。”
南墨昊掀了掀寒凉的唇角:“臣不在乎骂名,也不在乎什么功绩。”
他所在乎的,只是在她亲政之后,还她一个清明无垢的朝纲,让她免受小人蒙蔽——而这一点,却是她永远都不会相信的。
南墨昊清楚心悦一个人的滋味,那就是对方无论是怎样的性情,在喜欢的人眼中,都是完美无瑕的。
凤微羽在子曦心中,就是这样一个完美如神仙般的存在。
子曦没再说话。
半夜惊醒,她没能有一个好眠,此时身心放松下来,眼皮子很想阖在一起,龙辇上又放了柔软的毯子,正适合补眠。
有摄政王护驾,她可以安心入睡。
南墨昊抬眼间,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面上划过一丝怔色,心头却沉沉如阴云压下。
两人一路没再说话。
回到宫里,子曦就醒了。
龙辇行到了她的雍华宫外,禁卫军早已在南墨昊命令下自行散去。
看着由宫女小心扶下的子曦,南墨昊淡淡道:“夜里寒凉,陛下早些休息吧,臣先告退。”
“摄政王这么急着回去?”子曦抬眸,嗓音淡漠,“朕刚才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说,摄政王忘了?”
南墨昊皱眉,眸光疏冷。
不是忘了,而是他以为那只是她的一个借口。
子曦瞥了他一眼,转身往寝宫里走去,“随朕进来。”
南墨昊语气冷硬:“陛下就算要兴师问罪,也可以等到明天早朝再问,臣不会半夜遁逃。”
难道就一个晚上都不能等?
子曦没说话,也不知是不想搭理,还是料准了他一定会跟着进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南墨昊就举步跟进了雍华宫。
第9章 先斩后奏
子曦站在内殿床前,正张开双臂,任由宫女褪去他身上滚边披风和龙袍,换上一件柔软舒适的睡袍。
透过重重珠帘,那个才十五岁的少女在宫灯映照下,容颜越发绝尘脱俗,眸光不由微暗。
撩起袍服,南墨昊垂眸在珠帘外跪下,语气冷峻,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今夜的事情是臣先斩后奏,陛下若要治罪,臣无话可说。”
子曦偏首,看着跪在珠帘外的男子,目光忍不住又恍惚了一下。
“朕没说要治摄政王的罪。”她道,嗓音听来似有些压抑,“只是有件事,朕想让摄政王知道。”
南墨昊语气淡漠:“什么事?”
他并不认为子曦真的有事跟他商谈,或许,她这么做不过是防止他再次出宫对凤微羽不利罢了。
子曦道:“夜里寒凉,摄政王要不要先去沐浴,暖和一下?”
南墨昊一怔。
微微抬头,他的目光沉沉穿过珠帘,落在子曦面上。
“臣今晚不会再去丞相府,陛下可安心就寝。”他语气疏淡地开口,“陛下若实在不放心,臣可以在这里跪上一夜。”
“朕无法安心。”子曦淡淡说着,平静的嗓音里似是染上了一抹复杂的笑意,“皇叔请起,朕给皇叔看一个人。”
说着,径自抬手将被点了穴道还待在龙榻上的男子随手提了下来,穿过珠帘走出来,砰的一下扔到了地上。
南墨昊微愣,目光落在地上男子的面上,“楚宸?”
“陛下?”楚宸因被点了穴,完全不能动,此时狼狈地趴倒在地上,声音微黯,“臣若是惹了陛下不高兴,必定不是臣之所愿——”
“朕不想听你说话。”
随着这句话落音,子曦抬手轻拂袍袖。
一缕真气射向男子的颈部,顿时连他的哑穴一块儿点了。
南墨昊皱眉,目光沉沉地锁住地上这个容颜跟楚宸一模一样的男子,淡淡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叔,楚宸现在应该在哪儿?”子曦不答反问。
南墨昊微默,随即道:“应该在西陵。”
“可他今晚却出现在朕的榻上。”子曦淡笑,“皇叔不觉得奇怪?”
南墨昊点头:“的确奇怪。”
说着,他隐含威压的目光再一次落到男子面上,眼神凌厉如剑。
看了片刻,他蹲下身子,抬手伸向男子的耳后,找到了那个微有些不平的地方,用力一撕。
整张人皮面具被撕了下来,露出下面一张斯文俊秀却完全陌生的脸。
被点了穴道,又被识破了身份。
男子眼底清晰地流露出震惊、恐惧和不安,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辩解,想求饶,然而他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是谁?”南墨昊眉头紧皱,眼底色泽冰冷,“怎么混到这里的?”
女皇陛下寝宫内外守卫森严,若不得陛下诏令,一只蚊子都不该飞进来。
“唔,朕的主意。”子曦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应该说,有人诱导孤这么做。”
南墨昊站起身,不解地看着子曦。
第10章 无法安心
今晚的子曦看起来跟以前大不相同,似是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般。
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朕说,无法安心。”子曦淡淡说道,嗓音里似是染了些许悲凉,“朕方才做了个噩梦,不敢睡,也睡不着了。有些事情想让皇叔知道,可又不知该怎么说。”
噩梦?
南墨昊脸色微紧,不自觉地蹙起了剑眉:“陛下真的做了噩梦?”
方才他以为只是她的一个借口,可此时看她的表情,却似乎并不像在说谎。
“你以为朕在骗你?”子曦淡淡一笑,“皇叔,朕这个皇帝做得是不是很失败?”
南墨昊微震,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子曦闭上眼,掩去眼底所有晦涩的情绪,沉默了良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殿内一片静寂如雪,寒凉的气息缓缓弥漫。
被丢在地上的男人仿佛已经被遗忘。
初冬的寒凉慢慢沁入他身着薄衫的身体,冻得他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却无法开口打破沉寂。
少年女皇转身在贵妃榻上半躺下来,黑缎般的发丝如瀑般流泻在肩背上。
南墨昊独自一人沉默地站在珠帘之外,脊背挺直,孤傲似一柄永不弯曲的上古宝剑。
不知过了多久,子曦才又再度开口,嗓音沉静如雪:“明日朕想微服离开东陵,直到过完年亲政之前才回来,皇叔能替孤好好守着这东陵江山?”
此言一出,南墨昊那张永远只有冷漠的脸上,终于浮现一抹诧异:“陛下说什么?”
“明日一早,大臣们早朝时,朕会出宫离开东陵。”子曦淡淡道,“至于是为了何事,皇叔不必过问,只要替孤好好守着这江山,尽心尽责处理好朝政,便可。”
偏了偏头,她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朝上所有人,只要有行为不当之处,任由皇叔处置,朕绝不干涉一句——但前提是,必须有真凭实据,不能让皇叔冠上打压诬陷同僚的名声。”
南墨昊当真是惊住了。
瞬也不瞬地注视眼前少女,他总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包括从她口中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让都他觉得不真实。
……真是做了噩梦的原因?
“朕不希望朝廷失去皇叔。”子曦并不在意南墨昊探究的目光,淡淡开口,“朕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亲小人远贤臣的昏君。”
微微转眸,她道:“皇叔明白朕的意思吗?”
南墨昊不明白。
他不明白这个才十五岁的女皇陛下,为何一夜之间像是变得让他看不懂了?
还有今晚她为何会那么巧地出现在相府?
冷静下来的南墨昊还察觉到了一个刚才被疏忽的细节,以前子曦跟凤微羽见面时,总少不了倾慕欢悦的眼神,而今晚……
除了阻止他对凤微羽的诛杀行动之外,似乎并没有留恋不舍,也没有温软安慰。
“皇叔。”子曦静静开口,“这个人你把他关起来,人皮面具戴回他脸上,别让他死了。对外可以制造一个假象……”
语调渐低,一字一句缜密而精心的安排却如低喃一般清晰响在耳畔,伴随着宫灯摇曳,静静回荡在深宫内殿……
第11章 清郡王府1
次日早,女皇陛下龙体欠安需卧床休息的消息便传上了朝堂,群臣一番请安关怀慰问之后,政务依然照常进行。
只是私底下,女皇沉迷于男色,不思早朝,开始疏懒朝政的传言却悄然在群臣之中弥散开来。
而这些传闻,摄政王只当不知,丞相大人亦是体贴地压下。
至于传闻中的当事人,早已乘着一辆低调的马车,带着两个心腹离开了东陵帝都。
……
这是一个有着很多传奇曲折故事的大陆。
这片大陆上有多少国家,没人去细算过,大陆广袤,无边无垠,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着存在的国度。
与东陵相邻的国度有西陵、南陵和北陵。
这四个国家被称为东方四陵,以东陵为尊。
很久很久以前,四陵其实是一个国家,叫陵国,疆土广袤,兵力强盛,经济繁荣,子民生活富足。
地大物博山河美,君王治理天下自然需要更多的人才。
五百年前,陵国开国皇帝把义结金兰的三个心腹将军封王,并各自封地命他们治理一方,封为西陵王、南陵王和北陵王。
以示对他们的信任和情深义重。
然而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君王的信任和忠心,终于随着后来野心的膨胀而逐渐变了质。
历史似乎总是惊人的相似,从没有例外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
西陵王、南陵王、北陵王早已各自在封地上立国称帝。
几百年过去,陵国的名字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东陵、西陵、南陵和北陵。
只是一直以来慑于东陵正统皇威,西陵、南陵、北陵三国始终以一种敬畏的心态面对东陵皇族。
各国的君王在东陵皇帝面前,也总是下意识地矮上一截,至今尚无人敢明目张胆地跟东陵皇族叫板——
除非拥有统一四陵的能力和魄力,否则即便称了帝,三国君王也不得不压制着自己的野心,以及对于矮一截的不服,而尽可能地维持表面上的谦恭。
西陵皇族姓氏为楚,君王即位不足十年,江山稳固,兄友弟恭,膝下皇子们亦是人中龙凤。
除了皇帝之外,西陵还有一个手掌三十万兵马大权的郡王,乃是真正的护国功臣。
郡王一生戎马疆场,是西陵的传奇将军,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子,夫妻二人恩爱数十载,最为人津津乐道。
郡王夫妇二人膝下仅有唯一独子御苍,自然是疼若掌上明珠。
这位世子今年十八岁,据说拥有全西陵最美的容貌,最惊人的才华,最乖张任性的脾气,以及最孱弱的身板。
郡王除了打仗,近年来最挂在心上的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的儿子遍寻天下名医。
“主子,就是这里了。”
青色外观的马车被掀开,侍女跳下车,伸手把自家小姐扶了出来,“小姐慢点。”
“你们是干什么的?”威严华丽的府邸大门外,守卫看到明目张胆停着的马车,气势威严地上前询问。
从马车上下来,子曦转头看着眼前的守卫,礼貌地笑了笑:“这里可是清郡王的府邸?”
第12章 清郡王府2
午时的阳光笼罩着郡王府的曦宸院,虽是晴朗明媚的日子,此时的曦宸院里却是一片阴霾沉沉。
进进出出的侍女,端着一盆盆清水进来,端着一盆盆血水出去,个个神情紧张,脚步飞快。
宽敞干净的的屋子里,一个儒雅清俊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瘦削的身段包裹在一袭青袍之下,眉头紧蹙,负在身后的双手忍不住握紧。
直到站在床边的太医停止了把脉,站起身走过来。
“太医,怎么样了?”看起来刚刚三十岁出头的美妇人急急开口询问,“苍儿怎么样了?”
太医长长叹息一声,“王爷,王妃,老臣无能为力。”
此言一出,美妇人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栽倒。
“晚晚!”旁边中年男子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并掐了她人中,“晚晚。”
美妇人睁开眼,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神色苍白:“苍儿……”
中年儒雅男子亦是黯然,抬眼看向太医:“当真没有办法吗?”
太医愧然:“老臣惭愧。”
“算了,这也怪不得太医。”中年男子眉头紧锁,强忍着心痛,将妻子交给一旁的侍女照看,“晚晚,我去送送太医。”
美妇人恍惚地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儿子,看着儿子乌青的嘴唇和唇边残留的血迹,忍不住悲从心来,神色越见苍白羸弱。
“王爷!”
门卫匆匆走进来,看到跟太医并肩往外走着的清郡王,恭敬地禀报:“外面有个姑娘求见。”
清郡王蹙眉:“什么姑娘?”
因为儿子越发糟糕的身体状况,连带着他的心情也受了很大影响,完全没了平素的从容风度。
“是个年轻的姑娘,小人没见过。”门卫低着头道,有些不安地道,“但是她说……她说,她有办法治好世子……”
其实他根本不相信,但是那个姑娘信誓旦旦,而且事关世子的病情,他也不敢随便把人轰走。
清郡王一怔,随即神色一紧:“当真?”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门卫不敢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是那位姑娘自己说的。”
清郡王皱眉,他当然不相信一个年轻的女子能治好儿子的病。
这半年来他遍寻天下名医,都没有一个能对儿子的病有办法,一个姑娘家……
可万一,这个姑娘真的就是有办法呢?
“王爷。”太医见清郡王神色有些动容,轻轻叹了口气,“老臣能明白王爷的心情,但世子的病情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一个姑娘家……”
顿了顿,“王爷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兴许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想出风头的女子来碰碰运气而已。”
碰碰运气?
清郡王忍不住想,兴许就碰上了呢?
就算是急病乱投医,他也总忍不住想抱着一丝希望。
“让那位姑娘进来吧。”这般想着,他淡淡吩咐,“直接带到曦宸院。”
太医一愣。
“是。”守卫连忙领命而去。
“王爷——”太医开口。
清郡王抬手,阻止了他要说的话:“太医先回去吧,苍儿若当真命该如此,本王也只能听天由命。”
第13章 清郡王府3
对于自己这么顺利就能进入郡王府,子曦并不意外。
清郡王和他的王妃都是性情平和之人,而他们膝下唯有一个宝贝独子。
眼下儿子命在旦夕,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们也绝不会放弃。
被领进曦宸院,子曦看到上面三个字的牌匾,怔忡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才回神。
转过头,子曦看着眼前这位虽已中年却眉目俊雅的男子,优雅地颔首欠身:“王爷。”
“姑娘认识本王?”清郡王微讶,随即想到了什么,眉眼微凝,“你就是方才在外面自称能医好犬子病情的那位姑娘?”
子曦笑了笑:“正是我。”
说完,她语气清淡道:“世子的病情要紧,其他的,等稍后再说。”
清郡王微怔。
眼前这个女子生得清丽脱俗,虽还是个含苞待放的少女模样,可眉眼间沉着不惊的气度,却教人没办法把她当成寻常少女看待。
子曦转身踏上廊前石阶,步履沉稳地进了屋子。
青黛和秋雁尾随其后。
不知怎么回事,清郡王看着那少女的背影,突然间就生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心安感,仿佛所有的焦躁和不安都无声消失。
她真的能治好苍儿?
心头浮现这个念头,心跳隐隐有些加快,清郡王多年不曾失态过的心头,此时也忍不住开始生出一丝希望。
子曦径自走到床前,看着坐在床沿神色怔然苍白的美妇人,礼貌地笑了笑:“王妃。”
美妇人闻声抬头,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美人:“姑娘是……”
“我叫子曦,是来给世子医治的大夫。”子曦道,同样欠身为礼,“见过王妃。”
美妇人站起身,“大夫?”
子曦点头,神色平静地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子,眼底猝然划过一抹隐痛。
随即她素手微抬,拿过他的手腕细细地诊了脉。
美妇人转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尾随而至的丈夫。
清郡王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美妇人不由咬唇,神色紧张地看着给儿子诊脉的子曦,这个容貌绝俗的少女看起来好小,最多不超过十五岁的模样……
她真是大夫?
“王爷,王妃。”子曦转过身,浅笑着看向美妇人,“能否请所有人都出去一下?”
美妇人神色一紧:“姑娘……”
子曦转头看了看,这屋子除了清郡王和他的王妃之外,还有自己的两个侍女,以及郡王府两个侍立在一旁的婢女。
人多嘴杂。
她语气淡淡:“青黛,秋雁,你们先出去。”
青黛和秋雁躬身退了出去。
清郡王见状,显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沉稳地朝两个侍女抬手,“你们也先退下。”
“是,奴婢告退。”
转眼间,屋子里所有下人全部离开,只剩下子曦和清郡王夫妇。
“王爷,王妃。”子曦的笑容带着些许让人信服的平和,“世子的病,我有办法治。”
美妇人闻言一震,顿时惊喜交加:“姑娘此言当真?”
第14章 故人相见1
“当真。”子曦点头,“但是王爷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清郡王闻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只要姑娘真能治好苍儿,本王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可以答应姑娘任何要求。”
“王爷不用许下如此重大的诺言。”子曦笑了笑,眉眼沉静温和,“世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治疗的过程至少需要半年。我只希望在世子身体未愈之前,王爷能留在王府之内。”
清郡王一愣,“姑娘说什么?”
“世子治病期间,希望王爷能留在王府,不要离开。”子曦温和重复。
“这……”清郡王皱了皱眉,“必须如此?”
“王爷。”美妇人几乎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语气微急,“子曦姑娘这个要求很正常,不过是希望府里有个能当家主事的人,难道儿子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重要?”
“苍儿的命当然重要。”清郡王连忙安抚妻子,“晚晚,你先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美妇人急声开口,“楚霄我告诉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苍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你尽管一个人去守着那个昏君的破江山!”
“晚晚!”清郡王脸色一变,忙不迭拉着妻子的手,“你在胡说什么?好,我不走了还不行吗?待会儿我就进宫跟皇上说清楚。”
美妇人恨恨地抹了把眼泪。
“请王爷和王妃也先到外面等一下。”子曦语调越发温柔平和,“我先给世子扎一针,放放血。”
“扎针放血?”美妇人一呆,“苍儿刚才已经吐了那么多血……”
这要是再放血,会不会失血过多?
“王妃放心,我心里有数。”子曦淡笑,温声安抚,“要是没有把握,我也不敢来了。如果我治不好世子,王妃大可以让我给世子抵命。”
抵命?
啊,那倒是不用。
美妇人看了看子曦,到底还是忍着心里焦灼,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了。
这件事发生得其实很有些不合常理。
若是在寻常情况下,如郡王府这般皇亲贵胄之家的府邸,怎么可能允许一个陌生女子随意登门?
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个看起来还如此年轻的少女,真的拥有多精湛的医术?
一个十四五少女说的话,如何能轻易教人信服?
可不知怎么回事,清郡王和王妃偏偏就是信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女目光太清澈干净,又那么的坚定沉静。
也或许是因为苍儿的情况实在不乐观,让人绝望之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清郡王扶着自己的妻子走到外面,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清朗天空,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子曦站在床前,安静地打量着床上的男子。
俊美的脸被病情折磨得有些憔悴,却依旧能看得出完美的轮廓,修眉上挑,眼睛的形状也很美……
纤长的手指细细地勾画着男子的眉眼,子曦目光无比的温柔,嗓音也如春日暖阳,柔风细雨,“楚宸……”
第15章 故人相见2
纤长白嫩的手掌覆在男子眼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稍稍移开,眼睛周围泛青的色泽慢慢褪去,变得如正常肤色一般白皙细致。
纤手慢慢移动着,到了额头,眼角,鼻翼,唇瓣……指尖所过之处,脸色不正常的青色一点点消失不见,连唇瓣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如此诡异而神奇的一幕,若是刚才的太医看到,只怕要惊掉了下巴。
待男子脸上所有不正常的颜色全部消失,子曦才停下动作,然后静静地打量着这张还只能算是少年的容颜。
轮廓柔和,俊美如玉。
眉眼如水墨画般贵气精致,肌肤白皙细嫩,没有一丝瑕疵,色泽透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水缎般的一头墨发铺陈在枕上,阖上的双眸显得如此温顺无害,像是一个纯净不解世事的画中贵公子。
“楚宸。”子曦扬唇浅笑,纤手拍了拍他的脸,嗓音柔婉悦耳,“该醒了。”
就像邻家女孩叫醒熟睡的玩伴一样。
子曦的动作语调都显得那般漫不经心,可躺在床上的少年,却真真切切地有了苏醒的迹象。
长长的睫毛动了两下,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也几不可察地蜷了下指尖。
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瞳眸漆黑幽深,仿佛深藏着漩涡,他安静地望着屋顶,如瓷玉般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温驯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慢慢转头,目光触及到一个此时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眼神片刻呆滞,“……”
子曦眉梢轻挑,语气悠悠:“楚宸。”
躺在床上的楚宸继续呆滞着:“……”
他一定是在做梦。
不,眼前这个女子一定是假的。
腾地翻身坐起,少年怔怔地盯着子曦:“你……你是谁?”
子曦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少年无疑是极美的。
褪去了脸上不正常的青黑之气,五官显得如此俊美绝伦,随着他坐起的动作,墨发随肩散落,宝石般乌黑明亮的瞳眸看似温雅无害,却沁着透心的冷。
漂亮红润的唇瓣微抿,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自然上翘,给人一种春风般温暖又可爱的感觉。
只是此时眼神寒凉,带着几不可察的一点倔强,显得高贵又孤傲。
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露出性感雅致的锁骨。
子曦的目光定格在他的锁骨处,想到那场长达十二年的梦境,心口出骤然一阵刺痛。
她悄然收敛心神,平心静气。
“不要装神弄鬼,若是再不说出你的身份,信不信我让人把你拖出去喂狗?”
“喂狗?”子曦呢喃般重复了一句,随即嘴角微勾,眼底色泽薄凉,“楚宸,你好大的胆子,敢把朕拖出去喂狗?”
楚宸一震,瞳孔骤缩。
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眼前女子,一模一样的绝色容貌,一模一样的身段,一模一样的声音……
可是,这怎么可能?
子曦转身,步履优雅地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云淡风轻般理了理袍袖,“还不过来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