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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九七章 朝堂全武行

    因为这是朝会之后几个重臣的闭门会议,所以倒也不需要按照职务地位来站。

    很明显,剩下的几个人,各自站在自家老大那一边,目光交织,多多少少都带着敌意。

    而当王羲之走进来的时候,他们又不约而同的看向王羲之,好像已经把王羲之当做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这让王羲之微微挑眉,却不好说什么,毕竟不管大司马是不是真的如王洽所言,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吞并朝廷的兵马,都和王洽脱不开干系。

    导致原本好不容易放下成见的各方,现在又开始相互怀疑,也又王洽的一份罪过。

    “臣右军将军王羲之,参见陛下!”王羲之目不斜视,行礼。

    “爱卿平身。”小皇帝打了一个激灵,赶忙说道,同时坐直了少许,大概是觉得终于有了新人加入到这冗长的、引经据典的扯皮之中,所以来了几分兴致。

    王羲之又向着太后和会稽王见礼。

    他的腰还没有直起来,大司马府那边就已经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

    “右军将军之前为何不先来宫中?甚至还先去拜见杜贼的使者,莫非右军将军心中,杜贼已大过圣上了不成?”

    王羲之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郗侍中为朝廷重臣,余拜访之,有何不妥?

    且郗重煕为余妻弟,拙荆甚是思念之,令余前来探望,又有何不可?”

    提问的那人,哑口无言。

    郗昙是杜英留在建康府的喉舌不假,但是朝廷还真的没有直接剥夺他的官衔,做人总是要留一线的。

    而且王羲之和郗昙之间可是正儿八经的姊夫和小舅子关系,人家一家人别说来来往往了,就算是住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么?

    只不过之前王家因为立场不同,刻意和郗家疏远,所以渐渐的,人们都快忘了这两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其中。

    王羲之接着说道:

    “不过汝所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余拜访重煕,主要还是询问家兄之生死。

    家兄生死未卜,余当关怀之,可有什么问题?”

    万万没想到,明明是王羲之主动拜访关中都督府的人,此时王羲之竟然还能摆出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郗超也忍不住微微皱眉,这样压着我这边的人怼,真的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不过······他也是郗家的人,而且还是小辈,王羲之正儿八经郗家女婿,开口都得喊一声姑父,所以郗超自然不好直接开口反驳,正在犹豫之间,便听谢安徐徐说道:

    “那逸少可有收获?”

    王羲之微微颔首:

    “余想要出使寿春,劝慰大司马和关中杜都督,希望双方能够化解兵戈,坐下来谈一谈,说不定这一番战事还有转机。想来在座的诸位也能够看出来,此战若是真的爆发,就算是关中的兵马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汇聚在寿春,暂时无法抵挡大司马的进攻,那下个月呢,明年呢?

    关中都督府的地盘已经很大,能够汇聚起来的兵马只会越来越多,尤其是关中在杜仲渊的治理下,休养生息、恢复太平,都是肉眼可见的······”

    郗超麾下的人登时站出来说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然敌强我弱,此时停止,为时晚矣。右军将军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然而同样在场的蔡系,登时阴阳怪气的说道:

    “若是真的明白敌强我弱,又何必在这时候还想着吞并朝廷兵马,夺权以自肥?”

    这一下,大司马府的官吏们就像是炸了锅一样,七嘴八舌的说道:

    “明明就是假消息,乃是那王洽胡言乱语!”

    “大司马忠诚于朝廷,日月可鉴!”

    说到着急处,甚至有人忍不住挥袖说道:

    “就算大司马有图谋不轨之心,又如何?总好过那杜仲渊杜贼直接向建康府进军,总好过尔等在此狂吠,不知其所谓!

    真的让在座诸公提着刀上战场,和那杜贼一决高下,你们能吗?谁敢啊?嗯?站出来说一说?!”

    郗超袖手,听着手下这些人狂喷,笑眯眯的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而这也让对面的蔡系等人脸色逐渐沉下来。

    这分明就是直接把“我们就是造反,你奈我何?”这一行字挂在脸上,嚣张无比。

    而事实上这也的确是大司马府的一贯作风,对于皇位的贪婪,他们可是从来都没有遮掩过,大有一副“你们司马氏不行的话就抓紧退位让贤”的架势。

    本来蔡系等人都已经习惯了,但是今天因为这事已经吵来吵去半天,着急上火不说,陛下、太后又都在旁边听着,若是真的让他们这般蹬鼻子上脸······

    蔡系豁然跑到司马昱桌案前,抄起来桌上的砚台,就直奔刚才叉腰大骂的那名官吏:

    “尔等在陛下和太后面前大放厥词,今日若不除尔这奸细,余还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诸位先帝、列祖列宗!”

    眼见得蔡系纵身而上,司马昱和谢安豁然起身,郗超的反应更快,当即张开手臂挡在下属面前,同时厉声高呼:

    “侍卫何在!”

    蔡系这么一上,皇室这边的官吏们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哪里还有犹豫?这种为陛下撑腰的行为,就算是做的过分了也不见得挨骂,说不定还能在史书上狠狠写上一笔,所以一个个都不含糊,挽起袖子就要上。

    眼见得大殿上就要上演全武行,而匆匆冲进来的侍卫们一看不是刺王杀驾,加上会稽王本人没有吭声,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放肆!”谢安的声音,若平地惊雷,真的镇住了蔡系等一众人。

    只见谢安大步走到两批人之间,拦住两边,沉声说道:

    “这是大殿之上,圣目之下,谁让尔等动手动脚的?!都退下!”

    司马昱也轻轻咳嗽一声:

    “尚书说的有道理,不得惊扰圣上和太后。”

    众人眼见得气氛已经没了,再想想真的在朝堂上打的头破血流,青史上怎么写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传出去要为好多人所耻笑,因此只好一个个都乖乖退开。

    不过······已经恍如外人的王羲之,悄然看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兴致勃勃的样子,早没了困意,似乎就差给这些人鼓掌助威了。

第一八九八章 大殿上,谢安,褚太后

    这般景象,让王羲之暗暗叹息。

    小皇帝显然没有意识到,整个朝堂上,所有人都有改换门庭的机会,甚至包括司马昱,因为杜英有胆量用谯王,也不差一个司马昱,更何况人家还是杜英名正言顺的老丈人。

    但是小皇帝本人呢?

    杜英如果夺得皇位,真的会给他一条活路么?

    王羲之自认为并不算很了解杜仲渊,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他也只是把杜英当做一个稍稍有点儿潜力的后辈,万万没有想到杜英能够在短短几年之中缔造出来这样庞大而牢固的势力。

    所以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他知道,若是桓温上位的话,肯定没有小皇帝的活路。

    小皇帝现在的无忧无虑,只会让人想到“主少国疑”。

    再加上外有大敌压境······风雨飘摇之际,甚至超堂上还能陷入内乱。

    王羲之早就已经对司马氏深深地失望,就是因此,而现在又被迫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更是对他的折磨。

    现在朝廷能够依靠的,还有谁?

    “都坐下吧。”谢安温和的嗓音响起。

    这让王羲之稍稍错愕,大概真的只有谢家三郎了吧?

    谢安在朝堂上的威望自然还是高的。

    威望不是平时喊口号、表忠心就能够换来的。

    谢安出身顶流世家,却能够得到各方的一致尊重,还是因为其平时的施政能力、调解制衡能力,都有王导之风,该让步的时候让步,该亲为表率的时候从来没有犹豫。

    因此也让很多人都在仿佛看到王丞相在世的同时,寄希望于谢安能够和当年王丞相一样,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奈何,王羲之很清楚,谢玄和王导或许能够比肩,可是现在所要面对的外界环境,和王导那时候可完全不一样,那时候江左是内部矛盾重重甚至有可能分裂的江左,可是北方比江南甚至更加混乱,各方军阀割据,反倒是很少有人有功夫腾出手来对付江南新生的小朝廷。

    但如今······敌人是真的大军压境了。

    不过谢安的脸上似乎依旧还是那种风轻云淡的神情,这种轻松平和无疑也会在无形之中感染其余人,原本剑拔弩张,恨不得直接开片儿的两方,各自看向带头的郗超和司马昱。

    郗超轻轻咳嗽一声,拱手说道:

    “诸位臣工也都是一片赤胆忠心,为国效力,一时激愤之下惊扰了陛下和太后,臣有罪。”

    方才司马昱已经先开口给了台阶下,再加上谢安,郗超也只好示意自己这边的人乖乖坐下。

    提着砚台的蔡系冲着那些大司马府官员笑了笑,颇有几分挑衅之意,然后径直转身,将砚台恭敬放到司马昱身前桌案上。

    砚台上本来就有未干的墨迹,此时沾满了蔡系的手、迸溅整个衣袖,不过蔡系浑不在意,拱手致歉。

    司马昱叹了一口气,示意他先入座。

    能有如此忠诚节烈之臣,司马昱自然是欣慰的,奈何现在不是对大司马府用劲儿的时候。

    谢安正襟危坐,缓缓说道:

    “大敌当前,应当同仇敌忾。大司马坐镇荆州多年,又有入蜀、战关中、平青州的功劳在,即使是之前和朝廷之间难免有一些误会,余相信现在这等危急存亡关头,大司马也不可能行釜底抽薪之计,此损人不利己也。”

    谢安表态,自然让大司马府这边的官吏脸色稍霁。

    但这一番话说出来,让谢安身边那些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高兴吃瓜看热闹的世家官吏们,登时流露出不悦的神色。

    他们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蒙受过琅琊王氏提携的恩情,结果现在谢安选择相信桓温,岂不是意味着他认为王洽这边有假?

    下一刻,谢安已经转头看向王羲之:

    “徐州刺史到底是在乱军丛中察觉到了大司马有不轨之心,还是被俘之后被迫传递的这个消息,只是凭借一个王家部曲所言,可能还不足为信,没有人知道其是否也一样被胁迫。

    所以朝廷上下不能因为一封信就直接怀疑猜忌前方大将,此非用人之道,而且也是兵家大忌,逸少兄可能领会?”

    王羲之微微一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安石言之有理,正因如此,余方才请愿出使寿春,一探究竟。”

    然而会稽王府的何放立刻站出来说道:

    “如今琅琊王氏半数子弟已经在青州被俘,而剩下的家眷也都不在建康府,却远在会稽城中,甚至隐居在乡间田野上,在,或者不在,朝廷都不得而知。

    因此若是右军将军再奉命出使寿春、一去不复返,那么琅琊王氏岂不是全部都可以投效那杜贼?朝廷所作所为,何啻于放虎归山?更是要沦为千秋笑柄!

    所以出使可以,但是只怕不能是右军将军来承担此重任!”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朝堂,被这一句话直接引爆。

    王家的门生故吏们霍然起身:

    “琅琊王氏为扶持这江山辛辛苦苦几代人,有目共睹,何必行此卸磨杀驴之举?”

    “尔何家当年还曾受王丞相恩惠,奈何自家不争气,却总以为是别人的打压和轻视,如今说出这番话来,令人何其心寒!”

    何放身边的蔡系等人,也多半都是被王谢世家硬生生从顶流十家压到二三流世家的“落魄”子弟,登时火气就冒了起来,纷纷站出来破口大骂,无一不是“王家世受国恩,但是在青州还妄想自立门户”、“王洽丧师辱国,为何要救”之类的。

    王导,他们自然是不敢直接骂的,不然就等于连着司马氏的列祖列宗一起骂了,但是王洽在青州、徐州一路丢盔弃甲,自然有很多可以攻讦的地方。

    可是······王洽在徐州可是跟着桓温一起跑的,一时间吃瓜看戏的大司马府官员们也坐不住了,在你们的嘴里,连徐州、淮北转进之战的副将王洽都丧师辱国了,那大司马算什么?

    登时,这些官员们纷纷起身。

    又来?

    小皇帝登时打起精神,就差让人直接端一盘瓜上来。

    不过一直在静静看着这一切的褚太后,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冰冷:

    “诸位都是朝廷股肱之臣,有扶天倾之重任。这般咆哮朝堂、动手动脚,意欲何为?!

    这是天子驾前,大殿之上,不是战场,本宫还望诸位能看清楚些!

第一八九九章 世家制度不适合战时

    褚太后出身高门、待人宽宏,自摄政以来,敢于放权、能听劝谏,因此在朝堂上的威望是很高的。

    且近些年,小皇帝已经十四五岁,眼见得已经算成人了,所以褚太后一向很少直接插手政务,多半都是让司马昱拍板,同时再让小皇帝发表一下意见,以期能够锻炼小皇帝,而自己一般都只是静静地听而已,毕竟风雨飘摇之际,也不可能直接把权柄丢给儿子不管了。

    现在褚太后主动开口,俨然已经是忍无可忍。

    一声过后,大殿之上真的鸦雀无声。

    连小皇帝都被吓了一跳,神色肃然、正襟危坐。

    褚太后接着说道:

    “会稽王既总揽大政,今日争执不休之事,尔且定论。”

    司马昱缓缓说道:

    “大司马与本王相交,本王相信其为人,所以不准再对大司马猜忌、抨击,祸乱君臣情谊。”

    众人唯唯应诺,不过心里都清楚,若不是司马昱授意或者至少是默许,蔡系、何放等人怎么敢揪着这件事不放?

    只不过这一番试探下来,发现大司马府的反应尤为激烈,不管是真的冤屈还是演戏,自然也都不好再多逼迫。

    褚太后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直接点名让司马昱出来总结。

    司马昱接着说道:

    “前线战事紧张,一应钱粮兵马供应,不但不能松懈,还应当加倍,而且敌两淮水师一直游荡在京口,阴魂不散,江左各地船只,尤其是太湖等地的水师战船、会稽等处的海船,尽快汇聚,以拔除这个心腹之患。

    此事统一交给谢尚书调度,尚书本就有安民理政之劳,再多此职,力可有逮?”

    谢安颔首:

    “分内之举。”

    在此之前,粮草的筹备、转运,都是各方自行其事,最后统一向朝廷报备、给予路引,这其中自然就有很多问题,比如朝廷根本没有办法核查大司马府自筹了多少粮食,或多或少,所见到的都只是一个上报数字。

    而司马昱趁此机会把所有的权柄都收在一起,交给谢安,也算是去除了这其中有可能的猫腻。

    大司马府有可能会自己私藏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是一方面,世家子弟还有军中将领们趁机贪污、截留,则是另一方面。

    国难当头,发国难财的,却也从不在少数,司马昱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苦于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

    接着,司马昱看向王羲之:

    “徐州刺史生死未卜,但其这封信却关乎到陛下和大司马之间的君臣关系,也关乎到整个战场的人事安排。事关重大,本王意欲去信寿春,询问杜仲渊,至于派遣使者,现在两军交战,刀剑无眼,逸少亦然是朝中重臣,不易冒险,逸少意下如何?”

    王羲之行礼:

    “如此再好不过。”

    “逸少之前告病还乡,是朝廷之损失。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逸少不妨亦在建康府为陛下分忧。”司马昱微笑着说道,“尚书那里本就缺人,逸少为尚书辅佐,如何?”

    “臣遵令!”王羲之慨然说道。

    不过在悄然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处后,王羲之抬头看了一眼司马昱,心思复杂。

    会稽王表面上没有说,但是明显已经不信任琅琊王氏了。

    留下自己,何尝不是留下人质?

    ————————————-

    王洽倒不是第一次来寿春了。

    只不过上一次来寿春的时候,是为了经过这里北上青州。

    当时王洽也只是匆匆领略了一下寿春的繁华而已,感慨于关中都督府能够在短短时间内把寿春这四战之地建设成这般模样,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过那个时候的王洽,对关中新政不能说心存不满吧,但也是恨之入骨了。

    所以看这一切亭台楼阁、车水马龙,自然都是心存偏见的,也很容易将这一切的成果都归功于寿春的地理条件,不打仗的时候这里是四方通衢之处,所以有往来客商带动经济的发展、民生的恢复,都是情理之中的。

    而这一次再来,心态显然也已经有所不同。

    青州、徐州走这一遭,一路上见到了北方的荒凉破败,见到了白骨露於野,这是王洽在江左只凭借文字无法想象的。

    就像是“人相食”三个字,简短而平淡的语气,很容易让人忽略,即使是细思极恐,那也是自己脑海中勾勒出来的一番画面而已,不见得真实,而且也往往远没有真实来的那么残酷,毕竟人性,尤其是没有经历过动乱的人性,还是美好的,想象不到兵戈之下都会发生什么。

    除此之外,王洽也曾经尝试着在济南郡和琅琊郡聚拢世家子弟,将江左推行的这一套搬到青州,结果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异想天开。

    只有江左那样的人口、经济和太平,才能够给世家提供茁壮成长的土壤。

    在青州这般混乱之中,世家?

    别说是顶级豪门了,全部的资源都掏出来,尚且无法供应出一个小小的二三流家族所需要的底蕴和人才。

    一切的财富、一切的钱粮以及一切的人力都必须要被调动到极致、用在刀刃上,才能够勉强维持整个社会的运转,艰难供应大多数人、甚至都不是所有人的温饱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江左那样世家割据乡里、家族之间自成一体,甚至能老死不相往来,显然是不现实的。

    因此王洽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世家制度或许能够源源不断的培养出社会所需的人才、极大地促进城镇乡野的社会发展——世家的确在乡野村寨之间的统治力和管理能力要强过一般只能下沉到郡县的朝廷,能够更好的在一亩三分地上安排人力、调动物资——但是一旦上升到州郡层次,世家的存在显然极大地削弱了物资的流转、人力的调遣。

    和平时代的打打闹闹,世家的存在就是基层的定海神针。

    但是战争年代的狂潮席卷,世家的存在就是整合力量、集中对敌的拦路虎。

    相比之下,跳出了世家制度的杜英,的确建立了一套更适合于这乱世、这凋敝民生的制度,所以关中对于江左的优势,不在控制的地方有多大、治下的百姓有多少,而在于能够调动这一片土地上多大的潜力,而在于······未来。

    王洽不想承认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是错误的、所捍卫的制度是错误的。

第一九零零章 见面就问出的问题

    因此,王洽最终只能通过“战时”和“和平”这两个角度,在心里宽慰自己:

    世家所走的道路只是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罢了。

    也因此,心中还存在不解和不服的王洽,站在寿春的高楼之上,看着城下的车水马龙——现在的车马当然都是运送军粮武备的,杜英也没有神经大条到这时候还要做生意赚一笔,虽然如果杜英真的这么做,很可能会有很多商人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王洽回过头,看到了素未谋面,但是知是何人的那个年轻人。

    上位者的气质,是察觉不错的。

    “参见车骑将军。”

    “王兄请坐吧。”杜英微笑。

    王洽欲言又止。

    杜英似有察觉,一边吩咐人上茶,一边笑道:

    “若心有困惑,但说无妨。”

    “余已知,若长此以往,都督府和朝廷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都督府会变成朝廷只能望其项背、俯首称臣的一座高山。但这都需要时日。

    假以时日,车骑将军一定可以俯瞰天下,更枉论将军英雄出少年,还有大好时日。

    可现在,将军却倾巢而出、大举进攻,虽也有优势,但绝对不会有再过几年或者十年那样明显。

    这,又是为何?”王洽也不含糊,直接问出了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杜英倒是有些错愕,忍不住看向作陪的谢玄。

    谢玄对着他点了点头,好似在说:

    姊夫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位王家主啊,也不是等闲之辈。

    杜英收起来笑容,正色说道:

    “天下乱之久矣,百姓苦之久矣。杜某虽年轻,但天下百姓还能再等十年,等这无休无止的攻讦、混战持续么?”

    “这是因此?”王洽惊讶的问。

    杜英盯着他:

    “为此,还不够么?”

    王洽沉默,缓缓起身,辟席行礼:

    “将军怀有天下,也······当有天下。”

    杜英坦然受之:

    “所以王兄是想要为我所用?”

    王洽却摇了摇头:

    “王家世受皇恩,虽然可能对典午氏也谈不上多少忠诚,但······如今正是两军对垒之际,若余为将军出谋划策,则天下人不知应当如何看我。

    且······关中新政和余心中所求恐还有不同。”

    杜英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那王兄不如就跟在余身边,也可以学那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余相信王兄会有所得。”

    王洽无奈的笑道:

    “阶下之囚,能得将军这般宽宏,意料之外,若此战之外事宜,愿为将军分忧,以谢不杀之恩。”

    王洽显然是一个能拿捏清轻重的人,杜英已经摆出来和善的态度,如果他再高傲不低头,摆出来一副忠贞节烈的模样,只怕杜英下不来台、也不可能和他这样拉扯不停,会忍不住直接砍了他的脑袋,也正好可以给那些拥护关中新政的部下一个交代。

    大战在即,军中正缺人祭旗呢。

    所以王洽先表明自己不愿意在淝水战场上效力的立场,刷一波名望,然后再委婉表示,如果有其余的工作,愿意效劳,这可不就顺理成章的在杜英手底下做事了么?

    而且姿态放得很低,自然能够博得杜英的认可以及其余文武的忽视——“忽视”这种态度对于现在的王洽来说当然是最好的,否则保不齐谁就会想起来不如杀了这个世家的中坚来表明推翻世家的决心,王洽也不知道杜英的耳根子有没有那么软,是否会采纳这些建议,所以谨慎起见,还是低调做人。

    尤其是杜英之前也的确没有把这些政见不合的人赶尽杀绝,甚至能用的都用了,比如谯王司马恬,又比如郗家的家主郗愔,甚至还有之前丧师辱国的殷浩,这些人现在都活跃在关中的各个行当之中。

    不过······司马恬和郗愔,都和杜都督沾亲带故的,而殷浩作为朝堂的弃子,又是天然的朝廷反对者,所以为杜英所用,也在情理之中。

    而王家······不但没有女儿嫁给杜英,并且还被杜英抢过两次未来的儿媳,这番恩怨,无疑又让王洽心中惴惴。

    杜英似乎也看出了王洽的纠结迟疑和担忧,微笑着说道:

    “江左风物,余之前在京口小有体会,奈何只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所以还望王兄能够将江左风物人情一一罗列。关中之前刊行的一本书······”

    “将军说的是《世说新语》?”王洽好奇的问。(注:第一七零零章)

    杜英愣了愣:

    “王兄看过?”

    “乌衣巷中人尽皆知。”王洽微笑着回答,“两汉中朝人物,简短文字便勾勒清晰,颇有可取之处。无论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引其关键以教育子弟,都受追捧。据说谢尚书也时常翻阅,已经是除了手谈之外的最大爱好。

    因此每一期刊行,三日之内就发售一空,相互借阅,蔚然成风。昔年左思一文可令洛阳纸贵,与之相仿矣。”

    杜英嘴角抽了抽,自己倒是低估了这种记载着风土人情、坊间杂谈的书籍对相对封闭的社会具有怎样的影响力,尤其是这其中还夹杂着先人风骨、圣人精神,所以教书育人也可取用。

    再加上不少出身家的先辈重臣都有光辉形象,世家们对此追捧也在情理之中,也就不会被指摘为闲杂书籍。

    至于谢安喜欢看······书中有关本朝的轶事典故,谢安可是“贡献”了不少,所以杜英有理由怀疑谢尚书也喜欢在字里行间寻觅自己年轻时吟风弄月、潇洒恣肆的身姿。

    近半年关注于战事,这种文化宣传上的工作放任郗道茂自行发挥,看来茂儿的工作做得很好。

    咱杜仲渊抢媳妇也是有眼光的。

    王洽不知道杜英当甩手掌柜的时间太久了,看着杜英沾沾自喜的模样,有些奇怪,难道将军真的都不过问这些么,怎么还要从我这外人口中听说?

    不过他也不好多问,接着便听到杜英缓缓说道:

    “《世说新语》是一方面,其主要是市井杂谈、先人风骨,短篇虽好,却难免杂乱,因此余还期望有人能够整理江左文脉、传统、风物、文集,以井井有条、文有出处。

    之后天下太平,也可以此经验教训,整理乱世之中散佚之文史典籍,重塑我华夏文脉。”

    王洽本来只道是杜英打算给自己安排一个闲散工作。

第一九零一章 为往圣继绝学

    这种工作嘛,自然就是挂个名,让自己不至于无事可做或者尴尬,而且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跟着杜英行进,方便随时垂问。

    但是此时听杜英细细道来,王洽恍然间意识到,骠骑将军是要来真的。

    这一番乱世,不知道多少文史典籍断了传承,只是洛阳的一把大火,就烧掉了书籍不知几万册。

    南渡的世家天天谈玄之又玄的东西,那是因为他们真的醉心于此么?

    那是因为各种书籍都已经无迹可寻,或者散落在各家各户之中,没有人整理,也没有人愿意把这传家宝贝拿出来共享,所以你捧着自家的那本钻研来钻研去,他捧着他家的那本翻阅来翻阅去,最后都是对圣人学说、古来经典一知半解,无奈之下只能虚构、填补,并且尽可能的往玄之又玄、难以分辨对错真假的方向努力。

    几乎所有人都秉持、也只能秉持一种想法:

    抛开理论依据不谈,难道我说的这些玄学,就没有一点儿道理么?

    所有世家子弟都知道这样无疑会陷入一种停滞不前的怪圈之中,可是没有人愿意承认,所以这种奇怪的循环只会在一代代的延续和传承之中不断地向着更加玄奥的方向前进,最终变成一种无人能够理解的理论,但是又经不起推敲,形如空中楼阁。

    可是从上一代传承下来的学问,就算自己也会有所猜忌怀疑,却又怎么可能推翻?

    那就是不孝。

    本朝······不敢言忠,只敢言孝,先人学问,自然也只能顺着继续钻牛角尖。

    王洽作为顶尖豪门的家主,自然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而想要打破这个怪圈,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破而后立,然后拨乱反正。

    破而后立,需要的是新朝新制度的建立,从而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一切都推翻。

    拨乱反正,显然则需要有足够的理论学说作为依据,搬出来圣贤言论、搜集到古贤今达之著作,梳理成线、去其糟粕,才能够如清风拂面、正本清源。

    这些在王洽看来,本来应该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但是杜英的存在,又让一切似乎都变得合情合理。

    “事关重大,工作繁杂······”王洽缓缓说道,此时的他,还没有从这宏伟梦想和蓝图所带来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犹犹豫豫。

    杜英笑道:

    “关中书院开设至今,曾有人问过余为何开设此书院。余的回答至今为书院奉为办学之宗旨,想来王兄也是听过的。

    (注:第四百一十四章)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余现在带着关中军队席卷天下,所到之处,推行新政、破除陋习、与民休息,便是在做这些。

    而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后者,余亦然在做,而前者······关中书院能负责的是北方,但北方文脉凋敝,现在的文枢所在,到底是江南。

    所以王兄可愿意承担此责?”

    王洽叹了一口气,纵然心思百转,种种推脱的理由已经勾勒交织了千百遍,但······为往圣继绝学,这样的一句话砸在读书人的心中,哪一个读书人能够甩手拒绝?

    千言万语,汇聚到喉头,滚动一下,最终化成一句话:

    “愿为将军分忧。”

    杜英笑道:

    “我知王兄,定会如此。”

    王洽来的时候,大概是心情很复杂,也很彷徨。

    但是走的时候,挺直腰背,仿佛焕发了人生第二春。

    看着王洽的身影,谢玄咋舌:

    “这王敬和跟在余身边几日,病恹恹的,要不是知道他要是想要一心寻死,早就已经自杀了,余恐怕都觉得他活不了两天。

    结果姊夫现在一番话,就让其如沐春风,何等化腐朽为神奇的御下手腕。”

    杜英瞥了他一眼:

    “这话不准跟你姊姊说,否则还以为余有龙阳之好,还能让男的春光灿烂。”

    谢玄嘟囔一声:

    “余本来没有这个意思,姊姊估计也不会怀疑······”

    “嗯哼?”杜英盯着他。

    “咳咳!”谢玄赶忙咳嗽,“姊夫,大司马也已经率军抵达淝水,两军列阵,其看上去并无动兵进攻之打算,下一步姊夫打算如何处置?”

    杜英沉声说道:

    “保持原计划不变。”

    “大司马会不会已经有所察觉?”

    “若是其知我大军已到,布下陷阱、只等请君入瓮,还会在此徘徊不去么?”杜英反问。

    “杜仲渊啊杜仲渊,你到底在等什么,对岸又有什么?”

    这是困扰桓温多日的问题。

    站在八公山上,向西眺望,烟水苍茫。

    桓温曾不止一次经过寿春,可是这一次,在距离寿春这么近的地方看那座晨雾中的城,明明还能看到隐约城池轮廓,却是他觉得距离寿春最远的一次。

    杜英在寿春城似乎稳坐钓鱼台,可是整个荆州的战事还没有消停,京口、广陵等地也正遭受朝廷兵马的牵制进攻,杜仲渊一动不动,是胜券在握还是虚张声势?

    桓秀拾阶而上,走到桓温的身边:

    “伯父,斥候探查到一队骑兵正从寿春南侧渡过淝水,向我侧翼而来。”

    “故技重施?”桓温皱了皱眉。

    他来了之后自然详细询问过整个寿春战场已发生战事的前因后果,自然意识到上一次谢玄就是这样前出淮东,引走谢石、击破王洽,最后又纠缠了桓温一路子,满载而归。

    可是现在从八公山向东,沿途已经没有多少朝廷兵马,只剩下戴施率领断后的数千人。

    这些人在桓温的眼中,已经是注定要送给谢奕的了。

    只怕谢奕自己塞牙缝都不够,谢玄难道还要去抢老爹的饭碗?

    “只怕是奔着这大营来的。”桓秀缓缓说道,“侄儿认为,有可能是打算在我军前出寿春的时候,偷袭大营,迫使我军回援。”

    “这是否光明正大了些?真以为余是瞎子不成?”桓温哂笑。

    桓秀却摇了摇头:

    “若是真的如同伯父一直以来猜测的那样,杜贼麾下兵马尚未聚齐,那么现在其在寿春城外,应当是很害怕我军渡过淝水的。

    尤其是朝廷正在打造新的战船意欲帮助荆州水师牵制住两淮水师,从而让荆州水师能够经由巢湖北上淝水,这更是会直接让杜贼失去淝水屏障,到时候其何啻于待宰羊羔?

第一九零二章 奈何,反派竟是我自己

    桓秀竖起来两根手指:

    “所以先把骑兵派出来,可能会造成两个结果。

    其一便是我军吸取上一次被牵着鼻子走的教训,迟迟不敢动,从而被其抓住机会继续等待援兵,千余骑兵就能让我数万大军畏之如虎,只怕我军士气也会消沉。

    其二便是我军渡河强攻,则其骑兵威慑我营垒,迫使我军不敢竭尽全力,甚至为了保证粮草器械,要留下来半数兵马防备。

    无论哪一种,都对杜贼有利无害。因此杜贼出兵,也在情理之中。”

    “两千骑兵啊,而且人人披轻甲、装备精良,甚至还有甲骑混杂其中。”桓温叹道,“即使是放在北方,也是一支谁都不敢小觑的骑兵队伍,如今摆在余面前,攻之?避之?似乎都非良策。”

    早年的时候,胡人动辄能够动用上万骑兵、卷地而来,但是多年的战乱,从中原到草原,现在草原上的部落,也都偃旗息鼓,已经很少能够见到大规模骑兵作战了。

    而杜英打造的骑兵和胡人显然又有所不同,披甲轻骑和具甲重骑,以堂堂之势横压敌阵、所向披靡,这又是和胡人骑兵的迂回、放风筝战术不同的作战思路,颇有昔年两汉骑兵,能远征、能按着胡人骑兵暴揍的风采。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回想起封狼居胥的风光,再看看眼前的汉家新锐,桓温要说不羡慕,自然是不可能的。

    奈何,奈何,这些骑兵打趴下鲜卑人之后,现在要对付的可是我啊。

    反派竟是我自己。

    不过桓温到底是一时枭雄,自然不可能对外流露出这种意志消沉的感受,正是因为他这个精神支柱还在,将领们尚且愿意为之效力,若是他也郁郁寡欢,那大家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见桓温若有所思,桓秀斟酌了一下,知事情不能这样拖延不定,索性开口:

    “说不定杜贼的本意就是让我军犹豫不定、难以取舍,此阳谋也,伯父与其斟酌其轻重,不若选一条路走。

    其自八方来,我只管一路去,说不定还能一力破百巧,为当今唯一可取之道也。”

    桓温打量着桓秀,现在连自己都已经心生退意,而桓秀竟然还斗志高昂,这让桓温心里难免都有些惭愧。

    戎马一生,风雨来去,自诩胆大如斗,今几不如少年乎?

    因此桓温也忍不住叹道:

    “宰执文武、调动千军,三弟不如吾。但培养子嗣,吾远逊于三弟矣!”

    桓秀怔了怔,也一下子联想到了桓温的几个儿子在荆州的滑稽内乱,竟然以那般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给杜英送上了最好的机会,心中同样百般无奈,但此时自然不好直接在桓温面前流露出来,想要劝慰,可桓温直接伸手制止了他:

    “此时说别的也无用了。既然坚定一条路,那便走下去。

    其实对岸的杜仲渊早就已经给了余这个答案,之前多少人怀疑他的新政是逆天而为、不得长久,哪能料到其未曾改变,坚持如一,方才有今日席卷天下之势。

    而余在此瞻前顾后,岂不是落于人下,如何还能和杜仲渊并称为天下英雄?

    徒留耻笑尔!”

    说话之间,笼罩在淝水上的晨雾,也在淡淡的孟春阳光下消散,天朗气清。

    旗帜摇曳,对岸的营寨星罗棋布,杜英显然已严阵以待。

    但此时的桓温,负手而立,脸上再无那一层阴霾,唯有笑意。

    云开雾散,战场明晰。

    桓温有胆量发起进攻,还有一个原因——荆州水师到了。

    江左的造船能力和水师培育方面的底蕴自然是白手起家的关中都督府没办法比的,杜英凭借着收缴的巴蜀水师战船,东拼西凑出来巴蜀、沔水两支水师,楼船屈指可数,战力实在堪忧。

    甚至两支水师一齐动手都差点儿被荆州水师反杀。

    不过术业有专攻,刚刚起步,杜英也能理解。

    同样的组建水师问题,放在江左,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朝廷本来就在打造战船、招募船工和水兵,而朝堂上内部达成一致之后,这个过程显然再次被提速,更多的战船出现在大江江面上。

    不过新兵就是新兵,熟知水性和操船作战是两回事,但这些新兵和新船,拿来防守一下大江,尤其是配合守卫采石矶、燕子矶等重要码头,倒还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朝廷现在也在发兵进攻京口,双方在大胜关、晋陵郡等地连续鏖战,京口守军寡不敌众,正在收缩防线,两淮水师作为其坚定后盾,自然也不能轻动。

    这就使得荆州水师反而无人牵制,经由巢湖进入淝水,气势汹汹而来。

    八公山下,看着对面两淮水师战船、夙夜难寐的朝廷将士们,自然也是士气大振。

    荆州水师到来,第一时间就开始扫荡河道。

    刘建那边也不恋战,放了两轮火船,发现溯流而上效果不好,果断开溜,水师干脆利落的退入淮水,接着转向退入寿春城背后的芍陂。

    避战保船,并且和寿春成掎角之势、加强防备的姿态,十分明显。

    这无疑更加坚定了桓温的信心,且桓温也明白,自己再不行动的话,可能真的来不及了。

    荆州方向已经许久没有战报传来,局势应当已经趋于稳定,关中军队说不定已在淮西,开往战场。

    而背后,放弃马头要塞后的戴施,也根本拖不住谢奕几天,渡过淮水的谢奕,再次展现出其作战悍勇的一面,也似乎已经拿捏定了前方并无埋伏后手,所以其本人、谢万、荀羡、朱序、邓羌等两淮和青州军猛将,轮番出动,狠了命的突破、突破、再突破,直打的戴施连连告援。

    估计两日之内,谢奕就要扑到面前了。

    到时候其和杜仲渊东西夹击,桓温牺牲了戴施所部争取来的时间都白费了。

    因此在荆州水师还在清扫水中拒马、栅栏的时候,朝廷军队就已经在岸上列阵,等待上船。

    对岸的关中军队也不甘示弱,火炮开火,炮弹砸入水中,卷动着惊涛骇浪,也让试图靠近侦查的荆州水师不得不暂避锋芒。

    但关中军队这般匆匆反击,落在桓温等人的眼底,自然又是另一种含义:

    急了,他们急了!

    越是着急,越是说明他们之前和现在都是在虚张声势!

第一九零三章 投鞭断流

    “渡河!”桓温抽刀,向前!

    令旗落下,轰鸣声、弓弦声,在拔地而起的鼓声里,交织、汇聚,最终化作破空锐啸,主宰整个战场!

    这一次,试试探探的荆州水师也没有再迟疑。

    生死、胜负,天下之归属,成王败寇,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了要在这个有山有水的通衢之地展开。

    并不算宽大的战场,被滚滚流淌的淝水分割,而东岸,千帆竞发,西岸,万卒控弦。

    “天下成败,在此一举。观我军阵,气势如虹!敌军瑟缩,先输一阵也!”桓温戟指,爽朗大笑。

    各将都在前线指挥,陪在桓温身边总揽军情的任务又交给了大司马府的专业救火匠罗友,闻桓温之所言,罗友还是忍不住提醒:

    “主公,对面有那所谓火器之锐,且控弦之士眼见不在少数,再加之壁垒森然,一时半刻能否攻下,恐······”

    罗友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说这丧气话是否有点儿不应景。

    不过桓温俨然没有放在心上,神色悠然,似一切尽在掌握:

    “荆州水师可渡大军,源源不断、生生不息,何惧之有?便无船只,又待如何?

    这小小淝水,若我将士投鞭,便可断流!”

    若是杜英在对岸能听到,大概要劝一句,有些牛比,吹了真的会死人的,比如这时候说投鞭断流,确实不吉利啊大司马!

    桓温自然是没有机会听到这些话了,甚至也不能理解这个典故。

    他的目光炯炯,看着一艘艘江左“新鲜出炉”的重舰大船劈波斩浪,向对岸行去。

    以关中如今的实力,可以小觑江左的其余行当,但是造船业还是要甘拜下风的,而江左船厂当然也知道之前荆州水师在襄阳外沔水上面对的艰难处境,所以新打造的战船都加厚了船身木板,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抵挡炮弹的轰击。

    只要一炮打不穿船身,那么小小的内河,在下一炮来临之前,就已经能够渡过,或者至少是拉进了双方之间的距离。

    第一轮炮弹咆哮着撞击船头,船头木板格外的厚,甚至导致不得不把船上的投石机等固定在战船后方船楼上、不能移动,用来维持前后的平衡,否则真有可能直接一头撞到水里去。

    果不其然,炮弹撞击之处,木屑飞溅,但并没有出现黑黢黢的洞口,当然,还有一些炮弹抛射到了甲板上,一如既往的横冲直撞,或者一头扎到甲板下面,但这些都已经无伤大雅。

    眼见得驶入船上霹雳车的射程,双方霹雳车不约而同的开火,石弹飞落,拉动霹雳车的士卒发出一阵阵怒吼,竟然成为了河上、河岸相同的声音,这旋律伴随着石弹和箭矢的呼啸、夹杂着沉闷的炮声,一时间主宰了整个战场,盘旋直向九霄。

    杜英距离淝水岸边也不算远,靠前指挥本来就是关中军队的传统了,他目睹这一切,脸色绷紧。

    想要让桓温意识到有机可乘、全军压上,那自然也需要岸上的火炮和霹雳车表演一番,必然要有负隅顽抗、力所不逮、艰难后退的整个过程。

    杜英还真的有点儿担心前线的将领们打的着急上火,配合不好。

    郗恢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从八公山撤退,他亲自断后,到底没有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身上多了好几道刀痕,腿上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所以杜英也没有让郗恢上前线,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己身边,对接寿春方面的工作,毕竟要说对寿春的熟悉程度,还真的是谁都比不过郗恢。

    “城中城外都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以掩护撤退。”郗恢拱手。

    杜英当即对着另外一边负责战术指挥的张玄之一挥手。

    令旗落下,火炮优先撤退,之后是霹雳车和床子弩,后者若是撤不下来,那么就直接一把火烧掉。

    关中将士也交替掩护着后退。

    就在杜英下达命令的同时,荆州水师的楼船已经抢滩,士卒们直接从楼船上顺着绳索落入浅滩,接着涉水上岸,与此同时,从对岸到这边的浮桥也开始搭建,随着关中的重型器械一退,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桓温搭建浮桥了。

    郗恢看着这一幕,压低声音说道:

    “若是此时全军压上,或许还能击其半渡。”

    “那样的话,桓温肯定察觉到不对,丢弃已经渡河的军队,直接带着自己的大军逃之夭夭。”杜英缓缓说道,“岂不是虚虚实实白忙活了一场?”

    “余担心······”郗恢有些犹豫。

    杜英是设下了埋伏不假,现在的关中军队也是在佯装撤退不差,但双方的兵力对比上,杜英本来也不占据优势,一旦让桓温打出来气势、一路横扫,杜英的反击真的能够撼动么?

    杜英拍了拍他的肩膀:

    “余相信麾下的将士,就像是余相信你能够把寿春经营的固若金汤一样。”

    郗恢没有再说话,就算是真的进攻不成功,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也有信心把桓温拖在寿春城下,到时候谢奕率军追上来,倒要看看你桓温退还是不退。

    两人说话间,前方滩头,桓秀的旗帜已经出现,显然桓温选择了让自己现在最信任的子侄领兵,作为第一梯队。

    桓秀也的确对得起桓温的托付,带领亲卫冲锋在前,远远的都能看到那银甲小将披靡所向的风采。

    这让杜英忍不住想发笑,此时此刻,大概正如曹丞相站在山上看赵子龙七进七出的彼时彼刻。

    联想到自己家里三个媳妇也都是抢的别人家的,杜英无奈嘟囔一句:

    “曹贼竟是我自己?”

    “嗯?”郗恢没听清。

    “没什么,此地也不安稳了,准备撤退吧。”杜英淡淡说道。

    郗恢点头:

    “请都督先行。”

    谢玄可以喊“姊夫”,他可不敢喊“妹夫”,那样未免太托大了。

    杜英笑道:

    “你个腿脚不好的,还是走前面吧。战场上刀剑无眼,小伤小病也就算了,要是缺胳膊少腿的,余可没办法和茂儿交代。”

    杜英的笑容,让紧张兮兮的郗恢也跟着稍稍放松了一些:

    “都督可不能这样畏惧夫人······”

    那是畏惧么?那是爱护,是尊重。杜英瞥了他一眼,旋即诧异,你这个做舅哥儿的,站在哪边?

第一九零四章 谢奕杀到,再战桓温

    郗恢一本正经的回答:

    “余为都督忠心臣属,自然是忠诚于都督的!”

    “行了,走吧。再不走就可以去建康府看你爹爹了。”杜英笑道。

    郗恢撇了撇嘴:

    “家父一个人在建康府倒是还真的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朝廷总归是要留一个能够给关中这边传话的人。

    但是若是余也被抓了话,只怕会成为朝廷威胁家父当双面线人的把柄。”

    杜英饶有兴致的问:

    “你觉得令尊会么?”

    郗恢下意识的想要回答,但是接着收住话,有些犹豫。

    眼前的年轻男子,可不仅仅是自己的妹夫,还是一言就能主宰千万人生死的一方诸侯。

    杜英见他紧张,自失的一笑:

    “人都有软肋,所以他会还是不会,余也不会怪罪。令尊也是我岳父,更何况为都督府做了那么多事。”

    郗恢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应诺。

    两人闲谈的时候,手底下事情自然也没有停,已经翻身上马。

    杜英看了一眼郗恢的腿,郗恢笑道:

    “好的差不多了,骑马不成问题,但是难免有点儿疼。”

    “别留下暗伤,回去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养着。”杜英颔首。

    “那也得打赢眼前这一仗。”郗恢回答。

    杜英回头看了一眼淝水岸边的战场,关中军队有条不紊的后退,明显不是溃败,所以上岸之后的桓秀也渐渐收拢队形,应当是在等待着第二批援军上岸。

    “余从不怀疑。”杜英笑道。

    桓秀的确正在等待第二批援军,援兵的主将便是孙无终。

    而桓温选择自己和谢石勒兵东岸,一边搭建浮桥,一边继续挖掘壕沟、增补壁垒。

    明明是全军强渡的时候,桓温却不得不选择率军固守营寨、亲自掩护后路,自然是因为谢奕已经率军杀到了。

    从徐州到马头,谢奕一直坠在桓温的后面,不紧不慢,能吃掉桓温一些掉队的兵马最好,吃不掉也不强求,自然而然让包括桓温在内的诸多将领都下意识的认为,谢奕麾下兵马新老掺半、良莠不齐,一定是担心贸然强攻反而有可能会被桓温的绝地反击击败。

    而且之后桓温也真的进行了这方面的尝试,他当时带着兵马在淮水边列下却月阵、背水而战,还真的让谢奕一时半刻难以前进半步,这又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将士们,认为身后那些追兵不过是乌合之众。

    然而现在谢奕终于展现出了他暗藏的獠牙,取马头、破戴施,一路狂飙,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仿佛之前那个瞻前顾后、屡屡失去战机、一直在尽可能减少损失的谢奕,换了一个人一样。

    又或者说,这才是谢奕原本就应该表现出来的模样。

    如今桓温麾下还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桓秀、孙无终已经出动,高武带兵修建浮桥,作为第三批兵马,因此算来算去竟然只剩下了谢石。

    但······让谢石去对付谢奕,想一想也觉得不现实。

    司马氏本朝最将就的就是孝道,谢家家主、长兄如父,谢石能够率军去阻挡谢玄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就算是谢安本人在这里,也不可能强迫谢奕上阵,甚至谢安自己都会选择回避。

    而如果强迫下属去做出不孝之举,那么其本人也是不忠不孝之徒,桓温自然不会这么做,所以只能选择亲自坐镇营寨。

    谢石显然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幕,所以老神在在的站在桓温的身边,笑眯眯的一言不发。

    桓温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石奴倒是置身事外了。”

    谢石揣手手,打量着沙盘,一副看你们两个好基友打架、反正不管谁赢了我都不亏、所以非常有意思的神情。

    桓温强行按捺住想要把这家伙揍一顿的冲动。

    罗友则介绍道:

    “敌军分做两路,一路直奔八公山而去,山上有我守军五千,可以坚持一段时间,且随时要做好增援准备,八公山俯瞰整个战场,不容有失。

    另外一路则正面强攻我军营寨,因为其来的很快,所以怀疑应当是轻装行军,大概不会携带多少攻城器械,尤其是那个古怪的火器,那东西根据俘虏的交代,比我们之前预想之中的还要笨重,谢奕不可能带着那家伙急行军。

    不过即使是如此,其军中仍然有大量的骑兵,很有可能寻觅我军营垒薄弱处,直接以骑兵冲踏。

    除此之外,昨日渡过淝水的那一支关中骑兵,一直在我军营寨的南方游走,劫杀斥候、封锁道路,应当是为了阻断朝廷援兵以及我们和建康府之间的交通讯息,目前来看他们的确做到了。

    且不得不提防的是,其也有可能在我们和谢奕恶战之时,突然杀出,又或者在我军出营寨列阵以及增援八公山等地、分身乏术之时,直接进攻码头······”

    话音还未落下,一名传令兵就已经冲进来:

    “报!敌军骑兵两千,直奔码头!”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罗友:

    你这什么乌鸦嘴?

    罗友也满头黑线,倒是桓温沉声说道:

    “这说明判断的并无问题,其便是欺我军无力掩护渡河。但两千骑兵在水师和步卒的协同之下,还翻不起来什么风浪,令高武凭借营垒,严防死守就好,不可贸然出击!只要能够保证浮桥的架设,别的都可以放一放。”

    “诺!”

    “至于当面······”桓温伸手指了指,“如罗友方才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敌军进攻的越是迅猛,越是说明寿春的局势已经急切到了他们不得不采取行动,甚至半天、一日都已经等不了的地步,我军更应该加紧渡河,也尽快让桓秀和孙无终向寿春城推进。

    至于此处,先死守营寨,本郡公倒要看看,没有携带重家伙什,谢无奕凭什么打进来!

    趁着和其鏖战的功夫,营寨之中的兵马可以次第向西岸转移,有水师的掩护,敌军骑兵无法阻挡,但若一直留在东岸的话,难免会有百密一疏之处。”

    众将各自领命而去,桓温则带着谢石和罗友两人登上了营垒之中的望楼,向东眺望,关中军队在八公山外的原野上展开,浩浩荡荡压上来,谢奕的将旗依稀可见。

    而在背后,淝水岸边,杀声仍然还未平息。

第一九零五章 桓温知谢奕

    强敌在前,恶战在后,这让桓温一时间也有些背后发凉。

    数万大军不知不觉的已经被分割在淝水的东西两岸,这中间暂时只能依靠水师船只摆渡,而即使是搭建好了浮桥,联系显然也是脆弱的,一旦哪一边失控败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只怕比溃败还要凄惨。

    但至少目前看上去,杜英根本挡不住桓秀的进攻,更遑论孙无终和高武正陆续投入战场,而在桓温这边,谢奕的进攻很可能也是乏力的。

    事实······应当如此,桓温心中如是说道。

    事到如今,哪怕再有犹豫怀疑,他也必须要让自己坚信这一点,这也是桓温在之前几次虎头蛇尾的战事之中吸取到的教训。

    而在西岸的战场上,桓温只能选择相信桓秀和孙无终,至于眼前的敌军,他倒是还有几分信心能够拒之门外。

    谢奕来的快,但也不是毫无章法,罗友方才就已经说过,谢奕的大军兵分三路而来,显然谢奕也没有指望着能够凭借这些的确未曾携带什么重武器的轻兵拿下八公山,要知道之前桓秀认认真真的攻打也攻打了两三天,更何况当时根本就是杜英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担心郗恢真的撤不下来,提前下令撤退。

    现在八公山俯瞰战场,对于桓温的重要性远在之前对于杜英的重要性之上,所以桓温只会更加坚定的守卫八公山,且随时都可以从山下己方控制的码头、山脚营寨予以支援。

    所以谢奕在八公山方向也只是佯攻,防止守军从山上冲下来而已,真正的进攻方向就是正面,最简单而直接的的风格,至始至终也都是属于谢奕的风格。

    “谢无奕兵分三路而来,但其本人一定会在中路,正面突破。”桓温指着前方的军阵说道,而随着军阵逐渐靠近,看清楚大概的旗帜和人数,也能够判断出桓温所说不差。

    谢石无可奈何的看了桓温一言,大司马你真是了解我家兄长啊。

    昔年坊间笑谈桓元子不怕公主怕老谢,总不会是真的吧?

    谢奕的进攻来的若狂风暴雨一般,一力破百巧,是他的风格,并没有打算因为对手是很了解自己的桓温而有所改变。

    就像是一个剑客,剑出,人亡,不管是花里胡哨的剑招,还是平平刺出的一剑,只要能够杀人,那自然就是好剑。

    如今的关中军队,就是一把锋锐的剑,整个军中,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挥剑招数。

    显然杜英和王猛都属于擅长奇正结合的那种,奇招和正招交替用出,且猜猜哪一个是杀招?因此在他们师兄弟的手中,关中骑兵和步卒往往能够配合融洽,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而诸如苻黄眉和毛穆之,作为正统的军中战将,他们更擅长的还是堂堂之阵,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因此陌刀、甲士,在他们的手中自然就是防守反击的利器。

    至于谢奕和邓羌,自然最擅长的是高速奔袭和突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此时谢奕的进攻便是如此,邓羌亲自率领骑兵,正面突进,而在骑兵的背后,大队步卒直接压上,转眼功夫,就已经突入营寨上朝廷弓弩手的射程。

    可是还不等这些弓弩手有所反应,一面面盾牌竖起来遮挡步卒,骑兵则尽量散开,匍匐在马鞍上,但一切的冲击速度都没有减慢,甚至关中军队根本就没有安排携带弓弩手,就是要顶着矢石冲锋,不做任何的停滞,也不在队列中产生任何因为弓弩手的停顿导致的空缺。

    箭矢下一刻才当头砸下来,密密麻麻插满盾牌,也有不少骑兵直接中箭倒地,但是这都已经无法阻挡骑兵突击到距离整个营寨很近的距离上。

    营寨外的守军还有三千余步卒,本来他们的任务是在敌军受到矢石阻拦、不得不就地防御或者散开,队形彻底零散的时候,立刻出击,切入敌军各部之间,搅乱他们的阵型,逼迫他们不得不各自为战,而这个时候桓温只需要带着守军掩杀出来,就能够把切割开的敌军依次击破。

    显然桓温也很清楚,对面的谢奕、邓羌这些人,都是厮杀起来不要命的狠人,一旦他们真的带队先登,那么说不定这单薄的一层防御,根本就挡不住对面的身先士卒,到时候明明人数也不少的朝廷兵马会被硬生生堵在营寨里,进退两难,再遇上几个万人敌亲自开路,那就是瓮中捉鳖的下场了。

    所以还不如在一开始就把真正的战场定在营寨外面,看上去和刺猬一样的营垒,只是打防守反击的起始点罢了。

    但是这营寨外翘首等着敌军不战先乱的三千步卒,看着转眼杀到眼前的骑兵,登时懵了:

    说好的敌军会散开、各自为战呢?

    对面怎么就硬生生顶着箭矢、顶着巨大的损失,冲到面前了呢?

    别说发起冲锋的骑兵足足两三千人,损失再大,冲到面前的也有一两千以上,就是只有四五百骑兵,在意料之外的出现,接着便是蛮不讲理的横冲直撞,也足够让三千步卒完全乱了阵脚。

    三千步卒几乎一触即溃,尤其是一名关中骑将砍瓜切菜一样杀出来一条血路,以浑身浴血的形象勒住战马,横槊身前,高声怒吼:

    “邓羌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周围的朝廷步卒几乎闻风丧胆,恨不得直接丢盔弃甲转身而逃,此时唯一还能够让他们勉强站立在这里的原因,大概是身边看上去遍地都是关中骑兵,想要跑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

    谢奕这种连骑兵的损失都混不在乎的打法,显然让桓温这边大皱眉头。

    骑兵的折损的确不少,但这也让弓弩手们无暇顾及步卒,且步卒有盾牌在身,损失本来就不会太大。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步骑的纠缠恶战所吸引的时候,大队的步卒也压了上来。

    桓温原本还有所犹豫,此时哪里敢再让营寨外的三千步卒持续消耗关中骑兵?对面步骑协同,说不定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家步卒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所以桓温急忙打开营门,亲自催动营寨中兵马杀出,直扑敌军步卒。

    关中骑兵的损失显然也让谢奕心痛,所以邓羌耍帅并且震慑敌军军心之后,骑兵反倒是没有恋战。

第一九零六章 陌刀进,战马飞

    随着骑兵渐渐和敌军脱离接触,步卒顶在了前面。

    桓温策马刚刚行出营寨,便看到前方刀光闪动,一排排陌刀手正坚定不移的推进,他们的刀挥动之间形如一道刀墙,有进无退、挡我者死!

    桓温的中军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以长枪和大盾对付斩落的刀光。

    陌刀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势大力沉、收放自如,轮动起来就像是巨大的绞肉机,等闲几人无法阻挡,成群结队的骑兵撞上去都是人马俱碎。

    但是一旦机械而流畅的运转中的陌刀被挡住或者卡住,那么有一个地方出现问题,就会连带着整个队列的节奏出现不同,可乘之机由是而来。

    朝廷兵马掏出来盾牌,显然就是想要卡住或者拖住陌刀。

    但!

    刀落,盾牌被直接劈成两半,锋锐的刀芒卷起刺骨的冷风,让盾牌后短暂茫然的士卒,脸上旋即浮现出无措和惊恐的神色,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仓皇,他们或是挺起来长矛,或是抽刀纵身而上,打算用长兵刃和血肉之躯挑战陌刀的锋芒。

    刀起,再落!

    血肉横飞,结果不言而喻。

    奈何,还是有这盾牌和血肉混合在一起的组合,挡住了陌刀的前进,但陌刀队这边显然并非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况。

    一旦有人推进的步伐稍稍受到阻碍,周围的士卒便不约而同的呼喝,顿住步伐,反倒是进攻的朝廷士卒,有进攻的、有后退的,一时间不明就里,相顾茫然,而随着短暂的停顿之后再一次前进,他们不得不仓促齐齐后退,好不容易取得的进攻优势,转眼功夫就土崩瓦解。

    不过陌刀的挥动本身就是一个消耗体力的任务,陌刀队的推进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桓温大概也已经从历次和陌刀队交手的经验之中总结出了这一点,所以若是能够在陌刀队的防线上凿出来缺口,那自然最好,而若是凿不出来,那也无妨,只要能够稳住防线就可以,一排士卒倒下之后,后面的士卒立刻挺着盾牌顶上来。

    桓温就是用这些新招募的朝廷士卒充当血肉长城,延缓陌刀队前进的脚步,也让陌刀队不得不把力量消耗在这些即使是寻常的关中步卒来对付也一样能够占据优势的对手们身上。

    而这样就意味着桓温能够让自己本部精锐去对付谢奕麾下的普通士卒。

    这是田忌赛马的路数。

    随着关中军队里令旗舞动,原本急促如暴雨的鼓点也跟着变成沉重而缓慢的重音,一下又一下,传递着交换队列的信号。

    前排的陌刀队登时缓缓停下脚步,随着他们的身形稍稍散开,立刻有士卒从他们之间挤过来,用盾牌挡住他们几乎浑身浴血的身形,之后大队的轻甲士卒则从半开的盾牌之间冲出,扑向正在不疾不徐后退的朝廷兵马。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桓温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微笑着说道,“谢无奕为了保护陌刀手,不再让他们进攻,可是这杀人的刀,都已经举起来了,却堪堪收回去,又有什么用?想在再举起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说罢,他催马,带着自己麾下的亲随部众冲上去,显然是打算直接集中优势击破眼前的这些步卒。

    不过谢奕手底下自然也不是只有这三板斧,就在陌刀手撤退的时候,骑兵也从营寨的南北两侧发起进攻。

    这些骑兵包括最初登场的邓羌麾下骑兵,之前陌刀队接管战场,所到之处,人马俱碎,邓羌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带着自己人挡路,早早的跳出了战场,在外侧整理损失。

    也包括谢玄率领的骑兵,原本就在战场的南部活动,此时也顺势从战场的南侧杀进来。

    骑兵从南北相对突进,一时间人仰马翻。

    关中骑兵一直没有掩藏身形,所以桓温也有所防备,登时弓弩手以箭矢射住阵脚,所有没有成群结队的步卒都收缩到了营寨之中,防止被骑兵切割包围、各个击破。

    由于从桓秀到桓温,伯侄两个都已经在营寨的外围挖了很多壕沟,无疑这些壕沟的存在直接限制了骑兵的行进范围,迫使骑兵只能在营寨的外围机动、游走,这也是一开始桓温没有料到谢奕会直接让骑兵冲击营寨的原因之一。

    骑兵就算是冲到了壕沟附近又能有什么用,直接丢了战马准备进攻营寨么?这自然是不现实的,所以桓温一开始真的被谢奕的莽夫打法弄得手忙脚乱。

    但莽夫就是莽夫,一击不中,后劲不足,现在即使是骑兵杀入战场,似乎整个战场的节奏也还是要渐渐落入桓温的掌控之中,真正能够留给骑兵打击的,也就只有被桓温推在前面充当炮灰的那些朝廷步卒,即桓温手中的“下马”。

    当然桓温也不可能指望着这些士卒丢在前面就能浴血奋战、宁死不退,他还派遣了一些亲随分成十几人的小队,充斥整个战线,通过这数百人的亲信激活数千人的防线,带动着新兵们作战,这种“大司马的护卫都在我身边同生共死”的感觉自然让新兵们很是受用,进攻的步伐甚至厮杀的动作都变得熟练起来。

    所以这虽然是一块很好啃的骨头,可是没有好牙口的话,还是要有好一番消耗的。

    就看谢奕愿不愿意让骑兵也和陌刀队一样,消耗体力去对付这些步卒了,尤其是现在双方士卒已经纠缠在一起,骑兵的冲击很可能会牵连到自己人。

    谢奕显然没有选择那么做,南北突进的骑兵,很快调转马头,重新杀向码头所在的方向,谢玄本来就是在那个方向发起进攻,所以轻车熟路。

    码头上,高武所部正在忙着搭建浮桥,之前谢玄想要发起进攻,让高武一直紧张兮兮的,结果发现谢玄跑去对付桓温了,抓紧开始忙活,哪里想到谢玄只是虚晃一枪?

    凉州骑兵如狼似虎,凿进码头上的人群之中。

    高武提刀上马,带领亲卫逆流而上,奈何一个人或者身边一批人的勇猛显然并不能带动一群忙碌之中,甚至连兵刃都没有拿全的士卒抵挡全力冲锋的骑兵。

    更何况谢玄率领的骑兵还只是发起进攻的一部分。

    邓羌带着另一队骑兵也杀入战场,方才在桓温营寨外面没有成功的南北对进,此时在码头上完美上演。

第一九零七章 斩高武,抢浮桥

    完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高武,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反击是多么的绝望,周围的士卒都已经转身逃窜,随他迎战的亲卫们也不可遏抑的两股战战。

    他们左近不过几十人,可对面却是上千骑兵浩荡而来。

    高武自己又何尝没有后悔,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抽刀,直指前方:

    “儿郎们,大司马在营寨前已经挫敌锋芒,如今这些仓皇迂回之敌,正是想······”

    话还没有说完,骑兵就已经快冲到身前,而高武忍不住微微侧头,身边的几十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只剩下七八个死忠,其余的早就掉头逃跑,没入乱军之中。

    高武:!!!

    事已至此,一头冷水迎面泼了下来,他哪里还有斗志,麻溜儿的转身就要跟着部下们一起跑,可是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战马鸣叫,长槊撕碎带着血腥味的风。

    高武微微低下头,难怪这一刹那觉得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格外的浓郁,原来那长槊已经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身后传来一声冷喝,长槊被抽出,硬生生的钩断了高武的肋骨,可是高武已经垂头,再也没有能力发出痛苦的哀鸣。

    他这一身甲胄还真算不上华贵,也是因为方才高武正和士卒们一起搭建浮桥,衣甲都没有穿在身上,否则站在水里实在不方便,仓促迎战,也不知道抓起来的是谁的衣甲。

    因此杀死他的那名关中骑兵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立下了大功,否则大概会对高武的尸首态度更好一些。

    不过正巧谢玄也正在这附近,他策马过来,一刀旋走首级,甩给那个士卒:

    “你小子立了大功!”

    说罢,谢玄瞥了一眼剩下的无头尸体。作为桓温麾下的重将,高武也算是谢奕的同僚,谢玄的叔伯辈,小时候说不定都曾经抱过他,又怎么可能不认识?

    此时看着记忆之中的熟人身首异处,谢玄一时间也难免有点儿伤春悲秋,但他很快重新催马,带队冲锋陷阵。

    此次战事,是真正决定天下归属的战事,既然我们分处两边,那见面就是刀兵相见,绝不能有任何一点儿犹豫迟疑,只有尽快决出胜负,才能让这场战事结束的更早一些,战死的人更少一些,因此而受到牵连,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更少一些。

    谢玄这边的进攻极为快速,尤其是高武战死之后,他麾下那些士卒更是没有了斗志。

    “高武已死!”那名斩杀高武的士卒也颇为机智,直接把高武的首级挑在长槊上,向前探出,周围的关中骑兵们也跟着他齐声高呼。

    这无疑更加大了战场上的混乱,冲击着朝廷士卒本来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淝水上的浮桥已经搭建好了一座,此时这些士卒眼见着关中骑兵从三个方向压上来,登时慌不择路直接向着那浮桥涌过去。

    浮桥自然没有栏杆,水浪拍打下摇摇晃晃,就算是排成纵队有序通过也非那么容易,更何况一群人前拉后推,拥挤在浮桥的入口处?

    一时间整个浮桥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很快就有人被推搡着落水,还有的眼见得自己已经上不了浮桥了,而那明晃晃的马槊和横刀皆近在咫尺,随时都要落在自己的脖子上,直吓得胆战心惊,半点儿主见也无,争先恐后的向着水中扑腾。

    也得亏这些多半都是南方士卒,熟知水性,再加上淝水没有沔水等之前爆发大战的河流那么湍急,所以慢慢的竟然还真有人能够游过淝水。

    谢玄和邓羌很快就合兵一处,看着眼前的这般架势,邓羌是有些奇怪的:

    “他们就是侥幸能够跑到西岸去,又待如何?丢盔弃甲的,早就已经溃不成军了,只怕桓秀和孙无终都不敢用这些败兵······”

    话音未落,前方隔着淝水,似乎都能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嚎叫,吓得两人急忙定睛看去,只见岸边摆着一排持刀士卒,见到有上岸的,就直接干脆利落的砍人。

    而浮桥上的士卒也开始发生骚乱,各种声音杂乱无章、混在一起,已经不知所谓,但是渐渐的有人选择直接跳入水中,似乎是打算寻摸点儿漂浮物直接往下游漂走,还有的直接扭头,竟然再一次奔着岸上已经在打扫战场甚至准备看戏的关中骑兵而来。

    邓羌的一句“他们怎么都不知道投降”本来都要说出来了,结果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直接提刀:

    “合着对面的督战队比余还要可怕是吧?”

    谢玄微笑道:

    “他们冲过来,将军也无需硬生生封堵,直接让开道路,引他们向南逃窜就好了,这些士卒哪里还真的有胆量和我军较量?”

    果不其然,当关中骑兵稍稍后退,这些硬着头皮跑回来的、还堆在码头上不知道去路的士卒,如蒙大赦,直接向南逃窜,成群结队,一时间看上去还挺壮观。

    “这么多人,这就放走了?”邓羌皱眉。

    “这些多半都是朝廷招募的新兵,初生牛犊,还能够列阵和我军斗一斗,但是现在已经完全被骑兵的威势吓破胆了,所以现在被大刀逼迫着,甚至都不敢直接冲击我军正在后退的军阵,又怎么可能会在以后有胆量和我们为敌呢?”谢玄微笑着说道,“更何况这些人的家眷都还在江左,想要让他们为关中效忠,自然也不太可能。

    而若是奴役之、羁押之,则若是风声传到了江左,又无疑会被朝廷和世家抓住都督府之把柄,大做文章,到时候煽动整个江左同仇敌忾、与我为敌,损失大的还是我们,何苦来哉?”

    邓羌叹了一口气,这其中的弯弯绕和取舍,他自然是明白了的,但是看着一群壮劳力直接逃之夭夭,难免心中有些不舍。

    “现在不是和胡人厮杀。胡人一向畏威而不怀德,所以就是要打服他们,抢夺的就是地盘,证明强弱的方法就是谁能在战场上更胜一筹。

    但是眼前这些是汉人,和我们同根同源,他们所看中的不是谁更强大,而是谁能够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否则不管怎样的强敌蛮横,他们都不会承认和屈服,所以才有华夏礼仪,有圣贤传承。谢玄一边调转马头,一边说道。

第一九零八章 各军明战旗

    手中马鞭扬起,指了指前方仍然在鏖战中的桓温营寨,谢玄说道:

    “眼前的这场战事,迁延日久、声势浩大,但是其实都在都督的掌握之中。

    都督真正掌握不了、需要去争取的,还是民心。我们现在若是杀了人或者抓了人,那么失去的,可就是民心。”

    邓羌叹了一口气:

    “大概和羌氐待在一起久了,余是很难理解这些的,听你的。”

    谢玄颔首:

    “将军宽心,之后需要面对这样类似的问题应该也不多了。大多数情况下应该只需要将军大展身手。”

    邓羌欣喜的说道:

    “如此甚好!”

    接着他指了指前方的营寨:

    “那我等现在要去帮谢老将军?”

    谢奕麾下的兵马这里分一点儿,那里分一点儿,再加上没有携带什么重装武备,所以和桓温势均力敌,想要砸开桓温外围的乌龟壳,没有那么容易。

    谢玄摇了摇头:

    “那边只要能够拖住大司马就足够了,直接去八公山。”

    “八公山?”邓羌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座也不算高,但在这一片平原战场上地理位置绝对重要的山。

    重要归重要,让骑兵去攻山,怎么感觉比去进攻桓温的营寨更加不靠谱呢?

    谢玄颔首:

    “在山的西侧,我们之前就已经开辟了几条马道,反正敌军也不可能从西向东进攻,所以这些就是为了方便我们运送粮草补给,以及战马上下山用的,现在正好步卒在正面进攻,我等以骑兵绕后登山,则其腹背受敌,如何能挡?”

    邓羌抚掌而笑:

    “这一战的功劳,只怕都要仰仗谢老弟了!”

    谢玄摇了摇头:

    “八公山只是为了切断敌军的退路罢了,但是至少也要敌军想要撤”退,这余可就帮不上忙了。”

    说罢,他侧头看向西岸的方向,开玩笑似的说道:

    “这是决定都督之后能够走到何处的战争,都督总不可能置身事外吧?

    话音未落,西岸方向上,似乎真的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邓羌诧异的看向谢玄,谢玄一摊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玄率军在东岸发起的进攻,自然引起了西岸正在向着寿春城方向发起攻势的桓秀的注意。

    此时桓秀和孙无终麾下两万人已经尽数上岸,其中属于孙无终的大概有六七千人,包括孙无终早年带着一起北上的本部部曲、朝廷新兵等等,这些士卒经过几次大战的历练,早就已经成为精兵悍将,之前孙无终带队进攻八公山,也曾经让守山的郗恢颇为头疼。

    如果不是孙无终一直在暗戳戳的放水,恐怕郗恢不可能全身而退。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孙无终彻底得到了桓秀和桓温的信任,把他摆在了第二批渡河的位置上,期望孙无终能够在桓秀死守滩头的情况下,帮助桓秀稳住战场、往纵深推进战线。

    而事实上却是,桓秀甚至都没有用到孙无终的帮助,就已经成功逼迫关中军队后退,孙无终上岸的时候,战线已经快要推进到寿春城下了。

    这也是因为桓秀现在带领的士卒,也多半都是从青州、河北战场上百战余生的老兵,其中不少都是从枋头城中逃出来的,兄弟亲朋多有被王猛一把火烧死的,因此对于都督府的敌意自然也是整个朝廷军队中最多的,再加上桓秀的鼓动,自然而然就成为对抗都督府的中坚力量,之前打八公山最凶狠的是他们,现在嗷嗷叫着率先抢滩的也是他们。

    杜英的撤退虽然也有放水夹杂其中,但是杜英也不敢小觑这支兵马能够爆发出的战斗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而杜英这也算是给师兄的“水火无情”擦屁股。

    桓秀的进攻一直都很凶猛,身先士卒,带着队伍死死咬住撤退的关中军队,不过在前线负责指挥的苻黄眉、周隆等人临阵不乱,交替掩护撤退,再加上火炮以及床子弩等,早就已经沿着整个撤退道路,一层层布设好,所以桓秀每一次进攻都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但桓秀显然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计算损失的时候,他的进攻只会因为关中军队的炮轰和激烈的抵抗而变得更加犀利!

    西岸除了桓秀和孙无终所部,还有一部分先头渡河的高武麾下,很快东岸码头遭遇骑兵袭击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孙无终和桓秀这儿,还不等浑身浴血的桓秀定一定心神,和孙无终商议,高武就已经兵败如山倒,士卒们争先恐后的抢夺浮桥甚至不惜涉水而行,这一幕直接落在东岸士卒们的眼中,高武的部下们自然是乱作一团、躁动不安,而孙无终所部麾下,那些在后续的行军、集结之中补充进去的新兵也开始鼓噪,以至于孙无终和将领们不得不分头弹压。

    同时,孙无终也派人告知桓秀,自己可以稳住东岸滩头,让桓秀尽管放开手脚厮杀。

    这些时日来对孙无终已经有了充分的信任,所以桓秀不疑有他,继续率军猛攻。

    但是,这一次,桓秀突然间发现,自己面前的关中军队,无论是抵抗意志还是厮杀技巧,似乎一下子得到了提高。

    鼓声震天动地,这是一支撤退的关中军队,开始反攻。

    杜英的旗帜直接亮出来,表明中军所在,苻黄眉、周隆、周随、沈劲等人的旗号,之前还都遮遮掩掩的,此时无不鲜明飘扬。

    桓秀看着那些突然多出来很多的将旗,皱紧眉头。

    这些时日以来,因为要判断都督府在寿春到底汇聚了多少兵马,桓秀对于都督府的兵马来源和编制也做了好一番深入研究,几乎是看到这些旗帜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河洛军、河东军、荆州新军,应当都赶到了战场,说不定还有从关中赶来的新兵。

    这么多主力战军加上新军——哪怕不是全军一齐抵达,人数也肯定远比预想之中的要多。

    有诈!

    桓秀心里“咯噔”一声。

    “甲骑!”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桓秀豁然投过去目光,只见徐徐推进的关中步卒大阵向两侧分开,露出来阵型之中全身披甲的身影。

    甲骑推进,践踏大地,也践踏在人心之上。

    跟在甲骑左右两侧的,还有更多的甲士,下午太阳向西,阳光从他们的身后投射过来,斜斜的打在甲胄上。

第一九一零章 这是我的淝水

    正是这片土地,见证了盛世的何等辉煌、乱世的太多苦难,也将在今日,见证一场大战。

    历史上的淝水之战,让一代枭雄饮恨而归,让几颗将星闪烁千古。

    但今日此时,不是那日那时。

    这不是苻坚的淝水,也不是谢安的淝水。

    在甲骑、甲士、陌刀队这些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事物之后,杜英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淡淡热气,那是火炮轰鸣后掀起的热浪传到他这里的残余。

    东风鼓荡,战马嘶鸣,迥异于曾经时空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这,是我的淝水。

    甲骑踏阵,横冲直撞,被桓秀寄以厚望的纸甲甲士终究还是没有能够用他们那并不算沉重的衣甲以及血肉之躯阻挡住甲骑的冲击,很快整个防线就被撕开了一道缺口。

    充当箭头的甲骑,甚至冲锋的速度都没有因此而减慢,依旧向前突进,纸甲甲士之后,那些手持盾牌的朝廷士卒们,看着甲骑几乎转眼就扑到了面前,肝胆俱裂,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潜意识中的职责还在支撑着他们,还是已经直接被吓傻了。

    不过区别也不大,甲骑很快又撞开了盾牌防线,继续前冲。

    盾牌的后面,本来是站着一排长矛兵的,盾牌挡住甲骑的冲击,长矛趁机刺入胸膛,这是不错的配合。

    奈何,已经完全提起速度的战马,轻而易举的撞开了盾牌,盾牌手们七零八落——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在战马的强大冲击之下,很多人断手折脚、口喷鲜血,显然带来的是内外兼有的撞击伤害——而长矛手们也的确在盾牌被冲开的一刹那,给予了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攻击。

    长矛直直的戳在甲胄上,迸溅出点点火花,但是想要继续深入,却已经不太现实,枪头多半直接被卡在甲胄鳞片的缝隙中。

    随着甲骑毫无阻隔的前冲,或是枪头顺势划开,或是直接被这人马冲击的巨力顶着,整个枪杆都弯曲,一转眼功夫,应声而断。

    长矛手只是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和甲骑冲锋的强大惯性相抗衡?

    事实上甚至就连甲骑自己,都已经无法有效地控制战马灵活转向,嘶鸣的马、喷吐的热气、层出不穷的敌军还有处处绽放的血花,让每一名甲骑都挺直自己的马槊,对着既定方向,义无反顾的踏进!

    “砰!”一声闷响传来,原来是桓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跻身最前线,他双手握着铜锤,避开甲骑的马槊戳刺,整个人直接跃起,重锤落下,狠狠地砸在了战马的马头上。

    即使是一样披着铁甲,但铜锤重若千钧,此番砸落,让“哼哧哼哧”直往前跑的战马如遭雷击。

    迸溅的鲜血从铁甲的缝隙之中涌出,战马长长嘶鸣一声,步伐猛地顿住,但身躯仍然还随着惯性向前冲,连带着马背上的甲士也跟着前出,摔落在地。

    甲士若铁塔,在地上翻滚一圈,周围的朝廷士卒也不敢用自己的身躯阻挡抗衡,只是不断用长矛戳刺,徒劳的阻挡甲士的翻滚。

    铁甲之中的关中士卒,从马背上摔下来,又滚了几圈,自然也是天晕地旋,只感觉身上不断传来阵痛,也不知道是摔在地上导致的,还是长枪不断地戳刺在衣甲上导致的。

    甲士缓缓支撑着起身,但接着头顶上就传来剧痛。

    桓秀又是一锤砸落,取了他的性命。

    厚重的铁甲和铜锤的碰撞,让桓秀也虎口发麻。他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声息的甲士,并没有因为自己击杀了一名甲骑而兴奋,他很清楚,就是刚才那两下,军中的大多数士卒根本不可能用的出来,而桓秀也只是抓住机会,从甲骑阵列的边缘截下来一个倒霉蛋而已。

    并且,既然砸的是边缘的一名甲骑,那也意味着······

    刀光一寒,桓秀扭头就跑。

    两名甲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的身边,一个手持狼牙棒,一个手持陌刀,同时砍落。

    若非桓秀直接把手里的铜锤都给丢了,恐怕还真赶不上人家的刀光更快。

    不过桓秀身边的自家甲士立刻顶了上去,狼牙棒和狼牙棒对撞,倒刺勾在一起,变成了双方纯粹的角力,而长刀和盾牌的摩擦,更是为战场上增添了最常见却又格外响亮的噪音。

    手持狼牙棒的那关中士卒,麻利的向身前收兵刃,突如其来的拉扯力使得那纸甲甲士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摔倒在地,但旋即刀光闪动,原来是丢了狼牙棒的关中甲士,侧身避过对手的被迫前扑,腰间的横刀已然出鞘,当头斩落。

    而在旁边,手持陌刀的关中甲士,一刀又一刀,直砍得那火花飞溅,硬生生把盾牌劈成了两半!

    又是一刀,盾牌后的纸甲甲士绝望的持刀阻挡,但陌刀先断他的佩刀,再切他的手臂,一气呵成。

    喷涌的鲜血润湿了纸甲的甲衣,让这原本能构成层层缓冲的纸甲一下子软糯了起来,而关中甲士趁着对面惊恐且疼痛的面目扭曲之际,一个大踏步、贴山靠,硬生生的把那朝廷甲士撞飞出去。

    甲士惨叫着倒飞,又撞在后面两三个想要前来接应的步卒身上,几个人横七竖八、滚作一团。

    完成斩杀的两名关中甲士,同样消耗不少,看着脚下的敌我尸体,背靠背而立,纵然有更多的朝廷士卒涌上来,一时间竟真的没有人敢直接上前围攻。

    “开!”暴喝声响起,陌刀挺进如风,负责掩护的陌刀队赶了上来,整齐的刀光劈下,胆子大的朝廷士卒还勉强支撑着盾牌想要抗衡,胆子小的恨不得转身就跑。

    “怎么来的,来的如此之慢?”甲士大口喘着气说道。

    陌刀队带头的仗主一边抡刀、一边回答:

    “那些穿着纸甲的还真难对付,一刀下去就像是砍在水上一样,力道直接就跟消散掉了!”

    两名甲士大笑道:

    “是你们陌刀队的力气太小了!”

    纸张叠在一起能够阻挡刀刃不假,但当力气足够大的时候,一力破百巧,便直接将那千百层纸张一并斩碎,谁能挡我?

    看着喘的这么厉害的两个家伙,陌刀手们哂笑。

    有本事杀了人你们两个别喘着气等救援啊!

    上?仗主指向前方。

第一九一一章 淝水西岸一声吼

    两名甲士对视一眼,踏过地上的尸体,继续前冲,陌刀手们无声的在他们左右两翼展开,为他们掩护。

    这样的场景不只是发生在此地,几乎在整个漫长的东岸战线上一遍遍复刻。

    虽然整个战事的规模远算不上大,关中军队和朝廷军队在淝水西岸都是两万人上下的模样,加起来甚至都凑不够五万大军,但是无论扈从杜英的,还是随着桓秀先渡淝水的,自然而然都是精锐,是整个汉民族在过去的一场场驱逐胡尘的战事中大浪淘沙、打磨出来的精兵悍将。

    因此他们的进退都充满章法、素不相识的不同建制下的队伍在混乱的战场上偶然相遇也能够打出来足够默契的配合,至于各军主将,也无一不是靠前指挥,甚至诸如桓秀这种,都已经身先士卒。

    这场战事,注定了惨烈。

    甲骑的冲锋已经深入军阵之中,但甲骑也不是一点儿疲惫也没有的,渐渐地,他们前进的步伐放缓,不仅仅是因为人的力量终究有穷时,也是因为负责掩护的甲士和陌刀队都已经渐渐跟不上甲骑的步伐。

    原因无他,在发现根本无法阻挡甲骑突破的桓秀,直接把目标对准了甲骑左右的那些甲士和陌刀队,挡不住甲骑,我还挡不住你么?

    双方步卒沿着之前被甲骑撕开的防线厮杀,甲士和甲士的碰撞、刀剑和刀剑的交错,厚重的铁甲和血肉之躯的摩擦、撕扯,充斥着整个战场。

    至于甲骑,他们愿意保持直线冲锋就冲锋吧,而如果察觉到不对,想要调转马头的话,那就要损失自己的速度。停下来的甲骑,不过就是一些铁王八而已,周围的步卒完全可以利用身形的灵活以及人数的优势和他们周旋。

    桓秀的选择自然是合情合理的,而甲骑这边,陆唐的选择也很简单,既然桓秀已经主动让开了一条路,那甲骑也没有必要拼命的向前冲,至于在周围打转儿,自然也不可能,所以甲骑胜似闲庭信步一般穿过战场,周围的士卒一时间也无一敢于阻拦。

    在桓秀军阵的后方,自然是孙无终的军阵。

    此时孙无终已经收拢了仓皇渡过浮桥的高武残部,同时也察觉到对岸的谢玄和邓羌并没有继续蹲守桥头的意思。

    桓秀显然是打算把已经精疲力尽的甲骑交给孙无终处理,自己专心抵挡杜英的进攻。

    然而······

    “孙将军,敌军疲惫,此时正是推进之时!”站在孙无终身边的年轻幕僚高声说道,他是桓温派来帮助孙无终处理军机的,说是“帮助”,实际上也未尝没有“监管”的意味在其中。

    孙无终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正直、忠诚,让他看上去总是和朝廷将领们格格不入,说实话桓温自己都不是很相信,时至今日朝廷竟然还能有如此忠心不二的将领,所以自然会派人前来监视。

    只不过六扇门早就已经和孙无终之间有一套完整而隐秘的消息传递渠道,整个孙无终军中,明暗下线不计其数,就算是桓温真的派一个内行人过来,恐怕抽丝剥茧也就只能抓到一些表面上的探子,根本攀扯不到孙无终,本就是六扇门用来掩人耳目的。

    更何况桓温也只是因为孙无终的举止而稍有怀疑罢了,担心孙无终会受到关中都督府的招徕,哪里会想过,这家伙从加入朝廷军队的时候就已经是关中暗子了。

    因此派一个小年轻过来,避免让大司马府捉襟见肘的人力再因此而产生负担,也起到一个警告的作用。

    这幕僚话音还未落下,孙无终一直按在刀柄上的手,霍然有所动作。

    刀光一闪,那幕僚震惊的捂住脖子,但已经挡不住鲜血恣肆而出。

    “你,你!”他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了语调。

    孙无终一脚踹开他,这一刀也是信号,很快孙无终的部曲齐刷刷的掏出来早就准备好的红色布条,捆绑在胳膊上,关中都督府的旗帜也缓缓升起,取代了原本的晋军旗帜。

    斗大的“杜”字飘扬在空中,让周围不少朝廷将士不明就里,但孙无终很快提着方才那幕僚的首级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朝廷无道,残害忠良;司马氏无能,致此乱世!车骑将军志在平定天下,而朝廷有奸臣作祟、死不悔改,将军清君侧、卫社稷、扬我国威,我等怎能在此受奸人佞臣蛊惑,阻挡将军?!

    孙某愿起兵响应车骑将军,收拾乱世、重整山河!”

    说罢,他让亲卫把首级挂在高处,霍然回首,指向桓秀所在的位置:

    “众将士可愿随我杀贼?!”

    “愿!愿!愿!”孙无终的部曲当即齐刷刷的呼应,他们以刀拍盾,声势震天。

    到了现在,其余茫然的将士也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们之中很多家在江左的人,是不愿意的,朝廷拉壮丁归拉壮丁,花名册可是造的整整齐齐,在清点人丁、管理百姓上,朝廷和世家齐心协力,没有他们抓不到的人。

    因此今天自己倒戈了,明天消息传到江左,保不齐朝廷就直接对着自家家人下刀子,这可是他们不愿意承受的。

    孙无终自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旋即朗声喊道:

    “不愿杀贼的,且走浮桥直去东岸,其余儿郎,杀!”

    话音未落,他已经翻身上马,部曲们紧紧簇拥着他,率先冲向桓秀军阵的后方。

    被这步骑冲锋一卷动,很多士卒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还有一些犹犹豫豫的,看着身后空荡荡的浮桥以及浮桥旁边犹然漂浮的高武部士卒尸体,也渐渐分成两派,有的被裹挟着一起向前冲去,还有的则挣脱队伍,走向浮桥。

    浮桥两头,也的确没有人阻拦,方才那凶神恶煞一样提刀阻挡溃兵的督战队,此时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孙无终部冲锋在前的矛头。

    与此同时,陆唐也很有默契的从容调转马头,甲骑在孙无终的面前完成了换向。

    拉下面甲,陆唐目视前方:

    “杀!”

    甲骑提速,抢在孙无终之前,再一次凿入敌阵!

    “大司马已授首,乱贼束手就擒!”孙无终高呼着。

    “大司马已死!”孙无终的部曲也跟着大呼,连带着其余的朝廷兵将不知所谓的一样呼喊。

    一时间竟不知道开口的到底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了。

第一九一二章 对不起,我是卧底

    但桓温是整个朝廷军队的顶梁柱、荆州兵马的精神所系,此时呼喊声一浪又一浪传来,关键不是从正面响起,而是从身后响起,这让士卒们下意识的觉得这里面的可信度很高。

    一时间,原本还在桓秀的鼓舞下奋力作战的朝廷兵马,陷入混乱,再加上甲骑的再一次冲阵,依旧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依旧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更是搅动周天寒彻,让朝廷士卒们在半是惊慌,半是恐惧的情况下,不再维持阵型,拼命地向四周逃窜。

    “乱贼祸国,今日一战为清君侧尔!缴械不杀!”新的呼喊声传来。

    即使是精锐的朝廷老卒,此时也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里迷失了方向,似乎四面八方都是敌军的甲骑和甲士在冲撞,又似乎周围的自家袍泽都已经选择投降。

    大司马真的死了么?

    没有人去关心这个问题了,当眼前出现关中士卒的时候,他们所做的第一选择,都是直接丢掉兵刃,抱头蹲地。

    仗打到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一样渐渐没有了信心,而且之前,身前是敌军甲骑,身后是淝水,好在淝水上还有浮桥,至少算是在人心之中留下了一丝希望。

    可是现在,前狼后虎,甚至连那浮桥都摸不到了,再不投降,难道真的要为了朝廷殉葬么?

    关中都督府一样还是朝廷的臣子,人家一样只是喊着“清君侧”的名号,且不管这里面还有几分可信度,至少现在并没有直接造反,那无疑给了所有朝廷的将士一个台阶下,也能帮助他们更好地完成心理建设。

    所以零零散散的士卒们选择投降还只是刚刚开始,当有几个仗主、校尉陆续放下兵刃的时候,大批大批的士卒跪倒在地,原本已经溃散的军阵,在这个时候反倒是看上去颇为整齐。

    但是桓秀并没有打算投降,乱军之中的他一直到现在才大概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无终竟然直接倒戈一击,这是桓秀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桓温和他曾经不止一次怀疑孙无终,但是孙无终做的的确滴水不漏,而且其对于朝廷的忠心看上去绝对不像是逢场作戏,时常让心怀鬼胎的大司马府属官为感到羞愧。

    然而现在,背叛朝廷、背叛桓秀的,正是这个曾经并肩作战,甚至每战先登的孙无终!

    最不可能投降、最信任的同伴,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了自己最沉重的一击,桓秀自然无法相信,直至前面溃败回来的亲信士卒传来了非常准确的消息,他方才咬着牙下令:

    “向南突围!”

    寿春城在战场的西北侧,之前在桓秀的眼中,是一座唾手可得的孤城——郗恢把寿春城变成了一个南北贸易的大市场,城外的楼阁馆舍,将会给攻城的军队提供太多的材料和制高点,所以进攻这座平原上的城市真的并不困难。

    但是现在,意识到整个寿春城之前装饰出的空虚都只是陷阱,桓秀自然不敢再向北突围,至于向西······那是杜英中军所在的位置,心思已经浑浑噩噩的桓秀,自然没有了那个勇气。

    所以向南突围已经成为他最后的选择。

    数百亲信部曲齐声应诺,桓秀转战南北,年纪虽然轻轻,但是拉拢起来一批死心塌地的亲信还是能办到的,现在这些人一头向南扎过去。

    桓秀带兵,粮饷都能够按时发给士卒,平日里的训练也是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所以桓秀在军中也是有口皆碑的。

    现在黑压压跪倒在地的降兵们,看到了桓秀的身影,接连的失败和四面八方的敌人,已经让他们没有勇气去追随桓秀征战,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让开了道路。

    “懦夫!”桓秀的亲卫唾骂道。

    桓秀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其等未有倒戈相向,已是感念袍泽之义,何必折辱?”

    亲卫们一时间都陷入沉默。

    倒不是因为桓秀的呵斥,而是他们看着这些曾经的袍泽,俨然已经有了归路,而他们的归路,又在何方?

    数百人在黑压压跪下一片的战场上,自然是非常明显的。

    桓秀刚刚脱离已经放弃抵抗的自家本阵,就看到两支队伍从外侧迂回过来,一支从杜英的中军方向过来,是四五百骑兵的样子,另外一支则是从孙无终的军阵中行出,步骑叠在一起差不多也是类似的人数,这加起来已经足以阻拦桓秀。

    “走!”桓秀当机立断,催马向前,但那关中骑兵行动更快,直接迂回到了他们的前方,战马排开,马槊端平,已经是冲锋的姿态。

    而在桓秀的身后,大队陌刀手簇拥着甲骑也缓缓压上来。

    桓秀很清楚,经过这凿穿军阵、调转马头再凿军阵,关中甲骑的体力肯定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了,现在这些甲骑摆出来大概只是装装样子,不过那些陌刀手依然具备着阻挡骑兵冲锋的能力。

    在士卒的个人体能素质上,以及兵刃的强度上,关中军队实在是胜过朝廷太多了。

    但是,这不是直接向着敌人放下兵刃屈服的理由。

    桓秀催马欲战,结果十几名骑兵从东侧的阵列里行出,当先一人正是桓秀熟悉并且寄以厚望的孙无终。

    看到孙无终的身影,桓秀登时瞠目欲裂,抓起来马鞍上的强弓,就要先给这小子来一下,但是孙无终已经率先开口:

    “少将军,可愿一叙?”

    桓秀冷声喝道:

    “乱臣贼子、朝廷叛徒!还有什么好说的?!”

    “余可从不是什么叛徒!”孙无终朗声回答,“余自京口投军,一直效力于长安郡公麾下,之后奉命伪装成北来流民,响应朝廷号召北上,一步步打拼到现在,却从未忘本,一直是郡公之下属,此时引兵响应郡公,也是余之本职也!”

    桓秀顿时愣住了,甚至可以说在风中凌乱了。

    对不起,我是卧底······

    他曾经想过孙无终会和都督府暗中接触,而也注意观察孙无终的言辞神态,毕竟一般处于这种脚踩两条船的情况下,人也不可避免的会流露出纠结和支支吾吾的神色语气。

    但是孙无终从来没有半点儿破绽。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卧底,一个从底层一路打拼、爬到这一方重将位置上的卧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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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