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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皆破     宠物天王txt下载     宠物天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85章 水漫滨海

    平时的生活有多么丰富多彩,长时间停电就有多无聊。尽管手机勉强还能上网,但信号很弱,勉强浏览网页还经常断,可能是最近的电信基站泡水了,导致大范围的居民只能借助较远的基站上网,车多路窄,没有办法。

    王乾和李坤还在琢磨搓麻将的事,倒不是张子安故意刁难他们,而是家里实在没麻将,以前老两口从早忙到晚,哪有时间打麻将。

    理查德也对麻将这种国粹很感兴趣,嚷嚷着要一起打。

    他嫌他们两个聒噪,影响人家小芹菜写作业,就塞给他们几根蜡烛,把他们赶到隔壁水族馆,那边也得有人盯着。

    水族生物都很娇贵,空调停了之后,每隔半小时就得去监测一下各个水族箱的温度,特别是那几种珍稀又喜寒的生物,必须靠添加冰块来维持温度,可冰块加多了又会导致缸内海水盐度降低,所以加冰块时要按比例添加海盐,不能无脑添加冰块。

    还好盘下隔壁那栋房子之后,找机会从内部把两个房子的一楼打通了一个可以容人进出的侧门,否则就麻烦了。

    暴风雨的声威有增无减,卷帘门的缝隙间开始往里涌进浑浊的水,这证明外面的积水已经高于人行道,也高于店铺的地基和台阶,粗略算来水深可能有二三十厘米了。

    街道的下水道大概已经被落叶和杂物阻塞了,积水排不出去,水位肯定还会进一步上涨。

    店员们已经用胶带把玻璃门的下沿和缝隙都粘上了,但做不到完全密封,随着水压的增大,渗水也越来越严重。

    两个女生放下手机,戴上手套把抹布和毛巾放在门口吸水,等一批抹布和毛巾全都浸透,换上另一批,轮流把湿毛巾拿去宠物洗澡间拧干,如此循环,避免污水向店内蔓延。

    “店长!”蒋飞飞在洗澡间喊道。

    张子安过去一看,原来洗澡间的下水道也开始往外汩汩地冒污水,表明这条街道的地下排水系统已经瘫痪了。

    他们只能用塑料袋裹着抹布塞进下水口,防止污水反涌。

    张子安想了想,拎过两个塑料桶,让两个女生把污水拧进桶里,一个桶满了,他就拎到二楼储物间,先找了件雨衣披上,然后打开储物间的窗户往外倒污水。

    窗户一打开,强风裹挟着豆粒大的雨点就射了他一脸,雨水从雨衣的领子处往里钻。

    天地间一片混沌,街道已经成了小河,偶尔有一两辆汽车分开水面驶过,看着像是在行船,成排的树木左右摇晃,老式住宅楼的阳台上摆着的花盆都被风吹落,噼啪地砸碎在地。

    风雨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看来下次开窗户倒水得戴个防风眼镜。

    他把桶里的污水泼出去,连关窗户都很费劲。

    外面这副鬼样子,小芹菜的妈妈能过得来吗?

    大家都在忙,外面风雨又吵,小芹菜写作业也写得不太安心,同时也担心妈妈的安全。

    原本对台风毫不在乎的店员们,慢慢也感受到了台风的威力——被困在一间屋子里出不去,还不断有水往屋里涌,谁也不知道水位会涨多高,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宠物店和水族馆的经营造成多大影响。

    这还仅仅是台风的边缘,如果是台风的中心区域,一些老房子就算墙倒屋塌也不奇怪。

    张子安和店员们正闷头干活的时候,听觉灵敏的精灵们却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玻璃门的方向。

    飞玛斯提醒道:“外面有人在砸门。”

    风雨雷鸣的声音太大,张子安他们什么都没听见,就算听见一点儿,也以为是树枝和杂物被风吹到门上。

    “妈妈!”小芹菜扔下笔,向玻璃门跑过去,拍打着玻璃门尖叫道。

    店员们向张子安请示,是不是打开门打她妈妈进来?

    张子安摆手,“小芹菜,你别喊了,外面听不见,你把嗓子喊哑也没用。咱们不能开门,一开门水就全进来了,而且也不用开门,你们在这里等着。”

    他自己回到二楼,再次进入储物间,披上雨衣,推开窗户,把头探到窗外。

    储物间是狭长布局,窗户比较窄,来的人多也没用,反而碍手碍脚。

    店门口,一个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女人拼命拍打着卷帘门,大声呼喊着小芹菜的名字。她没穿雨衣,全身都湿透了,披头散发,光着脚没穿鞋。

    “嗳!上面!这里!”张子安大声喊道。

    她因为拍门无果,担心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正想找个避雨的地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电话,这时听到他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

    她抬头看到了张子安,指着卷帘门大声喊道:“开门!”

    张子安摆手,指着窗户下方停放着的五菱神光,“门被封死了!你爬上车顶,我从二楼窗户把你拉进来!”

    弗拉基米尔就是经常走这个路线,跳上车顶,再跳到二楼窗台上进屋。

    她一愣,但这种情况下显然没时间多做解释,也没时间问额外的问题,她走到五菱神光旁边,尝试爬到车顶。

    “用这个!”

    张子安从窗户给她扔下来一张折叠椅,让她蹬着椅子爬上引擎盖,再爬上车顶。

    浑浊的泥水早已漫过人行道,像是小河一样冲刷着街道两边的房屋和杂物,垃圾箱都被冲倒了,各种生活杂物乱漂,但钢管四脚折叠椅这种椅腿受力面积很小、力学结构牢固的椅子,在泥水站立得还算稳当,不会被轻易冲倒。

    她正好光着脚,把椅子展开,踩上椅座,这样再爬到车顶就比较容易了。

    爬到车顶之后,她单薄的身体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把手伸过来!”

    张子安探出身体,拉住她伸过来的手,但是他和她的手上全是雨水,太滑了,根本拉不住。

    他让她稍等,又屋里取出胶皮手套戴上,又扔给她一副让她戴上,这下摩擦力足够了,他憋足一股劲,一鼓作气把她拉到窗台上。

    她配合着牢牢扒住窗台,拼命把腿抬进窗户,总算进来了。

第1686章 单亲母亲

    她连焦急带劳累,进屋之后就虚脱地瘫坐在地,不住地喘息,脸色青白,毫无血色。

    张子安赶紧把窗户再关上,然后给她拿来毛巾和一身冬天的睡衣,还有一双拖鞋,自己退出储物间,让她把头发和身体擦干,然后换上睡衣,否则可能会着凉,而他这里又没有其他适合她穿的衣服。

    过了一会儿,她打开门出来了,换上了睡衣和拖鞋,似乎是把换下来的湿衣服塞进了包里,然后把湿毛巾递给他,“谢谢,我女儿呢?”

    “你女儿在一楼,注意脚下,别踩空了。”

    张子安理解她急于看到女儿的心情,指了指楼梯。

    她又道了声谢,急匆匆地走到一楼,张子安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小芹菜!”

    “妈妈!”

    小芹菜早就急得不行了,骤然听到妈妈的声音居然从身后传来,吓了一跳,转身看到真是妈妈,立刻跑过去扑进妈妈怀里。

    小芹菜之前一直在担心妈妈的安全,这下终于见到妈妈了,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变得非常高兴,高兴得甚至都流出了眼泪。

    她妈妈也是激动万分,哽咽地抱住她小小的身体,只有同样当母亲的才能理解此时她妈妈的心情。

    鲁怡云看着这母女相会的感人一幕,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虽然她因为从大学退学的事跟家里人闹翻了,但毕竟血浓于水,经常在深夜想起家里人,然后默默垂泪……但是她早已下定决心,既然家里人看不起她、反对她以画画当职业,她就一定要混出点儿名堂来再回去,否则无法修复关系,肯定还会再闹翻。

    二楼非常昏暗,一楼比较明亮,张子安和店员们借着灯光打量小芹菜的母亲。

    她的年龄肯定在三十岁以上,但具体多大不好说,只能说她显得有些憔悴,毕竟单亲妈妈很辛苦,工作生活带孩子全要一手抓,幸好小芹菜是个乖孩子,若是换成许壮壮那样的熊孩子……估计她每天会负能量爆棚。

    她的脸型和小芹菜有几分相似,中等身高,中等偏瘦的身材,之前穿的是一身职业装,脸上的妆都被雨水冲花了,胳膊、腿、脚、手都有好几处擦伤和划伤,可想而知这一路行来的艰险。

    她抱了一会儿小芹菜,又把小芹菜稍微推开,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儿。

    “小芹菜,你没事吧?”

    “我很好,妈妈你受伤了……”小芹菜拉住她的手。

    鲁怡云找来急救箱,拿出碘伏什么的让她消毒。

    她不急于消毒,先是带着一丝戒备打量着宠物店以及他们几个。

    “我叫张子安,是这家宠物店的店长。”

    张子安和店员们陆续自我介绍,因为这样就不完全算是陌生人了,可以多少消除她的戒心。

    “我叫蔡美纹。”她也自我介绍。

    张子安和店员们心中一动,她和小芹菜是姓一个姓,这大概说明她给小芹菜改过姓,因为“蔡”这个姓并不常见,小芹菜的父亲也姓蔡的可能性很低……当然也可能是她有两个孩子,一个跟父亲的姓,一个跟母亲的姓,现在不是流行这个么,总之别人的家事没必要多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还没到整天闲得蛋疼打听别人八卦的年纪。

    蔡美纹从他们的面相上看,觉得他们都不太像坏人,而且这里还有两个年轻姑娘,另外两个店员也很活泼开朗。

    她看到店里有很多猫猫狗狗,有年幼的也有成年的,特别是有三条成年大狗,看着很吓人,而且没拴着绳子,于是她不自觉地把小芹菜拨到身后。

    “店长,你这狗不拴起来吗?”她指着飞玛斯、法推和战天。

    “妈妈!它们很乖的,从不咬人!”小芹菜解释道。

    “从不咬人?”蔡美纹一脸怀疑,“都说自家的狗从不咬人,真咬起来怎么办?”

    她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很多养狗人士都信誓旦旦说自家狗不咬人,除了少数种类的狗比如金毛、拉布拉多、哈士奇等之外,其他种类的狗还真不好说,也许平时不咬人,但如果被激怒或者惊吓情况下就说不准了。

    多说无益,张子安对飞玛斯它们使了个眼色,它们会意,带着战天一起离开一楼走到二楼。

    蔡美纹看得一愣,这三条大狗的驯服程度超乎她的想象,竟然连口令都不用说,像是极通人性一样自己上了楼。

    她对小芹菜声称的它们不咬人相信了大半,心里稍微有些尴尬,但总不好改变口风再让它们下来,只能装作不知道。

    “你这里是宠物店对吧?没有蛇、蜘蛛之类的动物吧?”她警惕地望向黑影中的那些展示柜。

    “没有,没有任何带毒的动物。”张子安答道。

    她松了口气,“那还好。”

    小芹菜也很尴尬,身体不安地扭来扭去,觉得对不住张子安。

    他向小芹菜偷偷挤了个鬼脸,示意她不用在意。

    从小时候的耳濡目染到亲力亲为经营宠物店一年,他什么人没见过?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人喜欢宠物,就有人讨厌宠物,有人爱猫,就有人虐猫,有人爱狗,就有人吃狗,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蔡美纹似乎不太喜欢狗,特别是大狗,这也很正常,情有可原,就算是人民币也未必人人都喜欢,马爸爸还后悔创立了阿里巴巴呢。

    鲁怡云拿来一瓶矿泉水递给蔡美纹,“喝点儿水吧,现在停电了没办法烧热水,你的伤口也要处理一下。”

    “谢谢。”

    蔡美纹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又用剩下的水把伤口冲干净,再用棉签涂抹碘伏给伤口消毒,小芹菜在旁边帮忙。

    张子安又给店员们递了眼色,意思是别傻站着围观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尽量自然一些,你们这么盯着人家给人家多大的压力。

    他和店员们继续在宠物店和水族馆之间来回跑,像平时一样插科打诨和冒傻气来活跃气氛。

    街道上的水位继续上涨,污水渗入的速度比刚才更快了。

第1687章 独行

    尽管张子安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坏人,但这毕竟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蔡美纹很想带着小芹菜马上回家,因为“家”这个字总能令人感到安心和温暖,但外面的暴风雨声势有增无减,就算她想回家也没办法走,她自己可以排除万难寻找女儿,却不忍心带着女儿冒险闯入风暴雨之中,她知道那有多危险,她刚刚亲身经历过。

    她用碘伏处理好伤口之后,小芹菜帮她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箱里。

    “小芹菜,你为什么放学后不直接回家,为什么跑来这里?老师不是让你们直接回家吗?”

    她握住小芹菜的胳膊,严肃地质问道。

    蔡美纹的工作地点距离她们家比较远,是一家私企,而且是位于家与中华路小学连线的相反方向,所以她很难每天接送小芹菜上学和放学,那会耗费很多时间。

    其实小芹菜刚开始上学的时候,她确实是每天接送的。

    小芹菜很懂事,看到妈妈太辛苦,每天晚上忙碌工作和家事到深夜,第二天早上还要很早起床准备早饭,送她到学校然后再反向折返一大段路去上班,非常辛苦,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

    上学还好说,放学是最麻烦的。小学放学早,而蔡美纹下班晚,这个时间差只能靠央求老板让她去接孩子然后再回来继续上班,并且用无偿加班来弥补这期间的时间损耗,老板脸色难看就不说了,还要忍受同事的白眼,因为很多工作是团队一起做的,她这样中途离开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

    开学不久后的一天,小芹菜说可以独自去上学,不用妈妈接送了。

    蔡美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担心和不放心,但小芹菜很执拗地坚持自己上学和放学,甚至还用稚嫩的笔触画出了从家往返学校的路线图,这表明她不是一时冲动提出的要求,而是产生想法之后做了细致的观察,并且牢牢记在脑子里,最后付诸于纸笔。

    路线图充满了她这个年纪小孩子的童趣,由于刚开始认字比较少,她只能用拼音和图形来描绘那些标志性建筑物,尤其是在需要拐弯和过马路的时候,还写着“一停二看三通过”之类的警示。

    蔡美纹想起来了,小芹菜当初画的路线图里,似乎就有这家宠物店,是笔法最简单的一个房子的轮廓,然后在房子里面画了个卡通猫头,她自己带小芹菜上学的时候倒是没注意到这家宠物店的存在,可能心里一直急着赶紧把小芹菜送到学校然后去上班吧,怕迟到被老板骂和扣工资,所以没心情观赏道路两侧的店铺。

    她看到小芹菜画的路线图,心里非常惊讶,同时又很惊喜,除了惊讶和欣喜小芹菜细致的观察力,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小芹菜关心和体贴妈妈的一片心意,在其他同年纪的小孩子还在肆意挥霍父母无条件的爱的时候,小芹菜就已经懂得反哺了……能够感受到这片心意,她就算再苦再累也值了。

    她没有急着答应,第二天再送小芹菜上学的时候,她对比了一下路线图,发现路线图很准确,即使是一个初来滨海市的人依照这份路线图也能轻松从她家抵达中华路小学。

    于是,第二天晚上,她就答应让小芹菜自己上学和放学。

    小芹菜高兴得欢呼雀跃,在床上蹦来蹦去,似乎丝毫没有紧张与害怕的意思。

    蔡美纹面露微笑,但是她的心没那么大。第三天的早上,她先一步离开家,装作去上班的样子,但其实悄悄等在了楼下,看到小芹菜在上学时间走出住宅楼,认真地对照着路线图向学校走去。

    她远远地跟在小芹菜身后,心里别提多担心了,尤其是走到路口的时候,或者有陌生人接近小芹菜的时候。

    小芹菜似乎也有些紧张,每走到一个路口,都会反复对比路线图,确认标志性建筑物,然后观察红绿灯和车辆,最后再迈步前进。

    直到中华路小学的校门出现在前方,母女两个才同时松了一口气,目送小芹菜走进学校之后,蔡美纹很高兴地去上班了。

    这天晚上,小芹菜兴奋地谈论着首次独自上学的经历,把过程描述得非常轻松,而蔡美纹一边做饭一边开心地跟女儿一唱一和。

    蔡美纹对女儿的考验还没结束,实际上在白天上班的时候,她请求一个平时处得还不错的女同事帮她一个忙。

    第四天,小芹菜依旧独自去上学,在半路上遇到一个陌生人搭话,这个陌生人就是蔡美纹的女同事,小芹菜没见过她。她拿着小芹菜平时最喜欢吃的零食,引诱小芹菜跟她一起走,但小芹菜马上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搭讪。

    蔡美纹远远看到这一幕,终于欣慰地笑了,看来她平时的耳提面命没有白费。

    之后的日子里,蔡美纹终于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工作,得到了更多的休息时间,还缓解了与同事之间的不睦,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小芹菜可以独自上学和放学。

    后来她偶尔还会悄悄跟踪小芹菜,小芹菜对路线越来越熟悉,她也就越来越放心,跟踪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彻底放心不再跟踪了。

    可能是得益于滨海市较为出色的治安环境与相对淳朴的民风,没有太多的外来流动人口,小芹菜上学和放学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慢慢地蔡美纹终于可以用平常心来看待这件事了,只有偶尔听到一些传闻,比如几个头发染色的无业游民在小芹菜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打砸抢然后被制伏的消息时,心头才会颤动一下,但即使是这种治安事件,发生的时间也是夜里,小学生早就放学回家了。

    直到今天,一上午都在埋头忙工作的她,直到中午才得知台风来袭的消息——私企对这种消息总是很审慎,只有实在没办法才决定放假,毕竟因为放假而令老板损失的钱没有政府给赔。

第1688章 无助

    蔡美纹得知因台风来袭而放假的消息后,刚开始很高兴,毕竟是相当于白赚了一个假期,可以多陪陪小芹菜,也可以把堆积的家务做完。

    想到小芹菜,她心中突然一紧,马上打开手机,惊讶地看到学校老师在班级群里@所有家长的消息,而这消息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前的了,她忙于工作忽略了手机消息,因为潜意识中觉得新的学期刚开学,不可能有什么急事找家长,再说小芹菜要是真有什么事,老师肯定会直接私聊或者打电话找她商量。

    公司也有几个当父母的,他们都不紧不慢,因为他们家里有别人可以去接孩子,而蔡美芹在这座城市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忙。

    她马上@老师,询问小芹菜是否已经离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她家是高层住宅,虽然没有被水淹的隐患,但是有另一个问题——怕停电,一旦停电,要爬二十几层的楼,更令人担心的是如果停电时正好在电梯里,那就很可怕了,因为台风天气不可能有人很快来救援,不知道要在电梯里困多久,万一电梯……

    电影和新闻里那些电梯失控的恐怖场景频繁出现在她的脑海,她的心揪紧到极点,恨不得一步回到家里。

    她试着给家里的固定电话打电话,没人接,按照时间来计算,小芹菜现在可能即将到家了。

    外面开始下雨了,风雷交加,从第一滴雨点落地到暴雨倾盆,中间只有短短数秒的间隔。

    蔡美纹慌张地离开公司,她平时是公交车通勤,但此时公共交通几乎完全瘫痪了,既看不到公交车也拦不到出租车。

    还好有个同事是开车上班,就是之前那个帮她考验小芹菜的女同事,见她在公交车站六神无主,就好心停下来载她一程。

    同事也急着回家,言明只能把她载到离家不太远的地方,即使这样她也很感激了。在车上她不断打家里的固定电话,但一直没人接。

    交通状况的恶劣程度超乎她的想象,一路上她看到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交通事故,除了人们急于回家而暴力行驶的原因之外,恶劣的天气也占了很大的因素,瓢泼般的暴雨令雨刷形同虚设,车窗外面一片朦胧,只能隐约看到前车与后车的车灯,如果有人步行或者骑自行车从车流间穿插,肯定来不及反应。

    车道上的交通状况如此糟糕,骑自行车和电动车的人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只能侵占人行道了,行人被自行车和电动车撞倒磕碰的事件屡屡皆是。

    蔡美纹心急如焚,她没想到情况严重到这种程度,早知如此,女儿如果能乖乖留在学校等她去接应该更安全。

    她第一次产生了放任女儿独自上下学的懊悔,无论女儿是在路上受伤还是被困电梯,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汽车像蜗牛一样行驶到一个岔路口,这是同事和她说好的下车地点,同事好心地塞给她一把雨伞,但被她拒绝了,这种天气打伞毫无意义,一下车就会被狂风卷飞。她用塑料袋裹住手机并装进包里,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雨帘。

    地上的积水已经没过小腿,天空像被捅漏了一个窟窿。

    她上班穿的是高跟鞋,鞋跟不是特别高,深一脚浅一脚地蹚水前行。她走了几步,就察觉到高跟鞋极大限制了她的行进速度,被水冲得直往下掉,鞋跟还不时卡在什么东西里,于是她果断把鞋跟掰断,把高跟鞋变成平底鞋。

    可惜,高跟鞋毕竟不是运动鞋,没有系带,走着走着,一只鞋就被冲掉了,想找都找不到。过了一会儿,另一只鞋也被冲没了。

    她咬牙光着脚往前走。

    这时她已经看到了她居住小区的轮廓,但是怕什么来什么,小区一片黑暗,显然停电了——这也不奇怪,她已经有预感了,因为这一路上的住宅区几乎全停电了。

    天黑得像锅底,小芹菜没有任何照明工具,没有手机也没有手电,要独自一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摸索着爬上二十几层楼?更可怕的是乘坐电梯时突然遭遇停电。

    她找了一处能避雨的地方,拿出手机试着拨打物业的电话,想让他们帮忙看下她住的那栋楼电梯里困没困住人。

    小区看似已经不远,但这样糟糕的天气里步行还要很久才能到,如果物业能帮忙的话,会节省很多时间,对她来说也是一颗定心丸。

    这该死的物业,平时收费时天天上门催得勤快无比,每次业主有事情需要找他们的时候,从来找不着他们。

    今天也不例外,物业的电话响了好多声,根本没人接。

    她愤怒而绝望,胸口憋闷得快到爆炸了,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摔碎。

    她很想大哭一场,独自抚养女儿以来,她从来没这么孤独无助过,简直像是全世界都抛弃了她们母女。

    但这不是哭的时候,就算要哭也要等找到女儿再哭。

    她心里不断向她知道的所有神佛祷告,这也是急病乱投医了。

    就算回到小区,她要怎么办呢?先从一楼爬楼梯走到她们家所在的那层,如果楼梯间和家里都没有小芹菜,那小芹菜要么是还没回到小区,要么就是被困在电梯了——她宁愿是前者,因为如果是被困电梯,现在全停电了,怎么确定电梯是被困在哪一层或者哪两层之间?

    她的常识里没有相关的知识。

    如果楼梯间、家里和电梯里都找不到小芹菜,那她就要循着小芹菜常走的上学路线,从家一直找到学校,不找到小芹菜誓不罢休。

    就她咬牙打算再次冲进雨帘的时候,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

    对她来说,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关系到小芹菜的安危,如果这个号码是打错了……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接通了电话,因为这个号码是本地的手机号码,她希望是有人告诉她小芹菜的消息,同时又担心……是不好的消息。

第1689章 责难

    接通电话之后,蔡美纹一下子就听到了小芹菜的声音,虽然声音经过传输音色有所改变,但她怎么可能听不出女儿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应该耐心,应该和风化雨,不应该吼女儿,她自己这样的大人在台风面前都未免胆战心惊,而这还仅仅是台风的边缘,更何况女儿这样的小学生,但是她太焦躁了,急于知道女儿的状况,之前的担心、惊慌、绝望、懊悔像火山爆发一样不可抑制,瞬间就发泄而出。

    她把女儿吓到了,吓得说不出话,一个陌生的男声接过电话,告诉她小芹菜的位置。

    宠物店?

    她想起路线图上画的那个卡通样式的宠物店,一开始宠物店的标志是一个猫头,但后来有一次她收拾女儿的房间,再次翻出这张已经不再需要的路线图,发现小芹菜一直在增补路线图上的东西,添加了很多一开始没有的细节,甚至涂上了颜色,比如哪里新开了一家小吃店,又比如哪条路段经常在上学时遇到遛狗的人,而且宠物店的标志也从猫头改成了兔子头,兔子耳朵很好辨认,旁边还画了一根红色的胡萝卜。

    她当时没多想,莞尔一笑,就把路线图放回了原处。

    她不敢完全相信接电话的那个陌生男人,这世界上的变态太多了,在亲眼见到女儿安然无恙之前,她无法彻底放心。

    小芹菜没有手机,不过为了防止走失,手腕上戴了一个儿童定位手表,顺便可以看时间,但是蔡美纹今天已经察看了数次,不知道是因为网络信号太差还是因为有太多父母正在同时登入,app总是显示繁忙,无法连接到服务器,否则她早就知道小芹菜的位置了。

    她平时不是一个粗鲁暴躁的人,在电话里却表现得像个火药桶一样的中年大妈,因为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单亲母亲,只能靠伪装出蛮横不好惹,像一只随时会炸毛的母猫,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女儿,毕竟这个社会有时候是不讲理的。

    蔡美纹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起码听女儿的声音不像是受伤或者遭到了虐待,精神一放松,她全身都开始疼,小腿肚一直泡在冰凉的污水里,隐隐有抽筋的感觉,脚底肯定磨破了,没有踩到碎玻璃已经最大的幸运,更令她不安的是,似乎有什么带鳞片的东西经常蹭着她的小腿滑过,她只能祈求是从鱼塘里逃跑的鱼,而不是蛇或者其他动物。

    她把手机重新包进塑料袋塞进包里,改变路线,抄近路向宠物店的方向蹚水而行。

    从之前到现在,她滑倒了无数次,水流越来越猛,扶着墙走路还稍微好一些。被狂风吹落的树枝不断砸在她的身上和头上,有的树枝甚至跟胳膊差不多粗细,还好她见机得快,躲开了脑袋,只砸在她肩膀上,细枝在脸上刮出几道血痕,否则她可能当场就被砸晕了,然后被水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也许一直冲进海里……

    街上的人倒是少了很多,很多人选择就近避难,不少车被抛弃在路中央,可能是发动机进水熄火了,车主不知所踪。

    她甚至看到一辆Mini,像玩具一样被滔滔污水冲刷着在车道里飘荡,最后被另一辆弃车挡住并卡住。

    东城区作为老城区,基础设施建设都比较落后,有一些低洼地带积了很深的积水,可能有一两米甚至更深,她看到一对情侣般模样的人不知所措地蹲在车顶,车的天窗开着,车早就熄火了,水已经没过了雨刷,只要一个浪头打来,就会把他们连人带车冲走。

    他们大概是没什么驾驶经验,对附近的地形也不熟,一心只想着赶紧开车回家,跟着前面一辆越野车或者SUV闷头开,结果人家底盘高,涉水驶过洼地,他们就被困住了。

    类似这样被困的人不止这么两个,几乎在每个低洼地带都能看到。

    蔡美纹没时间也没心情管别人的事,机械般地向宠物店方向走,心里一直在想小芹菜为什么不听老师的话放学回家,而是跑到宠物店里去了——尽管从结果上看是好事,但这是原则问题,这次歪打正着,下次就不一定有这么好运了,甚至可能误入虎穴。

    所以,当她在宠物店里见到小芹菜安然无恙,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的同时,马上开始责问小芹菜为什么没听老师的话。

    小芹菜刚才还沉浸在跟妈妈相见的喜悦里,没想到妈妈突然翻脸,语气很严厉,一般只有她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时妈妈才会这样。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想说的东西有很多,但越着急越不出来。她越不说话,妈妈的脸色就越难看。

    还是张子安开口替小芹菜解围道:“蔡女士,你别着急,你这样会吓到她的,我来解释吧,是我建议她留下来避难,因为我听她说家里没人,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让一个小孩子独自回家并留在家里,我觉得很危险。”

    店员们也七嘴八舌地从旁证明,当时天气恶化得很快,街道交通异常混乱,确实不应该让小孩子独自一个人回家。

    蔡美纹何尝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但心里始终扎着一根刺,纠结的关键点在于——凭什么他一提议,女儿就答应了?平时那个对陌生人警惕性很高的女儿哪去了?如果随便一个陌生人邀请她进屋避雨什么的她就答应,这让蔡美纹如何放心让她独自上下学?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反过来知母也莫若女,毕竟是贴身的小棉袄。

    小芹菜比其他人更早猜到了蔡美纹心里在想什么,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妈妈……对不起,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店长哥哥是我的朋友,不是陌生人,所以……所以我就来这里避雨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低得听不见。

    “我很早就想跟妈妈说,但是妈妈很忙,又很累,我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说了之后,又怕妈妈骂我……”

第1690章 奔跑

    蔡美纹听到小芹菜的话,刚开始很愤怒,因为一个成年男人居然和一个小学女生交什么朋友,这显然不太正常,很容易令人怀疑男人是不是居心叵测,但是听到小芹菜说她总是很忙,没有机会告诉她,她又莫名地心头一酸,被如潮水般涌来的沮丧感压得喘不过气。

    小芹菜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嗫嚅地又补充道:“不仅是店长哥哥,还有总是傻fufu的两个店员哥哥、一直认真画画的收银员姐姐、还有神秘的鱼姐姐,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蒋飞飞愣了一下,才明白所谓的鱼姐姐是指她,大概是因为她大部分时间是待在水族馆里,而水族馆里的灯光比较昏暗,而她又总是陶醉地把脸贴在水族箱的缸壁上观察水族生物,所以显得她有些神秘——说不定神秘这个词已是美化过的了,小芹菜可能真正想说的是她有些鬼气森森……

    这大概就是……父爱缺失的后果吧。

    蔡美纹一直认为,自己可以又当爹又当妈,而且她认为自己做得还不错,至少比那些明明没离婚,夫妻两个却都对孩子撒手不管的家庭要好得多,事实上,小芹菜还是很孤独,但因为小芹菜一直很懂事很乖,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没有表现出孤独的样子。

    小芹菜只在学校里有朋友,在生活里却没有朋友,因为蔡美纹没时间也不放心让她去跟小区里的其他孩子一起玩,她已经抽出自己所有空闲时间陪小芹菜了,但目前看来,还远远不够,或者说,母爱并不能完全替代朋友。

    蔡美纹沉默着没有说话,而小芹菜一直在偷窥她的脸色,怕她生气。

    张子安和店员们也很忐忑,一直以来,他们都把小芹菜当成了这间店铺的编外成员,如果她妈妈生气并强令她以后不许来了,那他们也无能为力,毕竟那是她的妈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因为他们而跟妈妈起冲突。

    精灵们的眼睛目光闪烁,旁观着这场沉默的对峙。

    安静的室内,令户外的疾风骤雨显得格外狂暴。

    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蔡美纹轻抚小芹菜的辫子,那是她早上出发前亲手给小芹菜编的,只要看一眼两只辫子的角度,就知道今天是周一。

    她很珍惜与女儿相处的时光,因为孩子总会一不注意就长大,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女儿编多久的辫子,也许几年后女儿就会觉得这个编法很土,不再让她编。

    “小芹菜,告诉妈妈,你是怎么跟他们认识的?”她轻声问道。

    小芹菜点点头,把她与奇缘宠物店结缘的过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其中还包括连张子安他们都不知道的东西。

    刚开始独自上学的时候,她其实也很害怕,周围每个人的体型都比她大得多,有些人的面相还很凶恶,她很想就此逃回家,逃回妈妈的庇护下,但是她想到妈妈已经很累了,她要替妈妈减轻负担。

    她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畏畏缩缩地穿行于人行道上。

    因为害怕,她想尽早抵达学校,所以她从离开家之后,不知不觉地开始小跑。

    跑过拐角,跑过早点摊,跑过一家家店铺……除了过马路时不能跑以外,她一直在跑。

    不知道是独自上学的第几天,她跑过宠物店的时候,突然被搭讪了。

    “小朋友,你这几天一直是自己上学吗?真棒!”一个面相温柔的中年妇女站在宠物店门口,微笑着向她打招呼,还竖起了大拇指。

    小芹菜停顿了一下,妈妈让她不能跟陌生人打招呼,但不回话似乎又显得不太礼貌,于是她快速点了一下头,继续跑。

    第二天早上,她又在宠物店门口被同一个中年妇女搭话了。

    “每天我都看见你充满活力地跑过去,看得连我都觉得自己变年轻了。”中年妇女笑道,身上系着围裙,手上戴着胶皮手套。

    小芹菜往店里看了一眼,店里还有一个年龄相仿的男人在工作。

    她没有答话,继续跑。

    第三天早上,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小朋友,你的两只辫子很有意思,从远处看像是一对兔子耳朵呢,蹦蹦跳跳的也像小兔子一样可爱。”中年妇女笑容不减,将一袋垃圾扔进垃圾桶。

    小兔子?

    小芹菜想起电视上看到的小兔子,确实很可爱,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像一只小兔子。

    第四天早上。

    “小朋友,过马路时别跑啊,小心车。”中年妇女戴着口罩和头套,正在店门口往喷洒器模样的东西里灌注某种味道刺鼻的液体。

    “嗯。”

    虽然只是一小声嗯,但小芹菜确实是回话了,这似乎违反了妈妈不让她跟陌生人说话的原则,但只是嗯一下,大概没关系吧?

    第五天早上。

    中年妇女今天没有干活,站在门口跟另一个中年男人说话,看到小芹菜只是挥了挥手。

    “你给他发个信息,问他十一黄金周会不会回来。”男人说道,“回来的话,我去提前买肉买鱼,不然节前再买肯定贵。”

    “回来,肯定回来,十一和中秋节一起,哪能不回来呢,刘姨还说要给他介绍对象呢。”中年妇女嘴里这么说,脸上却似乎没什么把握,带着患得患失般的期待。

    谁要回来?

    小芹菜也稍微挥了挥手,作为回应——只是挥手的话,不算跟陌生人说话吧?

    第六天……嗯,第六天和第七天是周末,不用上课。

    到了下周一,当她跑过宠物店的时候,那个中年妇女依然会每天跟她打招呼,即使她没有回应。

    跑步很累,天还没有完全凉快下来,所以也很热,她每天跑到学校时都会出一身汗。

    跑到宠物店的时候,离学校已经很近了,她感到安心,似乎不用那么害怕了,因此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稍微歇一歇,喘口气。

    “擦擦汗吗?”

    隔着几米的距离,中年妇女站在店门口,向她递出一包纸巾。

    小芹菜摇头。

    周二,中年妇女再次向她递出纸巾。

    小芹菜停下了。

第1691章 越狱

    小芹菜开始独自上学大约两周了,每天一来一回,她熟悉了附近的街道,甚至知道哪个交通灯的绿灯长一些,哪个短一些,但是同样的路却总是走着不同的人。她每天出门时间是固定的,其他人似乎有早有晚,她每天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面孔,全都是陌生人,只有宠物店的这对中年夫妇,算是……熟面孔。

    除了早点摊之外,这条街上其他店铺的店主似乎都比较慵懒,小芹菜早上跑过的时候,他们都是关门闭户,下午她回家的时候倒是都开着门,毕竟滨海市本来就不是一个生活节奏很快的大城市。

    这家宠物店也是例外,小芹菜每次两次从店门口跑过的时候,都会往里面看一眼,明明没有几个客人,店里的两个人却像是总有干不完的活儿,一直在忙碌,轻易看不到他们闲着。

    她的观察力很细致,所以能够画出准确的路线图,她也以这样细致的观察力观察着宠物店和店主夫妇,潜意识将他们划出了“陌生人”的范畴。

    面对中年妇女递过来的纸巾,小芹菜虽然停下了,却没有去接,而是摇头道:“谢谢阿姨,妈妈不让我拿别人的东西。”

    说完,她又继续跑。

    尽管她没接纸巾,但这是她跟他们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第二天。

    小芹菜跟妈妈说了一声,自己准备了纸巾擦汗,因为小芹菜很活泼好动,妈妈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路过宠物店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减速了,习惯性地向右侧偷瞄。

    习惯就是这么可怕。

    “跑哪去了?”

    “抓住它!”

    “刚从你旁边跳过去了!”

    中年妇女今天没站在店门口,宠物店里乱成一团,夫妇两个团团乱转,眼睛盯着地板,半猫着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在玩游戏。

    “哎哟!我的老腰啊……”中年男人脸孔扭曲着捶打着后腰,直吸凉气。

    “快,先把门关上,别让它跑出去!”中年妇女催促道。

    小孩子总是像猫一样好奇,小芹菜也不例外,她纳闷地看着店里,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几步,一时之间看入了神。她出门比较早,再加上一路奔跑,离上课还早得很,有充裕的时间看热闹。

    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突兀地从店里蹦出来,身上的毛是湿的,两只又长又软的耳朵耷拉下来,三瓣嘴半张,露出两颗大板牙,看上去很呆萌。

    这个东西和小芹菜在动画片里看到的兔子有些像,但又不完全相同,因为动画片里的兔子耳朵都是直竖的,这个小家伙的耳朵却是软塌塌。

    无论如何,这个小家伙跟“凶恶”一词沾不上边。

    小芹菜和它大眼瞪小眼,她似乎挡住了它的逃跑路线。

    “别让它跑了!”店内的中年夫妇叫道。

    他们两个上了年纪,腿脚不如年轻时那么灵便,再加上店里刚拖了地,地板滑溜溜的,他们也不敢跑动,以免摔跤。

    “嘿!”

    小芹菜摆出老鹰捉小鸡的姿势,双臂大张,脚下扎起马步,将去路封得更死。

    老师在学校里说,助人为乐才是好孩子,这应该算是助人吧?

    那个毛茸茸湿漉漉的小家伙见直线跑不掉,只能向侧面蹦,但是它一蹦,小芹菜也向那边平移。

    它似乎很胆小,去路又被挡住之后想紧急刹住身体,结果不小心踩空了台阶,一骨碌滚下来,因为它是前腿短后腿长,不擅长走台阶。

    小芹菜离它最近,身手灵活,一个箭步蹿上去,双手按住了它。

    “我抓到它了!”她兴奋地喊道。

    店主夫妇这时也相继跑出店外,高兴地笑道:“谢谢你,小朋友,差点儿让这只兔子跑了!”

    能帮上别人的忙,被别人感谢,小芹菜心里美滋滋的,嘿嘿笑道:“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男人接手并抱起这只越狱兔。

    小芹菜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兔子呀?”

    “垂耳兔,以前没见过吗?”中年妇女擦了擦头上的汗。

    小芹菜眨着眼睛,努力消化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垂耳兔……”

    “这个小家伙平时一直关在笼子里,但笼子比较小,每天都要放出来让它活动活动,现在天气不算凉快,它的毛又厚,我们正说给它洗个澡,结果被它瞅到空子,一蹬就跳出了洗澡盆,害得我们一通乱追……”中年妇女述说着事情的经过。

    小芹菜听得悠然神往,光是想象就感觉很有意思。

    男人抱着垂耳兔回店了,小芹菜的视线也一直依依不舍地跟着他怀里的兔子。

    “要不要进店里看?”中年妇女察觉到她的视线,抿嘴一笑,孩子的想法太好猜了,简直是写在了脸上,于是指着店内邀请道。

    “不,不了,我要上学去了。”

    小芹菜慌张地摆手,一溜儿烟跑掉了。她很想看,而且离上课时间还早,但是……

    这天放学回家之后,她再一次修改路线图,把宠物店的猫头标志擦掉,换成一只兔子头——起初她把兔子耳朵画成软塌塌的,但发现自己画画的技术太差了,这样画的兔子很难看,根本不像兔子,于是又改成常规的兔子耳朵。

    吃晚饭时,她一如既往地向妈妈讲述了白天在学校里的趣事,吃着吃着又突然说道:“妈妈,你见过垂耳兔吗?”

    “没,那是一种兔子吗?”

    妈妈随口应道,从晚饭开始时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每次工作繁忙的时候,她总会这样,不得不这样,嘴里吃着晚饭,心里想着工作,因为不工作就没饭吃。而每次这种时候小芹菜都会察言观色,明智地不拿一些小事来烦她。

    “嗯。”

    小芹菜没有继续往下说,吃完饭之后就去帮妈妈洗碗了,然后又回到自己屋里写作业。

    妈妈收拾完厨具,也回到自己房间里埋头工作,直到很晚。

    小芹菜睡觉的时候,在衣服上发现一根长长的白色兔毛,并且夜里还梦到了垂耳兔。

第1692章 见证

    下一天早上,小芹菜再次路过宠物店。

    今天店主夫妇没有站在门口,而是在店内忙碌。

    过了一小会儿,中年妇女察觉到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回头一看,发现是从周一到周五都会准时出现的小芹菜。

    “早上好。”她向小芹菜挥手。

    “早上好。”小芹菜也挥手,却没像平时那样马上跑掉。

    中年妇女琢磨了一下小孩子的心思,马上就明白了,毕竟她也有孩子。

    “是想看垂耳兔吗?”她笑咪咪地问道。

    “它……它今天没跑吗?”小芹菜搜肠刮肚找了个理由。

    “呀,现在还没跑,你要不要进来看看?”她再次邀请道。

    小芹菜迟疑着没有马上表态。

    “我……我不买宠物。”

    “没关系,不买也没事。”她笑着补充道:“就当是谢谢你昨天帮我们拦住了它。”

    小芹菜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只是进去看看兔子,不跟他们说话就是了,而且我也没有跟陌生人走。

    “那……那好吧。”

    小芹菜小心翼翼地迈步走进店里,满怀好奇地打量着店铺内的装饰和各种各样的宠物,还不时瞄一眼中年夫妇,随时准备跑掉。

    中年夫妇却当她不存在一样,一边娴熟地干活儿,一边闲扯家常。

    小芹菜看到了关在笼子里的垂耳兔,这时的宠物店似乎是按照宠物种类来划分区域的,在垂耳兔旁边,她还看到了同为啮齿类宠物的仓鼠,同样很可爱。

    垂耳兔和仓鼠全都聚集在笼子的一侧,像是在焦急地等着吃早餐,笼子外边放着新鲜蔬菜和坚果,它们隔着笼子却吃不到。

    她回头看了看中年夫妇。

    “你想喂就喂它们吧,正好我们也省事了。”他们说道。

    还是那句话,小孩子的心思太好猜了。

    看着垂耳兔和仓鼠满足地吃完早餐,小芹菜也像自己刚吃了一顿美餐那样高兴。

    “哎呀!糟糕!快迟到了!”她一看表,惊觉在这里耽搁了太久。

    “快去上学吧,兔子哪天都能看。”中年夫妇笑道。

    “拜……拜拜!”

    小芹菜慌张地跑出店外,拔腿向学校跑,跑出几步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驻足回头仰望。

    “奇……宠物店。”

    第二个字笔划太多,她不认识,但老师每天都教新的汉字,她以后一定会认识的。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妈妈不像昨天那样神思不属,在小芹菜说白天学校里的趣事时也有说有笑地互动,看来昨天的工作完成得不错。

    “妈妈……”小芹菜喝了一口汤,忐忑地偷瞄妈妈的脸色,“垂耳兔……好像很可爱的样子。”

    “不行哦。”妈妈也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口回绝,“咱家不养宠物,影响学习,照顾起来也很麻烦,学生最重要的是学习,想养可以等你长大了再养。”

    很常见的理由,基本上所有小孩子央求买宠物而被家长拒绝的时候,听到的都是同一个理由,连许的愿都一样,好像长大了什么都能干似的……毕竟家长都希望子女成龙成凤,从古代开始,养宠物就可以归结到玩物丧志的范畴里。

    “哦。”

    也许换成许壮壮会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儿直到自己的心愿得到满足,信口保证说养宠物不会影响学习,就像买电脑不会影响学习一样……但小芹菜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喝汤。

    还好,她每天上学时都会在宠物店驻足一会儿,亲手喂食垂耳兔和仓鼠,至于晚上放学时本来有更充足的时间,但那时宠物店里总有其他客人,所以她只是默默地在店外看一眼,期待第二天早上的短暂时光。

    后来有一天,日常般反复进行的循环突然毫无征兆地中断了。

    那天,风雨无阻都会早早营业的宠物店没有开门。

    小芹菜站在店门口的卷帘门外等了一会儿,抬头看看二楼,是店主夫妇睡了个懒觉吗?

    她等啊等啊,店里却始终没有动静。

    快上课了,她不能再等了,只能遗憾地跑掉。

    下午放学后,她路过宠物店时,发现店门依然关闭着。

    此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只要是上学的日子,小芹菜每天都来门口等,但宠物店始终没有开门,而小芹菜也没有再见到垂耳兔和仓鼠。

    每天下午从店门口跑过的时候,她看到一些年长的老奶奶老爷爷在指着宠物店低声交谈,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感觉他们是在唉声叹气。

    那几天她的情绪莫名低落,妈妈还有些奇怪,以为她生病了,或者被同学欺负了,但是量量体温又很正常,跟学校老师联系了一下,也没得到有人欺负小芹菜的反馈,老师也察觉到小芹菜有些闷闷不乐,反倒以为是她家里出了问题。

    不过,小芹菜的阴郁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宠物店又开门了,虽然店里的主事者不再是那对和蔼的中年夫妇,但店门依然向她敞开。

    重新营业的宠物店变化很大,不仅是布局和陈设方面的变化,还有人的变化。

    店主阿姨和叔叔不在了,新来的店长哥哥几乎每天都能冒出奇怪的脑洞,她每天来的时候,都感觉宠物店跟昨天有所不同。

    她亲眼看到宠物店的店员越来越多,从两个傻fufu的店员哥哥到画得一手好画的收银员姐姐,再到总是跟鱼待在一起的鱼姐姐……

    她亲眼看到宠物店的宠物越来越多,各种各样可爱的猫猫狗狗,还有奇形怪状的鱼……

    她亲眼看到宠物店的顾客越来越多,下午放学的时候店里经常人头攒动,有时候甚至排队排到了外面。

    还有那几只似乎不太寻常的猫、狗、鸟,全都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宠物店里。

    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变化,比任何人都早。

    最重要是,店里的笑声越来越多。

    小芹菜很喜欢待在宠物店里,她依然怀念以前的店主夫妇,但更喜欢现在的店长和店员们。

    啊,还有一件事,老师教了新的汉字,她终于把发音和字形对上了号,可以把店名写在她的路线图上了。

    店名的第二个字,念作“缘”。

第1693章 缘分

    滨海市上空狂风呼啸,雨势不减,有时候一丝风都没有,下一秒风又大得令人感觉像是要把房顶掀飞。

    台风并不经常光临滨海市,但这年头气候升温、海洋酸化,连百年一遇的洪水都隔三差五地发生,台风相较之下也没那么稀奇,只是碰巧今年拐向滨海市而已。

    小芹菜讲得很慢,不过没关系,反正这样的天气大家也干不了别的,连睡觉都成了一种奢望。

    外面刮大风,里面刮小风,烛火被风吹得剧烈摇摆,室内忽明忽暗,气氛很适合听故事。

    除了必要的吸水、拧抹布、去二楼倾倒污水、给水族箱加冰块加海盐等必要的工作不能断之外,大家都在听小芹菜讲述以往的事,而且因为她讲得慢,讲的又是大家无比熟悉的东西,即使去倒水加冰,回来也能接上。

    张子安听得不禁怅然,环顾着已经与以前面目全非的室内陈设,他第一次产生了某种想法——父母给他遗留的并不仅是宠物店本身,还有一些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存在的东西。

    由于长期在外地上大学和上班,他对父母在宠物店里日常生活的大体印象还停留在中学的时候,小芹菜的讲述帮他补完了父母最后一段日子的情景,就仿佛给他的心填补了一块空白。

    店员们也听得出神,除了蒋飞飞之外,其他三人进店的时间相差无几,但无论哪个人第一天上班时,都会看到一个头上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来打卡,几乎只要是上学的日子,她从不缺席。他们以为她只是张子安认识的邻居孩子,没想到之前却有这么一段曲折的经历……她,似乎才是宠物店的天字第一号店员。

    精灵们听得也很专注,飞玛斯和法推卧在楼梯间的上层听着,连π也悄悄探头缩脑地倾听,而世华虽然远在二楼的洗手间,但以她的听力,只要想听,就能将一楼的一切动静听得分明。这是它们来宠物店之前的事,甚至连π的小说里也没有记载,至少现在还没写到。

    一年前的事情,蔡美纹完全想不起来了,她想不起来小芹菜曾经提过“垂耳兔”这个名词,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说过“咱家不养宠物”这样的话——不过这确实像是她会说的话,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

    她的视线落到门口的收银台上,那里摊开着小芹菜的习题册,店内唯一一盏应急灯放在了旁边。

    她想起自己刚见到小芹菜时,因为太过激动而忽略了其他东西,现在回想起来,小芹菜在店里的表现很放松,这种放松不是能伪装出来的,只有在很熟悉而且很有安全感的地方才会这么放松。

    所以小芹菜并不是轻易跟陌生人混在了一起,她与宠物店之间的缘分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潜移默化地慢慢加深。

    “店主夫妇是……”蔡美纹的视线落在张子安的脸上。

    “我父母。”他简单地答道。

    “他们……”蔡美纹迟疑着再次扫视店内,没有看到中老年人活动的迹象。

    小芹菜刚才的讲述里有几处模糊不清的地方,其中就包括那段不明原因的停业,蔡美纹对小芹菜那段情绪莫名低落的时期有印象,现在才知道居然是因为宠物店关门了。

    作为生意时间相对自由的个体店铺,关店一段时间其实很正常,店主可能回老家探亲了,可能出门旅游了,也可能仅仅是想休息几天,毕竟全年365天工作实在太累了……不过,即使是临时歇业,一般也会提前通知一声老顾客,或者在门上贴个告示,告诉顾客们店主去哪了、何时回来等信息,以免顾客们反复扑空。

    听小芹菜的意思,店主夫妇歇业得很突兀,前一天还工作得好好的,后一天就……

    这未来令蔡美纹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走了。”张子安答道。

    他回答得很隐晦,但神情和语气已经表明“走了”一词的实际意思。

    蔡美纹皱眉,看了一眼懵懂的小芹菜,这个答案是她最不想听到的,还好张子安没有很直白地回答。

    “我明白了。”她叹了口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不知道是因为淋雨感冒了,还是听到和看到太多意料之外的事,令她的脑子深处隐隐作痛。

    她很懊悔,因为自己太忙于工作,而忽略了女儿的感受,这无疑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失职。

    她努力工作是为了给女儿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起码在经济上让小芹菜不会太过落后于父母双全的家庭,但这不能用这个当借口来推卸责任。

    如果时光回到过去,她肯定会更多地与女儿沟通,更不会忽视女儿一些欲言又止的迹象,其实她有时间注意到了这些迹象,却总是以“女儿不说就是没什么事”当理由来欺骗自己,毕竟她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家庭确实很累,有时候恨不得什么都不想,只想倒头就睡。

    小芹菜用目光征询了张子安的同意,高兴地跑到展示柜那里,打开玻璃盖子,小心地抱出了垂耳兔,然后抱到妈妈面前。

    “妈妈你看,这就是耳朵!”她开心笑着。

    今天,不用担心耳朵再次越狱,因为店门和窗户全都封死了。

    今天的耳朵也很乖,大概是感受到精灵们虎视眈眈的视线,不敢逃跑,乖乖地让小芹菜抱着。

    蔡美纹看了一眼这只垂耳兔,确实很可爱,软萌软萌的,女孩子们应该都会喜欢,连她都我见犹怜。

    蒋飞飞出于好意,想帮忙打破尴尬的气氛,笑着说道:“小芹菜,你很喜欢的话,而且如果你妈妈同意你养的话,鱼姐姐我今天就作主把耳朵送给你了!”

    在蒋飞飞想来,听到小芹菜刚才的感人叙述,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当妈妈的应该不会再反对女儿养宠物了。

    小芹菜期待地看着妈妈。

    出乎意料的是,蔡美纹再次回绝,“好意心领,但是我家不养宠物,谢谢了。”

第1694章 失温

    蒋飞飞本意是想缓解尴尬,没想到蔡美纹冷硬的态度令尴尬的气氛进一步升级了。

    王乾和李坤直挠头,这种时候好像也不适合犯一下傻来打破僵局。

    说真的,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精灵们也被她的这句话激起了众怒——明明已经给她台阶下了,她却不领情,如果不是看在小芹菜的面子上,它们早就拍案而起了……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人!

    理查德已经强忍着不骂脏话了。

    蒋飞飞呆站在原地,讪笑两声,“可惜了……”

    张子安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怎么说呢,也许有的家长确实是把孩子的学习成绩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吧,这不能说是错的,毕竟现在这个社会竞争压力太大了,小时候多吃苦、多忍受寂寞,长大后就更可能成为人上人,更可能获得美好幸福的生活,不论理想有多丰满,现代社会没钱就很难幸福。

    小芹菜失望地垂下头,嗓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嗯……”

    蔡美纹冷着脸,没有进一步解释,装作没察觉到周围那些刺人的视线。

    没错,无论是今天,还是时光回到过去,她都会回绝小芹菜养宠物的请求,他们可以当好人,唱红脸,那么就由她来唱白脸吧。

    店里的气氛已经尴尬到令人浑身刺痒无法呼吸的程度了,店员们恨不得马上逃离现场,纷纷给自己找活儿干,明明隔壁还不需要加冰块,王乾和李坤就赶紧跑过去了,借此喘口气。鲁怡云和蒋飞飞也不停地拧抹布、换抹布。

    蔡美纹同样不好受,她只希望暴风雨赶紧停下,让她们母女可以尽快离开这里,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时,趴卧在楼梯间的飞玛斯突然站起来汪了一声,转头望着二楼,说道:“好像是弗拉基米尔回来了……”

    张子安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他对弗拉基米尔有信心,但它的伤刚刚好,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而台风的狂暴又远远超乎想象,所以心里一直很忐忑。

    “我上楼一下,有点儿事,有什么需要的跟店员们说就行。”他对蔡美纹说了一声,匆匆回到二楼,因为玻璃窗关着,弗拉基米尔回来也进不来,除非它一拳把玻璃打碎。

    他来到满地都是水的储物间,披上雨衣,打开了窗户。

    外面的雨势比之前更猛了,暴雨已经拉成了不间断的细丝,连接着天与地。街道上的积水差不多有三四十厘米深,混沌不堪,有几处甚至形成了漩涡,各种杂物顺着水势向大海的方向飘荡。

    在五菱神光的车顶,蹲坐着如落汤鸡一样的弗拉基米尔,在它的旁边还躺着一只流浪猫,似乎也就几个月大。

    看到窗户打开,弗拉基米尔从后方叼住流浪猫颈后的毛皮,然后猛地一蹿,从敞开的窗户蹿进来。

    张子安立刻关上窗户。

    “弗拉基米尔,你……”

    “先看看它还有没有救!”弗拉基米尔打了个喷嚏,抢先说道。

    二楼太黑,张子安来不及多问,小心地抱起流浪猫,快步走到楼下。

    “小芹菜,把你的习题册先收起来!急救箱!”

    他顾不得解释,快速发布命令。

    小芹菜把垂耳兔放到地上,三下两下把习题册和纸笔收拾进书包里,把收银台桌面腾空。

    鲁怡云放下手里的工作,拿来了急救箱,自己戴上一次性手套,随时准备帮忙。

    借着应急灯的光线,大家都看到了那只气息奄奄的流浪猫,它的额头似乎被撞伤了,有个伤口,但已经不怎么流血了。

    张子安快速检查了它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找到更多的伤口。额头的伤口并不深,应该不算致命伤,但问题是它的身体太冷了。

    他摸了摸它爪子的肉垫,很凉。

    弗拉基米尔浑身湿漉漉地跳上收银台,焦急地问道:“怎么样?能不能像我那时一样,给它输一些狗血?”

    张子安不是兽医,但一些急救方面的常识,他知道的并不比兽医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只流浪猫的问题并不是失血,而是体温过低。

    他从急救箱里取出听诊器,放到流浪猫的胸口,它的心跳很微弱。

    “拿电热……”

    老茶在夏天不用电热毯,一直闲置着,他抬手刚一指电热毯,随即反应过来——没电,电热毯有毛用?

    没电,电热水壶不能用,不能用温水浴让它快速暖和过来。

    没电,吹风机也不能用,不能尽快把它的毛发吹干。

    没电,几乎什么都干不了!

    张子安跑去二楼厨房,试着拧动煤气灶,但打不着火,应该是小区或者政府部门担心天然气管道被台风破坏引发危险而中断了供气,也可能是管道已经被破坏了。

    “小云,把手套摘了,咱们一起抱住它的身体!”

    他回到楼下,用毛巾简单地把流浪猫的身体擦了擦,双掌合拢,以O字型环抱住它身体的下半部分,为鲁怡云作出示范。

    鲁怡云看明白了,马上摘掉一次性手套,同样双掌合拢,以O字型环抱住它身体的上半部分,用他和她的体温给它取暖。

    这个办法是无奈之举,也许对人类的低体温症比较有效,因为人类的体表没有那么多毛发,可以把温度直接从皮肤传递到皮肤,而猫的毛很密,又全是湿的,很大一部分热量浪费在蒸发毛发里的水分上,临时剪毛又来不及。

    “把王乾和李坤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蒋飞飞马上跑到隔壁,叫来正在装死的两个男生。

    “你们两个,把掌心搓热,然后接替我们。”张子安说道。

    王乾和李坤的脑子不灵光,但执行力无可挑剔,马上开始双掌互搓,很快……搓出了黑泥。

    张子安和鲁怡云的手掌已经潮湿冰凉,让搓热掌心的王乾和李坤接替自己,然后他们用毛巾擦干手,也把掌心搓热,再次接替王乾和李坤。

    加冰和吸水的任务全落在蒋飞飞的肩上,她忙到飞起。

    这时,一双小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流浪猫的脚爪,每只手各握着一对前后肢,掌心贴着肉垫。

    小芹菜紧咬着嘴唇,“我也来帮忙!”

第1695章 不近人情

    小芹菜担心妈妈不同意,偷眼看了看妈妈的脸色。

    蔡美纹皱了皱眉,再怎么说,拯救小动物这种充满爱心的行动,她不适合表示反对,只是说道:“这猫看着不太干净,一会儿要洗手。”

    小芹菜忙不迭地点头。

    趁着暂时腾出手来,张子安找来一条干毛巾,把淋得落汤鸡一样的弗拉基米尔的毛发擦干,以防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的它受凉生病。吹风机不能用,只能胡乱把表层毛发擦擦,深层的毛发就没办法了。

    弗拉基米尔没让他擦太久,抗拒地说道:“先救它要紧,我没事!”

    张子安只得又找来一条干毛巾,让它裹上身体。

    隔壁水族馆的发电机功率不足,只能维持水泵和氧气泵这些低功耗设备的运转,否则临时烧一壶水也许能解燃眉之急,现在却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帮这只流浪猫保温。

    张子安装作自言自语地说道:“这种鬼天气,其他流浪猫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其实是在隐晦地询问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心情沉重,“我已经让全城的流浪猫全都跑进安全的高处避难,比如高层住宅的楼道里,或者正在建设的高楼,必须要坚固而且能避雨,实在不行,哪怕厚着脸皮钻进别人的家里也可以,但肯定不是所有猫都来得及……这家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好像是被落下的树枝砸到了。”

    这也没办法,这场突如其来的台风连人类都来不及做好准备,何况是流浪猫。不过流浪猫也有优势,就是攀爬能力强、身体柔软可以钻进狭窄的缝隙,只要能爬到高处,就不至于被污水冲走。

    郊外流浪狗的情况不清楚怎么样了,流浪狗体型较大,身强体壮,而且习惯了风吹雨打,毛发浸满水之后会甩动身体将水抖掉,所以情况可能比流浪猫要好一些。

    “如此可怕的天灾,难免会有伤亡,更值得警惕的是,大灾之后往往会有大疫,暴风和洪水淹死了很多动物,又令垃圾泛滥,再加上天气还不算凉爽,洪水退后可能会滋生大量老鼠跳蚤,所以我打算网购一些药物,预防传染病爆发。”他低声说道。

    他打算网购的是猫狗用的药,不是人类用的药,店员们没听懂,还纳闷地说没那么严重吧?

    弗拉基米尔点头,它会把流浪猫的药物分发下去。

    至于流浪狗那边肯定是要靠小白。

    如果流浪猫和流浪狗因为传染病而大量死亡,尸体腐坏之后也会加重滨海市民所面对的疫情,所以帮助流浪猫狗就是在从侧面帮助市民。

    几个人把收银台围得水泄不通,蒋飞飞百忙之中还抽空帮他们一把。

    小芹菜紧紧握住流浪猫的脚爪,还不停地往手心里呵气,想帮它尽快恢复体温,但她的小手很快就被弄湿了,冰凉。

    “我来吧,你去把手洗干净。”

    蔡美纹走到旁边,握住小芹菜的手,把她的手抽离猫爪。

    小芹菜抬头冲妈妈笑了笑,听话地去洗手了。

    张子安下意识地说道:“谢谢……”

    “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了帮你们。”蔡美纹趁女儿短暂离开,低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这只猫死在小芹菜面前而已。”

    忙着抢救流浪猫的店员们听到这句话,都觉得她太不近人情了、太铁石心肠了,对她又产生了几分厌恶感。

    张子安倒是心中一动,毕竟他从小到大见过、听过太多关于人与宠物的故事,来宠物店里的顾客,有的并不是第一次养宠物,他们之前的宠物……

    “你以前是不是养过宠物?”他问道。

    她脸色一变,虽然瞬间恢复了平静,但声音还是出现了一丝颤抖,“没有。”

    小芹菜洗完手跑回来,关切地问道:“小猫怎么样了?”

    现在正轮到王乾和李坤帮这只流浪猫保温,负责环握它前半截身体的王乾突然叫道:“师尊!我好像摸不到它的心跳了!”

    张子安赶紧把听诊器放到它的胸口,倾听心跳声。

    听诊器里一片寂静。

    大家忐忑地注视着他。

    几秒后,他摘下听诊器,摇头说道:“大家辛苦了,很遗憾……它泡在水里的时间太久了,咱们没能救活它。”

    店员们不约而同惋惜地叹了口气,各自去洗手。

    小芹菜懵懂地看了看大家,片刻之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拉了拉张子安的胳膊,“小猫……死了吗?”

    张子安点头,“它死了。”

    小芹菜黯然地垂下头,呆呆地盯着已经失去呼吸的流浪猫。

    她尝试了救它,但没能救活,她的掌心依然留存着它肉垫柔软的触感,就像是一条生命刚从她的指缝间滑落。

    “咱们再救救它吧?好不好?说不定它还没死?”她眼泪汪汪拉住张子安,极为不甘心地说道。

    张子安蹲下来,“小芹菜,它已经死了……”

    岂料,他的这句话令蔡美纹彻底爆发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只流浪猫带进来!”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之前草草擦干的头发令她显得像是发疯了一样,“明明没本事救活它,为什么还要把它带进来?让它死在外面不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要死在我们面前!”

    小芹菜正因为流浪猫的死亡而伤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却被她妈妈的怒吼给吓回去了。

    店员们全都脸色煞白地从宠物洗澡间探出脑袋,以为要打架了,关键为啥要打架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精灵们纷纷站起来,好久没看见敢在宠物店里闹事的了,这女人是神经病吗?流浪猫死了也要怪张子安?谁能提前知道能不能救活它啊?难道因为可能救不活就不去救了?这是什么逻辑?

    张子安在她刚开始嘶吼的时候心里也吓了一跳,但等她吼完时,他已经镇静下来。

    “这就是你不让小芹菜养宠物的真正理由吧?如果注定要经历痛苦的离别,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面对她看似不讲理的指责,他没有吼回去,而是很平静地说道。

第1696章 爱别离

    张子安清晰地记得,在去年生意刚有起色的时候,有一个父亲带着正在上小学的儿子来到宠物店,要给儿子买条狗,而且对狗的种类没有太多要求,只要儿子喜欢就行。

    那孩子平时生活在城市里,因为父母工作忙,放暑假的时候会被送回农村老家,让爷爷帮忙照看。

    起初,习惯于城市生活的小男孩与乡村生活格格不入,不过爷爷家里有一条大黄狗,很乖很听话,一点儿也不凶,小男孩往往都喜欢狗,很自然地与这条狗玩在了一起。他们一起去河边摸鱼捉虾,一起逮蚂蚱捉蝴蝶,一起在田野里疯玩撒欢儿……留下一个充满美好记忆的暑假。

    以后的每个学期放假,小男孩都会回到农村,跟大黄狗整天腻在一起形影不离,享受着城市里绝对体会不到的快乐。

    小男孩一年年长大,大黄狗一年年老去,渐渐跟不上他的奔跑了,牙齿都掉得不剩几颗了。

    在去年那个暑假结束时,小男孩回到了城市,满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就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大黄狗死了,仿佛是强撑着等他离开之后才死的。

    即使一年只有两三个月的相处时间,即使没有亲眼见到大黄狗的死亡,小男孩依然承受了无法言喻的痛苦,痛苦到连他父亲都不忍看下去,决定带他来宠物店挑选一条新狗,无论他选中了多贵的狗也会买给他,只要能够多少弥补他心中的创伤。

    如果小男孩是一直伴随着大黄狗一起长大,那他承受的痛苦岂不是要数倍于此?

    如果……如果那个父亲提前预知这个结局,是否还会让儿子回农村老家过暑假呢?是否还会让大黄狗成为儿子的玩伴呢?

    张子安不知道,他没有问过那个父亲,而且历史没有如果。

    来到宠物店的顾客之中,有第一次养宠物的新手,他们总是对拥有自己的宠物充满了憧憬,也有曾经养过宠物的人,有的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把宠物送人了,如今想再养,有的是因为宠物走丢了或者被偷了,有的是因为宠物死了。

    张子安跟无数的顾客打过交道,总是能从蛛丝马迹中辨认出某些特定的顾客,他们进店之后总是对着某一种猫狗呆呆出神,像是看到了很熟悉的东西,有时候会一直盯到眼眶泛红……他们不是头一次养宠物,也很喜欢宠物,有的人反复询问某种宠物的寿命之后把宠物买回了家,也有的人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摇头离开。

    这样的顾客数量并不少,他们都是曾经失去过爱宠而痛苦万分,一部分人试图通过养新的宠物弥补伤痛,另一部分人依然喜欢宠物,甚至比前者更喜欢,但他们的心已经承受不住第二次伤害了。

    小男孩父子属于前者,而蔡美纹大概就属于后者。

    她并不是因为怕养宠物耽误学习而不让女儿养宠物,起码不完全如此。

    她曾经失去过宠物,经历了刻骨铭心的伤痛,所以她绝不希望女儿也经历这样的伤痛。

    如果拥有就注定着离别,那么只要不曾拥有,就可以了。

    虽然她在宠物店里失态地嘶吼,但张子安并不怪她,也没生她的气,怎么能去责怪一位全力以赴保护女儿的母亲呢?

    她并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如果需要的话,她愿意扮演坏人,虽然女儿会在心底埋怨她,但相比于痛失所爱,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理解她失态的理由,但店员们并不理解,精灵们不理解,小芹菜也不理解。

    王乾和李坤毕竟年轻气盛,实在忍不了了,当场就要翻脸骂人,被鲁怡云和蒋飞飞拼命拦住,否则他们骂了她是小事,以后让小芹菜如何自处?

    短暂的沉默之后,小芹菜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

    “妈妈,你别生气了……呜呜……都是我不好,我不想养宠物了……呜呜……”小芹菜泣不成声,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抱着妈妈的大腿哀求道。

    蔡美纹的脸色极为难看,她胸膛剧烈起伏,嘴唇也不住地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想到,张子安的视线如此犀利,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拒绝小芹菜养宠物的真正理由,也看穿了她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只能说,真不愧是宠物店店长吗?

    “小芹菜,你别哭了,你妈妈没有生你的气,恰恰相反,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爱你。”张子安走过去,拍了拍小芹菜的肩膀。

    小芹菜抽泣着,泪眼婆娑地仰头盯着妈妈的脸,像是在求证张子安的话。

    一道清亮的泪水无声地从蔡美纹的眼角滑落,滴在小芹菜的脸上,紧接着,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她蹲下来猛地把小芹菜抱进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刚才还群情激奋的店员们和精灵们全都被她哭傻了。

    怎么回事?几秒前她还是一副找茬儿要吵架的样子,现在弄得好像自己吵输了一样,可明明他们还没还嘴呢啊!

    小芹菜更加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也哭了,只能跟着妈妈一起抱头痛哭。

    张子安向店员们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别围观了,现在不方便解释,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等一会儿她哭够了,也许她自己会解释。

    没几秒的工夫,门缝里已经渗进了好多水,幼猫为了躲避从门口蔓延进来的污水,纷纷缩进店铺深处,或者爬到展示柜的顶上或者货架上。

    张子安和店员们七手八脚地干活儿,又拿拖把擦又拿抹布吸,好不容易把涌进来的污水暂时清除掉。

    蔡美纹渐渐止住了哭声,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小芹菜,乖,别哭了,别把眼睛哭坏了,把眼泪擦擦,妈妈没生你的气。”

    哄了一会儿小芹菜,她帮着小芹菜把眼泪抹了抹,转头对张子安说道:“你说对了,我确实养过宠物。”

    小芹菜因为太过吃惊而止住哭声,“妈妈……你也养过宠物?”

    蔡美纹点头,“很久之前的事了。”

第1697章 问题少女

    很早很早以前,蔡美纹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条小狗,不是她想养的,只是有一天放学回家之后,看见屋里多了一条小狗,父母解释说是她姨家的狗,因为搬新家到六楼,每天爬楼梯遛狗太累,所以不想养了,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养,不养的话就送到农村去了。

    父母见这条小狗怪伶俐的,而且也本着不花钱的买卖不要白不要的心理,就把它留下来,反正她姨说狗很好养,喂点儿剩饭就能养活,还能帮着看家。

    那时,中国真正意义上的宠物行业还不存在,大家养宠物都是瞎养,缺乏相关的知识,更缺乏了解相关知识的渠道,不像现在上网一搜什么都知道了……而且那时大部分人的经济并不宽裕,连喂猫都是拿剩饭喂,何况是狗。

    那时的蔡美纹……大概是处于青春期、叛逆期吧,反叛意识很强,觉得父母不顺眼、觉得老师不顺眼,整天跟几个闺蜜死党厮混在一起,染发、抽烟、涂口红、穿耳钉、逃课、讲脏话……十足一个问题少女。

    无论是小芹菜还是张子安,包括现在所有认识蔡美纹的人,绝对不可能想象得到她那时的样子,就连她自己有时候梦见那时的自己,醒来后也会怀疑那个陌生的少女到底是谁?自己是不是被狐狸精或者黄大仙附过身?

    其实这也很正常,人的性格是会变的,或者说人本来就拥有多种性格,只是在不同的时期侧重于表现其中一种,很多人在现实中与网络上的性格不就是迥异吗?

    总之,那时蔡美纹连父母都看不顺眼,当然也对这条不请自来的狗看不顺眼,至于理由嘛……叛逆期的青少年需要理由吗?

    如果硬要找个理由,可能是觉得她的生活空间被侵占了吧,毕竟她家面积不大,是那时很常见的两室一厅,户型渣到令人怀疑设计师的脑门是不是被狗腿夹过,墙壁和门板薄得像纸一样,晚上时常能听见一些不应该听见的声音——当然指的是父母为她这个问题少女而唉声叹气的声音,而不是其他容易令人想歪的声音。

    蔡美纹进门看到这条小狗,气就不打一处来,立刻就发飙了,说为什么养狗不跟我商量一下?难道我不是这个家里的成员?我不同意养狗,你们把它送回去,从哪来送回哪去!

    父母很为难,她姨都离开多时了,再说都答应人家了,怎么还好反悔?于是他们没答应,反而跟她说你看这小狗多可爱,给你留下来解闷吧。

    她根本不想养宠物,也不喜欢这条狗,虽然当时她对狗的种类没认知,但一看这就是条杂毛土狗,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名贵——这倒也是,以姨家的穷酸,怎么可能养一条名贵的狗,又怎么可能把名贵的狗白白送人?

    这条狗也被她暴跳如雷的嗓门给吓到了,缩在茶几底下不敢出来,而这就更令她嗤之以鼻……当然,如果这条狗不怕她的嗓门,勇敢地向她吠叫几声,那她更有把它送走的理由了,反正只要看不顺眼,总会有理由的。

    她负气回到自己的卧室,重重地把房门一摔,又狠狠地抡起书包砸到自己的床上,尽情宣泄她的不满。

    父母对这样的她已经习惯了,在外面连连叹息,小时候明明还是那么可爱乖巧的一个女孩子,怎么长成这样了?这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蔡美纹用枕头压住自己的脑袋,不想让那些老生常谈的废话涌入耳朵,就连他们叫她吃饭她都没听见。

    以后怎么办?以后当然是纵马江湖快意人生,才不要像他们那样蝇营狗苟地过一辈子!

    她深受学校门口那些贩卖盗版港台书籍的书报摊影响,沉浸在对未来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在脑海里勾勒出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虚幻形象,慢慢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饿醒了。

    从床上爬起来一看,外面的天都黑了,室内也是黑的。

    她拉开灯,睡眼朦胧地走出卧室。

    “妈,我饿了!”

    没人回应。

    客厅和主卧也黑着灯,只有月光从阳台射进来。

    她拉开客厅的灯,看到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父母都去上夜班了,留言告诉她晚饭留在锅里,让她自己热一下再吃,别吃凉的,会把胃吃坏了,还叮嘱她睡醒了先用插销把门反锁好,吃完饭早点儿睡觉——都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鲜的。

    她爸是工厂的工人,三班倒,她妈是医院的护士,经常要上夜班,像这样赶在同一天出门上夜班也不稀奇。

    那时的白炽灯耗电大,再加上生活不宽裕,不像现在这样家里没人也亮着小夜灯,都是出门随手关灯。

    她把纸条随手一扔,打着呵欠走进厨房,准备吃饭。

    厨房也没开灯,不过有月光,而且毕竟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家,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摸黑都能摸到东西所在的位置。

    她打开高压锅的锅盖,里面放着蒸屉,一层是饭,一层是菜,但因为放得时间太久,已经凉了。

    她仗着年轻身体好,把父母的叮嘱当作耳旁风,嫌热饭麻烦,直接把饭菜端出来,打算就这么凉着吃。

    比起这个,她脑海里一直在盘算今天晚上要玩什么,写作业当然是不可能写的,写作业多没面子,要不跟死党煲电话粥吧?

    那时的电话费比较贵,她家只有一部固定电话,因为她总煲电话粥,导致每个月话费都超高,父母已经郑重警告过她,再煲电话粥,他们就把电话拆掉。

    她一边想别的,一边心不在焉地从碗橱里取出碗筷,转身刚一迈步,脚踝就蹭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

    她一声惨叫,把手里的碗筷都扔了,啪地一声摔碎在地。

    那个东西也吓了一跳,飞快跑出厨房,她这才看到原来是那条小狗,她睡了一觉就把它忘了。

    “死狗!吓我干什么!”她恼羞成怒地吼道。

    小狗又缩回茶几下面,只露出脑袋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碗在地上摔碎了,这不是一只空碗,里面盛着饭和菜,她本来打算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的,现在全扣在地板上了。

    还好,今天父母留下的饭菜比平时多,锅里还有饭菜,她不至于饿肚子。

    “一会儿等我吃饱了再收拾你!”她狠狠地冲它瞪了一眼。

    她又盛了一碗饭菜,端到客厅打开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吃完的空碗就扔到餐桌上,等父母下班回来会收拾。

    至于地上的碎碗和扣掉的饭菜,她当然不管。

    很快,她就沉浸在武侠和综艺的世界里,看得入了迷,一边看一边傻笑,或者对着帅气的男明星犯花痴。

    大约晚上十点,电视剧和综艺都播完了,她口渴,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去倒杯水喝。

    这时,她突然看到地上的剩饭不见了,几乎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条小狗舔着嘴唇,心满意足地看着她。

    “嘁!倒是便宜这条狗了!”

    她撇了撇嘴,这倒也好,至少能让明天父母回家时的抱怨少一些。

    她去厨房里倒水喝,它也跟进厨房,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杯子,像是也渴了。

    她咕嘟咕嘟将一杯凉水一饮而尽,根本不理睬它哀怨的目光。

    呜~

    这时,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转头盯着房门的方向。

    电视还开着,声音还挺大,蔡美纹没发觉任何异常,也无视这条狗,喝完水之后又坐回沙发,百无聊赖地换台。

    一过夜里十点半,就没什么有意思的节目了,她把能收到的电视台全换了一遍,无聊的节目把她都看困了。

    算了,还是跟死党打电话吧,少打一会儿应该没问题。

    电话也放在客厅,就在电视机不远处,打电话肯定要把电视关上或者把声音调小,否则听不清说话。

    她关上电视,拿起电话听筒,正要拨号,突然注意到小狗还在专注地盯着房门,偶尔摇着尾巴看她一眼,然后继续盯着房门。

    “这狗是不是傻?”她嗤笑,“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了?想跑回你原来的家?好啊,那我就放你出去吧!”

    她一拍脑门,真是气糊涂了,怎么才想起这么棒的主意?

    开门把它放跑,跟父母就说她开门上学时它从门缝里跑掉了,不就能轻松地摆脱它了?

    她说做就做,当即向房门走去,打算拉开房门把它赶走。

    父母上班出门时,把房门的锁反锁了,不过那时的锁具比较简单,在会开锁的人眼里形同虚设,不像现在普及了超B级锁芯,所以他们叮嘱她睡醒后插上插销,作为双保险。

    呜呜~

    小狗像是有些焦躁不安,不停地转圈儿。

    她的手已经触及到锁,即将把锁拧开。

    汪!

    从进家后一直没叫的它突然叫起来,对着房门。

    房门外是楼道,他们住的是工厂的家属小区。

    门外的声控灯亮起来,门镜中像是有一道黑影晃了一下,紧接着一串脚步声踩着楼梯匆匆消失了。

    蔡美纹当时没把眼睛贴在门镜上,所以没看清黑影到底是什么,但是本能地心里一颤,手心里渗出冷汗,手掌不自觉地移动到插销上,非但没有开锁,反而把插销轻轻插上了。

    她叛逆,但并不傻,也会害怕。

    以门镜距离地面的高度来判断,那道黑影只可能是人。

    是谁走过去了?

    她家住四楼,楼上还有两层,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工厂的职工以及职工家属,由于三班倒的工作制,上夜班或者下夜班而半夜出门或者回家都很常见。

    所以刚才那道黑影很可能只是一个出门上夜班的邻居,恰好从她家门口路过。

    问题在于,一般大家在夜里上下楼时,都会跺脚或者咳嗽把声控灯唤醒,以免踩空楼梯,但她没听到那人咳嗽或者跺脚。

    当然,也可能是她之前开着电视没听到那人跺脚,恰好那人在经过她家门口时声控灯灭了,狗叫声又唤醒了声控灯,这似乎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如果不是呢?

    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在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嘻嘻哈哈的时候,难道那人一直悄悄地待在门口,凝立在黑暗中,倾听房间里的动静?

    排除临时替班的情况,工厂的排班表是公开的,谁都可以看到,护士的夜班也有一定的规律,所以有心人其实可以全盘掌握她家父母何时出门、何时回家,以及哪天会同时上夜班,包括楼上楼下邻居们的上下班时间,都能知道个大概。

    说起那个年代,现在人们经常怀念那时的水果有多甜,生活有多么淳朴,其实完全不是,那时的治安状况比现在要恶劣得多,只不过因为没有网络,消息闭塞,对信息的封锁也很严重,所以即使发生重大凶案也没几个普通人知道,大家都以为是生活在歌舞升平的太平世界,浑然不知道提高警惕。

    蔡美纹也是如此,从小到大没接触过任何危险,在她的印象中这座家属院里都是她瞧不起的蝇营狗苟的工人,而这天夜里,是她第一次对寂静的夜晚感到害怕,对独处感到害怕。

    她平时恨不得父母24小时都上班,只要把饭给她做好就行了,不需要留在家里碍她的眼,现在她却无比渴望他们临时回家。

    她死死地盯着房门,门镜又黑了,声控灯灭了,楼道里一片黑暗。

    如果这时她突然大声咳嗽一声,唤醒声控灯,会不会在门镜里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

    她一步步往后退,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

    嘎吱。

    她的拖鞋踩到一块碎碗,发出一声轻响。

    声音太小,声探灯没那么灵敏。

    呜~

    她的脚踝又蹭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是那条小狗。

    它倒像是放松下来了,舔着嘴唇眼巴巴地盯着她,不时转头看看厨房。

    “……”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给它用碟子盛了一碟水。

    它吧嗒吧嗒地舔水,还不停地摇着尾巴。

    至少在今天晚上,她不打算把它放出去了。

第1698章 无言之证

    那天夜里,蔡美纹几乎一整晚都没睡好,神经极度敏感,总是刚闭上眼睛就仿佛听到门口有动静,于是又立刻惊醒。

    房门很薄,并不是实心木材,就是两层中空的薄木板粘合而成,防君子不防小人,成年男子用力一撞恐怕就能撞个窟窿,不过为了避免惊醒邻居,可能撬锁是更好的方式,反正锁很好撬。

    直到天蒙蒙亮,听到楼下有清洁工人扫大街的声音,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一睡,令她睡过了正常上学时间,直到父母下夜班回家,她才惊醒。

    以前她只是偷偷逃课,父母看到她还在赖床,以为她已经堕落到正大光明逃课的程度了,再看到地板上的碎碗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蔡美纹惊慌地告诉他们昨天晚上的事,说有个陌生男人在家门口徘徊,但他们充满怀疑的眼神,分明把这当成她逃课的借口,连一个字都不肯相信,让她别多想,赶紧去上学。

    无怪他们不信,她平日里经常说谎、逃课的表现已经令她的信誉降到冰点,就像“狼来了”的故事一样。

    唯一能证明她没有说谎的,却是一条不会说话的狗。

    她快气疯了,歇斯底里地冲他们大吼了一顿,气冲冲地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上学了。

    老师们对她的迟到和旷课早就已以为常,对她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只当没看见,反正她将来堕落成什么样跟他们又没关系——老师们也很无奈,一旦管得严了,问题少年和少女们纠集起来把老师揍一顿也没处说理去。

    课间,蔡美纹把昨晚的事告诉她的死党们,向她们求助。

    死党们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好几个死党笑骂她神经过敏,另外几个死党稍微认真些,让她等父母同时上夜班的时候,通知她们一声,她们一起去她家陪她过夜,这样总不用害怕了。

    她一听觉得有理,人多胆气壮,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话虽如此,她早该想到的,就像当时的她一样,这些死党们的信誉度也差点了到冰点。

    后来父母再同时上夜班的时候,第一次来了三四个死党陪她,第二次就只来了两三个,第三次就全都找借口爽约了,毕竟那时的她们还是初中生,社会风气还没那么开放,行动受限,总是夜不归宿的话家长肯定忍无可忍,有几个死党甚至为此而挨过父母揍。

    最关键的是,这几次夜里什么事都没发生,渐渐的大家就不当一回事了。

    蔡美纹只能再次一个人过夜,对死党们的失望也令她的心理悄悄发生了转变,所谓意气相投的死党也不过如此,还有谁能靠得住呢?

    一来二去,她与死党之间悄然出现了若有似无的隔阂,表面上大家依然每天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但放了学之后,她与死党之间的电话联系越来越少,即使偶尔打电话,也是别人打给她。

    死党们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怠惰,渐渐的找她的次数也少了。

    她多出了很多空闲时间,实在无聊的时候,勉强也看看书,尤其是在父母同时上夜班的夜里,她不敢睡觉,干脆大声朗读语文或者英文课文,直到念着念着睡着为止。

    她已经习惯了那条杂毛土狗的存在,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强烈排斥它,虽然喂食和遛狗的任务大部分由父母来做,但他们实在抽不出时间的时候,她勉强也会帮帮忙,至少在独处的夜里它也算是一个能喘气的活物,不是么?

    慢慢的,她发现它也没那么讨厌,除了长得难看些之外,从不乱叫,也从不乱咬,还从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很好养活。

    无论她如何冷眼待它,它似乎从来不生她的气,只要她稍微喂它些食物和水,它就高兴地冲她摇尾巴,在她的小腿旁蹭来蹭去,直到她半真半假地生气警告它不要往她腿上撒尿才跑开……

    父母给这条狗起名叫乖乖,她嫌太土气,每次都叫它杂毛,但无论叫它乖乖还是杂毛,它都会欢快地跑过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半年过去了,虽然她在独处的夜晚仍然经常担惊受怕,但事实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所以她也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是想多了。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的形象和行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疏远了问题少女的圈子,又不被班里的优等生群体接纳,她干脆离群索居,独来独往。

    上了初三之后,为了备战中考、提升重点高中的入学率,跟大多数学校一样,她的学校也开始组织补课和上晚自习,而且是强制每个人都要参加。

    晚自习从晚上六点一直持续到夜里九点半,等蔡美纹骑自行车回到家时,往往已经过了夜里十点。

    有一天,她照常下了晚自习,骑车回到家属小区,把车子放进车棚里锁好,哼着歌进入住宅楼。

    她以为今天只是个普通的日子,只有母亲上夜班,父亲在家里看球赛喝啤酒,但实际上前几天厂里接到了一批新订单,父亲所在的工组临时安排了加班任务,今天夜里要上夜班,只是她不知道而已,那时的他们都没手机。

    正因为如此,她进入住宅楼之前没有抬头看向自家的窗户,如果她看一眼,就会察觉家里的灯是黑着的,如果父亲或者母亲至少有一个人在家,肯定会亮着灯等她回来再睡觉。

    进入楼道,她咚地跺了一下脚,一楼楼道的声控灯亮了,她迈步上楼。

    然后是二楼。

    在二楼与三楼的中间,她跺脚,却意外地发现三楼的灯没亮。

    她以为声音太小,加重跺了一下脚,但三楼的灯还是没亮。

    那时的白炽灯是将钨丝通电加热到白炽状态,以发光发热,寿命比现在的LED灯差远了,频繁一亮一灭钨丝很快就会断裂,再说用在楼道里的灯泡也不是什么高档货,不仅经常坏,还经常被人偷回家,声控灯不亮是很常见的事。

    她想,灯泡又坏了,或者被人偷了吧?真是的,太没素质了!

    这样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的脚步只停滞了一两秒,又继续上楼。

    否则还能怎样呢?

    先不说她以为父亲在家,就算父母都不在家,难道她要因为三楼楼道的灯不亮,就一整夜不回家?睡哪儿?

    反正很快就到家了,她加快脚步,眼看只差几级台阶就抵达三楼了,突然从头顶传来狗叫声。

    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她家那条土狗的叫声,声音嘹亮而愤怒,连续不停地吠叫。

    它从没在大半夜这么叫过。

    跟其他狗一样,杂毛的听觉很灵敏,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家里人只要刚踏进一楼或者二楼,它就能听出家人的脚步声,然后早早跑到门口迎接。

    它一定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它为什么突然叫起来,而且叫得这么厉害?

    蔡美纹猛然想起那个几乎已经被她遗忘的夜晚,心里打了个哆嗦,停住脚步没敢再往上走,而是扶着栏杆,探头向上看。

    嘹亮的狗叫声令一、二、六楼的灯全亮了,只有三、四、五楼是黑的。

    借着六楼的微弱灯光,她似乎看到在四楼有一道人影也扶着栏杆低头与她对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她的心里却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像是正在被一条毒蛇凝视。

    人影缩回了头。

    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尖叫,不顾一切地扭头就跑,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跑出楼道,一直跑到小区门口的警卫室才停下。

    也许有人会嗤之以鼻,认为她胆子太小了,如果把楼道门口一堵,岂不是瓮中捉鳖?但作为一个初中女生,她没有当场吓瘫在地已经是万幸了。

    小区的警卫听完她的哭诉,拿上手电去查看了一番,当然什么都没看到。

    楼里的邻居有人听到她的尖叫,出门查看情况,也什么都没看到。

    这种情况,显然报警没用,她什么都没看清,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也没有,警察来了能干什么?

    小区警卫给她的父母打了电话,她父母匆匆请假回来,虽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但看她哭得梨花带雨,还是很心疼的,安慰她几句,就带她回家睡觉了。

    回到熟悉的家里,杂毛依然像平常一样等在门口,向她摇尾巴。

    令父母大感吃惊的是,平时总是对杂毛冷眼相加的她,却突然把它抱在怀里,哭得比刚才还伤心。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杂毛才相信她,只有杂毛才跟她站在同一边。

    从那以后,她跟杂毛的感情越来越好,吃饭的时候经常把父母夹给自己的肉喂给它。

    父母也并非完全不相信她,但他们能做的很有限,只要他们没上夜班,总会在家属院门口等她下晚自习回家,努力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错开同时上夜班的日子,除此之外作为一介平民,也没别的办法了。

    在父母同时上夜班的夜晚,蔡美纹会要求他们在出门的时候,把杂毛寄存在警卫室,她下了晚自习,在警卫室接了杂毛一起回家——只要每个月送给警卫们几包烟或者两瓶普通的白酒作为人情,警卫们也乐得帮忙。

    放学回到小区,她跟警卫们招呼一声,带着杂毛把自行车锁进车棚。

    那个年代也不讲究什么遛狗要牵绳,大家都没这个意识。杂毛在她身前身后跑来跑去,不会离得太远。

    来到单元楼下,她在楼门口等着,指了指楼道,杂毛像是通人性一样,自己跑进楼里,一口气跑到四楼,确认楼里是安全的,才欢快地跑下来,跟她一起上楼回家。

    后来有一次,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她带着杂毛下楼遛狗,让它自己跑着玩,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背单词。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杂毛叫起来,抬眼一看,它是对一个工友在叫,叫得很凶。

    那个工友穿着普通的工作服,一看就是刚下班没换衣服就回来了,还戴着一顶鸭舌帽,面目隐藏在帽檐的阴影里。

    杂毛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冲他狂吠,甚至有冲上去咬他的架势。

    那人猝不及防有些慌张,但这也很正常,谁被狗这么近距离狂吠会不慌张?

    那时正是黄昏,小区里其他刚下班的工友,也有很多散步遛弯的工友家属,有人也牵着狗,带着小孩子和小婴儿的妇女也不少。

    那人想甩脱杂毛,往旁边快步移动,但杂毛紧跟上去,继续叫。

    也不知道他是慌不择路还是故意的,见甩不脱杂毛,他就专门往带小孩子和抱婴儿的妇女身边跑,还不停地嚷嚷道:“这狗怎么回事?疯了?要咬人是怎么着?谁家的狗?没人管吗?”

    妇女们唯恐自己的孩子被狗咬伤,胆小的抱着孩子就跑,胆大的冲上去作势欲踢,并且大声呵斥杂毛让它滚开。

    她们中的好几个人也认识杂毛,知道这狗平时挺乖的,从不乱叫也从不咬人,然而狗一旦疯起来又怎么讲道理?

    蔡美纹愣了一下,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冲过去抱起杂毛,连连向周围的妇女们道歉,还挨了一顿训斥。

    连惊带吓的妇女们有人安慰她几句,说没事,也有人让她管好自家的狗,甚至有人指桑骂槐地翻出她问题少女的过往,言外之意无非是——你家的家教也就这样了,连女儿都教不好,何况是狗。

    说真的,如果她还是问题少女,根本不怕这些长舌妇,无论是对骂还是冲上去挠脸揪头发,她都不怕,但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被一群妇女围着七嘴八舌地指责,就算是诸葛亮再世恐怕也无法舌战群雌,更何况杂毛在她怀里依然在叫个不停。

    等她抱着杂毛挤出人群,杂毛终于悻悻地不叫了,但她再往周围一看,哪里还找得着之前那个工友的影子?

    作为一个大型国企,厂里的职工有几千号,想找一个连相貌都没看清的人谈何容易?

    更何况,找到了又能怎样?人家做了什么坏事?

    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是一条不会说话的狗。

第1699章 两次死亡

    如果是主旋律风格的小说里或者电影里,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蔡美纹带着杂毛一起与疑犯斗智斗勇,最终有惊无险地将歹徒绳之以法,受到群众和学校的高度赞誉,成为优秀的共青团员……但可惜现实生活往往不是这样。

    现实生活中,想当英雄的人,未必会成为英雄,而是成为歹徒的下一个受害者。

    生命只有一次,她只是一个初三女学生,与一条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小体型土狗,面对真正的歹徒有几分胜算?怕不是自寻死路而已。

    事实上,在那个与可疑工友相遇的黄昏之后,就像是过山车开到顶点倏然下落一样,蔡美纹的生活彻底归于平静,无论是下晚自习回家的楼道里,还是独自在家的深夜,她都没有再遇到任何令她害怕的情况,即使偶尔有,也很快被证明是误会。

    她不久之后迎来了中考,升上了高中,借着这个换环境的机会,也告别了那个曾经身为问题少女的自己,然后就是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忙得昏天黑地。

    有一次中午吃饭的时候,父母恰好都在家,三人有说有笑地进餐,桌子底下还有一条杂毛土狗时刻准备捡漏。

    随着她的浪子回头,父母当然是愈发欣慰,去除了一块最大的心病之后,家庭气氛都好了不少,多了很多欢声笑语,一家人每天其乐融融。

    他们谈了一会儿学校的事和将来的高考意愿,虽然父母希望她留在本地上大学,但她更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考取更好的学校。

    意见有分歧没关系,反正离高考还很早,有的是时间慢慢商量。

    这时有人敲门,是居委会的邻居来串门,父亲起身去接待,蔡美纹和母亲跟客人打了招呼之后,一起收拾餐桌。

    蔡美纹来来回回一次次把碗筷收拾进水槽里,又拿抹布擦桌子,母亲在厨房洗碗。

    客人在谈话,没办法睡午觉,她本打算擦完桌子回自己的房间看会儿书,等客人走了再睡,但客人的几句话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原来,隔壁小区前几天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受害者是一个女学生,跟附近其他孩子一样上的都是同一所初中,也是蔡美纹的那所初中。凶手趁受害者父母不在家的时候,用自制工具闯入室内犯案,然后连夜潜逃,目前正受到公安机关的缉捕中。

    凶手具体干了什么,没有消息传出来,只知道公安机关用的词是“手段特别残忍”,只能肯定那个受害女生已经当场死亡。

    为了避免引起大规模恐慌,公安机关没有大肆宣扬此事,而是让邻近小区的居委会挨家挨户地找到小区内有年轻女孩的家庭,提醒大家最近几天注意安全,不要让年轻女孩独处,以防凶手还潜藏在附近,破罐子破摔继续犯案。

    父母听后不禁为之唏嘘,一个拥有大好前途的花季少女就这样凋零了,怎么不令人扼腕长叹?

    蔡美纹心里突然一阵悸动,险些失手把碗摔了。

    她再次想起那两个夜晚和一个黄昏,明明只是一两年内发生的事,却有恍如隔世之感。虽然警方没有言明,但她的心里有某种预感,凶手可能正是她曾经遇到的那个工友,他自知被杂毛认出来了并且记住了气味,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原定计划,只能另寻目标,否则遇害的女生可能就是她了。

    邻居走后,父母可能也想起了之前她的经历,但是大人的自尊令他们装糊涂,假装忘了。蔡美纹想将凶手绳之以法,想替那个不认识的女生伸张正义,但她又能做什么呢?而且老实说,她被吓到了,害怕被报复。

    死亡,对当时单纯的她来说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她更没想到自己初次接触死亡竟然是因为一个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子的死亡。死神的黑翼曾经笼罩在她的头顶,离她如此之近,只差一步就要落下,若非一些小小的幸运,死的就不是那个女孩子,而是她。

    从某种程度而言,那个女孩子是代替她而死的。

    最可怕的是,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这件事对她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恐惧和内疚令她一连好几天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也没有上学,只要门外响起脚步声,她就神经过敏地惊叫起来。

    父母很为她担心,再也不敢说她杞人忧天了,连跟别人倒班带请假,把几天的时间全都留在家里照顾她,同时他们也担心凶手去而复返。

    但是,父母只能陪她一时,都是工薪阶层,不上班吃啥喝啥?他们也没钱买新房子搬家,就算搬家也不能说搬就搬。而且因为连续请了几天的假,导致他们此后一段时间几乎没假可请。

    父母恢复上班之后,家里又只剩她一个人,如果只有她自己,她也许会因为恐惧而像现代茧居族一样永远在家里宅下去,但是家里还有杂毛,无论如何她要出门遛狗。

    一到平时出门遛狗的时间,就算她不想出门,杂毛也会兴奋地扯着她往外走,出去撒欢顺便解决生理问题。

    她相信杂毛,只能相信它,毕竟它救过她不止一次。

    既然它表现得一切正常,那……大概附近就没危险吧。

    自我封闭好几天之后,她终于试着走出了家门,又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克服了心理上的恐惧,复学复课,再花了一段时间补上丢失的课程进度。

    但是作为故乡的这座城市,终究还是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令她暗暗下定决心,要考一个外地的大学,在新的城市迎来新的开始。

    当时她的父母尚未退休,而且故土情深的他们不愿意离开故乡,不过在她对未来的憧憬中必然有杂毛的一席之地。

    可惜的是,那个时代人们的宠物知识匮乏,杂毛虽然是一条小狗,但只是体型小而已,无论是她还是父母都不知道,它从年龄上来说并不算小了。那时候宠物喂养并不科学,高盐或者掺杂了对狗有害食材的剩饭也照样喂狗,再加上宠物医疗行业只是刚刚起步,人们没有给宠物定期体检的认知,这些都导致那时的宠物寿命比现在偏低。

    就在她收到滨海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暑假,杂毛死了,毫无征兆地死了,可能是老死的,也可能是生病死的,父母说不清楚,只说傍晚遛狗时还没什么事,第二天早上却没有醒来,身体都已经凉了。

    她当时正好跟高中同学一起去毕业旅行作为庆祝,回来时杂毛已经下葬了,她连它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回想起来,那时一起去毕业旅行的高中同学们,说好一生一起走,说好要当永远的朋友,但讽刺的是,这些曾经海誓山盟的同学现在已经没几个还保持联系的了,甚至她对他们的印象都不深了,连他们的脸都记不清楚了——这么说虽然有些对不起他们,但她对他们的印象加起来,还不如杂毛。

    所以,这趟毕业旅行的意义是什么呢?

    什么都没留住,没有留住注定逝去的青春,也没有留住杂毛。

    直到今天她还在怀疑,是不是那个一直没听说落网的凶手去而复返,因为怀恨在心而毒死了屡次坏了他好事的杂毛。

    如果她没去毕业旅行,而是留在家里,说不定杂毛就不会死,因为她带杂毛遛狗时一向很小心、很警惕,不论有哪个陌生男人靠近她和杂毛,她都会死死盯着他的脸,但父母遛狗时就很随意了,总是跟邻居和工友们闲聊,放任杂毛自己玩耍。

    当然这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也许杂毛只是老死或者病死,跟那个凶手毫无关系。但即使明知如此,她也无法遏制心中的悔恨。一想到杂毛刚来到这个家时她对它的恶劣态度和行径,她就几乎无法呼吸。

    内心之中,她是有些埋怨父母的,她知道这不应该,只是因为自己的悔恨而想找到替罪羊。

    在一起的时光太短暂,她的学习又太繁忙,起初不知道珍惜,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顺利考上理想大学,没有学业压力,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本应是瑰丽的玫瑰色,却早早染上了一层灰色的阴霾。

    不等大学正式开学,甚至没有跟高中同学们正式告别,她就收拾行囊远赴滨海市,因为失去了杂毛,她在故乡已经没有安全感了,没有谁能够保护她了,不如尽早离开这个伤心地。

    父母工作繁忙,请假很难,她拒绝了父母送她去滨海市的提议,自己背着大包小包远赴他乡,从此迎来了人生的下一个新阶段。

    此后,她的人生轨迹就固定在了滨海市,在滨海市上大学、就业、恋爱、结婚、生子、又离婚、独自养孩子……

    蔡美纹心知肚明——务须讳言,青春期经历的这两次死亡,对正在形成人生观和世界观的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令她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心理缺陷,性格偏执而敏感,而当时也没有咨询心理医生的觉悟,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她婚姻的失败。

    还好,她那段失败的婚姻并非一无是处,至少给她留下了一个无比宝贵的产物,就是小芹菜。

    她无法想象,曾经是问题少女而且在婚姻上一败涂地的自己,怎么能生出小芹菜这样一个完美的孩子?比当年的她要好太多了!

    所以她格外珍视小芹菜,甚至超过自己的生命。

    正是因为她曾经那段可怕的经历,令她从电话里听到小芹菜和陌生男人待在一起的声音时,心中格外警惕和紧张,瞬间就想起黑暗中的四楼楼梯间那道毒蛇般的视线,不顾疾风骤雨也要马上赶到女儿身边,直到亲眼目睹女儿安然无恙为止。

    她希望女儿可以健康茁壮地成长,不希望女儿像她那样走弯路,为了能让女儿的成长一帆风顺,她愿意替女儿抹平一切可能的坎坷。

    比如死亡。

    人类的死亡她无法控制,但至少可以控制宠物的死亡。

    当年作为问题少女的她,就算一开始极为嫌弃,最后还是喜欢上了那条难看的杂毛土狗,而作为自己女儿的小芹菜,同样会喜欢宠物也是理所当然,她可以理解。

    如果女儿想养乌龟之类寿命长的宠物,或者锦鲤、鸽子之类与人互动很有限的水族宠物,她不会忍心拒绝女儿的要求,毕竟女儿的自制力她这个当妈的心知肚明,女儿不会因为养这些宠物而耽误学习。

    如果女儿想养猫,或者狗,她可能勉强会答应,毕竟猫狗的寿命也不算短,从小养起的话,一直小心呵护,养十年以上不成问题,说不定能养十五年以上,而那时的小芹菜已经成年了,甚至有了男朋友,人生观和世界观已经成型,应该可以承受爱宠死亡的冲击。

    如果是其他好养活而且寿命长的宠物,她都可以认真考虑,但为什么偏偏是仓鼠和兔子?

    无论是以前的家属院还是现在的同事之中,也有人养过仓鼠和兔子当宠物,所以她略有了解。仓鼠和兔子远不像猫和狗那么容易照顾,生命力非常脆弱,理论寿命是一回事,实际寿命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养仓鼠和兔子当宠物,屈指一算,可能在小芹菜正值性格不稳定的青春期时,就要经历它们的死亡。

    蔡美纹深知自己女儿的性格,小芹菜太温柔太有爱心了,一旦养了宠物就会对宠物投入太多的感情,而投入的感情越多,失去时就会承受加倍的痛苦。

    她绝对不希望女儿受到爱宠死亡的刺激,形成她自己这样的偏执性格,与其那样,不如由她来将这种可能性消弭于无形。

    她知道自己可能有些过度保护了,但没办法,她只有女儿,女儿也只有她,女儿没有父亲,她只能将双份的爱灌注到女儿身上。

    如果这是偏执,那她愿意这样一直偏执下去,这是她身为母亲的权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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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载一款可疑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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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轻松有趣的日常里,带领宠物店走上崛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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