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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全文阅读

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晋末多少事全文阅读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一下本书的书友企(*)鹅(*)群

    欢迎大家加入《晋末多少事》企(*)鹅(*)群:八五六三一九二八四

关于角色

    杜英、王猛和谢道韫三个角色卡已经添加,欢迎大家点赞,还喜欢哪个角色,可以说一下。

    期望大家能多多评论,多多指点!

单章求一波支持

    按照编辑大大的建议,下周先试一下小推荐,吸引一下读者再上架,趁此时间也梳理一下主线,为大家呈现更好的故事。

    请诸位书友投票、为角色点赞,以及在评论区和本章说发表一下看法和支持~

    热闹起来~

答书友问1.0:关于背景介绍、王猛、书评和推荐(上架)

    有几个书友反馈的问题特此说明:

    1.有些书友说本书一些章节介绍背景太多。

    因为这段历史到底偏于冷门,所以一些背景介绍本意是为了让大家不至于困惑,作者本人是很讨厌一边看书一边百度的。以后我会控制这方面的篇幅,当然本书的一些主要势力也都简单介绍过了,不会出现和第八章那样小半章介绍凉州的情况。

    假如大家觉得还有别的不合适的地方,也可以指出,然后我会和第八章修改的那样,在章节前添加提醒,帮助大家快速阅读。

    2.王猛算不算汉奸

    这个问题······涉及到汉民族意识出现等等一系列问题,就像是冉闵到底是英雄还是投机者?杨坚到底是英雄还是投机者?唐代历代皇帝到底是汉族英雄还是鲜卑叛徒?

    才疏学浅,不予置评,也欢迎大家发表看法。

    本文主角是从关中崛起,所以王猛必然是绕不过去的。

    更何况······这部作品的主线和我前两本书一样,肯定是要表达一些爱国和民族强盛思想的,想表达我屁股不正的意思,我也很无奈。主角让一群原本为氐人、鲜卑服务的汉人出现民族意识,为汉人的强盛而奋斗,本身不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故事么?

    3.有些书友觉得本书书评区有点夸张并担心删评

    在此声明,本书书评都是书友们自发发表。

    作者本人,不买评(没钱,有这钱去买两本书不爽么?),不控评(没有那么多书友帮我灌水),不删评(这书也没多少评论,就算是批评的我都不舍得删)。大家的批评和建议都可以尽管提出,我能够改正的都会努力去改正。

    点娘抽楼不归我管。

    4.推荐和上架

    周天开始又有两个推荐,届时会加更。何时上架,编辑大大这两天出差,等周一和他商量,应该是上完这一套推荐吧。推荐票、书评求一波。

    本次问答结束,如果大家喜欢这样的形式,也欢迎平时多发表评论和看法,凑够数量我们就再来N次。

上架公告

    千呼万唤始出来,明日咱们要上架。

    明日的更新会在VIP卷可以操作后,请大家不要着急。另外上架当然是有加更的啦~

    还好人在医院,存稿日益增多,不然怕不是要把我掏空。

    求支持,求订阅,求推荐啦~

    正式的上架感言明天再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通知。

序章 未若柳絮因风起

    满庭芳·题《晋末多少事》

    滚滚胡尘,少陵塬上,正是春又来迟。

    败楣残户,梁栋化云泥。

    南北群雄并举,关内外、生死黔黎。

    长安乱,相逢风雪,此命不如棋。

    ——————-

    吹笛,君且去,奔流荡寇,万里相离。

    望摧破龙城,蔽野旌旗。

    豪引英才虎踞,迫淝水、谁可堪敌?

    苍穹老,东来紫气,自是与天齐。

    ——————————

    风甚寒。

    炉火跃动。

    孩子们有男有女,围坐在炉火旁。

    一个年轻人站在炉火一侧,负手而立,听着孩子们谈论着诗词。

    他实际上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但是和这群七八岁甚至更小的孩子们一比,自然就成熟很多。

    时而欣慰的伸手捋一捋并不算长的胡须,仿着长辈的模样,端起身为叔伯的架子,连连点头,很赞赏孩子们说到的某一句话。

    又时而侧身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不知道流传了多少代人的竹简典籍摊开,显然是遇到自己也拿捏不准的,索性求证。

    突然,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风更大了。

    靠近门的小孩好奇的伸手拉开了房门。

    寒风登时灌进来,吹动所有人的衣袖,也吹动桌案上的书卷。

    好在还有一些竹简案牍,总归是风吹不动的。

    脸上有些许冰凉,让所有人都露出惊喜的神色。

    下雪了,而且还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男子自己也展露笑颜,大步走到门口,门口还有屋檐回廊,不过显然不足以抵挡风雪,雪就这样扑打在男子的衣袖上、脸颊上。

    凉意丝丝,却架不住心中的喜悦。

    纵然这些年雪在南方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物,但是一年到头,瑞雪降临,总是值得喜庆的。

    “白雪纷纷,何所似?”年轻男子伸手指向门外。

    显然是秉承着刚才讨论的主题,让这帮小家伙们对一句诗。

    庭前,大雪纷纷而下,屋檐上、树梢上乃至于门槛外,都已经有了积雪。

    年轻男子就这么挡住了门,门里的孩子们只能透过他身体的缝隙看到外面的一片白茫茫。

    孩子们按捺住直接冲出去在雪地里奔跑、打雪仗的冲动,一个个抓耳挠腮,拼命地想要憋出来一句能够搪塞过去的诗句。

    一道道目光投向年最长的那个。

    这个时候,还得看兄长的,哪怕兄长在这位文采斐然的叔父眼里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屁孩。

    年长的那个也不推辞,轻轻咳嗽后才起身,抑扬顿挫:“撒盐空中差可拟!”

    年轻男子一笑。

    不用他开口,旁边就有稚嫩的声音响起:“胡儿阿兄就知道吃!”

    “怕是想到那天的烤肉了!”

    年长的这小子被弟弟妹妹们一说,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风吹的。

    年轻男人咂了咂嘴,这小子说的虽然有几分意思在,但是总感觉差强人意。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响起清脆而自信的声音。

    “未若柳絮因风起。”

    孩子们刹那间都安静下来,都在回味这句话,就是一个个摇头晃脑的不知真假。

    年轻男人错愕,旋即大笑:“好,好!”

    好一个“未若柳絮因风起”!

    他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想要把说出这句诗的小丫头从人群里抓出来表扬几句,结果那些早就虎视眈眈的小家伙们,趁着这个机会蜂拥而出。

    要不是这位叔父一直挡着门,他们哪还坐得住?

    年轻男人回味过来,再定睛看去,不过一溜烟的功夫,屋子里已经是空空如也,只有墙角的香炉,犹然还有袅袅烟气升起,看那轮廓样子,似乎变成了一个小恶魔,看着眼前景象捧腹大笑。

    男子不由的叹息一声。

    陈郡谢氏,这些年来得势,已经隐约有取代琅琊王氏,成为这乌衣巷里第一家的势头在,自家小儿女,怎能只知道贪玩享乐?

    不过转念一想,玩乐不过是小儿天性罢了,又何必强行阻拦?

    揠苗助长,也不是什么好事。

    等他们长大了,还有偌大的家业等着他们去肩负,现在······就先让他们玩闹吧。

    天塌下来,还有自己和兄弟们这些做叔伯的在,轮不到他们顶。

    刹那恍惚,庭院里已经响起了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而他自己,则默默吟诵着。

    “大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不知道以后我家这些幼麟雏凤,又要便宜谁家?

    男子缓缓抬头向庭前看去,对面屋檐上的雪被风吹卷,打着旋儿飘落在庭院中。

    他的心思也随着这风飘转。

    今年的朔风,比往年更烈了。

    这一年,是东晋永和元年,亦是后赵建武十一年,前凉建兴三十三年,成汉太和二年,代国建国八年。

    群雄割据,战火如荼。

    是日,江南大雪。

    历经永嘉之乱,很多人都认为乱世总该要到尽头了。

    而上位者们却很清楚,一切,才刚刚开始。

    ————————————————

    华山,同样是一场雪,一场比江南更大的雪。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没有什么比这句诗能够形容华山的高峻以及人在山下昂首看山的渺小。

    崎岖的山路上,拄着拐杖的少年步履维艰,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一阵风迎面吹来,少年咬紧牙关,微微低头,顶着风向前走。

    头可以低下,脚步不能停顿。

    然而脚下踩到了一块不知是结冰还是长了青苔的石头,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滑倒,然后顺着刚才自己艰难爬上来的山坡,一路向下滑去。

    少年艰难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除了光滑的石壁和冰冷的雪,别无他物。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这样滑下去了,要不,这次就这样吧。

    这条路,真的不想走了。

    顺着山坡向下,少年睁开了眼睛,鹅毛大雪几乎往脸上打。

    好疼啊。

    但是很快他就失去了痛觉。

    这大雪,恍惚间就像是春天随风飘舞的柳絮。

    落在身上,是那样的柔软,甚至吸入鼻子里还让人很讨厌。

    温暖的春天,又在哪里?

    少年逐渐失去了知觉。

    远处山道上,有脚步声响起。

第一章 不叫我师兄,就只能叫师叔了

    华山,莲花峰。

    石作莲花云作台,称赞的便是这莲花峰。

    如锋利剑刃一样挺拔的华山群峰,上接天穹,下连河渭,傲立于关中之东,分隔天下。绝顶之上,寒风呼啸,悬崖峭壁,甚至需要攀援而上。

    但是群峰山谷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正值春日,明媚的阳光从树梢中倾洒下来,潺潺流水掠过石头,滋润着这山谷里的万物。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手撑着竹竿作为拐杖的小童,一边高兴吟唱着,一边拾阶而上。

    昨夜应该是有一场细雨,不但让这溪流的水更大了些,山间空气里也都带着泥土的芬芳。

    前方草丛窸窸窣窣,还真有一只鹿从草丛里跃了出来,回首看了一眼这小童,接着跳过小路,涉水向对岸的密林中去了。

    “快些看看有没有师兄需要的药,别唱歌了。”身后传来同伴的声音。

    小童应了一声。

    沿着他的目光向上,山路只容一人通行,满是青苔,蜿蜒曲折,消失于林木中。

    若是此时能够穿过这遮挡视野的层层林木,便能看到,这小路一直延伸到山谷外的半山腰上。

    炊烟袅袅,几座茅屋错落有致。

    茅屋之中,有一座依山架起的两层屋舍,上层完全是敞开的,就像亭子一样,暖风徐徐吹来,还带着花香,若是能够坐在里面煮茶下棋,那别有一番风趣。

    现在两个身着麻布衣衫的年轻人,正在做着这别有风趣的事。

    “你怎么能悔棋?”

    “就一步,就这一步!”

    “已经是第七八次了!”

    “最后一次了!”

    “老王,你还有完没完了,信不信我掀桌子,算你输!”

    “那你掀桌子啊,掀啊!”

    两个人顿时大眼瞪小眼,恨不得直接打起来。

    额,似乎一点儿都不风趣。

    要悔棋的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年长一些,不过这年长是相对的,也就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披散着,很长,看上去“油光瓦亮”,因为坚决要悔棋而变得狰狞的脸上,胡子拉碴。

    他的衣服领子就斜斜的散开,手时不时的伸进去这里抓抓、那里抓抓,也不知道是有多少天没有洗澡了。

    而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则要比他干净利落很多,应该不过就是十七八还未加冠的年纪,正是不知道应该说是年轻人还是少年的年纪,脸上也带着几分稚嫩,不过剑眉朗目,虽不能说是玉树临风,一句“英俊帅气”还是当得起的。

    他这一身衣服明显要比对面这位干净,头发被一顶小帽冠固定,虽然坐姿也不怎么规整,但是比对面这翘着腿的还是好很多了。

    人和人,就怕比。

    在那年长的家伙衬托下,年轻的这个,简直就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典范。

    不过此时他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咬牙静静盯着对面,一副你要是再敢悔棋,我就扒了你的皮的样子。

    至于掀棋盘?

    你想得美,那样这本来我稳赢的局面就变成平手了!

    “咳咳,两,两位师兄!”楼下传来呼喊声,“开饭了!”

    年长的那个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不由得哼了哼:“今天就算你赢了半个子。”

    “那是不是应该叫师兄了?”年轻的那个顿时搓了搓手,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不行!余自比尔年长,师兄师弟之别更是入门前后顺序之别,岂能坏了规矩,若是如此的话,师弟们又当如何?难不成我师门规矩、兄弟辈分,竟要以下棋输赢决定?”年长的连连摆手,“荒谬,当真是荒谬!”

    “王猛!”年轻的那个一拍桌子,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枉你年长,又出身北海世家,怎能如此不讲信用?!”

    年长的那个顿时把目光投向别处,假装叫的不是自己。

    年轻的显然早就料到这个家伙会耍赖,重新坐下,整好以暇的说道:“家父于令师有救命之恩,令师于家父面前常以晚辈自居,如此一来余同令师,也是同辈论交······

    说到这里,年轻人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又整了整衣襟,正色说道:“如此说来,今日若不叫我一声‘师兄’,那真对不起,你就只能叫‘师叔’了!”

    王猛顿时瞪大眼睛,伸手指着年轻的这个。

    对面这位自封师叔的年轻人,一下把他的手拨开,捏住鼻子:“你几天没沐浴了,这么大的味。”

    王猛长呼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很难抉择,不过最终,他还是从嘴唇和牙齿之间挤出来两个字:“师兄!”

    “哎,师弟好,师弟免礼了。”

    “谁跟你行礼了?”王猛不满。

    不过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这个“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手伸出,虚扶自己的头顶,颇有一副得道仙尊向弟子传道、受业、解惑的样子。

    “杜英你过分了!”王猛一挥手拨开这只手臂。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杜英先是一本正经,不过转而自己也忍不住,笑嘻嘻的说道,“师弟要好好的听师兄吩咐。”

    “这是尔从哪里看来的诗,余怎么不记得?”王猛好奇问道。

    “师弟不要转移话题。”杜英背过手,捋了捋其实并没有的胡子,装作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这是虚心求教!”王猛摆了摆手,皱眉,在努力回忆。

    “那你再叫两天师兄,我就告知你。”杜英笑道。

    王猛起身,一甩袖子:“你想得美!”

    “师弟,注意言辞礼节!”杜英赶忙说道,“莫要在其他师弟面前坏了规矩。”

    “知道了!”王猛闷闷的说道。

    愿赌服输,他还不至于真的耍赖。

    不然以后还怎么服众?

    杜英不由得掩嘴偷笑。

    当师兄,还让这个邋遢师兄乖乖听命,感觉真好。

    而此时楼下的几个年幼孩童面面相觑,楼上的动静他们当然听得清楚,只能互相感慨,这两个师兄一天到晚就这么争来争去的,还真是乐此不疲。

    其实对众多师弟们来说,哪个是大师兄,哪个是二师兄,好像没什么区别吧?

    不知道为什么,杜英师兄就非常讨厌二师兄这个称呼,硬是要隔三差五通过这种方式当几天大师兄过瘾,惹得大师兄总是躲在藏书阁里不敢出来,见到这家伙恨不得绕道走。

    脚步声响起,王猛已经下楼,看到几个师弟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他不满的说道:“你们干什么呢,都散了去!”

    “师弟,怎能如此无礼?”杜英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王猛刚想要发作,不过想到现在自己是“二师弟”了,只能愤愤的跺脚,转身离开。这顽劣的师弟,自己惹不起,还躲不起?

第二章 京兆杜氏,有子杜英

    王猛离开之后,杜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不当二师兄,真是神清气爽啊!

    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侧头,看向悬挂在楼梯口一侧唯一一面墙壁上的十二个竹篮。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所以唯有每过一日就往竹篮里丢一个竹片,才知道又过了一天。

    身在这茅舍之中的人,既然有这东西,就说明主人并非真的打算隐居山中、老死此处。

    再向外看去,山谷两侧群峰如同护卫一样向两边分开,屹立挺拔,保护着山谷之中的这几间茅屋,而群峰之间,依稀可以看到广阔的关中平原,战火正在那里肆虐,而蛰伏山谷之中的人,在等待机会。

    今年是永和十年了,如果按照关中的纪年,应该是皇始四年。

    永和是东晋穆帝司马聃的第一个年号,总共十二年。而皇始则是前秦苻健的年号,总共五年。华山地处关中边缘,现在正在前秦的掌控之下。

    杜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曾经是一个很普通的工薪阶级,走楼梯的时候玩手机,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然后······然后他就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穿越到了那一年的华山满天飞雪中。

    穿越,是每个混的如意或者不如意的人,多少都会幻想的事,穿越回那波澜壮阔的时代,利用自己的“先知”能力改变一切事情发展的脉络,称王称霸,不过是小菜一碟,毕竟哪个穿越的不开挂?

    要么就是出身豪门大户,老爹早就已经给打下了一片江山,只需要再往前一步就好了,要么就是干脆自己带着系统,要什么就能拿什么,再不济的,当年人家云烨穿越的时候还抱着土豆呢。

    结果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

    倒是父母俱在,还好没有给起点孤儿院添丁。

    唯一应该可以算的上外挂的,应该就是······京兆杜氏的身份了。

    杜英,是京兆杜氏前任家主杜耽的孙子,现任家主杜明的庶子。

    杜耽,并不出名,但是他爹就是一手将京兆杜氏缔造为典午豪门的杜镇南杜预。杜耽是杜预的第三个儿子,长兄杜锡,就是如坐针毡这个典故的主角,可惜英年去世;次兄杜跻,则没于永嘉之乱。

    永嘉之乱中豪门大户不如狗,虽说是失踪了,但是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只是没有找到尸体罢了。

    杜耽还活着,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通天大能可以在乱世之中博取立足之地,而是因为跑得快,永嘉之乱爆发,他就带着家眷跑到了凉州。

    北方的那些蛮夷,惹不起,咱们还是跑得起的。

    当然了,杜耽还有一个弟弟,杜尹,在乱世里也跑散了,据说有人看到他向河南府(今洛阳)那边去了,不过只是传闻。身在凉州的杜耽也管不了自家弟弟的死活了。

    换句话说,同样不是嫡长子的杜耽,能够糊里糊涂的成为了京兆杜氏的家主,还得感谢这为华夏民族带来耻辱和灾难的永嘉之乱。

    哦对了,杜耽还有一个比较有名的后人,叫杜甫。另外他弟弟杜尹也有一个比较有名的后人,叫杜牧。至于唐朝名相杜如晦,也是杜氏直系后人。

    而杜耽所去的凉州,在永嘉乱世之中,可以说是一片净土。凉州张氏的家主张轨出面翼护凉州、拥护典午晋室旗号,保卫一方平安,因此关中、中原等地世家百姓,多有逃跑前往凉州的,这也为历史上的张氏前凉崛起于河西走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以杜耽为首的这一支杜氏,自然就安心在凉州住了下来,张轨对这个自己跑上门来的太守也很是客气,直接安排他做了凉州军司,主管整个凉州军事调度,别看这个军司的职务并没有实际兵权,但是兵马粮草、密谍系统等等,都在军司的掌握之下,军方自然也要看着军司的脸色行事,实际上相当于凌驾在军方之上的后勤总管和监军。

    之后杜耽传子杜明,继续担任凉州要职,只不过杜明的本事还比不过杜耽,所以不再担任军中职务,但是在凉王府中担任长史,依旧主管一方民政,而杜明的次子,也是庶子,就是杜英。

    杜英之上,还有一个作为杜家嫡长子的兄长,杜葳。

    可是现在的京兆杜氏,可不是历史上的全盛时期。

    全盛时期的京兆杜氏,或具体称茂陵杜氏,可是和另一个京兆世家韦氏并称为“京城韦杜,去天五尺”,换在后世,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老北京、老上海人儿。

    现在的京兆杜氏,有的南渡,有的没于永嘉之乱,剩下的这点儿嫡脉子弟在凉州也不过就是维持着一个京兆杜氏的空壳子罢了,说得难听点儿,就是些灰烬。

    倒是前两年关中称雄的征北将军杜洪,算是杜家这几代里面比较有名的了,可惜他这个征北将军是不折不扣自封的,别人自立旗号好歹只是掺点假,他却是一点儿真都不掺。

    最终兵败身亡的杜洪也没有给杜家搏来什么好名声。

    而好好地杜家次子,就算是混的再怎么不好,怎么会跑到这华山中来呢?

    这还得从隐居华山的名士法随说起。

    法随,出身扶风法氏,也是不折不扣的关中老牌豪门,比如三国时期的法正就是扶风法家子弟。而法随为躲避战乱隐居华山中。

    十多年前他听闻凉州是一片战火之外的乐土,便有意前往凉州,结果路上遭遇劫匪,要不是当时杜明带着家仆出猎正好路过,把他给救了下来,恐怕法随现在已经埋骨河西的茫茫戈壁黄沙中了。

    关中世家,相互之间其实多有矛盾,但是经过这乱世战火一烧,前尘往事自然不用再提,大家都能活着,又是老乡,那可不是一番相见、两眼泪汪汪?

    杜明和法随一见如故,邀请他入府盘桓几日,可惜法随觉得这凉州也不是真的安稳之地,所以执意要返回华山。

    杜明挽留不得,只能多送盘缠于他。

    法随回到华山之后,感慨一路上所见尸骨遍野、战火荒芜,于是结庐山中,收养山外周边因为战火而流离失所的孩子,经年累月,也就有了今日这几间屋舍。

    近些年关中战火仍频,不过随着石赵的分崩离析,关中已经没有了最大的外部威胁,身在西北的杜明本来就混得不怎么如意,自然就萌生了穿过关中南下巴蜀或者荆州以进入东南、重归典午本朝之意。

    于是他先派人送自己的庶子杜英前来华山,一是法随此人文采出众又有定国安邦之能,杜明在凉州也找不到比这个好友更好的老师,二来也是探听一下沿途情况。

    当然,杜明也没有傻乎乎到把儿子往未知的危险里送的地步,在出发之前他就已经联络好沿线的各方势力。

    凉州虽然势力不算强大,但是对比苻家尚未崛起、不过一盘散沙的关中,还是有那么几下子的,所以关中群豪也不介意卖给凉州长史一个面子——至于凉州张氏称王,杜明从凉州长史变成凉王长史,那还要过一年了。

    结果杜英一行人倒是很平安的抵达了华山,却被当年的那一场大雪打了个措手不及,雪中人皆失散,几名忠仆勉强探明道路,最终唯有杜英一个人走到了靠近山谷的地方,被当时出山采买生活物资、同样冒雪折返的法随和弟子所救,得以幸存。

    其余几名仆人的尸体陆续在雪后找到,只能安葬在山中,起坟堆以作纪念。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那场大雪之后,再一次从床上晕晕乎乎坐起来的杜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了。

    继承了前世今生的记忆,杜英,已经两世为人。

    那还真是一场很大很大的雪啊。

    此时杜英回想起脑海中的片段,也只能感慨。

    在那一场大雪之后,没有几个月,关中局势骤变,苻洪强势崛起,横扫群雄,一手建立大秦。

    盘踞凉州的张氏当然摇身一变变成了秦国的大敌。

    双方已经不是一次剑拔弩张了,只不过秦国在东侧、南侧还有更加强大的敌人虎视眈眈,因此不敢贸然进攻凉州罢了,不然以凉州张氏的小身板,还真不一定扛得住。

    这陡变的局势,导致杜明也不敢让自家儿子冒险回来,毕竟在古代,又是乱世之中,求学多年不归,本来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自此,杜英求学山中,再未能返回西北。

    不只是如此,杜明还有更深的打算,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第三章 邋遢师兄

    楼下传来喊声。

    是叫杜英吃饭了。

    邋里邋遢的家伙招着手,颇有几分“我喊你了,你要是听不到就别怪我把你的那一份也吃了”的架势。

    杜英这才想起来,外挂,不只有京兆杜氏的身份这么一个——虽然在这豪门遍地走、世家不如狗的关中,这个身份不算什么,但是总比一介草民来得好。

    一介草民,那杜英就真的想自杀重来算了。

    太难了。

    哦对,外挂还有一个。

    就楼下这个摇摇晃晃、一点儿都没有身为年长师兄架势的家伙。

    北海,王猛。

    王猛的王,王猛的猛。

    货真价实,他的师兄。

    额,假如法随算是自己师父的话。

    因为法随有感于当年杜明救命之恩、善待之情,虽不过比杜明年轻几岁,却一直以恩公称呼之,自认为是晚辈。

    所以他也一直不认杜英这个弟子,倒有几分“我帮恩公带着小兄弟那是义不容辞,怎么能以师徒礼节束缚”的意思在。而且要是让恩公的儿子拜我为师,那恩公就变成恩兄了,这岂不是占便宜?

    就跟当时一根筋要回华山一样,在这件事上法随寸步不让,杜英作为晚辈——按照他爹的评判标准——自然也不敢多说。

    你开心就好。

    反正我也不吃亏啊。

    不过弟子们为了好称呼,还是习惯称呼杜英为“二师兄”,对此法随也就默认了。

    杜英并没有平白高同龄人一辈的癖好,乐得于此,但是“师兄”是可以叫的,“二师兄”,万万不可以!

    至于这个王猛,当初杜英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内心是非常感动的。要说这个时代有什么大腿可以抱,南边有桓温和谢安,北边自然就是王猛了。

    历史上的王猛,可是被赞誉“前秦诸葛”的存在,在杜英看来,这要是丢到哪个游戏里面,智商少说也得标95以上,不挂上个“SSR”都对不起他的那些丰功伟绩。

    可是现在的王猛,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曾经带着前秦从支离破碎到十年时间便完成崛起并且一统北方的大佬,走路摇摇晃晃、外表邋里邋遢,真的让杜英恨不得先把他按在水池子洗个澡再说。

    当然这事杜英还真的不是没干过。

    帮大师兄洗澡,是师父交代下来的任务,每七天一次,也不要求他天天都洗,这样太难为他了,但是每七天他不自己洗干净的话,那就别怪小师弟们不客气了。

    五花大绑是少不了的,一顿猛搓也是必然的。

    至于王猛为什么会出现在华山中,杜英一开始还真的不知道,后来断断续续听王猛自己说的。

    战乱如火如荼,他的老家北海自然是早就不能待了,年少的时候就开始逃命,在中原魏郡等地辗转,和家人也都离散,最终孤身一人一路进入关中,躲到华山里,正逢法随也返回华山隐居,王猛索性拜法随为师,成为法随的大弟子。

    对于这位师兄的传奇经历,杜英实际上只是在后世翻阅史书的时候偶尔看到过,南征北战、稳定北方,他倒是并不感兴趣,匆匆掠过,而让他觉得好玩的,还应该是这位师兄挠着痒痒、披散着头发去见桓温。

    桓温此人堪称当世枭雄,率军入关中之后屯兵灞上,吓得长安城里刚刚称帝没有多久的苻健一动都不敢动。就在这个时候王猛前去拜见桓温,邋里邋遢,和现在杜英面前的形象应该没有什么区别。

    桓温并没有嫌弃他,反而在听王猛对天下大势侃侃而谈之后,一时惊为天人。可惜王猛自己没有看中桓温,当他得知桓温不久之后就要率军撤退之后,大失所望,最终也再次归隐,一直等到苻坚这个历史上同样堪称传奇的人物登场,两人一拍即合,缔造了前秦的强盛。

    只可惜王猛死后八年,淝水一战,这一切也都灰飞烟灭。

    原本杜英以为王猛是故意要打扮成那个样子去见桓温,以试探他是不是真的有礼贤下士之心。

    而现在看来,额,自己好像高估了这位师兄。

    不过这些年相处,杜英当然很清楚,自己这位师兄并非等闲之辈。不说别的,藏书阁中的那些藏书虽然不多,但是王猛能够倒背如流,这个杜英扪心自问,给他自己十年时间可能都坐不到。

    而且每次和法随纵论天下大事,杜英如果不是作为一个穿越客有着足够多经验的话,恐怕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王猛对天下大势的洞察能力,就算是杜英也不得不佩服。自己那是因为知道,而王猛竟然能够真的预测到,而且都和历史上真正发生的相差无几,这让杜英甚至怀疑这家伙也是穿越的。

    不然这家伙天生就是为治国理政、为平定天下而生。

    至于其余的那些年轻,不,年幼的师弟们,也就只能端茶倒水,根本听不懂师傅和两位师兄在打什么机锋

    这个邋遢师兄,只是外表邋遢,但是内心的想法,不可斗量。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长时间,杜英一直以来最大的困惑就是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出山入世,对于已经习惯了山中和平年月的他来说,又谈何容易。

    并不是杜英畏惧什么或者害怕什么,而是他期望自己一旦走下山就能够为这乱世做些什么,而不是碌碌无为甚至平白搅动更多的混乱,那样的话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在山上待着,至少能够给这个时代减少一点儿苦难。

    杜英更好奇的是,自己这位师兄又会做什么?

    他可没有天真地以为,因为自己的出现,整个时代的时间线都会因此而改变。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杜英都以华夏炎黄的子孙后代自居,他并不反对华夏从原来的汉人单一民族变成有更多少数民族融入的大民族,但是至少在这个时代,他还是要拼尽全力去维护华夏正统的。

    并不是为了保护那些满脑肥肠的豪门或者坐吃山空的贵族,而是为了保护本来就不应该沦落胡尘里,甚至成为“两脚羊”的百姓,为了保护那些被大火付之一炬的书籍史册。

    (作者按:“两脚羊”最早出自南宋庄绰《鸡肋编》,文中为表意,不会出现在人物对话中,感谢书友提醒)

    因而历史上的王猛,最终拒绝了桓温的征辟,转而和苻坚一拍即合。苻坚此人虽然出身蛮夷,但是醉心于汉文化、一心想要缔造一个类似于秦汉的大一统王朝。可惜在苻坚本人优柔寡断、一味地讲究仁义,最终淝水一败,一统之梦灰飞烟灭。

    王猛固然为苻坚、为前秦做了很多,可惜苻坚也好,整个苻氏家族也罢,终归没有办法抹去其作为异族入主中原的符号。苻氏家族失败之后,自然而然受到了其余臣服于前秦的枭雄们的反噬。而王猛的心血,也随着前秦这座大厦的倒塌而付之东流。

    或许就是因为王猛所做的一切在整个历史上不过就是昙花一现,所以后世人能够记起他名字的或许还有几个人,但是知道他功业的,已然寥寥可数。

    杜英并不觉得王猛可怜,前世的王猛既是没得选择,也是愿意这样选择。

    但是他不想这一世的王猛,这位自己的师兄重新再走上这样的道路。

第四章 杜甫是乐观主义者?

    现在即使是杜英自己都没有想好在这纷杂乱世之中应该如何走出一条路来,哪怕荆棘遍地的路。

    他从不相信自己的主角光环,假如有主角光环的话,自己应该出身陈郡谢氏,坐拥江南财富军权才是,这一个京兆杜氏算什么?甚至就连前方的王猛,还不知道会不会坚定和自己站在一起呢。

    因此杜英很害怕自己走出去还没有几步,就死在乱世的纷争中。尤其是现在苻氏家族已经在关中崛起,而且和凉州那边的关系可不怎么样,自家老爹的面子,现在不太好用了。

    所以似乎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这山里逍遥一辈子?虽然吃的是野菜,喝的是山泉水,但是至少比活不过两天来的好吧?

    “热乎的,快吃吧。”

    王猛并不知道杜英现在满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很多事,甚至还包括他,把饭碗向他手里一塞,“师傅要回山了,等会你我一起去迎一下吧,算算时间应该也就是一两个时辰之后。”

    “师傅回山了?”杜英一惊。

    王猛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不是你昨天收到的师傅书信告知于我的吗?”

    杜英这才回过神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王猛上下打量着自家师弟,莫不是今天下棋下赢了,师弟已经高兴地失心疯了?

    原来师弟的快乐,就这么简单?早知道这样,自己就多让他赢上两把了。

    杜英一边大口扒拉着饭,一边看着山下蜿蜒伸展上来的那条路。

    每隔一段时间,法随就会出山采买。

    实际上山里他们开垦出来的菜园子里什么东西都不缺,甚至还有几只老母鸡,逢年过节能够开个荤,更不要说平时山里还有很多好东西,杜英和王猛每次入山都能够有所斩获,或是山猪或是狍子,能够给大家加个菜。

    不过这两位有资格入山的师兄显然都不怎么勤快,因此这种机会一个月有可能都没有一次。

    杜英和王猛都很清楚,法随下山的主要目的不是买东西,而是探查一下外面的政治风向。

    法随本人对于出山入仕显然早就已经心灰意冷,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安心在山里待这么多年,甚至都快把这隐居之地变成南北朝的幼儿园了。不过显然法随并不打算让这些孩子们以后都要在山里度过一辈子,尤其是杜英和王猛这两个,一个即将成年,另一个更是早就成年了,不能一直在山里蹲着当保姆。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总要出去看看的。

    不然那些书,岂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法随这一次下山的时间并不短,杜英和王猛都觉得师傅应该是有所想法了。

    算算时间,杜英大概也明白,要有什么事发生了。

    王猛亲切的叮嘱收拢碗筷的小师弟要好好洗,而旁边的杜英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让这帮小孩子们去洗碗,也就是眼前这位师兄干得出来了。不过杜英并不介意小师弟把他的碗也一起收走。

    几个小屁孩,师傅一走就不好好念书,洗洗碗应该的。不然的话两个师兄说什么也不会给他们打掩护的。

    “师弟,你看今天的天。”王猛抬头。

    杜英并没有纠结他称呼上的问题,默然没有说话。

    天空中,阴云已经从远处飘了过来。

    风越来越大,万木随风而动,发出“哗哗”的声音。

    良久之后,王猛低声说道:

    “要变天了。”

    杜英伸出手,风灌入衣袖,呼呼作响。

    身后屋舍的房顶上,茅草也在随风飘动。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杜英喃喃念出来。

    “什么?”王猛招呼小孩子们抓紧刷碗,抓紧进屋,再耽搁一会儿恐怕就要成落汤鸡了。

    杜英起身,大声道:“师兄,我说我觉得屋顶要加固一下!”

    似乎是响应杜英所说,大风刮起,一片茅草随风掀了起来,舞动着撞在对面二层阁楼的柱子上。

    “那你怎么不动手啊!”王猛大呼,向屋子冲去。

    “梯子,快!”杜英也反应过来。

    小师弟们也忙着去找梯子,顿时乱作一团。

    ————————————

    最终杜英和王猛还是没有躲过成为落汤鸡的命运。

    当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把茅草固定好的时候,暴雨倾盆而下。

    杜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靠在屋檐下,衣服上的水顺着衣袖一点一点的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而他的头发也已经湿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要不是很清楚古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杜英恐怕会忍不住给自己剃一个板寸。

    此时,他很能理解杜老爷子的悲鸣。

    茅屋为秋风所破,感觉不怎么样啊。

    虽然这不是秋风。

    额不对,按辈分,杜老爷子还是他的晚晚晚辈,应该叫小杜儿。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现在的自己,也算是一个标准的寒士了,可是这乱世中,能够有这么一间无人叨扰的茅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有哪里有心情去奢求广厦呢?原来的时候杜英感觉杜甫应该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而现在他觉得他其实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旁边的王猛一边伸出手洗掉手上的泥,一边感慨:“这么大的一场雨,也已经好久不见了。”

    杜英则笑了笑。

    “笑什么?”

    “这次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给你洗澡了。”杜英指了指王猛。

    “哈,这么说是要怪师兄我了。”王猛抹了一把脸,还好他很聪明的把手上的污垢都洗干净了,不然的话怕是要变成大花脸。

    “师傅应该快到了吧。”杜英起身,“青草!”

    “师兄!”孙青草从屋子里探出头来。

    孙青草,是法随三徒弟,也就是现在山里仅次于王猛和杜英的,不过他年纪小得多,现在才不过十岁。

    之所以叫孙青草,是因为这小子出生的时候,正是家里逃难躲在一处荒村野店里,落下来就直接滑在了青草地中。

    这小子还在襁褓之中,爹娘就被乱军所害,唯有这小子被爹娘掩藏在一块石板后面,估计是饿了,哭闹的时候正巧被路过的法随发现,法随掩埋了他家人尸骨,发现了被塞在襁褓之中的书信。

    原来孙氏一家是从青州那边逃难来的,乐安孙氏是孙家的一个重要分支,而乐安就位于青州。

    这孩子还没有来得及起大名,父母给的小名叫做“青草”以纪念青草托举之恩,父母自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身死兵荒马乱或者走散,只求找到孩子的人能够善待。

    孙青草长大之后,坚决要求就用这个名字,法随也就没有再逆他的心思。

    有些事,是不能忘的。

第五章 法随回山

    “拿两个油纸伞,还有准备一套干净衣服!”杜英吩咐。

    那几个小的靠不住,还是青草师弟最好指挥。

    “天晴了。”王猛却说。

    杜英一怔。

    果不其然,风雨已经逐渐消散,一道阳光如利刃一样刺破乌云。

    天边出现了绚丽的彩虹。

    山里的雨,果然是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小孩子们都跑出来欢呼雀跃,指着那彩虹,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

    王猛笑着说道:“还是小孩子好啊,无忧无虑,见到了彩虹就能够高兴的又唱又跳。”

    “在这山里本就无岁月,师兄有什么好忧虑的呢?”杜英撇过头,目光直勾勾盯住王猛。

    王猛一时没有说话。

    他也有些犹豫,不知道杜英这句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杜英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提醒他,这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王猛默然。

    而杜英已经从王猛的眼神之中得到了答案。

    天下大势纷乱如麻,大好男儿又怎么会真的坐得住能够对此熟视无睹呢?

    自己的这位师兄,听着、看着、感受着外面的风雨飘摇,恐怕心中也不是那么平静吧?

    如果他能够冷眼旁观,那他就不是历史上那个独身入营和桓温谈笑风生的王猛了,更不是那个几乎以一己之力撑起来整个前秦的“再世诸葛”了。

    “两位师兄,衣服。”孙青草这小子动作倒是干净利落。

    杜英和王猛从各自的思考之中脱身而出,匆匆换了衣服,等他们走到山路上的时候,远远地已经能够看到那一道拾阶而上的身影。

    风雨过后,山间草木悬挂着水珠,愈发显得郁郁葱葱。

    法随一身普普通通的灰袍,手里提着油纸伞,背着一个小包裹,要不是他的容貌告诉别人他已经不是二三十岁的年纪,恐怕都还会以为这是一个年轻的旅人吧?

    再往近处看,常年的隐居并没有让他看上去道骨仙风、恍若仙人,反倒是和那乱世之中挣扎求生的寻常百姓没有什么两样。

    “恭候师傅。”杜英和王猛齐齐拱手行礼。

    法随的性情虽然说不上古怪,但是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比如这下山,只要传信什么时候会回山,那绝对不会早晚于约定时间的一个时辰,今日道中有风雨,但也就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等杜英他们赶来刚刚好迎面遇到他。

    甚至杜英和王猛都怀疑是师傅早就算好了时间,故意放慢了脚步,就算准了他们两个会迟到。

    法随抬起头,看着这两个小子。

    这是什么诡异的目光?

    他有些奇怪。

    这两个家伙平日里虽然不能说是“目中无人”吧,但是也一个比一个爱逞能,现在倒好,怎么就和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闯祸了?

    法随好奇地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二人为何如此恭敬?”

    “对师傅恭敬是应该的。”王猛再次拱手行礼。

    得,肯定是做了亏心事。

    法随几乎下了定论,又看向杜英:“阿英,你说说。”

    杜英当然不知道法随在想什么,一脸无辜:“没,没有啊。”

    法随上下打量这两个家伙,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总不能是把那几个小子饿着冻着了吧?

    杜英和王猛也面面相觑,师傅这是啥意思?

    ——————————

    法随最终还是发现以孙青草为首的小孩们都很齐全。

    屋顶的茅草应该是被风刮走过,不过已经修补好了。

    并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到底干了什么亏心事,对自己如此毕恭毕敬,法随也只能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杜英先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师傅,弟子有一事想要向师傅禀报,还请师傅先听弟子所说。”

    法随怔了一下,你们两个还真闹出来什么事了?

    “但说无妨。”

    杜英的身份到底和这些弟子不一样,法随不会不让他说什么,甚至之前王猛等人要是犯了什么事通过杜英来求情,法随一般也会卖个面子。

    “师傅,弟子入山经年,承蒙师傅厚爱,然一直没有正式拜入师傅门下,今日师兄亦在,可以作为见证,弟子请师傅纳弟子为徒。”杜英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跪倒在地。

    王猛也没想到师弟竟然来了这么一出,不过师弟一直以这样的身份在山上的确也不尴不尬,他想要拜师以明确自己的身份也在情理之中。杜英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真的想要去当王猛的师叔,那样反倒是等于得罪了王猛甚至一众小师弟,而且他爹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因此杜英想要正式成为法随的弟子,在情理之中。

    法随一时沉默。

    “恳请师傅答应。”杜英重复一遍。

    “罢了。”法随起身,伸手托起杜英,抓住他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你这孩子,想要拜我为师,我又如何拒绝得了?多年来我自问无法报达令尊救命之恩,若是再收你为徒,倒有想要再占令尊便宜的意思了。”

    杜英忍不住笑道:“师傅,家父还没有那么老呢,还是和师傅平辈论交的好。”

    法随颔首:“也好,此事暂且先这样,但是还需要我向令尊再作书一封才能决定,唯有令尊同意之后才能同意。”

    杜英和王猛都有些无奈。

    自家这个师傅,有时候的确有些死脑筋啊。

    “皆听师傅安排。”杜英正色说道。

    法随打量着杜英:“阿英,转眼之间,你也已经长大了。”

    杜英在心里忍不住感慨,岂止是长大了,根本就是换了一个人好不好?不过这些秘密当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法随并没有注意到杜英神情的变化,还不等他开口,王猛就已经急不可耐的问道:“师傅这次下山,时日不短,可是天下大势已经有所变化?”

    杜英的目光也跟着转过来。

    法随径直说道:“今年二月,桓征西起兵从荆州北伐,步骑四万出江陵,走水路从均口抵淅川,又从淅川直驱武关,现正和淮南王激战于武关外,据说战事惨烈,以致淮南王屡屡求援,武关恐不能据。”

    王猛的脸色微微一变,皱眉:“此乃预料之外,意料之中也。”

    杜英倒是并没有很震惊,桓征西就是桓温,桓温北伐一路入关中,这是杜英早就已经知道的。

    现在是三月初,正值关中春暖花开的日子,而到了四月,桓温估计会和历史上那样突破武关、长驱灞上,完成自己平生三次北伐之中的第一次,也是规模最为宏大、胜利最为辉煌的一次,刚刚建立起来的苻氏前秦差点儿就被桓温灭国。

第六章 桓温北伐的开端

    不过杜英到底是作为后来者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而王猛本身就隐居山中,和外界的消息往来全都依靠法随隔三差五从山下带来,对于时局的了解没有那么多,自然也就谈不上对所有事件的预判。

    桓温北伐,这是众所周知的。

    自从殷浩北伐失败被废之后,坐镇荆州的桓温再无人能够牵制,现在的他也同样和殷浩一样需要一场胜利来为自己更上一层楼奠定基础,但是他会选择哪里,这实际上很难推测。

    毕竟中原一片混乱,有的是突破口。

    选择关中,并不是不可能,桓温而今的两个丰功伟绩,一个是镇守荆州,一个就是收复巴蜀,而荆州和巴蜀从两个方向上夹击关中,因此收复关中对桓温来讲,应该是北伐可能的目标之中最容易的,尤其是前秦刚刚立国,根基不稳,易于突破。

    但是反过来说,有着武关、潼关和汉中栈道等天然屏障的关中,又是最难进攻的。

    当年秦国据守函谷而阻挡六国,现在的前秦也同样有据守武关而阻挡桓温之锋芒的意思。

    不过最终这个当世风头最盛的枭雄会如何抉择,那世人也只能是揣测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王猛会说,桓温入关中,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历史上甚至就连刚刚称帝的苻健也没有想到桓温竟然最终拿自己开刀,不然的话他也应该不会匆匆称帝来出风头了。

    现在的前秦可还不是历史上淝水之战前全有北方、拥兵八十万大可横扫天下的前秦,哪怕东晋已经沦落到只有山河半壁,却也不是现在的前秦能够战胜的。

    “淮南王生性暴烈,素爱逞强,”王猛看杜英似乎在想什么,没有反应,便接着说道,“既然开口求援,那就说明战局属实已经快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淮南王,就是苻健的三子苻生。

    历史上要数昏君,绝对轮不到苻生,但是要数暴君,这个独眼龙绝对能够排的上号。至少在南北朝左近这几十年里,也就是石季龙石虎能够更胜一筹。

    此人从小就曾经不避讳和祖父苻洪的直接冲突,苻洪曾问他“吾闻瞎儿一泪”,然而苻生竟然引刀自刺瞎了的眼睛,指着血说道:“此亦一泪”,更是惹得苻洪不快,认为苻生生性过于冷酷暴烈,未来可能为祸社稷,因此想要杀他,可惜被苻雄阻止方才作罢。

    苻洪死后,苻健继承王位并且登基称帝,凶狠好杀、能征善战的苻生自然受到重用,淮南王这个爵位虽然是遥封,但是他只身出关,统带武关以东全部兵马,是前秦的东进先锋和前线砥柱,未来自然是不可限量。

    相比之下,历史上真正算苻健接班人的苻坚,此时还在蹲在他爹苻雄的帐下以东海王继承人的身份努力呢。

    苻生生性好强,从他甚至敢直接反驳苻洪,而且还是用那种堪称残酷的方式就知道,此人绝对不会轻易求饶,而现在竟然直接派人跑到长安求援,那不用说也知道,战事之急迫已经让苻生也忍不住向自家父皇喊救命了。

    “可惜苻健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杜英缓缓说道,看向法随,“想必巴蜀的晋军也不会静观其变吧?”

    华山现在在前秦治下,按理说杜英应该称呼苻健“陛下”,不过杜英出身凉州,名义上应该效忠于典午正统,实际上也应该效忠于凉州张氏,自然和前秦这个自立为王又自己称帝的政权没有多少干系,王猛和法随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没有说什么,本身他们对于前秦的认可度就不高,而且他们的注意力也被杜英的话吸引去了。

    巴蜀是桓温一手打下来的,镇守巴蜀的梁州刺史司马勋,虽然名属典午,但是只是自称而已,他从小被收养在前赵刘曜部将令狐泥帐下,南渡之后自称是宣帝(司马懿)之弟司马恂的玄孙,是略阳太守司马瓘的遗孤。

    司马瓘本身就只能算是典午宗室之中偏远的一支,而且北方战乱早就已经没于乱军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这司马勋就真是司马瓘的儿子,不过南渡之后,晋室衰微,有人想要来增长宗室的力量,宗室自然并不介意,不过司马勋也只是在建康担任闲职罢了,真正赏识并且任用他的实际上是桓温。

    因此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冒牌货的宗室,虽然挂着典午之名,但却是桓温的左臂右膀,不然也轮不到他镇守巴蜀。

    既然桓温北伐,司马勋也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杜英记得历史上就是因为司马勋兵出子午谷,导致前秦一时两头难顾,只能先以解决司马勋为首要任务,以苻雄为主帅将司马勋堵在了子午谷里,而桓温趁此机会杀入武关、兵临灞上。

    子午谷因为蜀汉名将魏延的“子午谷奇谋”的一直被后人津津乐道,殊不知在三国归晋百年后,就有人试图通过子午谷进兵关中,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子午谷之策本身就不可行,还是因为司马勋本人能力有限,最终的结果是司马勋兵败撤退。

    不过杜英并不觉得“子午谷奇谋”就真的没有可行之处,司马勋此人本身过于慎重,不适合率兵征战,而应该用于内政治理,之前他曾经几次出兵入关中,都因为时局变化导致他踽踽不前,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因此无论是他本身出兵的时候声势浩大、走漏了风声,还是他指挥不当无法突破苻雄的阻拦,都有可能是这一次失败的原因之一。当然后来桓温退兵,司马勋也就没有必要再和苻雄僵持,因此并不能算是被击退,而是主动撤退的。

    法随回答杜英的问题:“虽然没有听到确切的消息,但是梁州刺史必会出兵,不过梁州刺史之前屡战屡败,此次若是能够和桓征西相互呼应,尚且有打开局面的可能,若是二者有一先被击破,那么另一个必然也是独木难支。”

    杜英和王猛点头表示赞同。

    司马勋这家伙之前兵出傥骆道,结果在五丈原,也就是诸葛丞相陨落的地方,被苻雄好好的教育了一顿,这一次要是再对上苻雄,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就是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抉择了。”法随感慨一声。

第七章 谁为良木,可栖凤凰?

    前后夹击,当下这个局面,的确不好解。

    换作常人,恐怕真的要头发也愁掉了。

    可是杜英很清楚,历史上的苻健还真的就挺过来了,关键还是因为他有个好兄弟苻雄,帮他顶住了司马勋。这样苻健才有本钱据守长安,硬是不和桓温出城决战,面对长安坚城,桓温也无计可施,等到粮草耗尽,只能匆匆退军。

    不过这话他不能说。

    现在还是低调比较重要。

    法随打量着自己的两个徒弟,缓缓说道:“你们两个在山中待着的时日也已经不短了,可曾考虑过将来?”

    师傅忍不住切入正题了。

    杜英和王猛下意识地交换眼神。

    对于师傅来说,山下就算是洪水滔天,和他这一个心死之人也没有什么关系。长期以来他在山下走动,所为的实际上还是自己这两个徒弟。山里剩下的孩子年纪还小,但是杜英和王猛一个马上成年,一个已经成年,自然不能总是在这深山老林里窝着。

    可以说杜英和王猛就是法随此生希望了,只要这两个徒弟出人头地,他就很满足,当然其余剩下的那些小家伙要是都能出人头地,那当然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首先肯定是杜英和王猛需要在外面闯出来一番天地,才能给他们进身的机会。

    不然的话以法随对剩下小家伙们的了解和观察,即使是已经展露出来统领能力的孙青草,也只是仗着年岁更大、两个师兄也很懒才能走到这一步罢了,还需要历练,真的再过几年直接丢出去,可能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杜英和王猛则不同,自己这两个弟子,真的要论才能,即使是法随也不敢说自己这个做师傅的就能够胜过。王猛本来就好学,而且乱世之中从北方一路逃难,已经历经过很多次生死,为人处世实际上更加老练深沉。

    而杜英,这小子早慧,一向精明的很,法随总觉得他平日里在装作很低调的样子。到底还是年轻人,遮掩不住的。

    年轻,本来就应该是锋芒毕露的时候。

    对此法随也只能感慨,虽然感激杜明的救命之恩,但是法随本身很清楚,杜明并不是很聪明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老爹这么好的基业,最后混到现在的样子。

    杜英若是能够出人头地,杜明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锦上添花永远难比雪中送炭,徒儿认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择良木,能力挽狂澜,方才算好的选择。”王猛见师弟迟迟没有开口,便忍不住先说道。

    法随微微颔首。

    王猛见识过了很多生离死别,所以从个人情感上他也更加期望能够一步登天,再从基层一点点耗尽血汗往上爬,岂不是辜负了这些年的勤学苦读?

    就连法随本身也不希望他们这么做,不然的话自己当初辛辛苦苦搜罗来这么多的书籍,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够让这些孩子在乱世之中寻找到一方净土,再走出大山的时候可以摆脱胡尘中草芥一样的命运,把握住机会一飞冲天。

    毕竟越是在这乱世之中、越是在这群雄割据争霸的时候,真正有才能、有本事的人才能够得到展现自己的机会。

    不过即使是有本事,也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并不是所有人拉起来一杆大旗、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割据一方。

    家世、出身,即使是在这乱世已经开始、无数枭雄走马灯一样轮换的时代,依旧是一个人想要出人头地依旧不可或缺的东西,尤其是对于从文从政的华夏晋人来说。

    胡人的功勋往往是马背上一刀一剑拼杀来的,但是他们往往担任的是武职,无论他们走得有多高,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依旧需要任用大量的晋人,也就是华夏人。

    在这个时代,华夏这个族群还没有形成后世“汉人”的定位和称呼,甚至汉人依旧还多指向前赵刘氏麾下的子民,换句话说就只是一个割据势力下的百姓罢了,前赵刘氏虽然自称是两汉刘氏的血脉,但是大家公认的前赵刘氏,不过就是巧立名目的匈奴人罢了,算不得数。

    因此曾经的汉人,现在应该称呼为“晋人”,表示他们曾经是晋朝这个大一统中原王朝下的子民,尤其是现在东晋同样坐拥九州半数,可远远还没有到灭亡的时候,晋人这个概念并没有完全被抹去,甚至很多晋人依旧以家传的治国理政学问为依凭,在各个散乱的政权下打拼。

    不管怎么说,偌大的中原依旧还是以晋人为主,哪怕晋人的身份地位已经沦落到尘埃里,胡人统治者也不能忽视它们的存在,甚至为了避免自己被群起而攻之,还需要好生安抚,甚至还需要有大义名分。

    想那石赵为什么着急获得传国玉玺之后就要在玉玺上刻下“天命石氏”?还不是因为石赵立足河北也需要获得晋人的支持。

    因为传承下来的制度,所以晋人又往往以本地世家马首是瞻。所以寻常寒门子弟乃至黔首百姓既没有学习上进的机会,也没有家世背景能够让他们服众,自然也就往往选择依附于人。

    不说别的,就站在杜英面前的这位,就是很好的例子。

    王猛有扶危定难之才,最终也只是以名相的身份而不是一方枭雄人物的身份名留史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恐怕就是因为王猛贫寒的出身让他根本不可能自立一方。

    杜英可不觉得自己这位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师兄是盏省油的灯。

    “何谓良木,可栖吾家凤凰?”法随笑吟吟问道。

    王猛脸上有点挂不住。

    凤凰之称呼,当不起。

    总感觉师尊在调笑他们两个好高骛远、挑三拣四。

    “桓温,桓征西。”杜英这一次不等王猛回答,率先说道。

    轮到法随和王猛惊讶,桓温固然是当世之枭雄,但是正如王猛刚才所说,而今放眼天下,桓温大权独握,一方霸主之势已然形成,若是选择桓温,此生平安并且做出点业绩能够养家糊口自然很是轻松,可是桓温麾下人才辈出,想要出人头地又岂是那么容易?

    王猛忍不住吐槽一句:师尊刚刚嘲笑咱们两个,你还真的给他整了一棵好大的梧桐树。

    杜英瞥了一眼王猛,师兄的神情有些古怪,杜英还是能够揣测到为什么的。

    自家大腿很谦虚、很低调。

    这是好事。

    现在没有出山,显然自己这位师兄也不会料到历史上见到桓温的他让堂堂桓征西也惊为天人,恨不得立即就把这个邋遢的家伙给带走,结果还是王猛自己看不上人家。

    不过想想也是,历史上见王猛的桓温,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晋军战力的疲软和桓温对后方支援的薄弱掌控,让很多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桓温势力的“外强中干”,再加上桓温本身逐渐年长,自然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希望,王猛最终选择放弃成为桓温的属官也在情理之中。

第八章 借其力以破局

    (PS:本章前半部分有关于凉州这一重要势力的背景情况介绍,部分书友指出这脱离主线剧情,看着无聊。

    当然因为并非所有人都了解这段历史背景,我个人也比较讨厌看个书还得去趟百度,所以还是保留这部分,并且调整了段落内容,减少大段落出现,让大家看着舒服一点儿,反正免费章节又不收钱。

    不喜欢这种内容的书友可以速读跳过,特此提醒~)

    现在桓温正处于呼风唤雨的阶段,在法随和王猛的眼中自然是很难在其中出人头地的强势势力。

    追随桓温,自然就不是好的选择了。

    “当今关中战局,桓征西自东向西,而凉州扼西北咽喉,自可以从西北向东南直驱。”杜英径直说道,“因此桓征西并不是两路夹击关中,而是三路。”

    王猛和法随都看着杜英。

    的确,凉州,这也是整个战局中任何人都不能无视的一股力量。张氏盘踞凉州这么多年,收拢关中文士豪强,羽翼丰满,虽然名义上还是晋朝所属,但是大家心知肚明,早就听调不听宣啦。

    有利益可图还行,没有利益,人家翻脸就不是晋臣。

    不说别的,二十四年前,凉州就已经自立年号,不再遵循晋朝,甚至还曾经受石赵之封,称凉王,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和典午正朔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只不过现在中原局势斗转,北方群雄并立,孤立西北的凉州到底还是害怕哪天朝廷又杀入关中来找他们的麻烦,所以自己又玩了一个文字游戏,把凉王变成了“假凉王”。

    意思是我们在这西北也听不到朝廷的声音——先不管事哪个朝廷了——但是我们也得守土一方,所以暂时以凉王的名义安抚百姓吧。

    当然,张家到底是有野心的,一个“假”字怎么听着都不好听。

    因此九年之前,新任张家家主张重华又称凉王,一年之前张祚即位,因为前秦势大、大有一口吞了整个西北的架势,所以张祚乖乖的又改成了凉公并自领凉州牧,并且向东晋表示,我们还心系朝廷,为朝廷牧守一方,然后······

    救命啊!

    不过苻氏秦国自从建立起来,战略目标始终放在中原上,凉州偏远又自成一体,前秦一时间还真的顾不上他们,哪怕这几年凉州的王啊公啊,走马灯一样的换来换去,一个人甚至还坐不了两三年,前秦都没有对他们下手。

    由此可见,凉州装模作样的成分还是比较大的。

    “桓征西入关中若能功成,凉州亦不能独存。”王猛皱眉说道,“更何谈出兵配合桓征西?现在派出的王擢,众所周知是何等货色,根本谈不上配合。”

    凉州这些年可是充分的向世人展示了什么叫做反复横跳和骑墙,要不是山高皇帝远,估计就他们的这种操作,会让东晋和石赵这一对生死冤家,都会忍不住联起手来把凉州暴打一顿。

    现在别看凉州嚷嚷的厉害,但是他们恐怕是最不愿意真的让桓温消灭前秦、收复关中的人之一,真要是这样了,凉州也不过就是桓温刀刃下瑟瑟发抖的羔羊罢了。

    而今凉州虽然也虚张声势的屯兵边境,但是以凉州的尿性,不暗中给前秦放水就算好的了。最好是双方在关中打的头破血流,最后谁都没有赢过谁,凉州开心看戏,依旧做自己的土皇帝。

    至于带着凉州兵马虚张声势的这位秦州刺史王擢,更是骑墙派中的骑墙派,整个关中人尽皆知的超级墙头草,他成功演绎了一个人如何从后赵(石赵)到前燕再到东晋,再到前凉的过程。

    而且因为他割据一方又手握重兵,不管转到哪边去,人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高官厚禄一通乱砸,只期望这家伙别再跑了,结果就这样硬生生从曾经的一个小偏将做到了秦州刺史,成为凉州探出来的一只手。

    当然历史上桓温兵败后,本来还喊打喊杀的王擢,果断的投降了前秦,还混了个尚书当当。这三百年乱世,十六国各自称雄,而算起来王擢竟然辗转了四国加上一个东晋正朔,也算得上传奇人物了。

    就是这么一号一看风向不对拍拍屁股就换位置的人代表凉州配合司马勋出战,可想而知凉州到底抱着什么心态。

    这货不临阵倒戈拖后腿,司马勋就是大晋列祖列宗保佑了——假如他真是司马氏后代的话,就司马氏这一代人的倒霉情况来看,老祖宗可并不怎么打算保佑他们啊。

    不过杜英并不同情司马家族,八王之乱再到永嘉之乱,这是你们自家贪心闹出来的事情,现在整个华夏民族都因为你们而经受血火苦难,作为罪魁祸首的皇室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话说回来,凉州派遣王擢接应司马勋,显然根本就没有诚意,甚至还有借助秦国或者司马勋的手除掉王擢的意思在。这么一个手握重兵又反复无常的家伙,可不是凉州现在有闲暇应付得了的,甚至他要真的率军北上转过来进攻凉州的话,刚刚闹完内乱的凉州还真不一定招架得住。

    偏远的凉州也就是仗着关中群雄都没有足够的本钱丢了大本营劳师远征,才能够在西北站稳脚跟,任何一个人要是下狠心要对付凉州,凉州都招架不了。

    所以王猛和法随更是不明白,杜英所谓的借凉州之力,如何能够借的来,凉州想要置身事外并且坐山观虎斗还来不及呢。

    让凉州出兵,还不如寄希望于能够平地变出来一支兵马。

    “不需要凉州干什么,”杜英说出了自己酝酿很久的想法,“我们需要的只是凉州的名分,一个能够让我们自己招募兵马、独立一方的名分。”

    说完,杜英抬起头盯住王猛,看的王猛心里直发毛。

    法随也有些诧异,打量着杜英,自家这个弟子,野心倒是很大啊。

    的确,有杜英在,杜明肯定不介意帮着自家儿子运作,凉州的名分并非拿不到,尤其是现在正是名义上凉州服从桓温指挥一起进攻关中的时候,凉州自己也清楚派出一个王擢属实是没有什么诚意。

    假如能够再多一路兵马,而且还是刚刚拉起来的、没有什么战力的兵马,凉州自然一举两得,既向桓温表示了自己确确实实出了兵,又不至于折损到凉州为数不多的精锐。

    妙也,妙也!

    问题是······对凉州来说这是个很不错的选择,甚至对桓温来说,进入关中有本地人支持也是好事,可是怎么在秦国眼皮子底下拉出来一路兵马呢,旗帜扯起来之后呢?

    大家都获利,但是这支兵马的组建者,不一定获利,反而有可能成为秦国的眼中钉和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第九章 时不我待

    王猛被杜英看的浑身难受,轻轻咳嗽一声,正想要说什么,杜英便开口堵住了他:“师兄,只要你我兄弟齐心,定能办成此事,于乱世之中称雄一方。”

    “啊?”王猛张了张嘴。

    我还没答应呢吧?

    杜英并没有再说,只是看着王猛。

    甚至法随也看向王猛,似乎想要说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王猛一时默然,三人竟然短时间内陷入了寂静之中。

    良久之后,王猛苦笑一声:“师弟认为此事有几分可行?”

    “师兄以为呢?”杜英笑着反问,他知道,当自己这位师兄问出这样问题的时候,心中实际上多少都已经倾向于这么做,不然的话,他会很果断的选择一口否决。

    王猛径直说道:“五成。”

    “那师兄敢吗?”

    “师弟都敢,我又为何不敢?”王猛不由得大笑,一甩自己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洗的头发,惹得杜英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不然的话那虱子保不齐今天就来找自己了。

    不过王猛的回答也算是让杜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自己这位师兄至少在这个时代实打实的猛人,有他的帮助,自己想要在这个时代打出一片天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聪明人说话讲究的是言简意赅、大家都懂,但是只有听到了确切的答复,杜英才觉得安稳,毕竟聪明人装起傻或者含糊其辞的话,有的是办法在之后反悔的时候自圆其说。

    杜英自问是没有王猛聪明的。

    自己这位师兄或许没有自己这千年的见识,但是年少就历经颠沛流离,入山之后有潜心苦读,圣贤学问和他亲眼经历过的人间种种,让他就算是没有一个聪明的头脑也注定不会平凡。

    杜英对着王猛郑重的一拱手。

    王猛这一次没有迟疑和犹豫,也对着师弟还礼。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一旦下山,就不再是和在山上下棋那样,一切都有反悔或者重来的机会了。

    生死转瞬,既然打算向前走,就必须相互扶持,相托性命。

    山上同窗的经历,足以让对方成为乱世之中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

    自己的两个弟子已经打定主意,法随并没有再说什么。

    等杜英和王猛从法随的屋舍中出来,夜色已深。

    苍穹之上,群星闪烁,银河璀璨。

    王猛走到山路的入口,正想要坐下,却发现已经有一道身影在那个位置了。

    “师弟还不去休息?”

    “师兄不也没有休息么?”杜英反问,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石阶,“坐。”

    “你就不能往旁边去一点?”王猛不满。

    杜英皱了皱眉:“这么长的地方,师兄就必须来挤我?”

    “不然别的地方凉啊。”王猛理直气壮。

    杜英的手僵了一下,额,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不过最终他没有让位置,凭什么?好歹我杜英也是堂堂京兆杜氏的嫡系子弟,怎么能给你暖座位。说出去岂不是太丢人了?

    对上自己这位师兄,杜英从心理上当然是低一头的,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一代名相呢,虽然现在这邋里邋遢的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模样,但是作为曾经的历史爱好者,杜英对于王猛当然也是很敬佩的。

    哪怕算不上迷弟,见到活人没有着急扑上去要签名,就算不错的了。当然了,跟王猛同门这么久,他的签名······杜英不但有的是,甚至自己都能模仿的大差不差。

    杜英也只能在心里默念三遍“我是京兆杜氏子孙、我太爷爷是杜预”,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在王猛面前落了下风。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王猛坐下来,好奇的问道。

    自己这位师弟一直以来少有表现出来过对外面世界的关心——顶多也就是在有家书来的时候和自己聊几句,而要知道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之中,家书可是一两年可能才会来一次的。

    这也得仰仗于京兆杜氏到底还是剩下了一些的家底和人脉,不然的话,家书?想都不要想,送信的人有可能跑不到半路上就已经被强拉壮丁了。

    “等。”杜英低声说道。

    “此是何意?”王猛皱了皱眉,自己这位师弟一向大大咧咧的,为什么今天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难道之前的都是他的伪装?

    殊不知此时杜英也在打量着王猛,师兄这句话问的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难道他也在伪装什么?

    不过杜英还是回答了王猛的问题:“刚刚我已经修书一封,委托师傅明日送到山下去,算起来一个月之内应该就能得到回复。”

    “给令尊的?”

    杜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准确说是给凉公的。”

    “你真的指望凉公能够支持你?”王猛躺下,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仰天看着灿烂的星河,“问题是凉公能给你怎么样的支持。兵马?粮草?恐怕都不行吧?没有这些的话,恐怕可能就剩下一个空头官衔,你又如何平地拉起来一支兵马?”

    下午杜英说出自己构想的时候,在具体如何获得凉州那边的支持上,只说了需要名义,可是凭借名义有什么用?

    在这乱世之中,就算是皇帝的圣旨都不如真金白银和刀剑来的令人信服。就算是凉公那边能够给杜英一个名号头衔,又有何用,难道现在关中横行的那些各族枭雄以及结寨自守、同样自成一体的各个坞堡主就会真的听从凉公的号令么?

    笑话!

    杜英瞥向王猛,这家伙下午的时候没有问自己,现在却跑来问了:“看来师兄已经有高见了?”

    王猛怔了一下,自失的一笑。

    “师弟聪明啊。”

    “彼此彼此。”杜英嘿嘿笑道,不过心里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机锋还真是累,“我心中亦有一策。”

    王猛登时起身,走向茅屋,走了两步,发现杜英没有跟上来,又对着招了招手。

    “师兄?”

    “如此有趣之事,不妨各自写下,三日后下山时再对?”

    杜英笑道:“师兄如此着急,三日后就要下山?”

    王猛的脚步顿了一下,径直说道:“风云起卷、天下将变,你我恰逢其会,何不搅动风云?时不我待,纵是一日也嫌晚矣!”

    “那为何是三日,不是明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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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