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6 活佛
众人大惊,四下张望竟然看不见人,忽然一阵衣袂飘动,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和尚从天而降,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弥陀佛。
要是一般人跳出来叫板,戴逸早就让人将其乱棍打死了,可是这个老和尚一看就是有来头的,就算是钦密司派驻苏州的督办戴公公也不敢等闲视之,便压住怒气客气地问道:“官府办案,你这个出家人搀和什么?不要以为是少林寺的咱家就会给你面子。咱家一个口信就能把你们嵩山的田产房屋全给查抄了!”
戴逸豢养了几个江湖败类,就觉得自己也算半个江湖中人了,在他心目中厉害的老和尚都是出自少林寺的,哪知道人家这位老和尚压根就不吃那套,依旧双手合十道:“老衲不管你什么官府不官府,留下两位女施主便罢,如若不然,定叫你好看!”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老和尚怎么说话这么没谱,张嘴就威胁官府,戴逸这下可气炸了,心说你个老秃驴给脸不要脸啊,当即一挥手:“拿下!”
钦密司的高手们不敢全力对付长公主,但对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和尚还是下得去狠手的,一帮人挥舞兵器各显神通扑了上去,哪知道老和尚动作如鬼魅一般变幻莫测,看着身子没动,兵器打过去却是一个空,十几个人打了半天,竟然连老和尚的毛都沾不到。
戴逸急了,心想你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先把人犯带走再用火铳轰你不迟,他阴狠的一挥手,高手们全退了回来,苏州府的官兵们齐刷刷把火铳举了起来,瞄准老和尚就要扣动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老和尚一声怒吼,须发皆张,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耳膜撕裂般的疼痛,大风吹得眼睛睁不开,飞沙走石打在脸上生疼,有点武林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正宗的西域神功---狮子吼,据说已经失传上白年,没想到今日在这江南烟花地出现,能见到绝世神功,也算是他们的造化了。
老和尚刚吼完,又有十六个和尚从天而降,这十六个彪形大汉全都身着褐红色的僧袍,坦露着肌肉发达的右臂,手里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十六个人如同一堵铁墙挡住了官兵们的退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杀气,老百姓们早就吓得关门闭户了,官兵们也战战兢兢,拿不住兵器。
戴逸身边一个老江湖小声道:“戴公公,点子扎手,咱们带的人太少,怕是全撂在这也带不走人犯啊,不如……”
戴逸明白他的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苏州府可是大明腹地,这些来路不明的妖僧再厉害也只能逞一时之强,等他调集了大军再来报仇不晚,至于曾橙和彭静薇两个钦犯,只能暂且交给对方了。
戴公公故作镇静的一抱拳学着江湖人模样道:“老和尚,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完带着众官军转身离去,老和尚微微点头,那十六个武僧便闪开一条道路,让官兵们撤走了,只留下彭静薇和曾橙站在当场。
彭静薇大声喊道:“快给我们解开。”那老和尚却理也不理,招呼武僧将她俩带走,那十六个武僧面无表情,任凭彭静薇又踢又骂不为所动,看起来好像根本听不懂汉话一般。
走了没多远,居然来到刚才她俩到过的东园,大门无声的打开,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进去,里面果然别有洞天,山水秀美,楼台精致,算得上是苏州园林中的翘楚了,大门两侧的门房里藏着数十个身穿甲胄手拿弓弩的汉子,看服色绝非朝廷的人马,这可蹊跷了,大明朝不禁刀弓,但是盔甲和强弩却是违禁品,这些人居然敢大量持有违禁品,看来绝非一般人。
再往里面走更觉得奇怪,来来往往的下人都不是中原人打扮,带着皮帽子,穿着露着一条胳膊的皮袍子,脚下是尖头毡靴,这种服饰就连见多识广的彭静薇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人们看见老和尚过来都谦卑地行礼,嘴里说着“扎西德勒”。老和尚也和善的回礼。
再往里面走,俗家打扮的下人就不见了,换成了一水深红色僧袍的和尚,袒露的胳膊粗壮的不得了,宽大的僧袍下面鼓鼓囊囊的藏着兵器,警卫相当森严,来到一所小楼前,老和尚停止了脚步,恭恭敬敬和里面说了说了几句话,然后对二女道:“活佛要召见你们,进去之后切不可喧哗,一切按照里面人的指示来,明白没有?”
彭静薇和曾橙已经被这些莫名奇妙的人惊呆了,心想就是所谓的活佛下令救出我们的么?那这活佛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一时间头脑混乱也想不出个头绪,只好任凭和尚把她们身上的绳索解开,又拿什么香熏了一阵子,才放进小楼里。
先前那个老和尚显然身份不够高,根本没资格跟着进去,但是里面却传出话来似乎是叫这老和尚一同进去,出家人讲究戒贪,嗔,喜,怒,这老和尚看样子也出家不少年了,可是此刻竟然也忍不住喜形于色,激动的眼泪哗哗地,彭静薇和曾橙见了不由得暗暗惊叹,这活佛的魔力居然如此之大。
进去之后,屋内黯淡无光,两边墙上隐约绘有狰狞的金刚像,一个个面目恐怖,渗人心魄,十八名带着奇怪僧帽的红衣僧人坐在两旁,口中念念有词,气氛恐怖压抑,彭静薇吓得抓住曾橙的衣襟,牙齿都颤的说不成句了,曾橙也很恐惧,两腿抖个不停,站在原地不敢向前。
前面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金丝帘子,帘子后面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近前来。”两女壮着胆子向前走去,帘子缓慢的卷开,露出后面那人的庐山真面目,原来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和尚,穿着打扮和外面那些小和尚差不多,都是袒露右臂的袈裟,但气度和修为就天差地别了,老和尚还未开口,只是将眼睛一扫,彭静薇和曾橙就觉得如沐春风,浑身暖洋洋的如同站在夏日的海边,春天的花园里一般舒畅,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
到底是活佛啊,两个人在心底里暗暗赞叹,那老和尚仿佛探知了她们的内心一般,微微一笑道:“活佛和你们有缘,所以特地招你们来侍奉活佛。”
彭静薇一机灵,原来是花和尚装神弄鬼啊,她一叉腰就要破口大骂,那老和尚伸出一只手指微笑着摇了摇:“活佛不是老衲,等你们见了便知。”随即转身对后面道:“恭请法王陛下。”
轰隆隆一阵响,四个拿着孔雀羽扇的和尚开路,然后是八个红衣僧人抬着镶金的坐辇,锦绣垫子上坐着一个小娃娃,年龄不过五六岁,也穿着小号的红袈裟,头剃的精光油亮,坐没坐像,躺没躺像,歪在坐辇上,两腿放在外面忽悠着,嘴里含着糖人,旁边放满了拨浪鼓大阿福等玩具。
曾橙望见那孩子不由得一颤,双手伸开颤声喊道:“猡猡,我的儿~~”原来所谓的法王陛下正是失踪多日的刘猡猡。
曾橙刚想扑过去,两边便窜起四个武僧挡住去路,这下刘猡猡不干了,把糖人一丢,哇哇大哭起来,老和尚急忙呵斥了一句,武僧迅速让开,曾橙一把抱住了丢失的儿子,母子俩抱头大哭,一旁的彭静薇都看傻了,这也太离谱了吧,好端端的小外甥就当了和尚,还是什么法王,这这这,脑子都要炸了,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啊。
哭了一阵子,曾橙才止住悲声,摸着儿子的小秃头质问道:“你们凭什么把我儿子的头发剃了,我们不出家!我们不稀罕当什么法王,赶紧放我们走!”
彭静薇也醒悟过来,赶忙偎过来帮腔道:“对!我们才不稀罕当你们的什么破烂法王呢,我们本来就是淡马锡国王,大明的侯爵,你们这些坏和尚,知道这孩子的爹是谁么?说出来吓死你们,他爹就是威名远震海内的镇国公刘子光,你们动了他的儿子,还想好么?”
老和尚摇了摇头叹口气:“法王陛下不是任何人的儿子,他只是借了躯壳而已,其实是我们吐蕃老法王的转世而已,我们一行人在江南寻找转世灵童整整两年,直到最近才算找到,这也是造化啊。”
彭静薇道:“少扯那些没用的,什么灵童不灵童,我们不信那个,我家猡猡不是你们要的人,现在我们就要回去了,谁敢阻拦我就要谁好看!”
老和尚又叹口气道:“女菩萨,你以为现在还能走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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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7 英雄归来
彭静薇杏眼圆睁:“老和尚,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你个出家人敢强抢民女!”
老和尚道:“非也,女菩萨你错了,第一,老衲不是和尚,而是吐蕃佛国的执政大喇嘛索南嘉措,第二,留下两位女菩萨并非老衲的意思,而是西天大善自在佛的法旨。”
彭静薇道:“什么西天大善自在佛,叫他滚出来说话!”
老喇嘛一指曾橙怀里的小秃头:“这就是大慈大悲西天大善自在佛。”
彭静薇眼珠子瞪得溜圆,一时语塞,老喇嘛又道:“活佛封你们为圣母、圣姑,跟随祂前往佛国随侍左右,活佛的法旨决不能违抗,同时这也是佛祖的安排,一切之中冥冥自有天意,你们还是认命吧。”
彭静薇还想吵闹,忽见曾橙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不再做声,只见曾橙抱着孩子心平气和的问老喇嘛:“这孩子是镇国公的后代,朝廷的鹰犬和江湖的好汉都在寻找他,我想请问大喇嘛,如何将这孩子送到千里之外的吐蕃佛国去。”
大喇嘛道:“这些我们都清楚,活佛的俗家身份非同一般,如此幼小就历经磨难,想来也是活佛他老人家刻意的安排,至于如何回到吐蕃,请圣母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办法。”
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一个红衣喇嘛,向索南嘉措低声说了几句吐蕃语,索南嘉措点点头,让先前那个救了彭静薇和曾橙的老和尚过来,老和尚疾走几步,跪倒在曾橙面前,把曾橙吓得赶紧闪开,索南嘉措道:“圣母,他跪的是活佛,不是你,只管站着别动便是。”
曾橙便不再动,怀中的刘猡猡探出身子,用稚嫩的小手在老和尚光溜溜的秃头上“啪”地拍了一下,然后喜得哈哈直笑,看样子对这个游戏很熟悉,很喜爱。老和尚被活佛摸了脑袋之后,感动的涕泪横流,激动万分,索南嘉措道:“慧明大师,外面有大队官军要对活佛不利,现在就看你的了。”
慧明大师道:“请活佛放心,徒儿一定保护您的安全。”说着飞身而去。
索南嘉措对彭静薇和曾橙道:“你们也不必惊慌,随我来。”
虽然很不喜欢这些神秘的西域喇嘛,但是相对官兵来说,他们总归是没有敌意的,若是让猡猡落到戴逸手中那可就完了,事态紧急,两人不再多说,抱着孩子跟着老喇嘛向楼后走去。
楼后是一座花园,花园中怪石林立,清水从假山上面流下来,水声淙淙,别有洞天,谁也想不到这假山里面竟然藏有暗道,看来这些吐蕃人在中原已经经营了很久了。
暗道是拱形的,墙壁用砖头砌成,干燥整洁,两旁还有烛火照明,一行人匆匆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从一个小树林里钻了出来,回望东园,已经杀声震天,火铳和炮弹的硝烟味道隔了这么远都飘了过来,索南嘉措道:“别担心他们,为活佛献身是他们的光荣,咱们走。”
小树林外面停着五辆马车,装饰豪华,驾车人都穿着绸缎直裰,等一行人上车以后便挥鞭启程,径直朝着东面去了。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荒坡上有两个叫花子在躺着晒太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再说代文佩,派人到处寻找曾橙,天地会的人撒出去还是很有效果的,没有半个时辰便打听到东门附近发生的和尚和太监争抢民女的故事,于是她赶紧带领部下赶过去,正好戴逸调集的人马也到了,正在拼命攻打东园,吐蕃国的人虽然没有先进的火器,但是箭不虚发,冷兵器功夫了得,一时半会官兵也攻不下来。
代文佩见交战双方都是正规军,自己只带了二十来个拿短兵器的汉子,根本偎不上边,便只好下令暂时撤退,只留下几个人探听消息。
等到晚上消息传来,说是官兵攻破了东园,除了一地死尸外一无所获,这些死尸穿的盔甲拿的兵器和中原人截然不同,打仗的风格也不一样,区区几十个人抵挡了上千官兵足足半天,每个人都是战斗到最后一息。
这事着实奇怪,看来盯着镇国公家眷的绝不止江湖和朝廷两路人马,番邦外国也插手了,这江南的水越来越混了啊。
山东,青岛府,这里是北洋水师的大本营,管辖着舟师、飞艇军、水师步勇等众多单位,自从刘子光被朝廷诛杀的消息传来之后,青岛城头就升起了白旗,全军带孝,全城披麻,留守官兵驱逐了朝廷委派的知府,斩了南京派来的监军官,造反迫在眉睫,青岛守备鲁英本想带兵南下为大帅报仇,可是水师提督李岩从北京发来命令,让他坚守勿动,而且青岛基地的主力都在北方天津港,城内只有几千步卒,缺乏野战火炮,所以鲁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听从李岩的命令,为红衫军留下一点种子,但他心里的苦楚也无论如何化不开,每日里只管饮酒痛哭,追思大帅的音容笑貌,和当初一起杀敌报国的唏嘘往事。
济南府,山东巡抚的官衙内,一个相貌英挺的中年人愁眉紧锁坐在案后,他正是巡抚史可法,算起来史可法是半个刘子光系统的人,当年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吏部员外郎的时候,就因为帮刘子光说了几句话,便被知恩图报又严重缺乏文官支持的镇武侯想办法弄到了山东青州当知府,京官外放实缺可是肥差,不但能捞政治资本,还能捞不少油水,史可法没辜负刘子光的希望,在知府任上干的有声有色,不到一年时间就把青州府治理成了夜不闭户的模范城市,后来清兵来犯,他又组织民团,坚壁清野,配合朝廷大军打了几个漂亮仗,可谓文武双全,百姓爱戴,所以刘子光保举他做山东巡抚的时候,就连一直爱刁难的钱谦益都没什么话说。
但是史可法并不是刘子光系统的人,他只是一个彻底的文人,只知道忠君报国,不知道趋炎附势,朝廷诛杀刘子光的消息传来,他也曾痛心过,但是山西、甘肃、哈密、甚至自己治下青岛发生的红衫军哗变的事情让他改变了想法,朝中有权臣不是好事!
现在史可法手上拿的是朝廷中某人写来的密信,上面交代了他一些事情,这封信让他大为震惊,因为镇国公刘子光并没有伏诛,而是在十万京营大军的搜捕下失踪了,他很有可能会前往山东重整旗鼓正式和朝廷翻脸开战。
想到这里史可法觉得很头疼,如果刘子光来到济南自己将何去何从,他望着窗外正在发芽的柳树若有所思,半晌后才呢喃道:“大明再也经不起内战了。”
……
此时,济南城外正有一骑飞奔而来,半旧的红袍在风中呼啸沧桑,正是混在孙启超钦差队伍中逃出京城的刘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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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8 荣归故里
济南城,南门,天擦黑的时候,四个守门的官兵正在缓缓推动沉重的城门,济南不比江南繁华地,到了晚上就要关门落锁禁止进出了,负责济南城防的军队已经不是当年的徐州军了,而是由山东本地人组成的新军。
山东子弟组成的军队,自然对镇国公的感情极深,尤其是济南这一带,刘子光的生祠比土地庙都多,这些吃粮当兵的小伙子哪个不知道刘子光是济南人民的大救星啊,若是没有他三千孤军力挽狂澜,济南城就被多尔衮的十万败兵血洗了,而且刘子光在济南置办的产业极多,雇佣了大批当地人,待遇优厚的很,可以说有五成的济南人是靠着镇国公的产业谋生的。
可是刘子光出事以后,这些产业就被飞速赶来的太监们接手了,这些太监哪管什么生产,一个个只知道往自己口袋里塞钱,没几天功夫,好端端的产业就被弄得乱七八糟,济南人民怨声载道,幸亏时间不长,所以矛盾暂时还没积攒到爆发的临界点。
城门吱吱呀呀的走着,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远处一骑飞奔而来,守门的百户赶紧让手下暂且停下,这几天京城的公文来的很勤,有时候一天就有七八份,这一骑赶的这么紧,怕是六百里加急的快马吧。
“许是京城又胡诌出国公爷的什么罪状了。”一个士兵轻声说,这两天城门附近光布告就贴了五六张,全都是刘子光祸国殃民的罪状,一条条一桩桩,没一件能让老百姓信服的,每天晚上都有布告被人偷偷撕掉,官府追查也查不到,想想也是,就连官府中人也不相信布告上的内容,又怎么会下力气追查呢。
片刻之后,那一骑已经奔至百步之内,官军见他行装打扮并非六百里加急,便掩上门喝道:“明天再进城吧,落锁了。”
那骑士勒马停住,对城墙上的军官喊道:“开门,我要见史大人。”
守门百户问:“你是何人?有何公干?”
来者朗声道:“我是刘子光!”
城楼上一片哗然,镇国公不是死了么?怎么又出来一个活的刘子光,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城墙上灯火通明,城下却一片漆黑,谁也看不清楚来者的相貌,官兵们议论纷纷,谁也不敢确定下面那个人就是真的镇国公,但谁也不敢说那就不是真的镇国公,刘大帅一身武艺出神入化,又是二郎真君下凡,有上天庇佑躲过了奸臣的暗害也未可知啊,再说镇国公现在可是谋反的钦犯,冒充他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大家虽然信了两三分,但不敢做主,只好去通知城防千户张大牛。
这张大牛本来是利国铁厂的一名铁卫小旗,后来跟随刘子光奔袭济南,又参加了惨烈的济南保卫战,失去了自己的一只胳膊,因为伤残退出了红衫军,在济南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了,后来官军招人,虽然他只有一只胳膊依然被特招入伍,还封了千户的官职,不为别的,就为他曾经是红衫军的一员,刘子光的部下。
张大牛是见过刘子光,只有他才能分辨出真假镇国公,但这会张千户已经回家吃饭去了,于是官兵们冲城下喊道:“这位爷,俺们不敢擅自开门,要等国公爷的老部下张千户下令才行,这会已经派人去请张大人了,烦劳您稍候片刻。”
这话说得客气,又暗含了威胁,既然说是镇国公的老部下,那肯定是认识他的,若是冒名顶替的自然就没有好果子吃,那骑士当然听出来其中的味道,笑道:“也好,让张大牛来见我吧。”
见他一口说出张大牛的名字,官兵们又信了四五分,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满脸都是兴奋之情。
济南早已不是当年风口浪尖的明清战场,现在是毫无战争威胁的内陆城市,张大牛身为城防千户,手底下管着千把号吃粮人,怎么也算是县团级干部了,每日除了在城墙上晒太阳,就是回家逗孩子玩,老上级刘子光死了,这件事对他的触动很大,那几张大放厥词污蔑镇国公的布告就是他用那条残存的左臂撕下来的,但是泄愤归泄愤,造反的事情他是干不来的,毕竟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过日子,再说孩子还这么小,张大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热血的汉子了。
今天天黑的早,张千户早早回到南门附近朝山街的宅子里,抱起孩子好好的亲了一番,丫鬟佣人把饭菜端上来,老酒烫起来,就等着老爷和少年玩完开饭了。
忽然大门被急促的敲响,一个身着号衣的小军官奔了进来,冒冒失失闯进了大人的书房,在张大牛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张大牛脸都变色了,把孩子往榻上一扔,连靴子都买来得及穿,光着脚就往外面走,小孩被摔得哇哇大哭他也不管了。
张大牛赤着脚跑出大门,飞身上马,一声大喝:“驾!”便冲着城门方向奔去,不多时来到城门处,官兵们见千户大人来了,赶紧拨开沉重的门闩,推开城门,门刚打开一条缝,张大牛便纵马冲出门去。
城墙上的士兵们只看到他们的张千户奔到那人马前,只看了一眼,便翻身下马,哭拜于马前,历经沧桑的中年人的哭声是如此的富有感染力,让城墙上每个士兵都为之落泪,因为他们知道,来者正是不折不扣的,虎口逃生的镇国公刘大帅!
张大牛哭了几声,用独臂一抹眼泪,冲着城墙上吼道:“他妈的!快开门,龟孙子们一点规矩都不懂,下来列队欢迎大帅!”然后用独臂牵着刘子光的马缰绳,赤着脚大踏步地往城里走。
城墙上值班的士兵不多,也就是三四十个人,此刻一窝蜂的奔下来,在城门大开,在两侧列队,等镇国公的马过来时,领头的百户拔刀出鞘放在鼻子前,拉长声音喊道:“敬礼!”三十多个士兵一起将红缨枪举到胸前,虽然动作不够整齐也不够简洁,但是一双双眼睛透露出来的热忱和感动确实火烫的,镇国公遭难以后第一个想到的是来济南,是寻找他们这些山东父老,这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激动!自豪!
张大牛一边拉着马往前走,一边问刘子光:“大帅,您趵突泉的府邸已经被个死太监霸占了,属下这就派兵去把他赶出来,您暂且在那里下榻,咱们连夜召集老兄弟,要怎么干只要您一句话。”
刘子光道:“不慌,大牛你先去把鞋穿上,带我去见见史巡抚,其他的事情缓缓再说。”
张大牛这才意识到自己赤着两只脚,赶紧找了个军官把人家脚上的靴子扒下来自己套上,又凶相毕露的对大伙说:“国公爷来济南的事情谁也不许透露,你们几个把城门把严实了,今夜谁也不许出门,尤其是那几个南边来的阉人。”
值班百户会意,一起说道:“大人放心,城门这边有我们在,管保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那人,快去把库房里的火铳都拿出来,大门上锁,大人您就放心在城里办事吧。”
这些兵都是张大牛的心腹,他放心的点了点头,这才牵着马引着刘子光往巡抚衙门去了。
史可法还在书房里整理公文,简单的晚饭放在一旁,可是他一筷子都没动,倒不是因为事务繁忙,而是因为天下局势的险恶,青岛府已经公开举起白旗为刘子光带孝,其他府县也不稳定,就连济南府的城防军也隐隐有兵变的意思,再加上那些京城来的太监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短短几天就打死了七八个百姓,霸占了价值十几万两的田产铺面,真不知道朝廷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处置了刘子光之后应该采取怀柔政策,平息百姓的怨气才对,他们倒好,反而主动挑起事端,难道是想逼老百姓造反么?
史可法愁眉紧锁,一只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有节奏的敲着,旁边茶盏里的水已经凉了,他也毫不在意,拿过来一饮而尽,仿佛用这凉茶能浇灭心中郁闷之火一样,突然书房门被敲响,巡抚标兵队的百户史俊进来禀告道:“衙门外有一人求见。”
巡抚老爷掌管全省军政民事,平日里来拜的人多了,但是史可法从不在办公时间外接见不认识的人,为的是防止有人行贿送礼,现在已经是晚饭时分,这个点拜访别人可不大厚道,难道是想来巡抚衙门蹭饭不成?史可法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好笑,随口问道:“是什么人?”
史俊道:“不知道,但是标下认识给他牵马坠蹬的人,乃是济南城防营的张大牛张千户。”
史可法一下就站了起来:“莫非是他?”
12-29 too yang , too simple
刘子光还活着,对于这一点史可法一点也不惊讶,大明朝第一猛将兼第一特务组织南厂的创始人哪有这么容易被干掉的,而且朝廷已经发文来提醒说刘子光可能还活着,让史可法惊讶的是刘子光居然大模大样跑到济南来了,而不是隐匿行踪潜往青岛或者山西这样的红衫军根据地,因为济南府毕竟还是朝廷的地盘,没有驻扎红衫军的一兵一卒,难道他就不怕……
事到临头,再怎么猜测也晚了,史可法到底是个有主见的人,他沉吟片刻道:“史俊,你把不相干的下人都支开,莫要让人看见那位客人,把客人带到我的书房来,你亲自把守,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史俊是史可法的本家侄子,见自家叔叔如此紧张,便道:“要不要侄儿集合卫队,在书房周围埋伏保护叔父?”
史可法一摆手:“不用,莫说本抚的卫队了,就是千军万马在这个人面前也不顶事。”
史俊大致猜出来者是谁了,他不由得心头一紧,为自家叔父担忧起来,他沉声道:“标下这就去办。”
史俊来到巡抚衙门口,拱手道:“巡抚大人有请。”
张大牛不满地嘀咕道:“史巡抚面子忒大了吧,居然不来迎接国公爷。”
刘子光却是洒脱地一笑,对张大牛道:“今夜我和巡抚大人秉烛夜谈,你且回去吧。”
打发走了张大牛,刘子光随着史俊走进衙门,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偌大的巡抚衙门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刘子光自然知道这是史可法的安排,他也不说破,紧随史俊来到书房。
史可法一袭便装,头戴方巾,身穿青衫,迎出书房道:“世兄驾临寒舍,宪之有失远迎,还望海涵,赶快里面请,史俊,去泡壶茶来。”
等史俊消失在月亮门外,史可法才道:“国公爷,你是怎么从京城逃出来的?这段时间天下大乱,军心不稳,外敌虎视眈眈,大明危矣啊。”
刘子光道:“先不慌说这个,帮我弄一桌饭菜垫垫肚子,一路从京城北上,穿州过府不敢停歇,几天没吃上热饭了,这到了济南府才算到了家啊,我可得好好歇歇。”
史可法道:“国公爷稍候,下官这就去张罗。”
巡抚衙门的伙房灶台一直没熄火,就是准备着为巡抚大人置办晚饭呢,所以不到片刻功夫,酒菜流水一般端了上来,刘子光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肘子,大块朵颐起来,史可法亲自拿着酒壶为他斟酒把盏,倒了几杯酒之后,史可法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国公爷有什么打算啊?”
刘子光道:“魏忠贤和黄宗羲两个奸贼阴险狡诈,花言巧语蒙蔽皇上暗算于我,害得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笔帐无论如何都要报的。”
史可法道:“国公爷是不是想召集旧部,打起清君侧的旗帜杀奔南京,将仇人手刃,恢复自己的名誉和地位呢?”
刘子光只顾啃着手里的酱肘子,咕哝道:“是有这么个打算。”
史可法的眼神凌厉起来:“国公爷可曾想过,这样一来,必将天下大乱,大明中兴好不容易才开了个头,一夜之间就会回到从前,甚至还不如从前!不错,现在甘肃山西的驻军已经举起为你报仇的旗帜,只等着有人登高一呼就发兵南下了,河北、陕西、河南的军心也极其不稳,各省的武备学堂学兵都有哗变的迹象,咱们山东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国公爷一声令下,绝对有数不清的人跟着你走。”
刘子光酒满口肉满腮,一边吃一边道:“嗯,是这个理,接着说。”
“国公爷有民心,有军队,师出有名,一旦发兵清君侧,不用两年定当扫平南京,手刃奸贼,快意恩仇,可是这两年时间,就足以把江南繁华富庶之地变成一片焦土,国公爷有兵有钱,朝廷未必就没有兵将人马,国公爷是带惯了兵的,也知道现在大明军队的武备远非几年前那样只是用长枪弓箭了,而是大炮火铳铁甲战车,双方都有这样犀利的兵器,打来杀去死的都是大明子民,消耗的百姓的钱粮,自相残杀不说,还便宜了满清西夏这些虎视眈眈贼心不死的番邦蛮夷,到时候大明必然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这些,国公爷您想过没有?”
刘子光停止了咀嚼,两只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史可法,史可法又语重心长地说:“不错,国公爷是受了委屈,受了冤枉,可是为了自己快意恩仇,就将千万黎民百姓绑上战车,这,是否太自私了些呢?”
刘子光反问道:“那依史大人之见,刘某应当如何处之?”
“跟我回京城,面见皇上把事情说清楚!有钱阁老,有侯尚书,有我们东林党人,一定会还国公爷一个清白!如果皇上执迷不悔的话,宪之情愿撞死在丹陛前!”
史可法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却让刘子光忍不住想笑,钱谦益可是一直把老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柳如是的事情也是纸包不住火,迟早露馅的,老钱还帮我恢复清白呢,他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还有侯恂那老小子,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为了他儿子被阉的事情,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吃了我的肉,东林党上下没个好东西,指望他们纯粹是做梦。
可是刘子光并没有直说,因为他知道象史可法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是很难用语言来说服教育的,能让他改变想法的只有事实。
史可法见刘子光没说话,还以为他动心了,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国公爷宅心仁厚、爱民如子,这些宪之都是看在眼里的,京城学潮、万民带孝,济南府亦是如此,百姓家家都藏着您的牌位,今上圣明,万民的心声他不会不放在心上的,只要国公爷随宪之赴京请罪,查实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想最多办你个误杀皇亲的罪名,在天牢里关上几年就没事了,以一个人的牺牲换取天下太平,国运昌隆,这样才是流芳千古的真英雄啊。”
刘子光放下手中的酱肘子,用袖子擦了擦油嘴,潇洒的站起来走到窗前,又背着手往回走了两步,忽然叹口气对史可法道:“宪之啊,你too yang , too simple啊,政治不是这么简单地。”
虽然史可法听不懂刘子光的英格兰番语,但是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一丝轻蔑,一丝嘲弄,料想刚才那一番劝说是对牛弹琴了,他轻轻将酒壶放下,悠悠地说:“这么说,国公爷还是一意孤行要起兵造反了?”
刘子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史可法道:“既如此,就别怪宪之不念往日旧情了,为了天下黎民苍生,就是拼了一条性命,我也要将你绑赴京城。”
刘子光道:“就凭你?留得住我么?”说罢冲门口走去,忽然脚下一软,坐到了地上,他抬头匪夷所思地看着史可法质问道:“你居然下毒?”
史可法道:“对不起了,我必须这样做,来人啊!把钦犯锁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跳进来四个大汉,用铁链将刘子光五花大绑起来,可怜刘子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束手就擒。
刘子光被押下去之后,史可法心有余悸,对史俊道:“本来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没想到这药还是竟如有有效,真是万幸啊。”
史俊道:“就算是钢筋铁骨,也搁不住江湖上最狠辣的十筋软骨散啊,何况咱们在酒里下了那么多,就是头牛也放倒了。”
史可法道:“张大牛那边怎么样了?”
史俊道:“回大人,小的在他家埋伏,趁其回家之极将其拿下,现在城防营已经在大人的掌控中了。”
史可法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今夜你和弟兄们多辛苦点,一是要看牢刘子光,二是要严防有人作乱,只要撑到朝廷钦差来,就是尔等大功一件。”
史俊道:“叔父放心,侄儿一定尽心尽责将钦犯看牢,不过这件事后,侄儿想辞职回家了。”
“这是为何?莫非你觉得叔父做的事情不对?”史可法惊讶道,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标兵队长,本家侄儿史俊眉宇间的一丝忧郁。
“侄儿没读过书,不懂得大道理,说书的唱曲的都说镇国公是大忠臣,大英雄, 可叔父却要拿他,侄儿是叔父带出来的,自然要听命叔父,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
史可法没想到连自家侄儿都心向着刘子光,可是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尽一个臣子的忠心罢了。
次日一早,京城来的钦差就到了济南府,史可法率领文武官员出迎,将钦差孙启超接入巡抚衙门,香案早就摆好了,史可法圆领乌纱往后面一跪,就等着钦差宣读圣旨了。
孙启超将圣旨展开,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山东巡抚史可法贪赃枉法,本系大明首逆刘子光一党,深埋不露,其心可诛.所幸逆迹败露,罪证如山.现革去山东巡抚职,着钦密司即刻锁拿进京,交大理寺刑讯定罪.钦此.。”
史可法听完圣旨,浑身一颤,但还是沉声道:“臣,领旨谢恩。”说完将头顶的乌纱摘了下来拱手奉上。
孙启超身后的番子毫不客气的将史可法的乌纱帽接了过去,然后一抖锁链就要往他头上套,这时史俊大喝一声:“住手!史大人是冤枉的,逆贼刘子光已经被我家大人拿了,就在地牢里!”
12-30 对不起,我是卧底
听了史俊的话,孙启超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请把人犯提出来吧。”
史俊赶紧领了几个人去地牢提人,所谓地牢就是巡抚衙门的一间半地下的密室,还是当年前任巡抚阮大铖为躲避民乱建造的,因为四壁用铁板加固,极其牢靠,所以被史可法暂时用来关押刘子光。
此时史俊的心情非常复杂,本来抓捕刘子光就让他极其矛盾,一方是万民敬仰的大英雄,一方是自己的族叔,刚正不阿的大清官,史俊只是个武人,弄不懂太复杂的事情,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叔父,因为他念的书多,做的事一定有道理,可现在钦差大人却又说叔父是刘子光一党,这到底是怎么了!
千头万绪,史俊弄不明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赶紧把刘子光提出来交给钦差,好把叔父救下来,心急火燎走到密室门前,看到四个守卫还站在那里,史俊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气,让人拿出钥匙,打开硕大的铁锁,进去之后又扳动机关,露出书柜后面的暗门,可是暗室里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史俊大惊失色,刘子光难道会孙悟空七十二变不成?服了软骨散,身上绑了十几道铁索,四周是厚实的铁板,用大锤砸上去也只是一串火星而已,他怎么就能逃走呢?
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些,钦差那边还等着回话呢,史俊一边吩咐人快去寻找刘子光,一边回来禀报说人犯越狱逃跑了。
孙启超怒道:“史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敢哄骗本钦差!逆贼刘子光已经在京城授首,你现在又说在济南出现,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史可法道:“钦差大人,犯官不敢有所欺瞒,昨晚刘子光确实来找犯官,意欲兴兵谋反,被犯官用计麻翻,关押在地牢之中,但是刘子光勇武过人,不是犯官这些标兵能控制的住的,被他逃脱也是情有可原,请大人不要计较他们的过失,有什么罪责犯官一人承担,另外还请钦差大人速速派人在城内搜捕,想必刘子光还没逃远,至于此人在京城授首的事情,想必是金蝉脱壳之策,还请大人明鉴。”
孙启超一甩袖子:“狡辩!分明是你窝藏钦犯,图谋造反,见本钦差来的早便托词掩饰,其实私自放跑贼人,左右,给我叉了下去。”
两个番子上前就要架史可法,史俊顿时急眼了,抽刀就要拼命,却被史可法喝止:“放肆!钦差面前不可造次。”见史俊不甘心地收刀入鞘,又闻言道:“要相信朝廷,相信皇上,到了京城一定会给叔父一个清白的。你不是要回乡省亲么,这就去吧。”
两个番子一左一右,将史可法的圆领红袍子扒下,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另有人拿过一具木枷给他带上,又在上面贴了钦密司的封条,可怜刚才还圆领乌纱威风八面的一省巡抚,片刻后便成了带枷上锁的罪犯,但史可法面色不改,对孙启超道:“钦差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孙启超挥退左右,只留下史可法一个人,这才冷冷问道:“史大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我是一个卧底,这样说或许不太合适,但是确实如此,话说三年前长公主下嫁镇武侯之时,朝廷上下非议不断,我身为吏部员外郎,却站出来为刘子光说话,提出了两个平妻的主张,以此获得了刘子光一党的信任,这才调任青州知府,继而转升山东巡抚,表面看起来我是刘子光的嫡系,其实……我是东林党拍出来的,你虽然身为东林党的后起之秀,但是这样级别的机密恐怕并不知晓,本来我想等到京城见了钱阁老再解开这个谜底的,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不得不告诉你了,刘子光确实还在济南,如果你再不抓紧搜捕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史可法和孙启超都是东林党中的少壮派,史可法年龄稍长,今年三十出头,而孙启超更加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他俩都是进士出身,正途科班文官,但孙启超的仕途似乎更加远大一些,因为他乃是东林党已故魁首孙承宗的嫡孙,考中进士前在山东坚持抗清数年,可谓文武全才,在侯方域等人出事之后东林党急需后背人才,这个时候孙启超的出现等于雪中送炭,所以钱谦益等人下了大力气将他包装成新一代的东林代言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吏科都给事中,现在又是堂堂钦差,代天巡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钱谦益这一代人致仕以后,他就是新一代的东林魁首了。
正是基于这一点,史可法才将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出,告诉对方自己是钱谦益埋藏在刘子光系统内的一颗棋子,可是他又哪里知道,对方未尝不是一枚棋子呢?
此时此刻孙启超只想掏出怀里暗藏的火铳瞄准史可法的额头,用坚定冷酷的语气告诉他,对不起,我也是卧底。然后一火铳崩了这个内鬼,但是刘子光事先有过交代,所以他只能忍住怒火,皱了一下眉头道:“姑且相信你一回,本官这就派人封锁城门搜捕钦犯,不过史大人还是要委屈一下,有什么话到京城再说吧,没有圣上的旨意,钦密司魏公公的手令,本官不敢放你。”
史可法道:“这个自然,犯官还有一事须向大人言明,济南府城防营的张大牛千户,乃是刘子光的旧部,为了防范于未然,犯官已经派人将其扣押,现在交给大人处置,其实张千户也算是个好人,请大人开恩将其革职便是,不必问罪。”
孙启超道:“这个本官自有分寸,还有其他事情么,没有的话就请上囚车即刻进京吧、”
史可法想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大人既然是钦差大臣,权限一定甚宽,内廷派来那些收税的太监,做的或许过火了一些,惹得处处怨声载道,长此以往必将引发变乱,还请大人为山东父老着想,管一管这些公公。”
孙启超唔了一声,不置可否道:“这些就不劳史大人操心了,事情说完了,你请吧。”
交代完这些事情,史可法总算没了牵挂,带着木枷走出府衙,上了囚车,在数十个京城来的官兵押送下朝城门开去,至于府衙中的一切私人物品,都暂时被查封,等待钦差大人处置。
囚车慢慢驶离了府衙,木质的车轮在石板地面上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老百姓是最爱看热闹的了,大街上的行人和街道两旁做生意的人都围上来看是谁被抓了,当他们发现囚徒正是爱民如子的大清官史可法的时候,民众沸腾了,人群越围越多,堵住了囚车的道路,押送兵只有三四十个,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拔刀护住囚车防止暴民抢人。
最近济南老百姓很倒霉,先是镇国公出了事,人们心中的一堵墙倒了,然后是京城来的太监们欺男霸女胡作非为,无数百姓因此失业,因此家破人亡,民间的怨气已经很深了,听说今天京里又来了个大人物,没半天功夫呢就把史巡抚给锁拿了,这等于是把山东人民最后的靠山给推倒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有些大胆的百姓堵住囚车质问道:“你们凭什么抓史大人!”
押送官兵吼道:“史可法乃刘子光一党,铁证如山,圣上下了旨意拿人问罪,尔等百姓堵住囚车去路,难道是想造反么!”
果然是为了国公爷的事情,史大人被牵连了。百姓们群情激奋,呼啦一下涌了上去,愤怒的声音响彻云霄。
“国公爷就是被奸臣害了,现在你们又要来害史大人,我们绝不答应!”
“快把史大人放了,你们这些走狗!”
百姓们越来越激动,渐渐有人开始推搡官兵,后面还有数不清的烂鸡蛋臭菜叶子砸过来,官兵们都是在京里横惯了的,哪受过这份气,抽出腰刀来想吓唬一下人呢,没成想百姓群中又有人咋呼起来:“官兵杀人了!打死老人家了!”百姓们更加气愤,山东人本来就彪悍,听到官兵行凶杀人,也不管真假,一个个猛扑过来,走街串巷的小贩抄起扁担,杀猪宰羊的拿起刀子,路边卖菜的也抓起了秤砣,一场街头斗殴就此展开。
史可法心急火燎,他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情况已经失控,任凭他叫破喉咙也无济于事,正在紧急关头,大队官兵终于赶到,将百姓驱散,但是现场已经躺下了五六具尸体,还都是京里来的钦密司官兵,这下史可法的头可大了。
百姓们虽然被驱散,但是又迅速聚拢过来,依然挡住囚车的去路,拿着各式武器和官兵们对峙着,大有绝不放走史可法的意思。
事到如今,史可法不得不出面了,他沉痛地喊道:“都住手,我有话说。”
原来声音发自囚车中的史可法,见史大人发话,百姓们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望向他们的父母官。
“父老乡亲们,你们要相信朝廷,相信皇上,切莫做出出格的举动,济南不能乱,山东不能乱,大明不能乱啊,朝中还是有忠臣的,本官不会有事,你们且放宽心,都退开吧。”
百姓们不为所动,史可法又继续道:“你们这样做是害了本官,难道你们想让本官成为无君无父的叛逆么,如果是这样,我宁愿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百姓们沉默了,渐渐有人离开了现场,见时机来到,囚车赶紧向前驶去,挡在前面的百姓无声地让开一条道路,目送着他们的好巡抚离开济南。
远处巡抚衙门的大门后面,孙启超望着这一幕的发生,嘴角浮起了笑意:“史可法啊史可法,这么一闹,你是镇国公余党的罪名就算落实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12-31 野猪林
囚车出了济南城,在新修的马路上走着,这条路还是史可法升任巡抚以后修的,路面上铺了黄沙和碎石,路两边挖了排水沟,晴天雨天都能通行,这样的路在山东到处可见,也算他为当地百姓做的实事之一。
前路漫漫,似乎永无止境,囚车是由民间车辆改装而成,车板上加了一个站笼而已,简陋的很,拉车的那匹马也老迈不堪,步履缓慢,真不知道朝廷千里遥远锁拿地方大员,怎么会用这样的囚车。
史可法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很震惊,也很感动,没想到老百姓竟然豁出命来营救自己,想来为官一方做到这个地步也不枉此生了,但这种破坏正常社会秩序的行为是史可法并不赞同的,他进而想到那几个被打死的官兵,这些人千里迢迢出外办差,却横死异乡,家中妻儿老小还不知晓,想来真是可怜。
想着想着,就想到自己头上了,对于自己的前景,史可法倒并不担心,因为他有内阁首辅,东林党魁钱谦益罩着,三年前的那个早上,钱阁老在大报恩寺塔楼上交代自己这个任务,打入刘子光集团内部,渗入到他的决策核心,观察他的言行,并且控制住刘子光的根据地山东,以便在刘子光成为曹操的时候加以遏制,这个任务史可法只完成了一半,因为刘子光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幕僚团队,即便是史可法这样的两搒进士,绝世才子,除了正常的工作往来以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联系,不过史可法也没辜负钱谦益的期望,他把山东治理的很好,除了青岛以外,别的府县都还算安定,绝不会附逆造反。
正是因为刘子光没有养成自己的幕僚团队,史可法才坚信他确实是被冤枉的,但是冤枉又如何,刘子光的权势过大,即使他不做曹操,也必定会做霍光,任何权臣的出现对于朝廷社稷都不是好事,所以史可法才会下药捕拿刘子光,他为的不是自己升官发财,而是江山稳固,百姓平安。
刘子光逃走了,史可法并不惊讶,这个人太过神奇,任何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不过分,只是这天下恐怕就要大乱了,这是史可法所不愿意看到的。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晌午时分,囚车队伍并没有走出多远,只是到了济南以东二十里的地方,济南城南面群山环绕,去南方都是经东方长清县,这里正是长清地界,天启十五年的时候,铁路已经修到了济南,南来北往的客商大都选择铁路交通或者运河水路,走旱路的多是当地百姓而已,时值中午,人们都在家吃饭歇息,所以路上行人甚少。
囚车停在路边一个小树林旁,官兵们将马拴好,钻进树林撒了泡尿,然后出来打尖吃饭,领头的小军官让人拿过面饼咸肉给史可法吃,可是犯人带这枷吃东西很不方便,于是他又让士兵解开枷锁。
史可法忙道:“使不得,朝廷的封条岂能擅自解开。”
那军官笑了笑:“不妨事,史大人吃饭要紧,吃了这一顿好赶紧上路。”说罢指挥士兵硬是撕烂封条,解开了木枷。
史可法这厢吃着饼子和咸肉,那厢士兵已经开始刨坑,小军官抽出钢刀用一块油石打磨着,史可法虽然迂腐,但并不傻,他停下筷子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送你上路,赶的快的话还能碰上我那几个兄弟。”军官把油石一丢,拿手指摸摸刀口,风快!
“史大人,请吧。”
史可法大怒:“你们大胆!我是二品大员,未经大理寺定罪,谁敢杀我!你们又是奉了谁的命令?”
小军官道:“好,那就让你死个明白,杀你是钦密司魏公公亲自下的手令,皇上首肯的。”
“满口胡柴!圣旨写的分明是要将我押解进京,你们擅杀大臣,不怕朝廷治罪么?”
小军官鄙夷的啐了一口,“酸丁,好,反正你也快死了,老子就给你说个明白,明里是要将你押解进京大理寺审理,那不过是官面文章,皇上要得是快刀斩乱麻,特事特办,对于刘子光的党羽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这下你满意了吧?” 说完将钢刀挥了起来,瞄了瞄史可法的脖子。
死到临头,史可法也顾不得什么秘密了,他大叫起来:“且慢!实话告诉你,我是钱阁老的人,你杀了我,钱阁老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小军官冷笑:“说你迂腐你还不信,就是因为你是钱阁老的人才要杀你的,你也不想想,我们魏公公能和钱阁老尿到一个壶里去么,废话少说,受死吧!”
钢刀高高扬起,在正午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史可法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杀自己的事情钱谦益未必不知道,但是他却保持了缄默,只能说明他和魏忠贤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用自己的死换取了某方面的利益。政治就是如此黑暗啊,自己不知不觉就当了权臣之间勾心斗角的牺牲品。
钢刀带着呼呼的风声劈了下来,可是却没落到史可法的脖子上,只听见一声脆响,然后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史可法睁眼抬头一看,钢刀已经飞到了大树上,还在颤微微的晃动,而那个要杀他的人则嘴角流血躺在十步以外,胸前瘪了一块,看样子受了极重的内伤,而自己眼前则突然多了一个人,阳光刺眼,在他身上镶嵌出一道金边,犹如神兵天降,史可法眯着眼也看不清此人的眉目,但是身形很是熟悉,不是刚从自己手中逃脱的刘子光还能是谁。
士兵们大惊,纷纷拿起刀枪围上来喝问:“你是何人?胆敢和钦密司作对?”
刘子光仰天大笑:“我就是你们想找的刘子光,来啊,够胆就来抓我。”
刘子光威名远扬,别说这区区三十来个大兵了,就是万马军中也是来去自如,这些士兵很有自知之明,二话不说,丢下刀枪抬起伤员抱头鼠窜了。
刘子光也不追赶,三下两下将史可法身上的铁链扯断,说道:“我在城中看到史大人被抓走,就知道事情不妙,这才尾随保护,果不其然,阉狗真要向你下手了。”
史可法心道惭愧,人家刘子光到底是心胸广阔的大英雄,只字不提昨晚发生的不愉快,不但不念旧恶,还冒着暴露行迹的危险来搭救自己,这份恩情怕是今生难报了。
见史可法神情黯然,无言以对,刘子光又道:“现在史大人是有家难归了,不知道下一步作何打算。”
史可法道:“唯有孤身一人浪迹天涯而已。”
刘子光讥笑道:“这就是我认识的史可法么?一腔报国热忱哪里去了?难道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就能让你灰心丧胆么?”
史可法猛抬头:“如果说让我辅佐你反叛朝廷的话,我宁愿这样。”
刘子光道:“谁说我要反叛朝廷了?看来你虽然研究我多年,还是一点不了解我这个人,我是宁可天下人负我,也绝不负天下人,我救你,是念你的爱民之心和一身才华,这大明朝已经容不下你我了,不如去万里海外开辟一片新天地,那里也有中华儿女,炎黄子孙,史大人尽可以一展所长。等朝廷查明真相,还史大人清白之时,史大人仍可以衣锦还乡,这岂不是两全齐美?”
刘子光的话深深打动了史可法,而且在目前这个情况下,这似乎是最好的出路了,他咬咬牙终于点了头。
苍茫的山东大地上,两匹快马在风驰电掣的向着东方狂奔,落日被远远的抛在后面,这正是死里逃生的史可法与刘子光,他们身后是数十名追随者,独臂千户张大牛也在其中,天知道刘子光怎么这么大本事,竟然能从戒备森严的济南府弄出来这些人,这个问题史可法想不通,也不需要想通,他现在所做的只能是追随而已。
没有两天功夫,一行人便赶到了青岛城外,惊涛拍岸,孤城矗立,城头的一水的雪白旗帜在风中呜咽,这是军港在为他们的大帅带孝,正前行时,大路两旁忽然跳出来十几个身上绑着野草,脸上涂着油彩的壮健汉子,挺着装了刺刀的火铳拦住去路,大声喝道:“站住!再向前一步就打死你们!”
刘子光身后的护卫急忙涌上来挡住大帅,张大牛朗声道:“大明朝一等镇国公,太子少保,红衫军大元帅驾到,尔等还不速速接驾。”
这是一支埋伏在交通要道上的水师步勇斥候队,专门监视内地来人的,他们听了张大牛的话都惊呆了。
“哪个镇国公?哪个大帅?”
“废话!咱们红衫军只有一个刘大帅,还能有哪个。”张大牛不满的斥道。
“确是本帅到了。”刘子光拨开众人,轻夹马腹从后面出来,步勇们训练的时候都是见过刘子光的,此时见到传闻中已经遇害的大帅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一个个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才齐刷刷跪下。
“恭迎大帅!”
片刻之后,青岛城便接到了斥候所打过去的电话,顷刻之间,城头上的白旗一扫而光,变成了鲜红的军旗,城防大炮向天鸣放空炮三十二响,这是迎接贵宾的军礼,接着港内的炮舰兵船也拉响了汽笛,青岛城四门大开,无数军民蜂拥而出,欢声雷动,向着刘子光奔来。
12-32 伟大的人
青岛城外,漫山遍野都是欢腾的军民,眼含热泪,呐喊着冲过来,城头上礼炮齐鸣,海湾内汽笛长鸣,这种盛况让刘子光身后那数十骑,包括史可法都不胜唏嘘,这就是民心所向啊。
刘子光的眼眶也湿润了,他猛夹马腹,大喝一声:“驾!”战马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激动一般,引颈长鸣一声,两个前蹄腾空扑腾了几下,然后加速向前奔去,骑士们对望了一眼,也纷纷紧随大帅之后,和青岛军民会师。
跑在最前面的是数百名身穿蓝白条纹海魂衫的水师步勇,别看他们是水师的兵,可是骑术比普通的骑兵还要精湛,风驰电掣奔到跟前,一个个跳下马来拜倒迎驾,给大帅见过礼之后,将一面卷着的大纛呼啦一声展开,硕大一个漆黑的刘字趁在鲜红的旗帜当中,甚是耀眼。
刘子光在大纛下继续前行,青岛的水陆军将士和百姓潮水一般向着大纛围拢来,各种口音高喊着:“大帅!大帅”人们自发的留出一条大路来,站在两边瞻仰大帅的英姿,刘子光在马上不时地向左右拱手致意,目光所到之处,百姓成片的拜倒,口称大帅吉祥,这还是满清统治时期留下的口头习惯,现在汉满一家亲,这种祝福语也并没有被废止。
短短几里路,竟然走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走到城门口,刘子光的脸都笑得麻木了,手也拱的酸了,可是看到城门口站着的人时,他脸上僵硬的笑容渐渐柔和了起来,嘴角带着笑,眼角却有些湿润,原来城门中央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和自己相守多年的彭静蓉,多日不见,她的面庞明显消瘦,人也黑了一些,彭静蓉身后是从京里逃出来的红衫军残部和国公府的家将下人,全是熟悉的面庞,他们看到刘子光终于安全归来,都忍不住流下欣慰的泪水,多少天担惊受怕、寝食不安,今天终于可以放下沉重的心情了。
人山人海的,刘子光也不好做出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只是跳下马来,执子之手,轻声说一句:“你辛苦了。”
彭静薇眼含热泪道:“我对不起你,公主和猡猡没救出来,刘小猫也跑丢了,韩雪儿(范冰冰)带着孩子不知所踪,妹妹也没能安全回来,全家上下只有我和香君逃了出来,府里的家将死了一多半,我……”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刘子光道:“你安全就好,逃散的家人,我在路上已经安排了天地会的人去搭救了,你只管放心,只要我在,就没人敢动我的家人半根毫毛。”
来到水师提督衙门,刘子光登上正堂位子,一干部将分列两旁,留守青岛的军队不足万人,但已经可以横扫山东,这也是为何青岛公然反叛以后,朝廷没有立刻进剿的原因。
纵观全国军队,淮河以北基本上都是刘子光的势力范围,现在中原已无战乱威胁,军队分别集中在京津和陕西甘肃山西一带,河北的驻军由徐增寿的徐州军和李岩掌握的红衫军以及原伪清靖国军组成,徐增寿统兵能力并不强,给他三千人马能带的漂漂亮亮的,给三万人马就看不住摊子了,至于靖国军则更不用担心,军饷被服辎重都是红衫军提供的,让他们哗变也变不起来。
西北三省的情况稍微复杂些,因为袁崇焕在长安坐镇,他手下有雄兵十余万,吴三桂、刘宗敏等上将数十员,此人虽然打仗不如刘子光,但是统兵能力较强,刘子光留在西部的诸将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而且西部红衫军的武器弹药粮草全靠中原和江南输送,只要朝廷掐断了供应,这支军队就成了孤军。
再看朝廷方面的力量,除了北方各省和红衫军犬牙交错的部队以外,最有战斗力的就是京畿十万军队了,自古以来京师卫戍部队都是装备最好,训练最优的人马,京营大军虽然训练上不如红衫军,但武器装备与之不相上下。
此外就是江南各地的少量禁军和团练武装了,湖广四川云贵两广全部人马加一起不过五六万而已,维持地方治安还行,拉出来野战就差点火候了。
水师方面,朝廷的力量更弱,长江水师根本算不得水师,水上警察还差不多,广东福建浙江三省的水师加在一起也不够北洋水师一次齐射打的,台湾水师力量倒是够强,可是郑成功的心朝着谁还很难说,所以海上基本是刘子光的天下。
综合看来,似乎刘子光已经有了和朝廷对抗足够的本钱,可是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没有考虑到,那就是军饷和后勤。
中华几千年来每次南北割据,总是北强南弱,这是因为北方人体格高大,又有骑兵优势,可是这种局面已经在五年前被扭转,现在打仗不是靠谁的兵更强,谁的战马更多,而是靠谁更有钱,谁的钢铁产量更足,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你一万骑兵扑过来,还不够我一个炮兵营齐射轰的呢。
除了一个位于徐州的利国铁厂以外,大明朝的军工厂几乎全在南方,从煤炭钢铁等基础产业,再到战车炮舰飞艇大炮子弹,南方都能生产,粮食布匹更不用说,江南富庶,钱粮无数,只要下狠心收税,弄个几千万两军费不成问题。
而刘子光掌握的北方,基础产业就大为逊色了,虽然近年他已经逐步有计划的搬迁工厂机器到京津一带,可是工业基础又哪里是一两年就能建设起来的,现在北方除了煤炭多一些之外,其他一无是处,不能生产优质钢铁,不能生产大口径火炮,更不能生产蒸汽机、铁甲战车、动力翼伞等先进兵器,只能为技术兵器提供维修,生产一些枪械子弹之类的,粮食布匹的产量也严重不如南方,民间贫瘠不堪,收税也收不上来,别说打仗了,再过几天军饷都发不起了。
刘子光的产业大多在南方,现在这些工厂商铺都归了朝廷了,哪还能再提供充足的饷银,红衫军的传统就是饷钱高,普通士兵一个月都有二十两银子,这样算下来,光是每个月关饷就要关出去三百万两以上,刘子光只身前来,拿什么给他们发饷啊。
将军们又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呢,此时他们一个个士气高昂,都在叫嚣着打回京城,铲除奸佞,仿佛只要一个冲锋就能解决问题似的,青岛守备鲁英站出来嚷道:“大帅,只要您一声令下,弟兄们马上登船直捣南京,杀光奸臣,为您平反昭雪!”
其他将领也纷纷叫道:“大帅,您就下令吧,弟兄们保证一个月内打到南京城下。”
听到这些嚣张的呼声,同样坐在下面参加会议的史可法不禁皱起了眉头。
刘子光一拍桌子:“放肆!你们这不是公然造反么?奸臣给我捏造的罪名岂不是就坐实了么?圣上待我有恩,现在他被人一时蒙蔽,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醒悟,我大明久经战乱,人心思定,再也经不起打打杀杀了,本帅亦是如此,杀鞑子可以,自己人打自己人,这是万万不行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被刘子光的话震惊了,大帅真是深明大义的大忠臣啊,被人冤枉差点丧命还能以德报怨,这种高度是他们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还有人不甘心,小声说道:“都被人骑着脖子拉屎了,还要忍让,真是……”
刘子光平日待部下很是随和,所以有人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若是袁崇焕帐下,这会早就被拖出去斩首了,刘子光听了这话也不发怒,只是平淡道:“别说是骑着脖子拉屎了,就是拉痢疾本帅也忍了,谁让本帅是大明的臣子呢,众将都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妄言造反,违者严惩不赦!”
青岛没有什么太高级的将领,最高的也就是守备级别了,都是些中低级军官,刘子光也用不着和他们解释太多,只是一番话就压制下去了。
见众人不敢再胡言乱语,刘子光又道:“致电甘肃山西河北各军,务必听从朝廷号令,严防外敌趁机入侵,署名就署本帅的名字。”
旗牌官领了命令去电报房发报去了,史可法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他没想到刘子光的精神世界竟然如此高洁,看来以前对他的认识还真是错的离谱,和朝廷那些高官比起来,这个貌似粗鲁,头脑简单的武人其实要伟大的多。
刘子光开完了会,回到后堂,彭静蓉迎上来道:“你看看谁来了?”
12-33 一亿两
刘子光进得屋来,只见一男一女正在等他,男的坐在太师椅上,正捧着茶碗轻轻吹拂着热气,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而那名华服女子则温顺地站在男人的身后,双手放在男子的肩上轻轻锤着,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大明首富---日升昌票号的大掌柜胡懿敏胡大小姐。
那男子生着一张令女人都羡慕的俊朗异常的脸,细看之下眉眼和胡懿敏有些相似之处,但在这张近乎完美的脸上却隐隐有着一道伤疤,给此人平添了一丝硬朗之气。
刘子光阅人无数,见此场景立刻明白此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日升昌老掌柜胡雪岩了,说起这个胡雪岩,那可绝对是个传奇人物,从一介穷酸秀才发展成天下首富,用了不过十来年光景,这还不算什么,当年他和李家二小姐的旷世绝恋那才是震撼人心,至今那些四五十岁的欧巴桑谈起当年的事情还不胜唏嘘呢。
皖南山区的酸丁,家无斗米,就凭着一腔锐气闯京城,结果遇上了当朝太师的二小姐李敏,那时候他二十岁,她也不过十七岁,于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开始了,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自然受到太师府的强烈反对,具体的故事已经无从可考了,因为当事人已经死的死,散的散了,反正结果大伙都知道,这个貌似文弱的书生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顶住了世俗的压力和李家的追杀,带着爱妻亡命天涯,放弃了读书人的身份,隐姓埋名从货郎干起,一文钱起家发展成资产亿万的票号,成为大明商贾中的头号人物,以至于朝廷权贵都不得不刮目相看,这里面付出的汗水和血泪可想而知。
如果是刘子光是当今天下人心中的偶像的话,那胡雪岩就是二十年前那一代人心中不可替代的偶像,年少英俊,执着无悔,更令人敬重的是对爱情的忠诚,自从李敏死后,他数十年独身,身边连侍女都没有,光是这一条就是刘子光比不上的,刘大帅不论是出征打仗还是遇难逃亡,都不忘顺便收个小老婆啥的。
面对这位极富传奇色彩的前辈,刘子光自然不敢装大,他疾走两步,行晚辈之礼要给胡雪岩行礼,却被胡雪岩一把托住:“国公爷折杀小民了。”
胡雪岩的声音极富磁性,听着就让人舒服,脸上的笑容更是让人如沐春风,这么富有亲和力的人,怪不得能发大财呢,刘子光忙道:“子光现在不过是带罪之身,哪里是什么国公爷,胡老掌柜莫取笑了。”
胡雪岩呵呵一笑道:“阁下乃国之柱石,镇国公的头衔非你莫属,这是万千百姓对你的尊称,不是几个奸佞小人说取消就能取消的,只要咱们同心协力,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到时候圣上自然会封还所有爵位,所以现在称一声国公爷也没错,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子光哈哈大笑,说:“那就随老掌柜的意吧,都站着干什么,快快请坐。”
双方分宾主落座,先寒暄了一阵,胡雪岩很健谈,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善于寻找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和这样的人聊天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聊着聊着,就谈到目前的局势上来了,胡雪岩问刘子光日后有什么打算。刘子光长叹一声,故伎重演道:“刘某实在不愿意因为个人的荣辱使天下陷于兵荒马乱之中,下一步唯有流亡海外而已。”
胡雪岩道:“国公爷义薄云天,可钦可赞,但是此举却将数十万忠于你的军民陷于危险境地,试想一下,国公爷远走他乡了,甘肃山西河北还有青岛这些兵将将何去何从?臣服于朝廷的话必将招致一场清洗,届时血流成河,人头滚滚,我想这不是国公爷的初衷吧。”
刘子光长叹一声:“那有能如何呢,皇上毕竟是皇上,我终归是臣子,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兴兵作乱总是要被天下士子口诛笔伐的,别看现在百姓因为我的死讯而带孝游行,真要打起仗来可没那么多支持者了,就是坐拥半壁江山又如何,两厢里打来杀去都是汉家儿郎,徒便宜了西夏满清那些外人。”
胡雪岩道转身对一直倾听他们说话的女儿道:“敏儿你去外面走走,为父和国公爷有要事商谈。”
印象中一直是女强人印象的胡懿敏今天如同温顺的小猫一样基本没怎么插嘴,听见父亲发话赶忙应了一声,回避了,彭静蓉多聪明的人,不等刘子光发话便道:“胡姐姐,我陪你去海边走走。”
两个女子走了,屋里只剩下刘子光和胡雪岩,胡老掌柜这才正色道:“国公爷,不瞒你说,我觉得你和我们不是一种人。”
刘子光大惊:“这话从何谈起?”
胡雪岩道:“三十年前的大明,出了一位英雄人物,他将海外的先进技术引进了大明,并且亲自创建了一所大工厂,生产出了无数结识耐用的工具、兵器,铺设了中原第一条铁路,组建了军队奋战在抗清第一线,他也曾试图改变政局,辅佐太子登基和阉党后党对抗,但是和你一样,不够狠心,不够坚决,最终只能退出政坛,做个富家翁而已。”
刘子光明知故问:“这个人是谁?”
胡雪岩道:“这个人就是你的岳父彭建国,我觉得你们翁婿两人都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改变了大明,你也改变了大明,而且你带来的这种变革,比彭老长主引发的变革要大的多,你们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根本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君王,之所以不愿起兵南征,是因为其他一些方面的原因,比如军饷不足什么的。”
刘子光暗道自古篡位的奸臣哪个心中又有君王呢,不过胡雪岩看人确实比较准确,自己和岳父都是穿越者,自然和他们大明子民不同,穿越者有着与生俱来的优势,要么默默无闻的在穿越最初就死去,要么就会轰轰烈烈的改变世界,彭建国改变了大明,自己也改变了大明,但是他们两人做的都不够彻底,那就是摧毁皇权统治,建立共和。
既然胡雪岩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子光就不再遮遮掩掩了,他坦诚的说:“不瞒老掌柜,现在青岛城的粮弹都只够一个月了,港内的战船也只有单趟航程的燃煤,炮弹只有一个基数,从江南运粮饷的路早就断了,下个月的饷钱一个子都发不出来,河北山西甘肃更是如此,命脉掌握在人家手里,我拿什么打仗?”
胡雪岩点点头,刘子光继续道:“红衫军的老底子就是早年的铁卫和八百奴工,这些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没死的也当了富家翁,哪还有锐气去打仗,现在的红衫军延续了老红衫团的传统,好勇斗狠,打仗勇往直前,但这是建立在丰厚军饷的基础上,他们对我只是简单的个人崇拜,没有了军饷,他们会不会为我卖命还是两说。而且我军打仗,炮火为先,没有了江南制造的炮弹,红衫军的优势并不大,反观朝廷军队,有江南富庶之地的财政支持,武器弹药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后备兵员也充足的很,只要我一起兵,舆论导向就会立刻转变,毕竟几千年忠君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一朝一夕无法改变。综上所述,和朝廷对抗的胜算不大。”
胡雪岩道:“这就是了,江南的财力物力远远超过北方,从我们日升昌的业务上就能看出来,北方的经济总量在十年内难以达到和南方抗衡的地步,假如你刚才要起兵南征的话,我就会觉得你这个人过于浮躁,不过你还是没让我失望啊,看来小敏说得没错,你不光是能征善战的帅才,还是懂得国计民生的高人。”
刘子光心道胡老头你耍我啊,明知道不能开战还啜叨我起兵,这是何道理,不过人家老爷子既然这么说了,肯定还有后话,他讪笑两声道:“老掌柜缪赞了,子光不过是遇事喜欢多思考罢了。”
胡雪岩道:“想当初我们日升昌选择和你联合,其实已经料到有今日这个局面,因为像你这样的英雄,绝非屈居人下的角色,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胡家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所以京城事发之后几个时辰,各地日升昌就做出反应,让来接管的太监只捡到一个空壳。庐州和京城的银库早就搬空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刘子光由衷的赞叹了几句,胡雪岩忽然神色一转,正色道:“这样一来,日升昌多年的信誉就毁于一旦了,从此世上将不再有日升昌,我们胡家牺牲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让你流亡海外,你不是说军饷不够么?老夫这里有,初步为你准备了这个数字。”
说着胡雪岩伸出一只手指。
“一千万两?”刘子光问道。
“非也,纹银一亿两。”
12-34 流亡
一亿两银子,这是什么概念!
万历年间大明朝的岁入在四百万两左右,泰昌年间由于满清入侵,西北蝗旱,岁入锐减到一百八十万两左右,天启朝开始以后,满清忙于吸收消化北部占领土地,给了江南休养生息的时间,岁入又涨到三百万两,而朱由校亲政以后,刘子光东征西讨,大明威震海内,国民经济更加得到长足发展,以天启十四年为例,岁入达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千五百万两之巨,这还不包括从证券市场融资的那些银子,所以说天启中兴这个说法不是凭空吹出来的。
而胡雪岩拿出来给刘子光充当军费的银子竟然比大明朝巅峰时期的岁入还要多六倍以上,可见大明首富的财力之雄厚了,就算刘子光这样见多识广的也不免为之咋舌。这还只是初步准备的,要是把后续的也算上,那不得赶上大明朝半个世纪的财政收入啊,干脆这仗也别了,直接拿银子把大明给买下来算了。
一亿两银子,就是一千万斤,五百万公斤,五千吨银子啊,用火车运都得上千节车皮,用轮船装也得三千料的大海船运上几个来回,老胡家一股脑拿出这么多钱来给自己,要说这背后没有什么条件,打死刘子光他也不会相信。
有了如此充足的财力支持,这场仗的胜算大大增加了,但是刘子光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惊喜,反而摇摇头道:“银子只能当军饷发,买不来粮草军械还不是和废铁一样,只要南方封锁边界,控制交通,不许片板下海,不许寸铁过界,再多的银子换不来物资,发给士兵也无处消费,作用不大啊。”
胡雪岩道:“这些老夫早就想到了,这世上的事情只要有银子,九成九都能解决,南方买不到粮草军械没关系,咱们可以从旅宋买军火,从南洋买大米,而且完全封锁边界是做不到的,现在的大明经济有五成要依靠海外贸易,断了贸易哪里来的赋税,所以朝廷绝不会出此下策,江南的布匹丝绸茶叶主要出了海,转到北方卸货谁能知道?陆上千里边界更是无法封闭,想要什么买不到啊。”
刘子光道:“即使如此,筹集物资也需要时间,没有一年半载根本无法发动南征,如果您非要我现在就起兵的话,我还是爱莫能助。”
胡雪岩道:“这个自然,老夫送你八个字: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现在流亡海外,等朝中奸臣把这天下折腾的不成样子再回来收拾旧河山,到时候事半功倍,大军南下势如破竹,战争所带来的损失将会降低到最低点。”
胡雪岩所说的八字方针正是刘子光现在所执行的策略,他们两人算是想到一块去了,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刘子光道:“老掌柜,等天下初定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日升昌的票号一定会再次遍布天下。”
胡雪岩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老夫要得不是这个。”
“那老掌柜如此大力支持在下,所求的是什么?”刘子光狐疑道,心说胡老头你不会说是为了世界和平吧。
胡雪岩却忽然岔开话题道:“你知道为什么老夫会给女儿取懿敏这个名字么?”
刘子光道:“据说是为了纪念先夫人。”
“不错,当初她是权倾朝野的李太师家的二小姐,我只是一个穷书生,而且她即将入宫为妃,可谓前程锦绣,但是她却放弃了荣华富贵,甘愿跟着我一起流落街头,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就在庐州城外的草棚子里产下了我们的女儿之后,因为缺医少药而早早的去了,为了纪念她,我给女儿取名懿敏,就是纪念爱妻李敏的意思,女儿很懂事,从小靠吃百家饭长大,不到三岁就跟着我做生意,吃不饱饭,受人欺辱了从来不哭,脾气倔强的很,这点很随她母亲。”
胡雪岩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了,刘子光不敢打岔,只是静静地倾听着,忽然胡雪岩一笑:“说远了,让国公爷见笑了,老夫就这一个女儿,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我胡家富甲天下,自然不缺有人上门提亲,可是这丫头眼光甚高,普天之下她就看中了一个人,偏偏这个人又是她闺中好友的丈夫,所以……唉,看着女儿痛苦,我这个当爹的也不怕丢人了……”
话还没说完,那边刘子光已经趴下了:“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原以为刘子光会装傻充愣,至少装模作样的推脱几句,没想到人家竟然如此直接,反倒弄得老胡很多预备好的词没来得及说,一时间都愣了,这年头年轻人都这么不讲含蓄了么?
刘子光道:“胡小姐乃是女中豪杰,子光早就仰慕了,只是碍于已经成婚,所以不敢高攀,将一腔真情藏在心中已有数年之久,今日岳父大人既然提起,子光自然不敢矫情,啥时候办婚事就听您老一句话了。”
等事情商量妥当,两人从后堂出来的时候,都面带喜色,胡雪岩高兴的是终于帮女儿找到了归宿,同时帮日升昌找到了稳固的靠山,刘子光高兴的是又娶了一房好媳妇,以后家里的账目有人操持了不说,还外带一亿两的嫁妆,这好事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再找胡懿敏和彭静蓉,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想必胡大小姐已经料到爹爹会向刘子光提起亲事,羞得不敢见人了,原来往日强悍如斯的胡大掌柜原来也有这般小女儿心态啊,想来真是好笑。
次日,刘子光再次升帐聚将,向大家宣布自己将流亡海外,令青岛守备鲁英不得对抗朝廷,必须接受巡视山东钦差大臣孙启超的调度。
命令一出,众皆哗然,本来以为青岛是作为距离南方最近的红衫军基地,要成为誓师南征的起点呢,没想到大帅竟然就此流亡了,那这些部下将何去何从呢,一大帮粗豪的汉子竟然眼中带了泪水,哭拜于地,苦劝刘子光不要抛弃他们。
但刘子光去意已决,任凭大家劝说也不愿回头,鲁英一看这个形势,拔出剑来横在脖子上道:“大帅,您走了我们就没有活路了,与其被那姓孙的叛徒折磨死,不如现在就死在您面前!”
红衫军的汉子可不是那些矫情的主儿,拔剑自刎那是来真的,说时迟那时快,刘子光挥指一弹将佩剑弹开,拉过鲁英道:“来来来,且听本帅劝说。”
两人在后账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半天鲁英出来,再不提寻死的事情,冷着脸道:“是爷们的就帮大帅把青岛的家当看好了,谁也不能当孬种!”
众人一看连鲁英都劝不住大帅,也都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眼含热泪接令。
从京城逃出来的红衫军家属已经就地安置了,伤残的老兵也发了足额的银子让他们隐姓埋名隐居起来,跟随刘子光流亡海外的不过是一百家丁,一艘三千料的海船而已。
数日后,青岛码头,海鸥在低空翱翔,海浪拍打着栈桥,三千料的远洋帆船停在栈桥旁,青岛上万军民在濛濛细雨中送别大帅,刘子光一袭洗得发白的红衫,头上没带帽子,只在腰间悬了一柄剑,看起来朴素之极,他站在桥头向众人作别:“父老乡亲们,朝廷被奸人把持,我刘子光不愿百姓受战乱之苦,故此流亡海外,从此不再踏上故土,此去天高海阔,大家珍重吧。”
乡亲们推举了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给刘子光送上一碗送行酒,刘子光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向大家拱手,不再多言,转身扶着剑柄大踏步的离去,就在他转身的一霎那,离的近的群众分明看见国公爷的严重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刘子光走了,雨下的更大了,风也开始呼啸,远处乌云密布,海燕在风雨中搏击,象征着国公爷此去海外必将饱经风雨,百姓们着看着那艘船渐渐远去,都忍不住哽咽了。
人群中两个不起眼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脱离送别的队伍回到住所,收拾东西迅速离开,他们是钦密司派驻青岛的探子,刘子光流亡海外这样重大的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报到京城去,好让皇上和魏公公放心。
载着刘子光一家人的海船在胶州湾中孤零零的航行着,只有海鸥和它作伴,看起来凄凉无比,可是一出胶州湾,早已等在港湾外的舰队就一起拉响了汽笛向大帅敬礼,青岛水师留守舰船和从天津港赶来的数艘战舰组成庞大的编队跟随刘子光流亡海外。
刘子光扶着船舷检阅着这支强大的舰队,无数钢铁巨躯乘风破浪,粗大的炮口昂首向天,身穿白色水手服的水军将士站在面向刘子光这一方的船舷上齐刷刷的敬礼,刘子光也严肃地向他们还礼。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雨已经停止,太阳从乌云后露出脸来,金光满撒,鲜红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舰队迎着太阳向东方驶去。
12-35 李明博
舰队浩浩荡荡向东行驶了数日,终于来到高丽国境内,高丽和山东隔海相望,距离本不远,而且高丽国京畿道有个重要的岛屿江华岛现在属于明军管辖,北洋水师的军舰经常来往于江华青岛之间,这条水道熟悉的很。
当舰队出现在海平线上的时候,江华岛的驻军都欢呼起来,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流亡海外的镇国公第一站就要停泊在江华岛,这对于岛上驻军来说,可是个大好消息。
在江华岛驻扎几艘炮舰,数百士兵,以震慑高丽国上下,是刘子光所做的决定,自打他被朝廷宣布剥夺所有爵位以后,高丽国王李倧迅速做出反应,上书天启帝,摇尾乞怜,请求天朝上国撤兵示好,朱由校为了显示上国风范,已经答应了撤兵的请求,但江华驻军名为大明水师,实为红衫军水师,刘子光的私军而已,没有大帅的将令,他们谁的话也不听,所以这支军队已经成为被遗弃的孤军,给养军饷都已经断了,高丽国的花郎军集结在江华岛附近蠢蠢欲动,只要明朝那边一宣布江华驻军是叛军,他们就会猛扑上去拔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江华岛距离高丽只有两里路的距离,岛上的欢呼声和礼炮惊动了花郎军,他们赶紧爬上高台瞭望,只见海天之间有数艘帆船乘风破浪而来,船头插的是红旗,看样子是明国派来的使节,高丽人赶忙派遣文官坐了小艇上岛去打探消息。
这边刘子光的快船已经到了江华岛,岛上的港口不大,所以舰队驻泊在海上暂未过来,刘子光等人下船登岛,先去拜了妈祖庙,因为大明水师脱胎于江浙闽台的船民海盗,后期的军事教育则来自于旅宋的军事教官,所以有着拜妈祖的传统,这边拜完妈祖,那边高丽的使者也到了,说要求见大明钦差。
刘子光纳闷了,哪里来的大明钦差,不过很快就醒悟了,人家是把自己当成钦差了,他对江华守备道:“高丽人对天朝恭敬有加啊,这边看见有船来,那边就派人来问,真是殷勤的很。”
守备道:“大帅,高丽人表里不一,阴险无比,表面上对大明忠心耿耿,其实奸猾的很,背地里和满清西夏都勾勾搭搭,前年玩的称帝那一出闹剧差点没把大伙笑掉大牙,咱们刚驻军江华的时候,京畿道的官员成天送猪肉鸡鸭来劳军,一听说大帅您遭了难,立马脸就变了,不再提供给养不说,还把精锐花郎军给调来了,这是防着咱们呢,这会子看见有船来,指不定脑子里想什么好事呢,八成是巴望着朝廷下旨勒令咱们撤军。”
刘子光道:“那我倒要会会这些高丽人,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华岛守备衙门签押房一侧的厢房里,一个穿着绿色圆领的中年人正襟危坐,闭目养神,高丽从明制,衣冠与大明无异,那使者胸前补子上绣着鹌鹑,显示他是个九品微末小吏,不过既然代表高丽出使,就算是九品芝麻官也要拿出个派头来,不能给大王丢脸。
明军守备傲慢无礼,将使者晾在厢房里根本不打岔,所以这位爷只能枯坐于此,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旧战袍的年轻人推门进来,也不说话,直接在使者旁边拉了个板凳坐下,从袖子里摸出雪茄来自顾自的点上,然后仿佛百无聊赖似的,和使者搭讪道:“江华岛上居然还有文官啊。”
江华岛乃明军水师基地,哪里来的文官,只要是江华岛的人都知道这一点,这家伙出此言论只能说明他是刚上岛的,把使者当成大明官员了。
使者心中一动,用娴熟的汉话答道:“是啊,微末小吏,管管民事啥的。”
红衫客道:“你这厮好生无礼,和别人说话都是闭着眼睛的么?”
使者满腹委屈,道:“我是睁着眼睛的啊。”
红衫客仔细一看,此人果真是睁着眼睛的,不过两个眼睛实在太小,就是两道缝而已,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闭目养神呢,他讪笑两声,掏出雪茄给使者上了一根,道:“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来,抽一根,大人贵姓啊?”
使者道:“不敢,免贵姓李,字明博。”双手接过客人递上的雪茄,就着旁边桌上的蜡烛点燃,装模作样抽了一口,他显然是第一次抽雪茄,被呛得个咳嗽了好几声才忍住,还不忘装逼道:“好地道的旅宋雪茄,在江华这么久都没抽到了,有点不适应,见笑了。客人可是刚下船?”
红衫客道:“我刚下船,跟随我家大人出海流亡,第一站就是江华岛。”
出海流亡?李明博又是心中一动,强忍心中激动问到:“你家大人是?”
红衫客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我家大人正是被奸臣陷害的镇国公啊。”
李明博惊道:“镇国公来到江华岛了,那……下一步准备去哪里呢?”
红衫客道:“走到哪里算哪里,我们当手下的听令就是了。”
李明博道:“那国公爷此番巡游海外,带了多少舰船人马啊?哦,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国公爷要是带的人不多,碰上海盗啥的可怎么办。”
红衫客道:“两艘三千料的大船而已,走的匆忙,武器弹药淡水粮食都不完备,人手也欠缺,要不然怎么先来江华岛呢,还不是想补充点器械粮草,海盗嘛,倒不怎么怕,咱们船上这十来门小炮也够对付的了,就怕高丽国的水师找麻烦,你也知道,咱们国公爷一直支持高丽北部的金将军,可招高丽王恨呢,所以这个事还得瞒着高丽人,我说老李你可嘴严实点,别到处乱说哦。”
李明博两只小眼睛都睁开了,点头如捣蒜,道:“那是一定,老兄你放心好了,那什么,我上个茅房,你先坐着啊。”说着捂着肚子跑开了。
李明博迅速来到码头,跳上舢板对船夫道:“快回去!”
江华岛和高丽本土之间只有两里路,小舢板划了一阵子就到了,李明博找到花郎军大将军把事情一说,大将军也被震惊了,他不敢擅作主张,又不肯放弃这个好机会,于是写了急报让人飞速前往汉阳报告大王,又怕信上说不清楚,索性让李明博一同前往。
六匹快马从花郎军营中奔出,其中三匹上坐着人,另外三匹是准备换乘的,为了及时通报消息,高丽人可算下了血本了,幸亏江华到汉阳不过百里之遥,只要拼命赶路,晚上就能抵达,明天就能带着大王的指示回来。
等三人赶到汉阳的时候城门已经紧闭了,城墙上的士兵听见下面有人喊门,便抱着长柄叉子懒洋洋的出来喊道:“落锁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李明博大叫:“江华岛紧急军报,误了事情你们哪个吃罪得起!”
一听是江华岛来的人,士兵立刻来了精神,飞速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汉阳城市很小,进了城门快马加鞭三分钟不到就来到了景福宫,宫门口的内禁卫一看有人闯宫,赶忙张弓搭箭射过去,几只雕翎箭贴着李明博的鬓角飞过去,他也顾不得害怕了,大喊道:“江华军报!十万火急!”
江华岛被明军占领是高丽人心中永远的痛,李倧曾经交代过,只要是江华来的军报,不管是什么时辰都要立刻呈上来预览,士兵们谨记于心,听见李明博的喊声,赶紧停止射击,开门将信使迎进来,值班的承政院副承旨闵正浩大人亲自接见了李明博,李明博奔走了几个时辰,已经累得脱了人形,见到闵正浩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大人,刘子光在江华岛。”
景福宫全体总动员,从大王李倧到最低级的宫女都动员起来了,李明博气若游丝,严重昏迷,李倧严肃地询问内医正大长今:“还能不能救活?”
大长今道:“此人身子本来就虚,再加上心中焦虑,劳顿不堪,诱发了心脾肺的过劳,恐怕是不行了。”
李倧道:“这个人关系到我大高丽的兴衰,一定要救活,拜托了。”
大长今道:“那小的只有冒死给他注射人参大蒜汁了,只有这样才有一线希望,不过还请大王恩准小的使用那支千年长白山参。”
李倧道:“只要把人救活,用什么都行。”
……
经过大长今的一番努力,李明博终于从死亡线上拉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旁坐着的都是穿红袍的大官,还有一人年轻英俊的人胸前绣着四爪飞龙,心知这就是大王了,当时感动的一塌糊涂,拖着病体跪拜于地:“大王……”话没出口,已经泣不成声。
……
得知了刘子光流亡海外,暂住于江华岛的消息后,李倧连夜召集了议政府,承政院,内禁卫,兼司仆,羽林卫等部门的主管,商讨对策。
刘子光不单是大明的叛臣,还是高丽的头号敌人,要是没有他的使坏,高丽也不会南北分裂,现在此人来到江华,是高丽报仇,甚至崛起的好机会,江华岛驻军不过五百余人,加上刘子光所带的随卫也不过千,而附近的高丽精锐花郎军足有万人之巨,附近海面上还有数百艘水师战船,如此兵力优势之下,一定能活捉刘子光。
李倧扫视两边,高丽国的大将们一个个雄赳赳地坐着,只等他一声令下了,李倧深吸一口气道:“副承旨闵正浩听令,你带领内禁卫迅速赶往江华,在花郎军的配合下务必将刘子光生擒,就说寡人请他来汉阳做客。”
闵正浩忽地站起道:“定不辱命!”
李倧又道:“李明博报信有功,升为议政院六品公事官,配合闵正浩擒拿刘子光,即刻出发。”
李明博从九品小吏一下连升三级,成了六品京官,心中那个激动啊,他也学着闵政浩的样子道:“定不辱命!”
是夜,一队精锐的骑兵从汉阳城中驰出,向着江华方向飞奔而去。
12-36 请神容易
李明博今年三十九岁,出身于京畿道海边的一个小渔村,早年也读过书,中过秀才,后来因为穷的吃不上饭,跟随邻村的人驾船去了大明走私货物,这才练就一口娴熟的汉话,走私虽然能吃饱饭,但是无法实现个人理想,于是李明博用走私的钱买个个小官职,从此戴上了乌纱帽。
高丽政治腐败,有本事的人往往得不到升迁,李明博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虽然他自以为满腹经纶,可是年近不惑依然是九品小吏,有什么危险地工作还得第一个上。
这次明朝方面有海船来,作为通事的李明博就被第一个派上去接洽,本来只是一件普通的公务,但是由于李明博的精明,很快就意识到这里面藏着巨大的机会,不但是高丽的机会,还是自己的机会,只要把握好了,自己就可以一飞冲天!
果不其然,李明博将刘子光来到江华的消息报上去之后,就连最昏聩的官员也不得不重视起来,派他直接去向大王报告,李明博抓住这个表现的机会,纵马狂奔一百里,路上根本没有停歇,按说一百里也不算啥远距离,不过对于高丽人,尤其是一个已经四十岁的缺乏训练的中年人来说,确实是一种考验。
李明博在恰当的时候装作昏迷过去,引得整个景福宫都被震动,大王派出了御医大长今来给他诊治,这些事情李明博在装死的时候都透过那双小眼睛看的清清楚楚了,等参汤喂到嘴里之后就“正好”苏醒过来,他的这种表演很见成效,被大王当场封为六品公事官,连升三级不说,以后还能带着妻儿老小进京工作,前途不可限量啊。
和李明博并辔而行的是副承旨闵政浩大人,这位爷身份可不简单,早年就曾经带了一票人马深入大明境内窃取科技情报,还绑架了刘小猫,弄出不少事端,后来被南厂擒获,判了二十年大狱,幸亏闵政浩的情人大长今通过自己的关系找到彭静蓉,拐了七八道弯才放了出来,就这样还是在南京吃了三年牢饭。
如果不是刘子光,闵政浩早就不是小小的三品副承旨了,如果不是刘子光,闵政浩早就和大长今成婚了,正是由于四年前的那一次失败,闵政浩至今在国内抬不起头来,他需要成功来挽回自己的声誉,幸亏大王明白闵政浩的心,知道响鼓不用重锤,从来都没有训斥过他,这次抓捕刘子光的重要任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派遣闵政浩前往,这多么大的信任啊。
绝不辜负大王的重托!闵政浩暗暗在心中下了决心,他大吼一声猛夹马腹,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面,内禁卫的骑兵们被副承旨大人的**感染了,也猛磕马刺,纵马奔驰,只苦了马术不精的李明博,本来就已经跑了一百里路,屁股都颠成两半了,现在又要长途跋涉,这可怎么得了啊,不过为了荣华富贵,忍吧!
内禁卫是李倧的御林军,也是全高丽最精锐的部队,比花郎军这种所谓精兵要强多了,光是这一千匹战马就是花郎军不能比的,高丽地小民贫,养马不易,一匹马的费用能养四个士兵了,所以说这支骑兵部队是高丽国最后的家底子,能不能逮到刘子光就看他们的了。
当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内禁卫们已经抵达了京畿道的海边,闵政浩不顾鞍马劳顿,找到花郎军的主将宣读了圣旨,接管了指挥权,又联系到附近的水师,水陆两军协同作战,包围江华岛。
高丽水师尽是些小舢板,可是也有些能拿得出手的玩意,五百料的龟船就是他们的骄傲,这种战船外面覆盖了龟壳一样的装甲,能防箭矢刀枪,从前面的龟头里还能发射火箭,两旁伸出桨来人工划动,在近海作战中效果甚好,但是这玩意碰上明军的火炮就得歇了,这一点闵政浩不是没有考虑,可是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为了活捉刘子光,他宁愿损失掉一半的水师。
事情没有闵政浩想象的那么惨烈,当岛上的明军发现晨曦中的薄雾里钻出高丽龟船以后,并没有立刻开炮射击,而是色厉内荏的质问高丽人为什么破坏协议,擅闯江华岛。
闵政浩站在船头朗声喊道:“我们大王听说刘子光阁下驾临江华岛,特派在下率领五千内禁卫,十万花郎军护送阁下前往汉阳游山玩水,大王的一腔情谊,请阁下切莫辜负。”
这话里就带着威胁的味道了,江华岛上的明军充其量不过五六百人,就是再厉害也挡不住十几万高丽大军啊,以前刘子光当权的时候高丽人不敢动他,那是念着大明的天威,现在刘子光成了钦犯,高丽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江华岛的驻军要是敢窝藏刘子光,被闵政浩一阵火箭给剿灭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见对方不敢应答,而那两艘搭载刘子光流亡队伍的海船还停在港内,闵政浩更加断定人还在岛上,他果断下令战船靠岸,内禁卫上岛作战。
一千内禁卫踏上了江华岛,身着重甲的士兵们毫无畏惧的站在明军的炮口下,在他们的背后是数十艘全副武装的龟船和一万花郎军,还有千千万万的高丽子民和大王的支持,今天只要拿不住刘子光,他们就要血洗江华岛。
好半天明军守备才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对闵政浩道:“不错,大帅是在江华岛上,他老人家也愿意跟随尔等前去汉阳,不过大帅想亲眼看看你们大王的圣旨,以免被人骗了。”
闵政浩冷笑一声,让人把圣旨送了上去,不多时一个穿着退色旧战袍的年轻人从城墙后面站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李倧的圣旨,对闵政浩哈哈笑道:“你们大王还真是看得起在下,派了这么多人来护送,吆,这位不是闵政浩大人么?有日子没见了哦,闵大人不在情报口混了,改当武将了哦,不错不错,有前途。”
此人正是刘子光,闵政浩和他交过手,自然认得,见他死到临头还一副猖狂的样子,不禁出言讥讽道:“刘大人别来无恙,承蒙您关照,我在南厂诏狱里吃了三年牢饭,现在我也请您尝尝高丽的美食,时间有限,请您赶紧动身吧,我在这里先提醒一下,千万不要试图做任何徒劳的抵抗,江华岛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了。”
闵政浩耍嘴皮子的时候没注意到身边的李明博已经悄悄的溜了,原来李明博眼睛虽小,视力却不差,一眼就看出城墙上那位正是和自己唠嗑的那人,虽然一时间猜不出对方的动机,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一定是阴谋!
刘子光笑道:“圣旨上说要将我们随船的所有人都带去汉阳,你们大王还真是好客,那我可就不作假了,文龙,发信号让弟兄们都出来吧。”
刘子光的侍从长代文龙从怀里摸出一个圆筒,一拉引信,一颗火红的信号弹冲上了高空然后炸开,随即江华岛周边响起了隆隆的炮声,听声音近在咫尺。
闵政浩当时就慌了,抬眼望去,江华岛周围有无数战船从雾中钻出,大炮直指高丽水师,有一艘龟船妄图调转船头顽抗,被几发炮弹击中,一身龟壳顿时灰飞烟灭,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啊,高丽水师上下顿时不敢再动,再看明军水师,径直往岸上花郎军的驻地里发射炮弹,巨大的船体侧面有着上百个炮口,一次齐射火光耀眼,浓烟滚滚,大海都在颤抖,花郎军的营地瞬间便成了人间地狱,那些耀武扬威的花郎军被炸得人仰马翻,死伤狼藉,一万士兵片刻之间就丧失了战斗力。
内禁卫们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拔出长刀为自己壮胆,但是颤动的刀锋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怯懦,江华岛的城墙后面慢慢露出一排人头,全是戴着铁盔的红衫军,手里端着火铳瞄准了内禁卫们。
“啪”的一声,一个内禁卫扔掉了手中的长刀,跪到了地上,然后其他人有样学样,也都扔下武器跪地投降,瞬间一千人就只剩下闵政浩一人站着了。
内禁卫是宫廷卫兵,从来没参加过实战,听见震耳欲聋的炮声已经腿软了,再看见一排排黑洞洞的火铳,没瘫在地上就算好的了,对于这帮不成器的部下,闵政浩也无话可说,毅然举到横在脖子上,默念一句:“大王,长今,我去了。”就要自刎殉国。
突然间,闵政浩虎口一麻,长刀脱手而出,刘子光将火铳插回腰间道:“闵大人这是做什么?刘某人没说不跟你回汉阳啊。”
12-37 窃国大盗
一千名内禁卫一个不少的原路返回汉阳城,和来的时候不同的是,来时雄赳赳,踌躇满志,回时垂头丧气、愁眉苦脸,战马是没得骑了,全便宜了那帮明军水师步勇,腰刀也被缴了,只能跟着人家马屁股后面吃土。
监视江华岛驻军的一万花郎军已经被打散了,花郎军是以民间勇武少年组成的新编陆师,因为高丽国原来的陆师已经在和北部金氏叛军的战斗中消耗殆尽了,准确的说是都投了金操成了。
高丽国一共就那么点地方,虽说民间尚武,青少年闲着没事都要练两下子跆拳道,可是把式耍的再好也搁不住大炮火铳啊,盘踞高丽北部的金操成部只是装备了很少一部分火器,学了一点红衫军作战的皮毛,充其量不过是山寨版的红衫军,这样都能把高丽朝廷打的落花流水,何况是真的红衫军来了呢,实力差距实在太大,战斗根本就怎么展开就结束了,花郎军溃散,内禁卫全体投降,闵政浩被擒,李明博这回也没那么幸运了,藏在草丛里被提了出来,这会正坐在马上陪着刘子光说话呢。
李明博今天是跟马杠上了,来来回回骑了三百里路了,这屁股都要肿了,可是上国贵人面前,他还是强忍疼痛,保持了应有的礼貌,恭恭敬敬的回答了刘子光的所有问题。
刘子光从青岛带来了几乎整个舰队,光水师步勇就有三个营,水师步勇的编制比陆军小,属于轻装营,三个营也不过五千人,不过对于高丽来说已经足够了,想当年一个营都能横扫辽东,今日三个营还不把高丽给翻个底朝天。
当然名义上不能那么说,刘子光现在是高丽王的客人,奉了大王的旨意带着随从前往汉阳做客呢,只是这客人忒恶了些,把人家派来迎接的内禁卫部队都给缴了械,抢了马。
明军和高丽军的混合编队经过几个时辰的跋涉,终于来到了一百里外的汉阳,汉阳周围是一圈丘陵,汉江自东向西流过,作为高丽国的首都,却丝毫没有一点首都的模样,城墙低矮,上面无精打采的竖着几杆旗子,用千里镜看过去,城门口有两个抱着叉子的小兵正在瞌睡,城内炊烟袅袅,正是到了晚饭的时间。
刘子光收回千里镜,对身边大将----水师步勇参将文戈涛道:“去把城墙占了,咱们也好进城吃个安生饭。”
文戈涛应一声:“得令。”便带着一彪人马呼啸而去,占领汉阳城的任务简直太简单了,内禁卫派出去之后,守卫京城的就只有捕盗厅的轻装步兵了,严格的说,他们连城防部队都算不上,只是抓贼的差役而已,指望这帮人如何能抵挡红衫军的虎狼之师呢,不到两盏茶的时间,汉阳城防已经落到了文戈涛的手里,几门小炮往城头上一架,瞄着景福宫,汉阳城再无险可守。
刘子光这才带着大队人马大摇大摆的进入汉阳城,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国进行友好访问了,当年去旅宋的时候那新汴京是何等的繁华富庶啊,可是汉阳城却一点都不像都城的样子,可能是刚下过雨的原因,街道上泥泞不堪,路边随处可见粪尿,两旁的房屋低矮简陋,铺瓦的都不多,大多是泥坯茅草顶,穿着白色民族服装的高丽人从房子里钻出来,用大饼脸上的一对小眼睛好奇的看着这支庞大的军队。
“国家贫瘠,人民困苦,这是做大王的过失啊。”刘子光语重心长的说道。
“国公爷说的是,我们高丽就缺少一位明君了,假如阁下能够做我们的大王,那真是万民之幸啊。”李明博立刻接茬道,通过一路上的交流,他已经完全倒向了这个入侵者,并且被刘子光封为九品通事官,虽然还是九品官,但是大明的官,含金量比高丽的三品官还要高。
“丫的真无耻。”刘子光心中暗道,嘴上却说:“高丽国自然要由高丽人来当家作主,我是大明人,怎么能当你们的王呢,李通事不要胡言乱语。”
李明博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赶忙住嘴,旁边的闵政浩恨恨的朝地上呸了一口,大概是鄙夷李明博的无耻行径,但李明博只是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理也不理闵政浩。
进入景福宫的时候还是发生了一点战斗,规模不大,因为景福宫的面积充其量也就是大明朝某个贫困县城的地主老财的宅子那么大,内禁卫们又都被派了出去,只剩下百十名亲卫保护大王了,李倧年少英武,亲自拿着一把长刀率领卫士抵抗,但落后的兵器根本挡不住火器的进攻,他们节节败退,退守最后一座宫门。
眼看守不住了,李倧派人喊话,说是愿意将高丽王宫的所有金银交出,并且献一位美人出来,求大明天兵撤军,说完就送来两箱子金银,还有一个头上盘着奇怪发髻的女子,刘子光一看,吆和,还是故人大长今姐姐。
徐长今在高丽国的地位甚高,原来她只是一名普通宫女,屡受排挤,但是做人相当执着,又爱学习,练得一手好厨艺和艺术,后来又去大明留学深造,回国被封为内医正,赐名大长今,长今姐姐生得好相貌,脸如银盆,又似满月,用高丽人的标准来看,那是大大的美女,可是以明人的审美观来看,最多能算是个五官端正而已。
大长今和闵政浩有一腿,但是关系尚未公开,因为大王李倧也喜欢长今姐姐,几次想纳她为尚宫,都被婉言谢绝了,长今和闵政浩本想离开宫廷隐居,但是国家多事之秋,他们才不得不留在王宫为大王尽忠。
刘子光用剑拨弄着两口箱子里的金银,看到除了锭子之外居然还有些盘子碗筷,看来李倧真是急眼了,把手头能找到的值钱玩意都给送来了,再看大长今姐姐,双眼含泪,面如死灰,哪还有往日的从容优雅。
忽然刘子光感到身后有一股不平静的气息,回头一看,闵政浩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大长今,呼吸明显加快,刘子光便明白了其中道理,喝令先将人押起来,然后让李明博冲里面喊话,说李倧穷兵黩武,搞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国家分裂,现在天朝上国派人来整顿了,令他赶紧弃械投降,要不然格杀勿论。
李倧好歹算得是高丽中兴之主,也有几分血性,他不愿被俘受辱,索性用灯油浇满全身,自焚而死,李倧一死,卫士们立刻土崩瓦解,奔出宫殿向明军投降。
李倧死了,他的一帮后妃可没有死,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向刘子光磕头求饶,请他放过孤儿寡母,刘子光一边命人救火,一边哭道:“我与李王兄神交已久,没成想他竟然撒手而去,真是令人叹息,嫂夫人们请放心,王兄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那什么,哪一位是元子啊?”
元子就是世子,高丽王的合法继承人,景福宫被明军围的水泄不通,跑也跑不出去,想自杀又没有那个勇气,尚宫们只好把元子抱了出来,刘子光一看这孩子不过五六岁,生得虎头虎脑,一副标准高丽孩童的模样,当即装作很喜爱的样子道:“这孩子我收为义子了,明天扶他登基坐殿。”
汉阳城就这么大,四门一堵,也不用按图索骥了,就捡房子上有瓦的人家进去搜,准能逮到高丽国的大臣,一夜之间高丽朝廷的官员就被捉了个干干净净。
当夜刘子光召见了李明博,李明博心中惴惴不安,跪在下面不敢说话,今天他的表现还算不错,谈吐也颇对刘子光的胃口,搞不好刘子光会把他留在身边当幕僚呢,那样的话可就太好了,虽说此人是流亡海外,但是明眼人哪个看不出他的实力还在,就是逐鹿中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是刘子光的话却让李明博大吃一惊。
“老李,如果把高丽交给你来治理怎么样?”
李明博如五雷轰顶,两只小眼睛里竟然留出泪来,国公爷竟然要把高丽国交给自己管理,这是何等的信任和荣耀啊,作为九品小吏的李明博不是没有过幻想,他也曾想着自己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可是随着年纪的增大,这些幻想都逐渐破灭了,今天重新被点燃了希望,李明博百感交集,壮怀激烈,他稍微思索了一下,从容应对道:“大人,明博将会象管理企业一样治理国家。”
刘子光一拍大腿:“好,本帅果然没有看错你,有见地!明天新王登基,我会劝他下诏封你做……不知道你们高丽的官制是啥样的,索性就叫宰相好了。”
李明博将头在地上磕的山响,连连谢恩,刘子光挥手让他退下,又让人把闵政浩提了过来。
12-38 将相和
闵政浩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大王辛辛苦苦练出来的一千内禁卫精锐骑兵那么放心的交给自己,可自己竟然毫无作为,一箭未发就被明军缴了械,光这一点就够闵政浩引咎自杀的了,更何况大王自焚而死,作为臣子无能无力,这也让闵政浩的内心受到了极大地煎熬,恨不得以身代大王而死。
但是最让闵政浩难受的是,心爱的长今姐姐被大王送给了刘子光,作为一个高丽民族的男人,不能保护君主,也不能保护女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一刻闵政浩万念俱灰,只等着明军将他斩首示众了。
门锁哗啦一声落下,两个明军士兵进来将闵政浩提起来往外带,闵政浩冷冷地说:“终于轮到我了么,过一会请把刀磨快一些再砍。”
两个兵也不说话,将闵政浩带到景福宫中一处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宫殿门前,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然后将其推了进去,进门之后是长长的巷道,两边灯火通明,站的全是盔明甲亮的红衫军,火铳在手,刺刀耀眼,一个声音在背后冷冷的说道:“往前走,不许回头。”
这是要处决我了……闵政浩不无悲凉地想到,不知道前面是断头台还是靶场,听说明军现在都不兴砍头的了,杀人都用火铳爆头,虽说把人头打得血肉模糊,但总算是留了全尸,可怜家中父母,还不知道儿子就要离开人世了,还有长今,或许她正被明人压在身下辗转吧,这一刻闵政浩忽然很后悔,早在自己从明朝监狱里放出来的那一天起,他就不该再入朝为官,如果当初挂印出走,带着长今踏遍高丽三千里河山,就是穷苦点也比现在被人象狗一样杀死要好啊。
闵政浩踉踉跄跄的走着,忽然面前的那道门打开来,里面冒出耀眼的灯光,闪的他眯缝着眼睛也看不清楚,只感觉两双柔软的手搀扶住了自己,然后是悦耳的丝竹之声响起,闵政浩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灯光,这才发现宫殿之中张灯结彩,宫娥彩女们身穿绫罗绸缎,桌子上摆满了银光闪闪的杯盘,各式佳肴琳琅满目,更令人惊讶的是一个宫装丽人在众位侍女的簇拥下正笑咪咪的看着自己,这不是长今么?
闵政浩大惊,再看四周,自己的父母亲朋居然都在,而且全都身着盛装,高丽人平时日子过的简朴,只穿白色的民族服装,可是闵政浩的父亲居然穿了件中级文官的圆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被处死了,这一切都是在梦中不成?
闵政浩还在发呆,两个宫女用甜甜的声音说道:“新郎官,还不去牵着你的新娘子。”
闵政浩把一只手指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这才确认不是梦,只听旁边有人笑道:“闵大人怎么还穿着出征的战袍,来来来,把我这件衣服披上,权且当礼服吧。”
说话之人正是刘子光,他将身上的大红色蟒袍脱下,让宫女帮闵政浩穿上,闵政浩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望着刘子光,刘子光道:“闵大人和大长今郎才女貌,天成佳偶,连我在大明都有所耳闻,可是有情人未必都能终成眷属,实乃天下憾事, 今日本帅巡游至此,索性成全了你们二人,闵政浩,还不快去拜堂。”
事情转变的太戏剧化,刚才还是面临死刑的囚犯,现在竟然成了春风得意的新郎官,而杀害大王、占领汉阳的魔鬼刘子光正笑盈盈的站在婚礼现场,如同亲朋至交一般。
闵政浩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搞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他慢慢向长今走去,牵到对方手中的红绸子的那一刻,长今的嘴唇轻启,用口型告诉闵政浩别做傻事。
闵政浩轻轻的点了点头,自家的亲属都在宫中了,稍有不慎就会连累他们,反正和长今两情相悦已经很久了,就算办完婚礼再处死自己也无所谓了。
一场富有高丽民族特色的婚礼就这样在红衫军的刺刀下完成了,礼成之后,亲朋好友们都在宫中吃酒,刘子光把一对新人叫到了偏殿训话。
“闵大人忠勇爱国,本帅十分欣赏,本来大王驾崩,不该操办喜事的,但本帅就破一次例,趁今晚帮你和长今把婚事办了,不过明天起尔等就要为大王带孝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帅观元子李淏聪颖过人,可堪大人,故立其为高丽王,大王年幼,需要忠臣良将辅佐,闵大人你不要推脱,危难之际就该你这样的忠臣挺身而出,本帅决定封你为护国大将军,掌管全国兵马,长今姐姐么,晋升为最高尚宫,掌握宫廷内务,你二人可愿意?”
闵政浩和大长今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刘子光竟然对他们如此信任,这反倒让他们无言以对。
刘子光又说:“高丽国是高丽人的国家,本帅绝不会干涉内政,本来我也是路过江华而已,没成想被你们先大王请来汉阳议事,本想索性问问他为何穷兵黩武,置万民于水火之上,没成想底下人不会办事,竟然造成误会,导致李倧身死,唉,李倧也是个直脾气啊,很对本帅的性子,他驾崩了本帅甚是难过。”说着刘子光还擦了擦眼角。
“当年大将金操成率兵北上配合清军远征我大明,中途兵败,留在汉阳的家小却被奸臣害死,由此引起金大将起兵造反,高丽南北分裂,这一切都是奸臣宵小在其中捣鬼啊,现如今大王驾崩,新君即位,闵大人掌管天下兵马,本帅希望你能促成南北和解,高丽境内再无刀兵之灾,这个,你能做到么?”
刘子光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让闵政浩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说起来这事确实不怪人家,是大王硬要带兵把刘子光捉到汉阳来的,如果不起这个害人的念头说不定也没这些事情呢,再说因为长今的事情,闵政浩一直对李倧有一点小小的看法,最后关头李倧为了保命居然把长今当作筹码交了出来,这就更让闵政浩心中不爽,在他心中,长今就是不容亵渎的女神,任何人,包括大王在内都不能对她有任何的不好。
说到底,还是刘子光给闵政浩安排的这场婚礼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连这么美丽贤惠聪颖的女人都不要,只能说明人家刘子光是个厚道人,而且人家不念旧恶,让自己掌管天下兵马,这是什么?这就是大海一样宽广的胸怀啊,说句不敬的话,和刘子光比,李倧骑马都赶不上。
想到这里,闵政浩纳头便拜:“大帅在上,请受闵政浩一拜,大帅有令,闵政浩莫不遵从。”
刘子光赶紧搀扶:“好说好说,以后高丽国就全仰仗将军了,时候不早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本帅就不打扰二位了,送客吧。”
闵政浩大长今二人出门之后,水师步勇参将文戈涛从后面转了出来,等着一双牛眼不解地问道:“大帅,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就不怕这小子反水?”
刘子光道:“玩呗,本来也没把他们当回事,你也不看看高丽穷成啥样了,搜遍国库估计也没几两银子,就让他们南北之间继续斗吧,等新王登基了,咱们就收拾收拾东西走人。”
刘子光扶持高丽新王登基,是因为此时北高丽已经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了,金操成这小子可真是见风使舵的好把式,这边刘子光一宣布流亡海外,他就向南京朝廷表示效忠了,想来也是,红衫军连自己的给养都供不上了,哪还有力气给他们运送粮秣械弹,而没有了这些支持,金操成的叛军无法抵抗花郎军的进攻,下场唯有死路一条,于是他采取了有奶便是娘的策略,抛弃了刘子光这个老主子,转而投向南京朝廷,不用问,朱由校一定很开心,因为这样等于折了刘子光一根手指。
东边不亮西边亮,没有了金操成,老子就玩不转高丽了么?刘子光趁着流亡的机会,一天时间就把南高丽给解决了,本来也没怎么认真考虑安排傀儡人员,任用李明博、闵政浩都是随意之举,反正这弹丸大的国家也没什么利用价值,权当玩了。
李倧的儿子只有五岁,生得虎头虎脑,一看就是个小棒子,他爹死了一点也不难过,就知道满地乱跑疯玩,朝政等于掌握在宰相李明博的手中,李明博从家乡弄来一帮人,接管了六曹和捕盗厅,以新王的名义向全境各道下诏,让他们缴纳金银作为安葬李倧和新王登基的开支。
闵政浩和李明博一文一武,本来应该精诚合作才是,可是两人却互相看不起,暗地里总是下绊子,李明博虽然是小吏出身,但骤然登上大位之后爆发出的精力和谋略让人叹为观止,他迅速掌控了文官系统,将捕盗厅发展成自己的私人暴力机关,清洗了反对自己的文官,而闵政浩一介武夫,明显不如李明博办事利落,手上虽然有兵马,却没占到一点便宜,两人明争暗斗,却不敢大打出手,因为他俩都是刘子光相中的将相人选,如果搞得太过分也不好。
弄两个互相不顺眼的人掌管高丽,正是刘子光的制衡之道,他在高丽逗留的这段时间,将国库搜刮一空,金银锭子不用说,陈年老铜钱都给翻出来了,一股脑卷到船上,留作流亡之用,就连景福宫里的金银餐具也没放过,收拾收拾总算筹措了几百万两的经费。
12-39 营救少公爷
整个高丽国三千里河山,陷入一种混沌奇怪的局面,好端端的国家被一分为二,北边群山之间有金氏大将拥兵自立,南方正统朝廷现在也不正统了,新君居然是在明军的刺刀下登基。
要说这明军是正儿八经的天朝大军那也不丢人,毕竟高丽算是大明的藩属,可偏偏这些人是明朝的叛逆,流亡海外的通缉犯,被这样一伙强盗占据了景福宫,整天作威作福的领着一帮狗腿子搜刮民脂民膏,让高丽国那些读过圣贤书的老夫子们都痛不欲生,真是礼崩乐坏,世道沦丧啊。
刘子光不管那个,那现在要得就是尽可能多的筹集战争资本,别看老岳父胡雪岩许给他一亿两银子,那些只是账面上的数字,很多银子藏在深山老林的密窟里,一时半会根本拿不出来,想筹措军饷,还是要靠自己啊。
对于先王李倧的庙号,李明博领着一帮酸秀才琢磨出个“仁祖”来,请刘子光批示,刘子光一看就笑了,穷兵黩武,一心想摆脱大明控制,自立为帝的家伙,还仁祖呢,不过死者为大,不就是个三钱不值两枣的庙号么,索性随他们折腾去,当下挥挥手道就算同意了。
李明博又说:“国公爷,新王即位,按理说要通报南京,等大明皇帝的诏书下来才能正式登基,可是……您看……”
这意思是说新王是刘子光扶持的,南京那边能认可么。
刘子光道:“高丽是大明藩属,这个规矩不能坏了,一切照老规矩来,派使者去南京吧,什么时候把诏书拿到什么时候回来,汉阳这边不妨先坐上位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嘛。”
李明博点头称是,现在刘子光就是高丽的太上皇,他说啥就是啥,至今千里遥远的明廷,谁知道将来会不会也被这位爷给一锅端了呢,这都是不好说的事情啊,李明博别看只是一介九品同事,天下大事清楚着呢,他研究中原历史多年,知道历朝历代帝王的发家史,眼前这位就符合了大多数帝王登基前的各项要素,要说这位爷真的是流亡海外,打死李明博也不相信,谁家流亡带着几万人马,偌大个舰队啊,谁家流亡走半路上还灭人家国家,扶持傀儡政权啊,这分明就是一个暂时虎落平阳的天下霸主,只要抱紧这根粗大腿,好好的奔走出力,等刘子光将来荣登九五,他李明博想当高丽王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李明博这边胡思乱想,刘子光当然不知道,他开口问道:“老李啊,款子筹集的怎么样了?”
款子指的是高丽国对大明军队的赔款和维持汉阳治安的开支,说实话李明博确实尽心尽力了,反正汉阳城又没有他的亲戚朋友,那些旧官僚个个都看他不顺眼,正好趁此机会修理他们,可是高丽国实在是太穷了,把户曹和景福宫的内帑都搜刮干净了,也只有一百多万两银子,民间又强征了一百万两,刮地三尺也只有这么多了,李明博把情况一说,刘子光的面色就变了,不阴不阳地说:“老李啊,你这样搞可不行,军费不足的话本帅就不能留军队在高丽了。”
本来说好的,刘子光留下一支水师步勇,驻守南部高丽京畿道,协助高丽当局抵御所有外来危险,所有开支都由高丽朝廷负责,为此还煞有介事的签订了《明高安保条约》,可是李明博只筹措出二百万两银子,根本不够驻高丽明军的开支,这样一来条约就无法履行,军队就不能协助李明博,闵政浩那家伙又不配合,这不是等于把老李放在火上烤么。
果然,刘子光这样一说,李明博就急了,赶紧拍胸脯表示,再给三天时间一定筹措出足额的银子,履行安保条约。
刘子光这才缓和了颜色,道:“这才对嘛,好好办差本帅亏待不了你,驻军都帮你安排好了,足足一个营的水师步勇,漫说国内这些不开眼的货色,就是北面金操成打过来都能把他们揍回去。”
李明博吃了个定心丸,千恩万谢的去了。刘子光这才将刚才传令兵拿来的电文观看,不看则已,一看惊喜万分,原来妻儿的下落已经查明了。
虽说刘子光在江南没有地盘,但是软实力相当的强,天地会就不说了,那是自家未婚妻代文佩一手控制的江湖第一大帮会,就说大明最富庶的长三角地区吧,横行着一个连天地会的帐都不买的组织,声明显赫之极,成员从远洋水手、码头苦力、三轮车夫到衙门书办、班头、甚至秀才举人乡绅,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这个新型帮会的势力遍布三教九流,发动起来比官府的力量还要大,虽说名字俗了点,很不上台面的三个字:斧头帮。
斧头帮的掌堂林笙当年只是黄浦江码头上卖水果的小贩,被刘子光一手提携起来,现在也是显赫一方的大亨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已经致富奔了小康的林大老板又怎么会忘了恩公刘子光呢,镇国公叛逆的消息传出后的第一时间,上海道就组织了声势浩大的游行,控诉奸臣暴行,声援被冤屈的刘子光,上海总督马士英首鼠两端,见靠山刘子光倒台便想镇压百姓,向朝廷献上投名状,可是军权掌握在上海卫指挥使李鹏手里,此人没读过圣贤书,不知道忠君爱国,江湖义气倒是有些,没有皇上的圣旨,绝不肯出兵弹压,整的马士英也没招,总之江南一带的水浑着呢,谁也别想那么干净利索的把刘子光的影响一扫而光。
妻儿被人带往上海的消息是丐帮通知天地会的,天地会接报后马上派员赶赴上海,和斧头帮合兵一处,迅速展开调查,地头蛇真不是吹出来的,没用两天斧头帮就调查出那些人暗藏在黄浦江畔的一处豪宅里,平日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因为怕强攻引起朝廷注意以及误伤国公爷的家眷,所以大伙暂且按兵不动,先电告刘子光让他老人家放心,顺便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斧头帮势力再大,也达不到配备电台的份,用来给刘子光发报的电台是招商局的装备,招商局的总部位于上海,拥有海船千艘,水手船工十余万人,光是护船的船丁就有不下万人,当年配合红衫军进攻北京的绿扁帽特种部队就是出自招商局的洋员船丁。
上海道是大明境内最为特殊的一个行政区域,因为这座城市被大明对外贸易的窗口,长年被外洋蛮夷无君无父的思想侵蚀,君王至上的思想已经没有市场了,大家心中唯有利益而已,刘子光的产业遍布上海,可以说每三个上海人里面就有一个是靠刘子光的产业或者附庸产业为生的,刘子光一倒,对他们的冲击甚大,再加上那些贪婪成性的接手太监的胡作非为,更是搞得民怨沸腾,这种环境下还想搜捕刘子光的家眷,真是门都没有。
再说刘子光,接到电报以后欣喜万分,当即密电通知斧头帮,立即查明绑架者的身份,一切以保全曾橙和孩子的性命为主,具体怎么办还是让代文佩拿主意,一来是因为自己距离太远,不能及时指挥,再者说了,即使自己在现场也未必比代文佩组织的好,这种几十上百人的江湖群架,还是江湖人在行。
接到大帅的电令以后,斧头帮掌堂林笙立即向天地会常务总舵主代文佩交出了指挥权,两股力量集中归代文佩调度,这种事情上丝毫没有矫情或者讨价还价的余地,要知道斧头帮的帮主不是林笙,而是许文强,也就是刘子光的化名,林笙长期以来不过是代“许大哥”管理帮会而已,现在“许大哥”发话了,他自然半句不满也没有。
上海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又是交通枢纽,万一被这帮不明底细的人瞅个空子坐船出海,那可就天涯海角无处可寻了,所以在事情没查明之前,必须加强对这所宅院的监视,可是这所大宅子地势奇特,前门是一条小街,街上就他们家一个门头,根本无法装成路人或者小摊贩,后门对着黄浦江,那倒是个船来船往的地方,可是交通太繁忙了也不便监视,想来想去只好请丐帮人士出马,因为这家人喜欢布施,对乞丐的态度甚好,弄几个要饭的去他们家门口晒太阳逮虱子,顺便监视动向,岂不美哉。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会,比天地会还牛逼,他们的老帮主尤其厉害,听说一套降龙十八掌打遍天下,少林武当的宗师都要礼让三分,而新帮主就更牛逼了,自从登上帮主的位子之后就神龙不见首尾,就连本帮内八袋长老都没见过他的真身,神秘程度可想可知。
代文佩派人送上帖子,请求与丐帮帮主共商大事,可是却被人家生生挡了回来,说没空,不见,有啥事和下面人谈就行了,要人出人要钱出钱,代文佩这个气啊,自打天地会成立以来还没人在她面前这么拽过,不过现在有求于人,只能忍了。
丐帮果然派了一些弟子帮天地会日夜监视,斧头帮也派了数十艘舢板,天天来来回回在黄浦江上监控,终于有一天发现了端倪,从大宅子里出来几个人,上街采购了一批小孩玩具,零食之类,由此可见少公爷仍被拘押在内,并未转移。
代文佩想了无数条方案,最终还是下不了武力突击的决心,女性的直觉让她感到这伙绑架少公爷的人并非坏人,从他们乐善好施和给小朋友买玩具零食就可以看出来,既然他们闭门不出,那么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最好办法就是登门拜访。
12-40 战上海
代文佩穿了一身素白的劲装,毕竟人家现在名义上还是个望门寡,不能穿红戴绿,不过她的精气神可一点不像守寡的妇道,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板带将小蛮腰杀得细细的,脚蹬快靴,背插宝剑,领着十几个短打汉子去敲那户人家的大宅门。
代文佩施行的是先礼后兵的战术,随身只带了十几个随从,暗地里却预备了三百多名好手,分布在四周,等里面谈崩了就冲出来玩硬的,这些人由各帮派挑选出来的掌门弟子和斧头帮的红棍组成,战斗力相当强悍,官府那边也打点过了,李指挥使断不会派兵来镇压,由着他们闹就是了。
代女侠领着一群人朝宅门走去,这么一群练家子并排走在一起,气势还是很吓人的,靠在巷口头晒太阳的几个乞丐敏锐的感觉到不安,收拾了自己的讨饭碗和打狗棍,灰溜溜的闪了,好汉们知道这是丐帮的兄弟在回避,自然不会和他们为难。
代文佩一行人来到宅门外,随行上前将硕大的铜门环磕了两下,不一会儿门就开了,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代文佩抱拳道:“在下天地会代文佩,特来府上拜访。”
那人无动于衷,顺手就把门关上了,好汉们大怒,抄起家伙就要破门而入,却被代文佩拦住:“且慢,等等看。”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门就开了,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人出来说道:“代当家里面请,各位好汉里面请。”
园子里很是敞亮,一些长随打扮的人看似漫不经心地站在各处,其实明眼人一眼就能发现他们的站位非常讲究,已经将所有优势位置占据,万一动起手来,虽然人少点但绝不落下风,而且这些人眼中精光四射,强者的气息压都压不住,分明都是些内外兼修的超级好手,修为不知道比天地会这些把式强出多少呢,可是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决不能露怯,代文佩微笑一下就要往里走。
“且慢,见主人之前,必须卸下武器。”那个面无表情的管家说道。
“不要欺人太甚!”代文佩身后一名大汉当场就要暴跳,代文佩一摆手:“客随主便。”说着将背上的宝剑取下,又将腰间挂的暗器囊取下,放在桌子上,好汉们也恨恨地将兵器摘下,随着代文佩慢慢往里走。
到了二门那些人又要求好汉们留下,只允许代文佩一个人进去,代女侠艺高人胆大,依然答应了他们,此时她已经发觉这帮人不像是中原人士,看相貌听口音有点西域的感觉,在心中已经将他们视作了西夏探子,因为只有西夏人和刘子光有仇,才有动机绑架他的家人,一个人见就一个人见,只要看见了目标再动手也不迟,虽说宝剑和暗器囊已经放下了,但是板带里依然装着腰带软剑,靴筒里放着微型火铳,袖管里藏着飞针,千手观音的名头不是白给的,光是身上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就够这些人喝一壶的。
进得厅堂,只见堂上坐着两位女子,正是曾橙和彭静薇,几天不见两人都清瘦了许多,旁边一位老和尚正襟危坐,气度不凡,看样子是绑架者的主谋。
代文佩开门见山道:“这位师父,天地会代文佩有礼了,这两位女子乃是在下的亲戚,请师父行个方便,让我带她们回去。”
老和尚正是执政喇嘛索南嘉措,此时他的精神已经不如几天前那么好了,听了代文佩的话后他勉力一笑,道:“这里的主人不是老衲,而是您的亲戚。”说着一指曾橙和彭静薇“吐蕃佛国的圣母和圣姑。”
来之前代文佩做了不下几百种准备,可是万没料到是这个局面,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免暗暗吃惊,一双惊诧的眼睛探询的望向两人,曾橙和彭静薇两人都点头。
“代女侠,他们确实没有恶意,这些天来索南嘉措大师一直在帮我儿子驱除体内的毒素,只是中毒甚深,只靠大师一人难以全部驱除,恐怕还得送到吐蕃请高僧们一同发功才行。”曾橙很忧虑的说道,儿子的痴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这些天来一直看着猡猡驱毒,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不瘦才怪。
代文佩道:“这么说,夫人要带着少公爷去吐蕃?是不是先通知国公爷为好?”
曾橙道:“通知总是要通知的,但不管怎么样,我儿子的病一定要治好。”
代文佩脑子里一团糨糊,她搞不懂为什么佛国里面还会有圣母,圣姑,莫不是这些花和尚给曾橙彭静薇下了什么迷药不成,她手按住腰间的软剑,随时准备暴起杀人,嘴上却还是客客气气:“夫人,您做了佛国的圣母,那国公爷怎么办?”
曾橙莞尔一笑,知道代文佩想多了,她从容说道:“我儿子现在是金轮法王转世,吐蕃佛国的王,我是他的生母,自然就是所谓的圣母了,我儿子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刚满月就被封为淡马锡国王,一等侯爵,这些可并没有随着他父亲的国公称号一起被夺,但是这些名号又有什么意思呢,他不过是个傻孩子而已,哪怕长到二十岁,三十岁,还是一岁时候的智力水平,既然长老们能帮他把脑子里的毒排出来,就是答应人家去吐蕃做法王也是应该的。”
这下代文佩算是全明白了,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啊,刘子光曾经说过凡事让她随机应变,按照目前的形式来说,江南地界并不太平,让曾橙母子前往相对安全的吐蕃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这吐蕃国好像是在西域哦,从上海出发,途径的都是朝廷统辖之地,恐怕很不安全,当下她就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索南嘉措大喇嘛微微一笑道:“这个我们早有准备……”
话还没说完,外面跑进来一个喇嘛,仓皇用吐蕃语说了些什么,索南嘉措脸色一变,道:“官兵找上门来了,大家快从后门走!”
众人大惊,彭静薇更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代文佩,意思是说怎么你前脚来,官兵后脚就到了,代文佩百口莫辩,只能说:“你们先走,我殿后!”
此时院子里已经打成了一团,数百名锦衣卫和天地会的好汉们以及吐蕃武僧混战在一起,刀光闪现,血肉横飞,院子里人太多,闪转腾挪施展不开,就是不停地砍啊砍的,而官兵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围墙上、大门外攻进来,看这个势头,不知道调集了多少人马呢,而天地会埋伏在附近的三百好汉,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穿着赭红袈裟袒露右臂的喇嘛们和穿十三太保劲装的天地会好汉们并肩作战,渐渐占据了优势,而代文佩的加入更扭转了局面,锦衣卫们变后队为前队,且站且退,撤出了院子,强悍的喇嘛们叉着腰哈哈大笑,可是没等他们笑完,院墙上便出现了一排迅雷铳,随着一声“射击”的口令,无情的铅弹穿透了这些喇嘛和好汉们的身体,任他们将手中的武器舞的泼风一般也无济于事,几位天地会好汉飞身挡在代文佩前面,一边用身体挡着子弹,一边对她吼道:“总舵主快走!保护少公爷要紧!”
眼看着好兄弟们一个个惨死眼前,代文佩眼中含泪,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意义用事的时候,硬拼只能无谓的牺牲,所以只是狠狠的一跺脚,转身就走,向着后院冲去。
后院邻着黄浦江,每天都有数十艘斧头帮的舢板在这里巡游,看见出事应该立刻赶过来才是,可是当代文佩奔到后门的时候,只看见江上停着几艘淞沪水师的铁甲炮船,整个江面上一艘不相干的船只都没有,为了抓捕刘子光的家眷,朝廷甚至将繁忙的黄浦江水道给截停了。
铁甲炮船虽然厉害,但投鼠忌器,并不敢朝人群开火,依然是一群持刀拿枪的锦衣卫围着曾橙等人,曾橙怀抱着刘猡猡,被众人护在当中,索南嘉措老喇嘛以一当十,拼死护卫法王,可是这些天来他为法王陛下驱毒耗费了太多的真气,内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况且这些锦衣卫都是从京城调来的好手,武功甚是高强,两边战成一团不分胜负。
戴逸站在炮船的船头,如同猎人看猎物一般看着岸上的情形,为了今天这个计划他已经筹措了好久,动用了无数力量,吐蕃人宅子前监视的乞丐里面就有钦密司的探子,斧头帮里面更是早就安插了钦密司的人,这些探子是老东厂出身,经验相当丰富,对付天地会斧头帮这样的组织轻而易举,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戴逸的掌握之中,不是不敢动手,只是想等到人凑齐了才一网打尽,今天就是最合适的机会。
上海道的政局不稳,朝廷是知道的,所以给了戴逸一道密旨,让他见机行事,戴逸先威逼利诱拉拢了马士英,在总督衙门设下了鸿门宴,当场斩杀上海卫都指挥使李鹏,淞沪水师提督江某,将军权尽收手中,这才调动军队展开行动,意图将刘子光的家眷并一干叛贼一网打尽。
上海尽在我手。这是戴逸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当初在青岛受到的种种屈辱涌上心头,他不禁冷笑起来,刘子光啊刘子光,你做梦也想不到家眷会落到咱家手里吧。
上海是国际性大都市,大港口,百姓侨民何止百万,忽然在黄浦江畔的闹市区展开混战,老百姓们当然惊恐万分,纷纷奔逃躲避,可是却有年轻人,听到火铳的鸣放一点也不害怕,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道:
“是迅雷铳,朝廷动用此利器,看来是找到了少公爷了。”
“没错,赶快集合弟兄们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