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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九七三章 会稽乱平,科举定制

    会稽世家们怎么想怎么说不过去:

    杜英要我们的田产,孙泰也要我们的田产,这还有什么区别?

    所以现在他们想要和孙泰分道扬镳,避免到时候和孙泰一起被诛杀满门,也在情理之中。

    “都想着内斗,我们倒是省力气了。”杜英笑道。

    霍然回首,自己这一路能够顺风顺水,好像和对手频繁的内斗脱不开干系,氐秦如此,慕容鲜卑如此,现在江左也如此。

    而杜英裹挟统一的大势所趋而来,这些还秉持着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着眼于眼前利益的势力,会因为内斗而被杜英抓住可乘之机,既是他们思想局限所带来的悲哀,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陈旧的思想总归是要被新生的思想所取代的,也注定会有一批人成为这浪潮翻涌下、被拍死在沙滩上的那个。

    杜英叮嘱:

    “不过该怎么围城怎么围城,火炮什么时候可以运送上去?”

    “三日内就可抵达。”

    黄梅时节虽然已经过去,但是最近的雨水也不少,加上秦王军队所到之处,皆是传檄而定,所以前锋多半都以轻兵快速进军为主,火炮等重装器械都在后面装船慢慢跟着。

    现在火炮运送到会稽城下······

    “到时候开不开城,可不是孙泰或者会稽世家的某某说了算了。”杜英笑道,“会稽定矣。”

    我在等火炮到来,你们又在等什么?

    郗超的眼睛中也光芒闪动。

    会稽一定,吴郡就是囊中之物,朱、陆两家甚至不见得还能支撑两三日,这也意味着最后的世家抵抗力量消亡。

    之前讨论的科举制度制定,也可以拿到朝会上来讨论了。

    这一次,再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人反对,甚至王谢世家都已经主动表态支持,并且愿意参与到科举考试的制度制定、考题编撰以及后续审阅这一揽子工作之中。

    打不过就加入,哪怕之前大家是互相恨不得置之死地的仇敌,也可以加入。

    活得通透的世家,不管天换了多少次,家族沉浮多少轮,依旧还是世家;活得不通透的世家,此时估计快要在会稽城中化为灰烬了。

    三日后,大朝会。

    太极殿上,人影已经稀稀落落,现在朝廷尚书省六曹百官,三分之一下狱、三分之一问斩,剩下的这些多半都和秦王沾亲带故,又或者的确没有卷入到之前的谋乱之中,属于本来就没有实权的那种。

    当然了,朝堂上现在也就是一个空架子,会稽王司马昱已经北上,褚太后则被软禁,就算是百官济济一堂,难道还指望着小皇帝能够拍板做决定?

    大家都知道,如今的政务都是从秦王府出来,然后递交到朝堂上,由郗昙监督着小皇帝一一签字盖章。

    不得不说,郗昙这个侍中,获得官职之后就一直被软禁在家,现在倒是名正言顺的履行职务了。

    至于这七零八落的朝堂、大量的官职空缺,杜英显然也都是为了秦王府的诸多元从旧臣们留的,所以现阶段连填补一下、做做样子的兴趣都没有。

    “会稽奏捷,城中叛贼火并,王师已趁乱攻克会稽城,现叛军残部已沿若耶溪退入山中,王师正持续进剿。”杜英朗声说道,“另外还有割据慈溪等地的叛军,在王师水陆齐攻下,溃不成军,有残部想要浮海出逃,但为两淮水师所截,大半已被俘获。

    不过此次海上作战,也暴露出我水师的不足。水师船只多半难以适应海上风浪,只能贴着海岸前行,甚至还不如叛军所操纵之小船。

    如今还有不少叛军盘踞于鄮县(今宁波、舟山)外海舟山岛上,意图以此为根基袭扰会稽郡沿海,所以臣下认为,应当一方面打造海上船只,持续进攻,不能给叛军喘息之机,另一方面应当分割吴郡和会稽郡,将钱塘、鄮县等地分别设郡,理清田地、人丁,也方便分头管理、减轻海防负担。”

    南渡之东晋朝廷,在沿江州郡,设立侨郡,重新调整行政区域,但是在腹地,依旧沿袭中朝旧制,吴郡一脚踹入吴兴、会稽两地之间,管辖钱塘,而会稽郡体量虽然不大,可境内的诸暨为越人聚集地、鄮县、上虞和郡治所在的山阴又是安顿大部分南渡世家的地方。

    世家云集,人口众多,繁华热闹不亚于吴地诸郡。

    同时,借助会稽郡的山林湖泊,世家也私开田亩、霸占林地、藏匿人口、逃避赋税,方才能够一代又一代积攒下来偌大家业。

    杜英现在打着海防的旗号,要分割会稽郡,其真正的目的显然还在后续的清点田册和人丁,彻底弄清楚世家这些年到底都藏匿了多少人口、谎报了多少田地。

    这就是要把世家多年以来的暗戳戳勾当直接公之于众,让世人都明白,这些德高望重、津津乐道的名门,都是怎么对百姓敲骨吸髓的。

    世家之根基,就建立在名望上、建立在对知识的垄断上,也建立在多年积攒的财富上。

    而杜英以书院敲断知识垄断,用兵刃抢夺他们的财富,现在还要直接把世家的老底揭开,让大家看看会稽郡那山林之中黑暗和压榨的一面,这是要把那最后的名望也碾碎。

    如此一来,世家就算是“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

    此言一出,朝堂上众人心知肚明,可是看着前后左右空空荡荡的位置,谁又敢再出声?

    而杜英也没有想着有人会反对,直接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经过几次惊吓,早就没有抵抗的意志了,这位秦王爱干啥干啥吧,所以当下勉强挤出来笑容:

    “摄政王所言甚是,就请摄政王安排。”

    “陛下圣明。”杜英拱手,“臣会尽快提交方略,请陛下颁布旨意。”

    显然,具体怎么实施,杜英都懒得和小皇帝说了,到时候他只要负责签字盖章就可以。

    接着,杜英又从桌子上拿起一份奏折:

    “如今天下既定,而朝堂、地方上都有大量的官职缺口,所以臣请开科举考试,选拔人才。

    因关中都督府之前就已尝试,收效颇丰,所以臣窃以为,科举以朝廷名义举行,可成定制。”

    小皇帝很配合:

    “愿闻其详。”

    科举定为一年一度,天下读书人皆可参与,但需要先通过一郡考试,在通过一州考试,最终前来都城考试。杜英徐徐说道。

第一九七四章 分设学政,议定还都

    “那各地考试应当如何监管,避免本地书院一家独大,让天下士子皆有机会?”有官员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此时还能站在朝堂上的,自然也都是已经认命了、不打算搞事情的官员。

    世家既没,九品中正制分崩离析,未来他们的子嗣想要跻身朝堂,显然也要通过这科举考试,因而既然反抗不了,还不如把事情问清楚,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为此,在各郡各州,都设立学政,主管此事。”杜英解释道,“学政和朝廷的寻常官吏一样委派、调动和监察,负责本地学子的栽培、贫困学子的照顾提携以及最后的考试。

    并且还应当设立一套避嫌和选拔机制,出身本地书院的官吏不可以担任本地学政,而也必须对考试内容、选拔方式都烂熟于心,且对朝廷新政颇有见解,能够评判考生答卷的,方才能成为学政。

    个中细节、筛选原则,臣都已拟定细纲,还请陛下于朝会后过目。”

    自有宫人接过来奏章呈上去,不过大家也都知道,小皇帝需要看,但也只是有资格看一看。

    杜英补充一句:

    “另外谢尚书此次北上关中考察,正是因为臣打算设立专司于朝中百官监察的机构,之前朝中有大司空和御史中丞负责监察事宜,但早就名存实亡。”

    大司空就是御史大夫改名的官衔,位列三公,已经是虚衔——当然这个虚虚实实的也说不定,桓温身为大司马不也照样主宰兵权?

    不过大司空也好,御史中丞也罢,在这朝堂上,多半都是沾亲带故、同气连枝,官官相护之下哪里有什么监察之举?是对是错,还不是大家凑在一起、交换利益之后决定的?

    所以这两个官衔早就已经成为让官吏养老的地方了。

    “因此臣打算在朝中另设都察院,专司督查百官、巡视地方,避免朝中官员勾结贪污,也避免地方官员鱼肉乡里,同时监督朝中和地方之来往,不可沆瀣一气。”杜英接着说道,“都察院之职,将会交给谢尚书与秦王府任群,为正副职务。”

    以前的御史大夫也好、御史中丞也罢,手底下的官吏三三两两不成系统,流动性也比较高,多半是无处安放的官吏先来蹲两年、给大家找找茬。

    现在设立都察院,就等于设立一个与尚书省并肩的机构,起到监督朝堂和地方的作用。

    杜英入朝之后,杀的人不少,但是还没有对朝堂制度动手,空出来的位置就先空着。

    不过大家心里也清楚,杜英之前在关中都督府就精兵简政,设立六曹,就把整个关中运转起来,而放在朝堂上,六曹也只是尚书省的一部分。想来未来尚书省肯定要拆分成类似的六部分。

    而没想到在拆分朝堂之前,杜英倒是先虚空设立了一个机构。

    当然,这也不可能有人反对。

    这几天都已经见惯了人头滚滚,这位秦王杀了那么多人,要是在朝堂上毫无动作,那才奇怪呢。

    一想到主持这都察院的是谢安,大家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谢安石和大家同朝共事那么长时间,还是好说话的。

    在座的列位,谁手里干干净净?只期望秦王和谢安石都愿意向前看,不会揪着过去不放。

    当诸多臣子们心中惴惴的时候,杜英接着说道:

    “科举推行、朝制改革,也足以向天下表明焕然一新的决心。

    天下太平,朝廷也不能一直盘桓在江左。此地偏安,也只是当年暂时落脚之地,天下之中,尚在旧都洛阳。

    所以臣已着人修缮洛阳宫室,恳请陛下择选黄道吉日,还都洛阳、祭拜祖陵,告慰祖宗。”

    这件事,杜英入朝之前提起,还只是漫天要价,而此时他已经掌控建康府,甚至横压江左,世家们再无脾气,现在提起,那就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谈条件了。

    即使是小皇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原本已经只剩下僵硬假笑的脸上,难免多了几分惶然,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朝堂上众人。

    然而,并无任何人站出来表示反对。

    以郗超为首的一众秦王府属官齐齐拱手表示赞同,而那些原本还打算观望的残存官员们,哪里还敢看戏?只恨不得能直接踹开前排挡道的同僚,自己先扑出去大喊“臣附议”。

    “五十载恩怨,三代人战火,如今若真能还于旧都,真乃泼天之功也!”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官直接扑倒在地,泪流满面。

    “秦王功莫大焉,善莫大焉!”其余的臣子们有样学样。

    杜英有些无奈的看着做作的这帮家伙,说那“风景不殊”的也是你们,喊着要“戮力王室”的也是你们,到头来就差直接对着余喊万岁的,还是你们。

    不干活,只喊口号,我上······还真不行,这察言观色、把握时机,也是本事啊。

    还都之事,这些臣工们帮不上忙,杜英也没有打算让他们插手,秦王府上下自然能把一切都计划好,而且这一切也必须要在秦王府掌控之中。

    懒得听这些奉承的话,杜英缓缓说道:

    “诸位同僚的溢美之词,本王心领了,唯望诸位日后在洛阳旧都,也能攘助本王、辅佐陛下,再成君臣佳话。”

    君臣佳话,秦王还想要什么君臣佳话?那必然是尧舜禹这上古先贤禅让之佳话了!

    杜英这句话的潜台词,显然是指,到了洛阳,诸位就可以准备上劝进表了,如今还在建康,也不用着急,免得打乱了节奏。

    一众臣僚无不会意,齐齐拱手行礼。

    杜英笑了笑,劝进和三请三让这些流程还是要老老实实走一圈的,而在这种事上推波助澜,朝堂上的这些老狐狸显然比秦王府的一众莽夫们更合适。

    现在也算是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表示秦王在未来还有用得到你们的时候。

    小皇帝大抵也是品味出了个中意味,脸色阴晴不定。

    不过杜英也没有在乎皇帝的想法,径直把话题切入了下一个,如何招抚、平定交州。

    这关乎到未来开展海运贸易,甚至还有下南洋开拓疆域,所以杜英也要定一个基调:

    朝廷一时半刻可能顾不上交州,但绝对不能放养交州。

    朝堂上这些臣子对交州的熟悉程度自然胜过生于北方的杜英,此时也正好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第一九七五章 未来皇后何法倪

    大朝会本来就是一个杜英念、小皇帝听,诸位大臣都表示“对对对”的过程。

    结果因为讨论交州的事,一直拖到了下午。

    饥肠辘辘的百官散去,杜英也回到秦王府上。

    “怎么去了那么久?”新安公主等他一起用膳等的花儿都谢了,见人回来,喜滋滋的让后厨加热饭食,挽住杜英的手臂一起入席。

    杜英简单说了一下朝会的内容,叹道:

    “天下是定了,可是还有四方更远之处。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可能没有蓝精灵,但是也应当是我等开拓进取之地啊。”

    “什么蓝精灵?”新安公主眨了眨眼,不明就里。

    “哦,一个传说,改天讲给你听。”杜英揉了揉她的头,“饿了吧?”

    “快饿死了。”新安公主嘟囔道,但还是不忘抓住方才谈及的朝会内容,“所以很快就要还都洛阳了?”

    “不错。”杜英微微颔首,“洛阳宫室的清理也用不了太久,本来就是奔着能住人就可。

    完成禅让后,肯定要定都长安。”

    “反正能尽快回家就好。建康府虽大,却不是我们的家。”新安公主轻声说道,对于建康府这个总是能牵扯到司马氏和杜英之间恩怨情仇的地方,她的确感到厌倦,“阿元姊姊快要临盆了,夫君也着急吧?”

    “那是自然。”杜英无奈,“若不是会稽和吴郡来这一出,余可能已经带着小皇帝动身启程了。好在世家依旧还是世家,内斗、自私、惜命,这些特点从未改变,否则真的团结百姓、勾连佛道,连成一片的话,还真让人头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建康府下雨太多了,天总是阴沉沉的,并且还有层出不穷的麻烦,前天是豪门,昨天是宗室,说不定明天就变成皇帝了,所以杜英也想早日离开,回到关中新政已经完全巩固的地方,算是让自己休息休息。

    当然,江左这边不完全稳定下来,杜英也不可能直接当甩手掌柜的,这种给自己的未来埋雷的行为,他可不想。

    新安公主抱住了杜英的手臂,让杜英一下子感受到了小丫头的成长,不过这一番变化之中也有自己的辛勤汗水啊。

    “有什么事?”

    正要吃饭,却和小猫似的主动蹭蹭,定然是有事相求。

    老夫老妻了,示好一下就够了,新安公主也不跟他客气:

    “前两日查抄的褚家、庾家,和那卢常勾结,甚至还想把太后也都牵扯进来,内宅、外宅都不干净,妾身不会为他们求情。

    不过再之前查抄的何家和蔡家之中,还有不少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妾身年少时也曾与之往来,现在见其即将发配边疆,于心不忍,所以暂时把人扣了下来,打算遴选之后充当女官,夫君意下如何?”

    杜英皱眉:

    “抄家之后,难道不会心怀怨念?莫要隐忍不发,做出什么不忍见之事。”

    新安公主无奈的说道:

    “夫君的抄家,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死了一两个执掌家族的人,并没有牵连家眷,甚至在关中新政下,他们还能在北方分到土地、重新参与未来的科举考试。这其实是夫君的恩情。

    否则若是和之前吴兴沈家那样,若不是得到了夫君的任用,只怕这江左再也听不到沈家的名字了。”

    杜英愣了愣,自己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关节。

    科举制看的是本人的才华德行,和家族中其余人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举动自然没有干系,所以对于这些出身世家的子弟们来说,只要脑子里的书本知识还在,那么凭借科举重新出人头地,也不过一两年的功夫而已。

    一两年的挫折蹉跎,对于参与朝堂斗争失败的世家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杜英也反应过来,世家的心态,和寻常个人的心态自然又不相同,他们生来就把家族视为一个整体,把自己看作家族的一部分,因此愿意为家族牺牲,而家族也不介意通过一两个人的牺牲实现断臂求生,只要家族还能存续,那么这点儿仇恨都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继续和仇人言笑晏晏、为家族的再一次崛起积蓄力量。

    江左的陆家、还有王敦之乱的琅琊王氏,都经历过这样的历史。

    王敦和王导兄弟两个当时可是奔着全家怎么都得死一半人去的。

    拿得起,放得下,最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才是世家可怕之处。

    尤其是若非杜英推行新政、推行科举制,只怕杜英无人可用,杀了一批世家子弟之后,还是要继续在世家之中选拔人才,保不齐短短几年之后,这些世家子弟又会充盈朝野。

    “也罢,你喜欢就好。”杜英颔首,也知道想要在年头找到一些熟读诗书、能够胜任女官工作的,本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世家女子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新安公主轻轻笑了笑,凑到杜英耳边,细声说道:

    “其中有何家的女儿,何法倪,本来已经打算入宫册立为后,但因为淝水之战、牵动朝廷心弦,再加上何家开始首鼠两端,一下子给耽搁了,妾身可是为夫君保住了这位有婚约的皇后哦。”

    杜英:······

    老脸一红,他轻轻咳嗽一声:

    “说,说什么呢?”

    “不喜欢?”新安公主长叹一声,“还以为能够投其所好呢。”

    杜英讪笑一声:

    “还行,还行,小姑娘无家可归了,还挺可怜的吧,留在殿下身边听用吧。”

    新安公主看他这副丑恶嘴脸,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

    “德性!”

    杜英轻轻咳嗽了一下。

    此乃魏武遗风,而且有婚约,又没履行呢。

    “余有你们三位夫人,还有疏雨、归雁和桃叶姊妹就足够了。”杜英还是不忘找补一句。

    新安公主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腰。

    建康府毕竟不是长安,甚至安全程度可能都比不上也被关中都督府潜心经营几年的寿春,鬼知道这街巷之间都藏着多少杀意,所以入了建康府之后,家里姊妹们体力上的“顶梁柱”、唯一能和杜英斗一个旗鼓相当的疏雨可不敢晚上和杜英滚在一起,一直都全力负责杜英的安保工作。

    没有人分担压力,新安公主可扛不住自家夫君的进攻。

    再不回长安的话,真得要拉着何法倪这少时玩伴、携手上阵了。烢

第一九七六章 困兽犹斗,大闹东掖

    知道新安公主多少也有拉拢自己的势力、打造班底的意思在其中,杜英也没有打算阻拦。

    自家这三个,谢道韫、郗道茂和新安公主,背后都牵扯到不少势力,以后也少不得折腾。

    比如以谢奕为首的江左将门,荀羡、朱序、袁方平等人天然就会团结在谢奕的身边,再配合上谢安,文武双全。

    又比如以郗昙为首的江左世家主战派和外交口,郗恢、郗超和阮宁这些未来也一定是朝堂大员。

    而新安公主的身后,自然而然代表着整个天下的守旧派,不管杜英如何打压、洗牌,这永远都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大多数残存的江左世家显然都属于其中,甚至谢安和王羲之等人肯定也会在做选择的时候有所偏倚。

    因此到时候就算是她们三个之间不会闹出来什么,朝堂上也会有人推着闹,古往今来都是难免的,杜英早就有心理准备,不过前世今生也是第一次,这时候怎么做预防措施都没有用,因为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总会有办法去打破阻碍、铤而走险,甚至保不齐什么诬告、迷信都能闹出来。

    杜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至少第一个娃儿才要出生,真的要面对这些问题还早着呢,更何况这不只是杜家的事,还是天下的事,师兄到时候肯定也不会见死不救,有师兄在朝堂最高处压着,这些人也闹不出来什么风雨。

    能和师兄斗一斗的,也就只有谢安了,不过毕竟从年龄上看已经不能算是一代人——就是师兄这倒霉蛋儿在历史上被“好用就往死里用”的苻坚给活生生累死了,竟然还没有谢安活得时间长,给了谢安在淝水之战总揽大局、匡扶社稷的机会。

    我还是会好好珍惜师兄的。

    杜英心理说了一句,又觉得味儿不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王!”外面响起匆匆脚步声。

    正在互相喂饭的杜英和新安公主手上动作一顿,杜英沉声问:

    “发生何事了?”

    能在自己吃饭休息的时候找上门来,必然不是小事。

    “陛下带领一群宫人内侍,向东掖门而去,叫嚷着要出宫!”来的正是郗超,声音之中多了几分气急败坏。

    杜英和新安公主都是脸色微变。

    小皇帝带人冲击东掖门,这倒是没什么,毕竟有邓羌在,总不可能让皇帝跑了,但是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这么做?

    宫中已经没有效忠皇室的禁军,只是带着一群宫人内侍,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而且小皇帝这几天一直都在超堂上乖巧的很,摆出来一副已经认命当傀儡的姿态,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闹事?

    杜英匆匆走出,郗超看了一眼跟着杜英一起走出来的新安公主,沉声说道:

    “大王,事发突然,不知其前因后果,不过此时断不能伤害陛下,还请大王亲自前去劝说,长公主若能随同,自然最好。”

    新安公主颔首:

    “妾身与夫君同去。”

    杜英一边上了门口备好的马车,随手一拽,把媳妇拉上来。

    马车很大,郗超也跟着上来,直接说道:

    “今日朝会上,大王连续提及科举制和还都,大概让陛下感到惊恐了,所以意欲效仿昔年高贵乡公闹市政变之旧事,让大王骑虎难下。”

    杜英哭笑不得:

    “高贵乡公当时有禁军扈从,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希望的,而且能够冲出皇宫,本来就说明他有几分本事。

    且其本意多半也是给司马氏泼脏水,甚至不惜此身,否则也不至于先通知司马氏,再有行动。

    可是现在这小皇帝,纠集一群宫人,难道还能出了东掖门?他在想什么?想要效仿,早干什么去了?”

    郗超也是无言以对,后一个问题,他能回答,小皇帝和太后大概也没有会想到杜英抵达建康府的第一夜就把禁军给收拾干净了,至于前面的问题,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郗超也不知道:

    “估计是着急无助之下,又被身边宦官所蛊惑吧。”

    “不过还是要传令给邓伯夷,不准轻动!”杜英凝神说道,“若是这小皇帝真的一心求死,那么万万不能中了他的算计。”

    杜英可以一天扫荡世家,一天扫荡宗室外戚,但是不能紧接着把皇帝也给还了。

    这样之前说着清君侧、清君侧,现在把皇帝都给清了,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到时候,杜英一直小心翼翼操持的整个积攒功德、接受禅让的过程,就要直接被打断,而杜英也将会和司马氏一样被钉在耻辱柱上。

    天子之血,本来就带着祸乱的诅咒。

    司马氏当年再怎么做的不对,现在也是继承天命的天子······

    天下老百姓,以前就相信这个,这数十年间又经历了诸多妻离子散、切肤之痛,更是深信不疑,所以对于一个沾染了天子之血的王朝,刚刚走出乱世的人们天然就有排斥和畏惧。

    新安公主已经忍不住握紧了杜英的手,杜英轻轻抚着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作为建康宫的东门,东掖门毗邻散骑省,而散骑省一墙之隔就是太后宫。

    这也让人第一时间认为,一众散骑常侍和太后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毕竟从大司马门上丢一块砖,都能砸死一个散骑常侍,作为安顿有功之臣后人、作为朝堂官吏备选的散骑常侍,本来就是很尴尬的官衔,若是换作杜英清洗之前,他们眼见得自己可能最后被提拔任用的机会也没有了,会跟着鼓噪作乱,情理之中。

    可惜,现在朝堂上早就经过了两轮清洗,无用的散骑常侍们要么被家族牵连直接流放,要么已经被外派地方——秦王军队接管江左州府,也少不得要有人带队指路,和本地官吏交接。

    所以自然不可能此时成为小皇帝的帮凶。

    至于太后,也已经被杜英软禁了起来,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一圈,能有消息传递出去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她能够配合行事?

    在路上和郗超简单讨论了一下幕后黑手和可能被鼓动、裹挟的人,结果并无头绪,杜英也只能到东掖门看情况。

    东掖门内,秦王甲士森然伫立,手持盾牌,长矛架设在盾上。

    而他们的对面,十几名宫人簇拥着一个穿着龙袍的少年。

第一九七七章 以退为进,请君更衣

    少年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的吼道:

    “朕乃天子,天下皆为朕所有,尔等还不速速让开道路?!”

    甲士们不为所动。

    而站在一排甲士的后面,邓羌直皱眉。

    杀人,他会;甚至是直接杀眼前这个少年,他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邓羌生长在凉州,自幼颠沛流离,混迹在氐羌之中,汉家血脉让他称为不折不扣的二等人,后来为氐人所用,又投降杜英,可以说没有受到司马氏半点儿恩惠,反倒是正因为司马氏的种种大缺大德,才沦落到如此地步。

    司马氏的皇帝?

    也配称为天子?杀了最好,明天就拥戴我家大王当皇帝!

    但是郗超和杜英的命令次第抵达,要求邓羌不要动手,邓羌也非当初那完全不管不顾的鲁莽之辈,自然只要强压着心头火气,看着小皇帝发疯。

    “上啊,给朕上!”小皇帝见对面不为所动,知道自己今天出不了东掖门,那么闹得声音再大也没有用。

    他身边的宫人内侍们面面相觑。

    小皇帝想要出宫,是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决定的,这让随同的宫人们一开始只道是他想要走一走,结果直接出了端门,向东掖门行来,这可把宫人们吓了个半死,而且事已至此,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回去,摆在宫人们眼前的选择几乎就只剩下了两条死路:

    要么直接冲上去,然后被杀。

    要么因为看不住小皇帝,然后被杀。

    怎么都是死,毕竟作为司马氏宫中内侍这么长时间,司马氏的恩情还是在的,所以一时间还真有内侍咬着牙直接扑上去。

    血肉之躯撞在盾牌上,手持盾牌的士卒不为所动。

    邓羌目光逐渐阴沉下来,大王说不能伤害小皇帝,但是没有说这些内侍也不能杀。

    他缓缓举起一只手,正要落下,身后响起匆匆脚步声。

    杜英和郗超大步行来,身后还有新安公主提着裙子小跑跟着。

    杜英看了一眼情况,挥了挥手,让甲士们让开道路,盯着小皇帝,沉声说道:

    “陛下为何要出宫?”

    杜英本人已经赶到,小皇帝知道自己闯过宫门的可能性已经趋近于零,但依旧勉强保持着镇定:

    “朕想要出宫散散心,不成么?”

    杜英摇头:

    “陛下是天子,天子应该居于宫中、震慑四方,而不是只想着出宫玩乐。若是天子都只想着玩乐,那谁又能主掌天下呢?”

    “这天下,不是还有摄政王么?”小皇帝当即冷声说道,“有摄政王,在,朕并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挂怀的,如何不能出宫?”

    杜英打量着小皇帝,这是还想设下圈套让自己钻啊?

    不过杜英懒得和他纠缠,直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陛下还未执掌朝政不假,但也不可如此轻佻。轻佻者,不似人君,所以还请陛下持重,返回宫中。

    若是真的想要听何处见闻,臣可以宣召该州郡之官吏入建康府,为陛下讲述。”

    小皇帝就是为了仿照当年高贵乡公,跑到闹市上大呼小叫,号召大家讨伐逆贼杜英,就算是身死,也能给杜英狠狠地添堵,当初司马昭因此而不得不中断篡位的过程,现在的杜英恐怕也不能免俗。

    就让他当一辈子的摄政王,说不定未来的几十年间,我司马氏还能重新找到机会。

    所以小皇帝对于外面的见闻,本就不感兴趣,此时不满的说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要亲眼去看看,听来的算什么?谁知道是真是假?”

    杜英打量着他,不得不说,这个之前一直被视为傀儡的小皇帝,真的发起狠来,还是有几分韧劲、几分灵活的,不愧是司马氏的后人,大谋略不行,但是这种内斗夺权的事天生在行。

    这种时候,越是直接阻止小皇帝,越是会让他叛逆,最后说不定一发狠直接抹脖子。

    杜英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允许小皇帝出事的,就算他是自杀身亡,保不齐坊间都要传闻杜英弑君,这都是说不清也擦不掉的脏水。

    所以看小皇帝一副倔强坚持的模样,杜英倒是笑了笑,以退为进:

    “如果陛下真的想要去走走看看的话,也无妨,臣在关中时也喜欢身穿布衣,混迹于百姓之中,体察民情,方才知道什么是百姓之所需。

    不如让长公主随同陛下一起前去城中?”

    “朕自然要带着扈从前去。”小皇帝赶忙说道。

    换上布衣,装扮成普通百姓,然后跑到闹市上大喊自己是皇帝、杜英是逆贼?

    他疯了才会认为市井坊间能听一个寻常老百姓说出来的这些话。所以就得带着侍从们招摇过市才可以。

    杜英含笑说道:

    “前呼后拥,此纨绔也,百姓自然也会避而远之,畏之如虎。陛下不应如此,而且臣也不可能直接让陛下混迹百姓之间,肯定会派遣大量人手便衣保护,还请陛下放心。”

    说罢,杜英根本不给小皇帝开口的机会,直接挥了挥手:

    “来人,去帮陛下更衣!”

    小皇帝哪里肯,当即连连摆手:

    “罢了,罢了,今日天色向晚,改日再议。”

    杜英颔首,要的自然就是这个效果,不让出去你偏要,让你出去你又不肯,等到下一次还闹腾,照样抬出来这样的理由,小皇帝也照样无法反驳。

    小皇帝失落的想要离开,杜英则缓声说道:

    “陛下所欲为者,当街喧哗也;然陛下所不欲为者,体察民情也。不知百姓之生死,而只看自己之所欲。陛下当自问,何以为天子?”

    小皇帝错愕,旋即脸色大变。

    这······这直接开始问我还能不能当皇帝了,他想做甚?!

    不过杜英并没有多说其他的,挥了挥手,士卒们退去。而郗超带着几名侍卫“护送”陛下回宫。

    小皇帝惊魂未定、惶然四顾,身边的内侍们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半是听闻杜英所言的茫然,同样无法再给小皇帝一个答案。

    “大王,太后召见。”邓羌凑上来。

    “唉。”杜英看了一眼天色,“天色已黑,不宜孤身见太后于后宫中,福儿随为夫去一趟吧。”

    看到小皇帝没有直接被夫君给剁了,新安公主也松了一口气,柔柔应道:

    好。

第一九七八章 再逼太后,罪己懿旨

    褚太后在宫中坐立难安。

    得知了小皇帝直冲东掖门的消息,她也是花容失色。

    奈何被软禁宫中,派人去探听消息都做不到,着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转眼功夫,杜英直接提着自己儿子的脑袋找上门来了。

    尤其是想一想就知,小皇帝此时面临的危险境地和昔年高贵乡公面对司马昭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小皇帝也作出类似的寻死操作,等于把杀不杀人的决定权都交给了杜英。

    徘徊中的褚太后,最终还是忍不住令人邀请杜英。

    杜英来的很快,这也出乎意料,说明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

    “侄婿参见太后。”杜英拱手行礼,而身边的新安公主亦然跟着躬身。

    带着自家媳妇在身边,杜英根本没有打算执臣子礼,而是以司马氏的女婿自居。

    这也让褚太后心中稍稍安定,若是小皇帝此时已经掉了脑袋,只怕这夫妻两个也不可能如此言笑晏晏、亲密无间。

    看着手挽手走来的杜英和新安公主,褚太后心中五味杂陈,当初送新安公主出嫁,也是她和司马昱的共同决定,现在这丫头算是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让褚太后想到她的时候,不至于和之前那样惭愧——毕竟嫁给鲜卑人,和往火坑里推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微微颔首:

    “本宫连夜召见秦王,是听闻陛下······”

    “陛下一时玩心大起,想要出宫见识一下秦淮夜景,但为陛下安全计,臣未能允许。”杜英直截了当的说道,“现已恭送陛下返回宫中,请太后宽心。”

    褚太后的一颗心彻底放下来,杜英既然愿意给台阶下,那皇室这边自然能够接受这样的说法。

    只不过被小皇帝恶心了这一下,杜英又怎么可能睡觉还送枕头,轻飘飘的就把事情给揭过呢?谁知道明日小皇帝会不会故技重施?

    所以杜英接着说道:

    “天下虽定,但还有诸多国事,需要陛下操持过目。百年战乱,也还有太多百姓流离失所,需要朝廷上下全力安顿。

    方才得片刻之安宁,就醉心秦淮之繁华;方才有须臾之一统,就舍弃人君之重职。

    如此所作所为,不似人君也。”

    褚太后脸色微变,就听杜英根本不打算给她辩解的余地,接着说道:

    “臣既为摄政王,自当教导、匡扶陛下。今日陛下大闹东掖门,执勤将佐、官吏以及内侍,足足数百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皆知陛下之浮夸。就算封锁消息,也难免很快传遍建康府。

    所以臣认为应当让陛下潜心读书、知晓轻重、罪己反省,方才足以令天下宽心。否则偌大的天下,如何能交给如此君王之手?”

    褚太后的心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意识到杜英倒是并不打算换皇帝,才算是又冲了下来,不过还没有缓一口气,品味出杜英话里的意思,再一次提起心来。

    今日陛下毕竟是没有冲出东掖门,如果杜英真的想要封锁消息,在场的这些秦王府文武自然会老老实实的闭嘴——直接说陛下出去大闹一通,对他们又不是什么好事——但明显杜英就是想要以此为噱头,制造“陛下只是醉心玩乐,为此不惜连夜冲击宫禁”的谣言。

    这谣言一旦传出去,定然会引起天下议论纷纷,怕是要嘲笑这小皇帝都快变成秦王手中的傀儡了,竟然还这般耽于逸乐。

    到哪里都不缺从小到大受到忠君思想灌输、忠诚于本朝皇室的,但是皇室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拉胯,那么这司马家的天下啊,丢的一点儿都不冤枉。

    天下,本就是有德才者居之,皇帝无德无能,而秦王允文允武,自然会让更多的人转变态度,支持杜英夺取天下。

    包括秦王府之中一些出身江左的守旧派,思想也会随之转变。

    再加上司马昱已经不在江左,诸如之前造反的宗室势力还幻想着能够拥立司马昱,这一次连这个幻想也不切实际了。

    杜英不给他们其余的选择,又在想办法彰显当今陛下的无能。

    大闹东掖门,只是其一,也可能会引起很多质疑,但是终究只是杜英的一面之词,若是能够以此为基础,通过种种行径表明,陛下真的做了这种事,那自然再好不过。

    陛下再次上课、求学,是一种手段;而另一种手段,自然是太后出面作证。

    当杜英的目光直勾勾落在褚太后身上的时候,褚太后打了一个激灵,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化解了东掖门的危机,得了便宜还卖乖,想要趁机进一步削弱陛下的声望、拿捏皇室。

    偏生在他的推动下,自己也要难免沦为助纣为虐的角色。

    “陛下大概只是一时兴起罢了,秦王也无须太过担忧,且如今秦王摄政,陛下可能也是空闲太多,方才心生杂念,本宫平日里着人督促其读书学习,便可令陛下收心。秦王此举,未免矫枉过正。”褚太后缓缓说道。

    杜英淡淡说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之前太后还受到外戚之蛊惑,意图配合煽动叛乱,因此太后此时督促学习,只怕适得其反。

    臣摄政不过旬日,陛下就能有这般想法,想来也是因为太后垂帘之时的纵容,让陛下认为臣也会对其宽容,从而肆无忌惮,失却君仪,因此臣断不能让太后再引导陛下,此来是恳请太后下懿旨反省检讨,闻于百官、知于市井。”

    褚太后:???

    我以为是你是要折腾小皇帝,合着是来折腾本宫的?

    见褚太后不说话,杜英也不跟她客气:

    “太后认为有不妥之处?”

    新安公主担忧的轻轻扯了扯杜英的袖子,这样是不是逼人过甚?

    杜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小皇帝登基以来,太后垂帘、会稽王摄政,其实天下人真正瞩目的,本就不是小皇帝,而是太后和会稽王,这两个人才是皇室的代表,因此杜英来了就把老岳丈给踢了下去,现在又一步一步的夺去太后的权力,最后就是要把太后的声望也都毁坏掉。

    在司马氏一朝,太后,本来就是一个大家心有戚戚焉的身份。

    先有贾南风祸乱朝政,引发八王之乱,直接毁了中朝,后有庾太后当朝,庾家兄弟的风生水起也诱发了苏峻之乱,差点儿平了建康府。

第一九七九章 你给太后写一封

    因此褚太后垂帘,一直如履薄冰,名望还是不错的。

    现在天下人忽然意识到,小皇帝已经被养废了,又是怎么养废的呢?是太后之过也!

    于是难免会开始抨击太后,并且认为小皇帝肯定会与之前受太后和外戚影响的皇帝一样,难当大任,保不齐哪天又会问出来“何不食肉糜”的话来。

    所以抨击了太后,也定然会连带着怀疑小皇帝。

    太后一道罪己懿旨下来,勾起了天下万民不好的回忆,杜英稍加引导舆论,就能实现一石二鸟。

    比直接去约束小皇帝来的更有用。

    褚太后犹犹豫豫,如何愿意接受这种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甚至还得再连带着泼小皇帝一盆的行为?

    但是杜英既然来了,肯定不会空手而还。

    两人对望,似乎都在坚持着不退让。

    旁边的新安公主也知道此事绝对不能给夫君拖后腿,抿着唇,别过头去,不忍看到这一幕。

    杜英倒是没有预料到褚太后一介女流,心神如此坚定,当即去摸腰间,方才想到自己没有带刀入内,不过他这一动作,倒是吓得褚太后一个激灵。

    要动手?

    事关皇室最后的名誉声望,褚太后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冷冰冰的说道:

    “秦王所言,有不妥之处,恕难从命。”

    说罢,一挥衣袖,已经摆出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态度。

    杜英却突然笑了笑:

    “太后一介女流,却能稳定社稷,豪杰也。殿下若是缺人的话,可以让太后帮帮忙。”

    新安公主茫然“哦”了一声,让褚太后来当女官?那不是在各种事务上降维打击?

    但可你可真敢想。

    等等,那懿旨呢?

    杜英笑道:

    “你给太后写一封就是了。”

    新安公主和褚太后:???

    “这件事交给殿下了。”杜英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愿意留下陪一陪太后,可以留下,有事喊一嗓子,外面都是咱们的人。”

    新安公主茫然看着夫君大步离去,而身后,已经有压抑的哭声响起。

    这让新安公主对于夫君这个甩手掌柜很是无奈,只好缓步走到褚太后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太后,夫君想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大势所趋、潮流所向,不可轻而逆之。

    如果顺从夫君之所为,尚且还能够保自身之周全,甚至皇室也能够囫囵留存,若是迟迟不做配合,只怕这覆巢之下,并无完卵。”

    褚太后轻轻吸了吸鼻子,长叹道:

    “先帝以江山托付之,我孤儿寡母,艰难隐忍这许多年,图谋皇权者,数不胜数;勾心斗角者,充盈朝野。结果送走了桓温,又来了秦王,老天对陛下,何其不公也,竟让陛下小小年纪,尚未施展抱负,就横遭此劫,从此一生寄人屋檐下,战战兢兢。

    秦王今日可以保全陛下和本宫之性命,又有谁知道来日是否依旧会遵守诺言?当年武皇帝还曾经手指洛水发誓,最终洛水奔流,虽罪中朝,可那曹爽,终究是死了。”

    新安公主秀眉微蹙,这就涉及到身为王侯将相,诚信的问题了。

    在中朝之前,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怀疑的,但是有了武皇帝那赫赫大名的“洛水之屁”后,一切都变得值得怀疑了。

    褚太后心中担忧,也在此处。

    新安公主斟酌一下,缓缓说道:

    “事已至此,本就无力改变。与其玉石俱焚,倒不如寄希望于夫君能够恪守承诺。而且只要余还在,夫君已经答应了的,定然不会反悔。且夫君本意就在于纠正此事,让后续的朝代更迭、人间变乱,能少几分血腥杀戮······

    所以妾身相信夫君说到做到。”

    褚太后倒是露出惊讶的神色:

    “古往今来,开国帝王无不想着自己的血脉能够传承一世、二世乃至万世而为君,结果秦王竟然想着朝代更迭?”

    “不错,夫君从来都说,守不守得住家业,镇不镇得住四方,那是子孙后代的事,本代人只要负责尽可能的为他们探明道路、试探错误就可以了,能不能在未来走的一帆风顺、不出差错,那并非今日所能预料,也无须在今日预料。”新安公主微笑着说道,“一个朝代所奉行的政策,百年,或者两三百年后,定然会趋于老化。

    到时候也如同现在的九品中正制一样为百姓所抛弃、为百官所腐化,都在情理之中。

    若是本朝不能正视错误,或者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余力去改变,那么难免会变成和今日典午氏一样的下场。这是情理之中的,也是时代发展之必然。

    可以防患于未然,但没有必要纠结在此,儿孙自有儿孙福。”

    褚太后微微错愕,杜英这么一个开国君主,看上去雄心勃勃,而实际上似乎已经看到了数百年后?

    她轻声说道:

    “也罢,或许天意如此,令典午氏苟延残喘百年之后,不得不以这种形式把这天子之位移交给别人。

    当年是怎么得来的,现在就怎么还回去······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只是可怜我们这些女儿家,明明已经竭尽全力,可是依旧身不由己。”

    “太后何出此言呢?”新安公主握紧了太后的手,柔声说道,“其实妾身在夫君身边,并没有觉得可怜。

    夫君待我很好,并不是在夫妻之间相互尊重,而且也在夫君真的愿意放手让女官出来做事,之前谢家姊姊曾经代替夫君坐镇关中,而今夫君身边的机密要务多半都是妾身过目。

    夫君从未怀疑我们的本领,并且扬长补短,那角逐天下、卷动风云的大战略,女儿家之前多半居住在深宫大院之中,见识固然是比不上男儿,上阵杀敌就更不言而喻,但是女儿家本就比男子心性细腻、认真仔细,所以统计数据、处理公文,将其分门别类,整理的井井有条,却又自然而然在男儿之上。

    所以在夫君的身边,妾身从来没有觉得委屈或者歧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每日的工作都很充实,看着那天下事,条条件件,从自己的手指下整理出来,仿佛千军万马都在掌控之中、九州百郡都在翻覆之间,又何尝不是一种荣誉?

    千百年后,只要有夫君在的地方,自然也会有妾身的一席之地,而且呀,并不只是作为夫君妻妾的某某?

第一九八零章 太后屈从,推进还都

    看褚太后听的认真,新安公主也不无骄傲的挺了挺熊:

    “而是作为夫君身边秘书监,上下通传、整理朝政、为天下女子之先的某某。

    太后所言的身不由己,是在这旧日天下,是在这高墙大院之中,目光所及,皆是晦暗难明,怎能不身不由己,难以挽回?”

    “这······”褚太后震惊的瞪大眼睛,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从一个皇家公主的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说她是大逆不道吧,可是这话似乎又无法反驳。

    新安公主趁势追击:

    “而实际上这天下,早就阳光普照,百姓翘首以盼的,不是旧日黑暗的回归,而是旭日阳光的照耀。

    因此陛下之前大闹东掖门,便是真的如同昔日高贵乡公那样冲出去,又能如何?

    百姓心里本来就有一杆称。孰对孰错、孰轻孰重,一时间或许分辨不出来,久而久之,自然就能感受到。

    就算是今日能够再一次煽动忠君之臣叛乱,等到再过月余,新政全面铺开,百姓们获得了田地,能够参与到商货的流转、工业的生产之中,营收有了更多的方式和选择,而生活中也有了更多的货物可以购买。

    昔年只有世家,甚至是只有皇族才能使用的家具、器具,无疑都要在百姓家中普及。

    太后可知道,夫君参观了乌衣巷之后,说过怎样的一句话?”

    正在默默消化这些信息的褚太后,下意识的问:

    “愿闻其详。”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新安公主一字一顿的念道,“夫君真的让这旧日王公贵族的繁华,寻常百姓也能够享受到,那么百姓还会挂念昔日的王侯、挂念我们司马氏的小小恩情么?

    所以陛下今日这一闹,在夫君看来,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拙劣模仿,若不是不想真的逼迫陛下做出血洒当场之事,夫君恐怕真的不会阻拦,就让陛下出门去闹、去喊,倒要看看这天子脚下,还有几人真的认他是天子?”

    大逆不道的话此时从当朝长公主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又很合理。

    褚太后一直挂在嘴边、放在心头的,实际上还是天下人都这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何其悲惨、郁郁难安。

    但是现在想一想,就算没有杜英,之前的桓温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说到底这也是司马氏一代又一代埋下的雷,早晚有炸的那一天,只不过现在被她们母子两个踩上了而已。

    此时听新安公主一说,褚太后心里也少了几分怨气,以小皇帝如此拙劣的表现,杜英还愿意保全他的性命,本来就应该感谢杜英的大度了。

    再幻想着能够推翻杜英、改变进程,也不切实际。

    她缓缓坐直身,开始磨墨。

    新安公主没有打扰,静静地在一边看着,看着太后缓缓写下懿旨。

    这意味着一位母亲对她的孩子的背叛,但是又何尝不是在明知道孩子只会做傻事的情况下,所能给出的最后保护?

    只有小皇帝乖乖的、已经没有什么名望了,让天下人都对其彻头彻尾的失望了,甚至就连还怀有异心的世家都懒得那小皇帝做文章,小皇帝才会更加安全。

    身在皇室,越是默默无闻,越是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笔一划的写完,眼泪已经忍不住垂落,沾湿了纸张。

    新安公主轻轻抚着太后的背,轻声说道:

    “如果太后愿意的话,这高高的宫墙,也并非不可逾越。”

    褚太后摇了摇头:

    “既然身在宫中、身为太后,到了这等关头,更应该在距离陛下最近的地方,否则于心何安?”

    新安公主叹道:

    “就算是太后不愿意出去,只怕也等不了多久了。”

    “此话何意?”褚太后登时紧张的问道。

    “夫君虽然对陛下的行为并不在意,但是必然也不想陛下三天两头的给自己添堵,只怕会更快推进还都的事。”新安公主缓缓说道,“而且既然已经定下来要开科举,那么还都的同时,大开科举,齐头并进,也能表明还都中原、底定神州,招募英才、重建社稷的决心。”

    褚太后惨然笑道:

    “只不过那时候,天下所瞩目的,只怕就是这位秦王了?”

    “如今能够顺应天命、承载民愿的,也就只有夫君了。”新安公主温声说道。

    皇帝大闹东掖门,想要出宫玩耍,此事第二天就上了报纸,旋即引起朝野、坊间议论纷纷。

    有抨击陛下耽于逸乐的,有指责宫中内侍不能劝阻陛下的,还有后怕于会不会闹出来什么乱子的,自然也少不得“阴谋论”者,暗戳戳的议论会不会是一场失败的宫廷政变?

    当然,这一次掌握真相的还真是这些阴谋论者,只不过他们的说法也稍稍夸张,毕竟······小皇帝闹的这一出也很难被称之为政变。

    紧接着,太后下懿旨,斥责陛下只想着玩乐,不能注重国事,要求陛下好好反省,而百官又齐齐上奏,恳请摄政王委任太傅,教导天子读书——这也说得过去,因为陛下本来就没有亲政,这时候在经过太后同意的情况下为陛下重新挑选老师,情理之中。

    这让整个建康府中的舆论为之一收。

    太后都已经出面了,那就是如同秦王所说,板上钉钉。

    因为那些意图传播种种阴谋论者,已经意识到就连太后都已经靠不住,自然没有继续煽动各种谣言的想法——如同杜英所认定的那样,在这些人的心里,能够代表皇室的,终究不是傀儡一样的小皇帝,而是褚太后和司马昱。

    如今一个走、一个屈从,那么他们也只能乖乖蛰伏。

    对于太后的懿旨,杜英很快就给予响应,任命刚刚抵达建康府的关中书院祭酒罗含为太傅,负责教导陛下。

    他没有选择江左豪门之中某位成名已久的老先生,而是选择罗含,自然是不打算给小皇帝一丝半点儿能够接触到外面世家势力的机会。

    毕竟历史上太傅也经常是一个年轻皇帝在权臣挡道的情况下能够绝地翻盘的重要依仗。

    同时,罗含身为书院祭酒,本来就有充足的教书育人经验在,因此外人也很难在这上面挑剔出什么。

    发现这一次甚至就连母后都背叛了自己的小皇帝,面如死灰,估计短时间内也没有任何搞事的想法了。

第一九八一章 改造建康的计划

    而杜英接着表示,将会在一个月之内还都洛阳。

    这让整个建康府上下再一次聒噪起来。

    建康府作为都城,身在天子脚下的百姓们自然享受了种种便利和特权,出门在外也一样高人一等。

    而现在天子就要返回洛阳,整个朝廷随之一空,建康府岂不是也要很快泯然众人矣?

    尤其是这些年建康府的发展规划,在流民、世家、皇室和本地豪强之间的利益冲突纠葛之间,本就改来改去、没有定型,这导致建康府的城池建设、道路规划以及屋舍排布,都有失章法。

    也就是从乌衣巷到大司马门这一段路上还能够看得过去,剩下很多都是典型的棚户区。

    百姓们能够容忍这样的居住环境、愿意缩在屋檐下,就是因为他们愿意享受身在天子脚下所带来的种种好处和机会,而现在天子都要走了,建康府顶多也就是一州郡府所在,百姓们对此自然也会有意见。

    而那些根基也多半都在建康府的世家们,一些已经被杜英给收拾干净,想要提出异议都没有机会了;而另一些侥幸得脱的,现在哪里还有大量和杜英打擂台,只能暗戳戳的煽动百姓。

    “这是收到的名剌、文书。”新安公主将一摞文书塞到了杜英的桌子上,“都是劝说夫君莫要着急还都的。”

    “这些人啊,嘴上说着戮力王室、克复中原,结果真的到了要还都中原的时候,却又开始跳出来反对。”杜英微笑着说道。

    “民怨沸腾啊。”新安公主担忧的说道,“夫君打算如何是好?”

    杜英摇头:

    “说来可悲,这正是在预料之中。”

    说着,杜英将手中的公文向前一推:

    “余正在起草相关对策,之前也已经和郗嘉宾他们简单商议过。

    那些背地里搞事的世家,暂且先不管他们,如果六扇门能够搜集到实际的证据,则直接上门抓人。找不到证据,只要能切断其和百姓之间的往来就可以。

    主要需要安抚的还是百姓。

    虽然皇室走了,建康府不再是朝廷都城,但是仍然可以设立为江南陪都,如今江南富庶更甚于北方,因此设立陪都,日后时常南下巡视,也是情理之中的,此事公开之后,至少可以打消百姓的一些疑虑。

    不过陪都也好,都城也罢,百姓们所看中的本就不是这些,而是自己的工作、住所和温饱。

    天子脚下,这样的机会显然更多一些。但是现在天子走了,只要这样的机会并没有因此而减少,甚至反而增多了,百姓又怎么可能还会有怨言呢?

    因此秦王府将会陆续在城外开设工坊、集市,为百姓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同时还会逐渐推进建康府的屋舍改造,将这些本来就是胡搭乱建的屋舍全部都拆掉换成和长安相仿的坊市,所有的街道也都填补缺漏、加盖青石板,一如御街和乌衣巷。”

    新安公主错愕的问道:

    “之前朝廷也不止一次想要整修建康府的屋舍和街道,却总因为府库紧张而作罢,现在夫君何处来的钱财?”

    “围剿了这么多世家,若是再不能拿出来钱财,余岂不是白费力气了?”杜英笑道,“当然了,世家之中虽多有富可敌国者,但真正想要让这建康府,以及与之类似的诸多江左乔迁州郡都能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只是这些钱财还不够,顶多能够启动整个工程而已。

    不过这工坊建立起来、集市上培养了百姓对购物消费的爱好,那么资金就会从千家万户的地窖之中汇聚到市场上,流动起来,就会有更多的钱财在此流动过程中诞生,用来修缮城池、建造新工坊的资金,可不就由此而来?”

    新安公主之前也认真学习过关中新政之下的经济学,明白杜英是想要在建康府复刻其在关中所取得的一系列成功,不过当时的关中是一干二净,杜英白手起家,现在的江左,各种势力虽然已经蛰伏,却依旧掌握着海量的钱财、人脉和声望,想要把一切都打乱了重新排列组合,谈何容易?

    杜英打量着新安公主,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将她拽到怀里:

    “这些事就不劳烦殿下费心了,你每天的工作已经很多了,可不能把身子骨累着了。”

    新安公主挽住杜英的手臂,柔柔应了一声,旋即抬头看向杜英,眼波盈盈流转,似乎在邀请什么。

    杜英稍稍犹豫,略略解开衣袍,新安公主白了他一眼,身子如水,滑到了桌子底下。

    杜英舒爽的呼了一口气。

    然而不久之后,门被敲响,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属下有公文相送,参见秦王。”

    杜英稍稍诧异的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蓝衣少女站在门口,身材高挑、眉目清丽,见到杜英目光投来,顿时低下头有些紧张,手里捧着一份公文,直接举过眉心:

    “这是方才从吴郡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属下不敢怠慢,特来禀报。”

    “为何没有见过你?”手撑着桌子的杜英问。

    “罪,罪女是何家罪人······”少女难掩忧虑,显然并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遭到杜英的嫌弃而再次被丢入北上流放的队伍之中。

    杜英之前就听桌子底下正在晃脑袋的自家小媳妇说过,微微颔首:

    “辛苦了,拿过来吧。”

    本来没打算停工的新安公主,顿时抬头瞪了杜英一眼,怎么还让人过来?!

    杜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示意无妨,继续。

    继续个什么啊,万一被看到了,还怎么指挥下属?不过现在钻出去就太尴尬了,新安公主只能委屈巴巴地蜷缩在桌案下,恨不得直接对那坏家伙咬上一口。

    何法倪本来就对杜英心存畏惧,瑟瑟缩缩,也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来找杜英,来了之后只道是新安公主也在,结果左顾右盼也没有看到人,更是心中惴惴,将公文放在桌上,转身就想跑。

    杜英却饶有兴致的问道:

    “何家上下,如今都已经前往北方?”

    “是。”

    “不用过多担心,余已经下令沿途州府照拂,不得出现伤亡掉队。而且到了北方之后,也会有良田以供耕作、工坊以足生产。”杜英缓缓说道,“可以多和你的家人书信往来,如果不冒犯的话,可以交给本王一观,看其是否有怨言和不满。

    不满之处,本王着人调整改变。

第一九八二章 何家姊姊漂亮吗?

    何法倪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何家是戴罪之人,已经做好了受人欺负、承受艰难困苦的准备,结果杜英还在关心他们的满意度?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问。

    杜英也没打算让小姑娘带着一肚子惊讶和忧虑离开,笑着解释道:

    “北上还都之后,也会有大量的流民百姓返回北方。江左的地盘总共这么大,开垦的良田也没有那么多。

    之前流民们拥挤在沿岸的这些侨郡,大多难以满足温饱。而若是深入江左腹地,又难免会落入世家的手中,为人奴婢。

    所以很多人宁肯受冻挨饿,乃至于拦路打劫、沦为强盗,也愿意停留在侨郡,等候还乡的时刻。

    那么现在既然让人家回家,就得是开开心心的回家。

    若是本地州府连北上的罪臣叛贼家属都能够按照本王的旨意照顾周到,那么本王自然就不用担心其余百姓受到歧视和委屈。

    同时,本王确保了这些罪臣家眷都能够在北方安心耕作,那么其余摇摆不定的百姓们看到了,自然也能够体会到本王的胸怀气度,相信自己北还之后一定能够满足温饱,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北上,此千金市马骨的道理也。

    而本王若是直接去问你的家人,他们忧虑于本王的真实目的,担心会不会是想要找借口再造杀戮,只怕不会实话实说。反倒是往来家书之中,难免真情流露。”

    烛火照耀下,杜英的声音温和而有力量。

    何法倪从震惊和担忧之中回过神来,意识到杜英所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尤其是这位秦王英俊的脸颊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再加上其并没有直接把何家铡草除根的做法本来就让家中的一些长辈对秦王渐渐有了几分赞美之词,林林总总原因叠加在一起,何法倪不由得觉得杜英说的的确有几分可信度。

    说话间,杜英已经打开了公文,扫了一眼,原来是负责清剿吴郡反抗势力的韩胤禀报,随着火炮和水师的全部就位,负隅顽抗的村寨被一一敲开,现在吴郡战事彻底平定,首恶陆家、朱家以及一应随从世家的家主,或是被斩首,或是已被捉拿,不日将送往建康府,听候发落。

    江左,自此彻底平定矣。

    这个结果本就在杜英的预料之中,所以直接放到一边:

    “草拟一份文书,让顾昌进京。”

    何法倪应了一声,如蒙大赦一样离开。

    新安公主这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正要拉着臭夫君给她揉一揉发红的膝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原来何法倪去而复返,眼睁睁看着自己硬着头皮等了半天都没等来救场的上司兼闺蜜,直接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她为什么要藏在桌子下面,在做什么?

    自行脑补出了一众画面的何法倪,俏脸羞得通红,转身就要跑。

    “咳,又有何事?”杜英皱眉问。

    “要,要下发的文书。”何法倪不知道自己怎样鼓起的勇气,艰难吐出来这几个字。

    新安公主也羞的满面通红,不过还是抓起来桌上的几份公文,塞到她怀里——夫君裤带都没系上呢,总不能让夫君起身吧?

    旋即她直接推着何法倪出去:

    “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我确实什么都没看到,但是你这个态度,很难让人不脑补出来什么画面啊······何法倪手足无措的被推着出门。

    新安公主忙不迭把门关上,旋即羞愤的看向杜英。

    杜英一摊手,这次真的不是我主动的······

    不过新安公主凑到杜英身边,警惕的打量着他:

    “何家姊姊漂亮吗?”

    都已经是遗孤了,家族也没落了,还能被选为皇后,那自然在容貌姿容上有过人之处,和我家三位夫人伯仲之间,不过杜英并没有太多的想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地太多了,会把牛累死的。

    “好看,又不好看?”新安公主尝试解读。

    杜英无奈的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余有你们几个已经足够了。”

    “但是夫君未来位列九五,定然不可能只有我们三个。”新安公主摇头,“何家姊姊还不错吧?”

    “那确实还不错。”

    “你果然对她有想法!”新安公主顿时瞪大眼,不满的说道。

    杜英拉着她的小手,去完成未尽的事业:

    “有想法归有想法,也没必要都要落实。佳人在侧,余还不至于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吃着一个女官,想着其她女官?”新安公主震惊,“夫君之前还让妾身邀请太后加入,你不会······”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杜英忍不住给了她一个脑锛。

    不过新安公主默默地低下头:

    “你都在跳了······”

    杜英:······

    咳嗽一声,他只能狡辩道:

    “大晚上的说这些,哪能没点儿反应,人之常情。”

    新安公主轻哼一声,却也不以为意,何家姊姊也好,就算是这家伙真的对太后有点儿非分之想也罢,这些人都和她关系很好,未来自然也是会相互扶持的。

    总比后宅多出来几个陌生人来的舒服。

    顾昌得到杜英文书的第一时间就从吴郡启程前往建康府。

    此次吴郡之乱,主要是陆家和朱家主持,但是再加上北侧晋陵郡的严家、南侧吴兴郡的周家,这江南吴地的豪族多半数都被卷入其中,要说顾家完全置身事外,自然是不可能的。

    顾家也早早得到了消息——陆家和朱家想要在吴郡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不可能绕过顾家的,但是顾家并没有参与,同时也表示自己不会出卖他们。

    于是各地起事的确还算顺利,但也架不住秦王军队的悍勇。

    京口军在韩胤和袁方平的率领下,很快把周边郡县收拾利落,最终合围吴郡。

    在这般境况下,顾家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就要把之前和杜英打下的诸多关系都付之一炬了,所以顾家飞也似的倒戈,打开城门、引军入城,并且带着王师衔尾追击,迫使陆家和朱家不得不退入村寨自守。

    但是顾家在之前的不作为,还是难以抹去的污点。

    现在杜英愿意接见自己,而不是直接冷遇之,让心中惴惴不安的顾昌如蒙大赦,星夜出发,正好韩胤也要入京复命,直接随队同行。

第一九八三章 建康改造进行中

    当队伍抵达建康府外东山的时候,顾昌看到城外扬起的烟尘,有些诧异:

    “这是在兴造什么?”

    韩胤对首鼠两端的顾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也知道顾家之前的确给都督府不少投资,算是关中经济振兴的功臣,不好直接冷着脸不说话,随口解释道:

    “应当是在修建工坊、拆迁棚户。顾兄不看报纸的么?”

    这一路行来,战马狂奔,人都快给颠傻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看报纸?顾昌心里这么嘟囔一声,可不敢在这等开国元勋面前流露出来一丝不满,讪讪赔笑。

    同时心中也难免有几分感慨,当初顾家前去关中面见杜英,并且商议江左和关中商贸往来之事的时候,这韩胤还不知道在哪个泥坑之中摸爬滚打、厮杀赚功名呢。

    结果现在,京口军在经过几年的憋屈之后,终于扬眉吐气、横行三吴,吴郡之战的始末,顾昌作为吴郡城中亲眼目睹之人,可是非常清楚,就是眼前这个韩胤,带着火炮直接砸开了陆家经营百年的坞堡,大军直冲入各处营寨,将陆家的大小族老一并揪出,一个也没有走脱。

    顾昌甚至没有胆子去想象,相同的画面若是出现在顾家又会如何?

    昔年自己可能正眼都不会看一下的小将领,此时只要抽刀就能直接问罪自己这个顾家家主,而当初那个还本着合作一下、拉一把的态度去接触的关中杜英,更是已经强大到随口一道命令都能够决定顾家全家的性命。

    顾家,到底是在哪一步走错了?

    想起来那些一直在极力反对和关中都督府合作,结果到了现在又一个个嚷嚷着必须抓紧向秦王示好的家中叔伯老一辈们,顾昌也只能苦笑。

    在大时代的潮流下,一切都日新月异,而依旧还遵从着古老世家体制,也因此长辈掌控大权、小辈只能被推出来背锅的顾家,会一步错、步步错,也在情理之中。

    而杜英能够在这乱世之中杀出来一条血路,所依靠的不就是新么?

    年纪新、思想新、做法新、军队新,最终天下新。

    队伍行入建康府中,已经可以听到遍地“叮叮当当”的声音。

    靠近外城的棚户屋舍正在拆除,而临时的军营帐篷则在不远处搭建,一名文吏打扮的中年人穿梭在聚集的人群之中,高呼着什么,应当是在为百姓们讲解拆迁重建的政策。

    同时光着膀子的军汉、只穿着背心的丁壮,正在废墟之中忙碌,一匹匹北方来的驽马,拉动着运送材料的车辆,车轱辘卷起不少尘烟。

    行在大街上,还可以看到一些拉着青石板的大车正拐入一个个小巷,显然一下雨就会泥泞的小巷道路都会被重新铺设。

    顾昌之前是当过建康令的,三生作恶、知县附郭,当时他这个建康令自然当的非常憋屈,只要有闹事的,多半是顾家招惹不起、或者不愿意招惹的,而即使是这样,在历代建康令中,顾昌也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门了。

    由此可见,长久以来,建康城真正意义上的历任管理者和建设者,想要在这里做出什么文章,谈何容易?

    但现在,顾昌曾经想做却无从下手、能做却又担心会遇到阻挠的种种事宜,杜英真的都已经开始在做了,而几乎随处都能够听到百姓的欢呼,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

    还都在即,本来应该有所愁容的建康百姓,却比之前更加拥戴秦王了。

    从城南入外郭,难免会经过乌衣巷,顾昌很快就看到一些宅邸还贴着封条,不过已经有官吏正在指挥更换宅邸的牌匾,多半都是“某某书院”或者“某某商号。”

    看过报纸的韩胤,见顾昌面露疑惑,解释道:

    “这些已经查封的叛逆之宅邸,大王除了保留两三处作为书院和私塾,剩下的全部都拿出去拍卖,几乎一夜之间,就售卖干净。”

    顾昌皱眉:

    “大王提倡有教无类,寒门子弟都可以读书上学,但是又把书院设立在这乌衣巷,岂不还是方便周边残存士族的子弟?”

    韩胤哈哈笑道:

    “看来顾兄真的需要好好看一看报纸了,那上面可都解释了,未来这乌衣巷也不只是高门豪族能够居住,你看此次买下房子的,有商贾,有工坊主,还有报社、印书局等等。

    那些之前被世家豪门们所轻视的底层百姓,现在也有资格在乌衣巷之中和豪门成为邻居,他们的孩子只要努力,也能够和豪门子弟在一个屋檐下读书。

    同样,那些原本被世家豪门所排斥的机构,诸如报社这些,现在一样可以开设在乌衣巷口,而百姓的声音也可以借助报纸,从这乌衣巷中发出。”

    顾昌还真看到有一个府邸,挂上了《建康报社》的牌匾,世家们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歪曲事实”的关中报纸,结果自己的家族轰然倒塌之后,自己的宅邸还要为报社所用。

    不过被杜英这么一搅,曾经代表着权贵、代表着整个王朝核心权力的乌衣巷,也将会被拉下神坛、失去其神秘性。

    不会再有百姓对乌衣巷中的豪门贵族感到敬畏,也不会有豪门贵族因为自己居住在乌衣巷而沾沾自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也。”韩胤笑着说道。

    顾昌顿时大惊:

    “此话也可说?”

    乌衣巷中的世家虽然已经没了一大半,可是王谢两家还是实打实存在的,其中谢家更是升级为了皇亲国戚,完成了从豪门到外戚的无缝切换,让整个江左的世家们都视为学习的榜样,并且不由得感慨,自家的小白菜怎么就不知道主动拱到一头好猪呢?

    韩胤解释:

    “这是大王说的。”

    那没事了······顾昌只能表示,秦王开心就好。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抵达秦王府外,看着进进出出、步履匆匆的官吏们,韩胤和顾昌都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江左平定了,但整个南方还远没有平定,交州今年的赋税能不能收上来恐怕都是个问题,而且交州的百姓们和仲渊之前也没有什么往来,地方土司豪强也都强势,能不能推行新政也不得而知。”

    韩胤刚刚走进来,就听见郗超的声音。

    说起来他和郗超也有过几面之缘。

第一九八四章 南指交州

    只不过,这些许“缘分”,都是在对峙的战场上,郗超也曾经尝试着去劝降京口这一支孤军,不过无疾而终。

    韩胤是北地流民,逃难到关中,见过了胡人在河北的杀戮,看到过世家在河东的不作为,所以早就已经对江左朝廷深深地失望,对于依旧依托于世家的大司马府也没有多少好感,再加上其从龙元戎的身份,能听郗超的话就直接动摇,那才有鬼了。

    不过郗超有胆量孤身入京口,仗着的是杜英大舅哥的身份。

    因此韩胤自然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大概当时在京口各有坚持、唇枪舌剑的两人,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在秦王府,以同僚的身份相见。

    曾经去劝降韩胤的郗超,现在反倒是变成了韩胤这边的人。

    四目相对,郗超微微一笑。

    韩胤还真的认真寻找一下,可是的确没有从郗超的脸上找到半分尴尬,不由得佩服这家伙的脸皮厚度,难怪人家跳槽过来之后,就能直接执掌最重要的参谋司,成为给杜英出谋划策之第一人,绝不只是因为裙带关系。

    “末将参见大王!”韩胤先向杜英行礼。

    杜英伸手虚扶:

    “驻守京口,孤军在外,着实辛苦。”

    “承蒙大王挂怀,京口军此次也幸不辱命。”韩胤慨然回答。

    让京口军负责此次江南平叛的事,甚至还从其余各军调拨炮队前来增援,自然是为了能够让京口军多刷一刷功勋,京口军上下自然极为受用。

    杜英点了点头,韩胤又旋即和郗超见礼。

    郗超应道:

    “韩将军,久违了。”

    “以前不愿见到的就是郗兄,现在最想见到的,便是郗兄啊,可莫要因为过往的恩怨克扣我京口军粮草。”韩胤打趣说道。

    不过看上去是打趣,也未免有当着杜英的面提及往日恩怨的意思,以防未来郗超还真得给自己穿小鞋。

    郗超一笑,对韩胤的小算盘也不在意,直接伸手指了指舆图说道:

    “方才正在向大王禀报平定交州的诸多事宜,大王与我,属意都是京口军。为了这开疆拓土的功业,也不可能委屈了将军不是?”

    韩胤顿时提起兴趣:

    “还有开疆拓土之功?”

    关中各军之中,京口军一直居于下游,并不是因为京口军人少——关中军队不以人数多寡论英雄,而以战功多少论英雄——所能最直接反应战功的,自然还是打下了多少地盘。

    京口军在江左诸郡忙活的,也只是平叛罢了,比正儿八经的开疆拓土,差了不少。

    韩胤若是能够为京口军接下这样的任务,自然也能够让他在军中的地位和声望更稳固。

    “不错,正是交州。”郗超向南比划了一下,“如今的交州已经陆续传来消息,响应朝廷的旨意,承认摄政王的权威,但是若是只派遣官吏南下推行新政,可能只能驻足于各处大城,难以普及乡野,长此以往,再加上南岭隔绝,交州很有可能只有一两处郡府能为我所控,其余的县城村寨,都将沦为世家豪族割据之处。

    且早年孙吴时期,和百越多有攻伐,自朝廷南渡之时,江左百越已不成气候,否则也不会让汉家百姓能从容开垦会稽等处荒地,但是闽越、瓯越等依旧盘踞在交州,身处大山之中,不知外面已经翻天覆地。

    再加上早年的厮杀战争,难免对汉人怀有仇恨和畏惧,如何招抚他们下山安顿、开垦荒田,并且学习我汉家语言,逐渐融入汉家生活,可不是一件小事。

    也只有压服本地豪强、安顿山上百越,并且依托城池构筑起类似于关中的商贸大网,让南北货物往来无所阻,朝廷对交州的治理才能连点成线,最终连线成面。

    因此交州名为朝廷领土,若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谁又能说不算‘开疆拓土’呢?”

    韩胤忍不住皱眉说道:

    “交州,南荒之地也,烟瘴纵横,加上群山阻隔,只怕非一日之功。”

    “此三代之功也,就要看你韩将军愿不愿做这第一人了。”郗超微笑着说道。

    韩胤当即说道:

    “余是乱世流民,本就为无家可归之人,得赖于大王任用于微末,方才能有今日。

    既出人头地,则何处不可为家?若真的能为朝廷开拓岭南,亦然是光耀门楣之举。”

    但他话锋一转:

    “只不过······昔日历朝都多有对交州的征伐,固然战之能胜,可是却总是难以在此维持长久治理,多半最后都龟缩在大城之中,政令不出城郭。

    朝廷今日还在建康府,和交州之间距离尚可,但是若来日还都洛阳,又或者更远在长安,交州······岂不是鞭长莫及?”

    杜英和郗超交换了一个眼神,郗超也露出几分赞许神色,能够直接提出问题,而不是不管不顾的应诺,这种谨慎的性格才适合对一片新地带的探索。

    郗超回答道:

    “昔年开发岭南,皆受限于地形也,为此秦始皇也曾开凿灵渠、转运粮草,不过依旧需要穿越崇山峻岭。

    但其实在江南和岭南之间,还有一条道路一直不为人所重视。”

    说着,郗超拿着木杆在舆图上一指,却是落在了江左之外的空白处。

    “大海?”韩胤眉毛一挑。

    “不错,走海路,一路沿着海岸线南下即可。”郗超颔首,“秦汉时期,历代还未重视海贸,打造的船只也往往难以克服大风大浪。

    汉末以来,江东曾多次组织浮海,探寻海上贸易的道路,有所收获。再加上永嘉之乱后,诸多世家南下,这其中有到会稽者,也有深入闽越者。为此朝廷已设晋安(今福州)、建安两郡。

    其中晋安郡郡治所在的候官县和南侧另设的晋安县(今泉州),人口虽不多,但是却是沿海的城镇,和江左之间的往来也时常借助于海运,所以从江左抵达晋安,再进抵交州的番禺,并非无人走过的道路,只不过因为沿途城镇人少,所以鲜少有海船跑这么一遭罢了。

    而若是未来交州发展,那么这条海上道路,自然舟船往来,成为不亚于甚至更胜于灵渠以及闽越陆地的重要通道。”

    韩胤若有所思。

    郗超补充道:

    当然,正如之前所言,此非一日之功也,需要南方各州郡、水师以及工曹的通力配合。

请假一天(流了)

    没想到躲过了阿冠,没躲过流感(感觉就是抗原完全测不出来的阿冠),请假一天,多谢谅解。

第一九八五章 世家入见,指明方向

    韩胤倒不是在斟酌利弊,他既然已经答应了,那此时不会再犹犹豫豫、判断合不合适,而是着眼于这个计划的不足之处:

    “交州的人口户数,无法和江左相比,甚至经过战乱的中原也不逊色之。

    如舆图上所标注,晋安县的人口不过百户,名为县,实为村也。那么这沿途如何能支撑得起商队的补给需求,又如何能让商队走一遭,还能盈利?”

    关中的商货,不远万里、海陆转运南下,结果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市场,这不是白折腾一圈?

    久而久之,商货在交州只能高价售卖,可又不符合当地落后的经济收入情况,只怕是世家豪门也不能长期购买,最终不会再有商贾愿意走这一遭。

    因此看上去开疆拓土很美好,实际上这其中还有的是艰难。

    一直在旁听的杜英,此时微笑着开口:

    “其实答案就在随汝而来的那个人身上?”

    “顾昌?”韩胤诧异,这还能有世家发展的舞台?

    杜英微微颔首:

    “如今岭南能够开发,就是因为世家,那为什么不能让世家继续南下呢?”

    韩胤皱眉:

    “但是这样,世家岂不是又能找到一片土地,重新发展壮大?”

    曾经世家南下,就是在会稽开辟山林,最终形成了如今的气候,即使是面对横扫北方的秦王军队,他们一样有一战之力——甚至如果没有火炮的帮助,在这等河网密布的地方作战,北方将士还真不见得是这些世家部曲的对手,之前驻守京口的时候,韩胤就已深有同感。

    而如今火炮在大家都效忠于秦王的情况下,对于顾家这种家中都有封疆大吏的家族,定然不会是是那么秘密。

    所以到时候世家能够获得火炮,又掌握水陆交通,一旦在岭南割据、形成气候,朝廷又应该如何处置?

    可不和如今对付会稽世家那么简单了。

    杜英摇头说道:

    “世家在会稽能够发展起来,是因为会稽水土适合种植,且山中的百越也多半都已经在孙吴时期就被打怕了。再加上大量的北方流民南下,为世家所用。

    有土地、有人力而且没有人阻拦,世家形成气候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若是世家继续南下岭南呢?岭南烟瘴之地也,土地开垦、林木种植都要从头开始,这就是至少一代人的功夫。

    而本地的百越和豪强,山头林立,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夺取财富,又谈何容易?

    且现在朝廷开始逐步引导流民北上,未来江左的不少人口都有可能会迁移到北方,等到下一次有大量的人口南下开垦,恐怕也至少是数十年后了。

    所以没有土地、没有人力,并且还有人阻拦,世家又如何能像身在会稽这样如鱼得水?”

    韩胤愣了愣,既然条件已经恶劣如此了,世家还凭什么傻乎乎的南下?

    杜英微笑着说道:

    “对于世家而言,这江左肯定是待不住了的,他们现在属于前朝余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扫入垃圾堆的老古董,之前本王没有对他们动手,不代表之后不会动手,他们应当心知肚明。

    而且就算能够乞求到一时的和平,之后江左土地肯定都是要重新丈量、分发给百姓的,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渐渐地被周围的百姓田产所包围,曾经世家和百姓之间是主仆、是奴役的关系,现在一下子变成了邻居,易位而处,尔可愿意居住在此?”

    大家身份都一致了,所以当年的种种仇恨定然都要报的,或许并不会通过直接刀刀见血的方式,但是今天刨你几株粮食,明天打你家的狗,后天对着你媳妇吹口哨,这些都是难免的。

    世家们对此还只能忍气吞声,谁让他们是代表着曾经世家制度的余孽呢?从前人到自己这一辈的债,自然都得要还。

    要是敢于反抗,说不定老百姓们就联起手来,把“世家残害百姓”这顶帽子直接扣在你的头上了,哪个世家听了不得瑟瑟发抖,保不齐明天朝廷的火炮就架在门口、查抄的官吏在摩拳擦掌了。

    惹不起,自然躲得起。

    其实杜英也给了世家很多选择,世家子弟多半文化素质过硬,新开设的诸多书院、私塾都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只要不在里面宣传什么老旧思想就可以——当然在这上面,老百姓们比官府还敏感,要劝说他们回到之前那种做牛做马的生活,他们第一个不干。

    除此之外,世家也可以加入到垦荒、北还的队伍中,当然一旦这样做就意味着在新的地方完全重新开始了,世家们自然不乐意,但是杜英可以帮助他们乐意。

    此次查抄的世家财产充公、人丁全部押解北上,到了北方重新分配田地,过不了几年,他们也就泯然众人矣。

    当然,对于那些之前和都督府眉来眼去、暗戳戳已经有关系了的世家,诸如顾家、阮家这些,哪怕之后杜英南下的过程中,他们也因为种种原因曾经出尔反尔,杜英念在往日的交情上,也不会这么残忍,可以给他们更多的路子走。

    岭南,就是一个选择,而他们也可以带走自己的家产,并且获得朝廷的帮衬。

    想明白个中环节的韩胤,微微颔首,若是能够有世家出身的大批人跟着自己的军队南下,那么在岭南他也不是独木难支。

    “让顾昌进来吧。”

    顾昌进来后,杜英也不跟他客气,也没有那个耐心向韩胤解释那般一条条分析,直接抛出了让江左世家南下岭南的想法。

    顾昌愣了愣,惊讶于秦王的开门见山,又犹豫于秦王所开出的条件。

    如果不是这里真的呆不下去,谁又会愿意背井离乡?

    其实顾家如今的处境还算是不错的,吴郡富饶,基于此,虽然一下子诞生了四大世家,论世家群体的规模和影响力几乎仅次于当年的颍川世家群体,但是依旧能够保证本地百姓的生活质量。

    这也是为什么陆家和朱家想要谋反,不少百姓随之响应,平时世家吃肉、他们喝汤,也能够喝的满腹油水啊。

    所以顾家站队成功之后,倒是并没有从顾家佃户那里感受到多少排斥和不满。

    不过杜英也知道顾家的现状,为此他所开出的条件,和其余寻常世家又不相同。

    交州刺史?顾昌面露喜色。

第一九八六章 南下交州行三事

    一州刺史直接落在顾昌的头上,要说不心动那是偏鬼的。

    尤其是现在凉州刺史顾淳也是他顾家的人,哪怕大家都知道凉州真正主事的杜明,就算是杜英登基之后,杜明荣升为太上皇,不再合适主政凉州,也肯定轮不到顾淳做凉州的主。

    那里既连通关中和敦煌,又负责给整个关中军队提供战马,是真正的腹心之地。

    要不是杜家人丁不旺,这个地方只怕永远都是杜家亲族掌控。

    一旦顾昌成了交州刺史,那顾家就是一门双刺史。

    比贵为未来皇亲国戚的谢家和郗家还要风光。

    对外,顾昌可以被视为一位成功的家主。

    而对内,之前谢安主政的时候,为了掌控吴郡,派遣琅琊王氏的王劭担任吴郡太守,摆明了就是要压顾昌这个吴郡主簿一头,避免吴郡四姓在背后捣乱。

    这也让吴郡本地各家颇为憋屈,和南渡世家亦敌亦友这么多年,怎么也算是旗鼓相当,现在倒好,琅琊王氏都已经没落了,依旧能够跑到吴郡、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

    那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么?

    现在顾昌若一跃成为一州刺史,而且还是掌握实权的那种,吴郡世家上下定然颇为振奋。

    在会稽世家死的死、散的散的情况下,我吴郡世家犹然还能脱颖而出,这场“战斗”终究是我们胜利了,提气!

    在这对内对外的双重理由加持下,顾昌面对杜英的提议,哪里有什么异议。

    既能够给家族找到未来的出路,又能够让自己青云平步,这波啊,是顾家赢了两次,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啊!

    至于地点,交州?那又算得了什么,这些会稽世家都被发配到河北、河东去和胡人做邻居了,交州远是远了点儿,但是不是还在江东么?

    而且当刺史和当平头老百姓,能一样么?

    来的时候头顶阴云、惴惴不安,现在终于拨云见日,顾昌喜形于色,作揖都觉得不合适,直接拜倒在地:

    “臣愿为秦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杜英伸手扶起来顾昌,微笑着说道:

    “本王看中的就是这份忠心,速速请起。”

    秦王直接搀扶,让顾昌更是受用。

    而殊不知旁边的韩胤看着这一幕,也很受用。同样的话和动作,若是让他说出来、做出来,秦王肯定会不耐烦地摆手:

    “行了行了,自己人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什么是亲信啊,这才是亲信。

    顾昌在秦王那里显然享受不到笑着拍肩膀的待遇。

    待遇,都是对比出来的。

    杜英当然也不是和顾昌虚伪的说两句客套话就结束了的,话锋一转:

    “交州虽然之前就已经有汉家百姓南下,并且在历朝历代都时不时跳出来一些豪杰枭雄,远在中原也有所耳闻,但是其和中原甚至江左的联系也都是断断续续,不见得就知晓如今天下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变故。

    因此顾刺史抵达交州之后,所要做的主要是三件事。”

    “属下洗耳恭听。”顾昌赶忙回答。

    “其一,自然就是协助韩将军平定交州作乱、不服王化的豪强和世家。恩威并济、刚柔并施。他们想要什么,如何才能蚕食他们的势力,余相信刺史比余更了解。”

    最擅长对付世家的,自然还是世家,只要能长袖善舞,做好“拉一派、打一派”的制衡策略,慢慢地本地豪强的实力就会不可避免的被削弱。

    到时候是用军事来一锤定音,还是干脆直接用经济封锁来令其自行崩溃,就需要主官临阵决断了,但也只是耗费钱粮和时间各不同的问题。

    “臣明白。”

    “其二,就是潜移默化的教导百姓。无论是汉人、百越,都要一视同仁。分发土地、选拔工人,也不可有所偏颇。本王要让世上从此没有百越的名字,就像是如今的氐人、羌人那般,尔可明白?”

    “教化蛮夷,此名垂青史之功也,臣······诚惶诚恐。”顾昌犹豫了一下说道。

    这种事要是稍微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激化本地百姓和汉人之间的矛盾,保不齐还要闹出动乱。

    杜英笑道:

    “无妨,整个交州的开发本来就不急于一时,而且也不可能只让汝和韩胤负责,届时书院也会派遣人南下指导工作。”

    书院现在在北方教化胡人,工作进展还不错,积攒了不少经验。

    这也还是要得赖于天朝上国的威名,依赖于百年前那个绝东海、平西域的庞大帝国所传承下来的影响。

    至于本朝司马氏······被五胡暴打的司马氏,自然是不可能代表华夏文化、为胡人所敬仰的。

    杜英的强大,以及一个崭新的、横跨九州的中央帝国就要诞生,华夏文化强大的渲染力和完善的体系,注定了会吸引语言和文字简陋的胡人前来学习,而凭借着华夏文化真正无与伦比的包容性,只要愿意学习,很快就会被融入。

    征服了汉人的鲜卑,甚至都能被完全汉化,最后消失的是鲜卑这个概念,可见一斑。

    顾昌也只是不想独自承担责任罢了,闻言释然。

    杜英接着说道:

    “这其三,就是尽快建立交州和中原之间的联系,无论是陆路还是海路,能有的都要有。此次南下,也可以一步步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大军所到之处,路要修通。”

    “臣明白,臣哪怕奉献家财,也定然为大王打通道路!”顾昌当即朗声说道。

    他可不傻,这路要是没钱去修的话,杜英十有八九还是要把主意打到世家们的身上。

    所以与其到时候直接被抄了家还得掉脑袋,不如现在主动给。

    杜英当即大笑:

    “刺史真乃忠臣也!”

    论迹不论心,杜英不管顾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要他愿意掏钱,那他就是忠臣。

    顾昌轻轻呼了一口气。

    杜英则接着一手按在舆图上交州的位置:

    “南下交州,所为三事:

    平叛、劝学、通商。

    三处都要抓,一处不能落,要让交州尽快和中原同轨同步,尔等可能做到?”

    “定不辱使命!”顾昌和韩胤赶忙拱手。

    灯火下,杜英依旧盘膝看着舆图。

    身后贴上一份柔软,新安公主跪在他身后,搂住他的腰:

    夫君,还不睡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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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956/ 第一时间欣赏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作者:然籇所写的《晋末多少事》为转载作品,晋末多少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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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