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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二章 绞杀(加更)

    强怀瞪大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强怀率领骑兵追杀谢奕的时候,氐人步卒也得到命令,在自家头领们的指挥下,尽可能的也向两侧展开,想要挡住晋军的左右夹攻。

    骤然接敌,双方便陷入混战。

    然而谁曾料到,晋军从两翼发起的进攻并不猛烈,就当氐人将领们对此感到奇怪的时候,十多名骑兵在晋军阵线的中部杀出,配合着原本还没来得及接敌的阵线中部士卒们,直接凿穿了氐人防线!

    氐人防线,一分为二。

    氐人士卒哪里想到摆明了要从两翼进攻、形成夹击姿态的晋军,目的是为了把他们的注意力也吸引到两翼,让他们防线的中部变得薄弱,然后再集中之前没有发力的兵马,一举突破,进而分割包围。

    若是强怀在这里,或许能够察觉到事情不对,可是强怀不在,其余将领既没有这个眼光,而且又在指挥各自兵马作战,顾不上那么多,自然而然被晋军得手。

    强怀急匆匆的想要赶回去,可是谢奕哪里还能让他跑了?

    当即晋军骑兵也调转马头,追上强怀,气势嚣张的很,早就没有了刚才惶惶逃窜的样子。

    谢奕的脸上带着笑容,他的任务就是把强怀引出来,从而让氐人尽可能的晚发现晋军的真正意图。

    任务完成的很好。

    此时谢奕很清楚强怀心中的疑惑:

    双方主帅都已经出阵,为什么晋军还能够从容的在混战之中变阵?!

    想到这里,谢奕脸上的笑容更盛。

    那是因为晋军负责指挥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杜英。

    所以谢奕完全可以带着骑兵在外面晃悠,吸引强怀的注意,还可以在强怀顾此失彼的时候,带着骑兵扑上去狠狠的撕下来一块肉。

    但是强怀显然并没有这个资格。

    如果镇定下来仔细想一想,强怀或许会觉得谢奕带着几十名骑兵就敢跑来找茬,是不是太托大了?

    而且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后手?

    只可惜强怀并没有办法镇定,这一路走来,他麾下的将士折损虽也不算很多,但是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自然也就模糊了理智。

    骤然见到谢奕率领这么点儿骑兵冲上来,强怀不管不顾的想要截杀谢奕。

    一路被骚扰、不断有斥候失踪的恐惧、怨恨和愤怒,让强怀在潜意识中做出这样的选择,甚至都没有过脑子。

    饶是此时的强怀,仍然还频频回头看向一路追击自己的谢奕,再看看已经乱作一团的自家兵马,脸上犹然带着困惑。

    谢奕才不管强怀有没有反应过来,继续催动战马,追着强怀就直接杀入乱军之中:

    “活捉强怀!”

    他的声音洪亮,如惊雷一般炸响。

    “活捉强怀!”周围的王师步骑也跟着高呼,一支支队伍如同利剑,向着强怀将旗所在的方向横冲直撞。

    氐人兵马之前就已经被切割成好几块,沿着官道各自为战,此时骤然间看到了自家主帅的将旗倒卷,一个个心中也是惊诧。

    主帅带着队伍中仅有的骑兵杀出去,结果转眼又跑了回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主帅和自家的骑兵们如此惶恐?

    而敌人还大喊着主帅的名讳,这说明他们对于实现这件事真的有充足的信心?

    若是敌人已经强大到氐人骑兵已经不是对手,那我们还打什么。

    氐人步卒们本来就在包围之中,看着从正面和侧翼逼迫上来的王师,难免有些惊恐,此时又听到这样的呼喊声,心里愈发混乱。

    “稳住防线,弓弩手,放箭!”强怀一直撤退到一支大概七八百人的氐人步卒军阵的侧后方,方才勒住战马,高声呼喊。

    此时他不能再跟谢奕纠缠不休了,必须要尽快把自家的阵线稳定下来。

    弓弩手们虽然得了命令,却有些茫然。

    眼前的局势格外的混乱,王师和关中盟齐心协力,同样拆分成一支支顶多三四百人的队伍,不断地切割、包围,互相配合着实现对切割开的氐人队伍的绞杀。

    如果就这么放箭的话,也不知道有多少自己人会被波及。

    强怀皱紧眉头,他也知道弓弩手们的为难,没有重复这个命令,只是让弓弩手们先引弓待发,同时自己坐在马背上放眼望去:

    前方晋军本阵之中,一辆马车居中,马车上令旗不断舞动,而每一支小队伍之中也有专门负责传讯的晋军骑兵,看到令旗之后,快速读取令旗传达的讯息,然后转告给周围厮杀的袍泽。

    而那些晋军队伍,得到讯息之后,或是向左、或是向右,敏锐的抓住氐人防线上的薄弱点,如同利刃一样直接捅进去。

    原本就因为来自于其余方向的进攻而导致薄弱的防线,骤然洞穿,于是,这数百名氐人士卒就再一次被切割成两部分。

    左右两侧一起发动进攻的两支晋军队伍,汇合在一起之后,又默契的背靠背向外厮杀,压迫氐人的防线,一面面盾牌举起来,顶着氐人士卒们后退,最终彻底把刚刚被“拦腰斩断”的氐人队伍分为两半。

    然后又是故技重施,这数百名氐人士卒很快就变成几十人甚至十几人各自为战的情况。

    战场上其余位置的情况与此类似,而随着晋军将士们逐渐掌握了这样的作战思路,甚至不需要来自于马车上的指挥,自己就能够和附近的袍泽们形成配合。

    穿插、突击、切割,氐人步卒们被打的团团转。

    看清楚晋军的作战思路,强怀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晋军士卒们的作战经验相比于氐人新兵们丰富不丰富的问题了,而是对方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在原野上遭遇并且解决掉氐人兵马的一切准备。

    从沿途骚扰,到谢奕率骑兵诱敌,又到现在的各部兵马娴熟的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分割和绞杀······

    从一开始,晋军和关中盟的目标,就不只是苻方,还有他,强怀!

    而且谢奕率领骑兵的诱敌显然只是尽可能地扰乱强怀的部署和指挥。

    此时的强怀可以肯定,就算是自己没有杀出去,面对对方的这一手突破和绞杀,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顶多就是反抗的更激烈一下罢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莫非是桓温?

    强怀并不知道此时在对面取代谢奕指挥战斗,甚至能够让谢奕心甘情愿充当诱饵的指挥者到底是谁。

    但是他可以肯定,对面此人,或许不擅长于指挥大规模的兵马作战,但是在小规模遭遇战和冲突的指挥中,绝对是个天才。

    南蛮什么时候有这等人物了?

    谢奕本来就已经是南蛮军中数得上的猛将,而能够让谢奕拱手交出指挥权的,又会是谁?

    莫非是······桓温?!

    强怀心中一惊,可是又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

    桓温的作战风格,氐人将领们早就有所研究并且很熟悉。

    大巧不工、正兵为主,讲究的是通过积攒人力和物资,先形成绝对的优势,缔造出泰山压顶之势,让对手在没有开战,内心就充满绝望,然后以重兵碾压、一战破敌。

    从襄阳誓师北伐以来,桓温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杀入关中,也就是武关、蓝田这些地方曾经让他稍稍顿足,但是这都是什么地方,或是天险,或是氐人主力云集之地,如果这也都能随意杀过去的话,那氐人就不用反抗了,准备投降便是。

    而在桓温的泰山压顶之势下,凶猛如苻生、聪慧如苻雄,还不都是乖乖的且战且退?

    然而今天的南蛮将领,行事风格和桓温显然不一样。

    灵巧多变、无孔不入,而且抓住机会就能够掀起连锁反应,最终导致整个战局的一边倒。

    强怀想了想,并不记得南蛮军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是现在显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因为氐人将士们真的要撑不住了。

    谢奕的骑兵也从侧翼杀上来,配合着步卒一路向前突进,“活捉强怀”的声音回荡在强怀的耳边。

    强怀等的就是这一刻,谢奕这个莽夫,难道真的以为余拍马而走就是毫无回天之力了么?

    “放箭!”强怀的马刀指向谢奕所在的方向。

    那里还有很多氐人将士们正在和步步紧逼的晋军缠斗。

    然而现在并不是怜惜袍泽性命的时候。

    越来越近的晋军步骑,显然也带给了氐人弓弩手们足够的压力。

    骤然听到命令,他们心里一松,哪里还管得了那边有没有自己人。

    就算是有自己人,此时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箭矢如雨,直接覆盖了缠斗中的双方将士。

    “嘿!”谢奕一惊,飞身跃下马背,“下马,盾牌!”

    好家伙,这强怀还真是个狠人,完全不顾自家将士的生死啊。

    可惜晋军骑兵们的身手和反应速度比不得身经百战的谢奕,此时虽然也有人跟着谢奕一起下马或者举起盾牌,但是还是有很多直接变成了箭矢的活靶子。

    谢奕看着自家骑兵将士们在马背上徒劳的挥动着刀剑格挡箭矢,却最终难免被无孔不入的箭矢射中,心头也在滴血。

    骑兵对于氐人来说很宝贵,对于晋军来说更宝贵。

    而战马此时也没有办法躲避箭矢,不少马匹同样中箭,或是悲鸣着倒下,或是惨叫着在战场上狂奔,横冲直撞。

    一支箭矢就擦着谢奕的头皮飞过去,让他浑身发麻,当即也不敢大意,举起来盾牌大声喊道:

    “举盾,前进!”

    此时再后退只会吸引更多的箭矢,彻底杀入氐人兵马之中,双方混在一起才安全。

    并不是说显然已经不分敌我的氐人箭矢会因为双方的混战而减少,而是因为正面面向箭矢的晋军将士犹然还能举着盾牌,而氐人士卒们只能背对着自家弓弩手,箭矢什么时候落下,落在哪里都不知道。

    如此一来,氐人士卒受到箭矢的影响更大,正是晋军突破的时候!

    谢奕不知道为什么强怀连出昏招,不过转念一想,在这种情况下,也的确没有更好的破局方法了。

    可惜,这方法也不行!

    没有了战马,谢奕还是谢奕,已然是出柙的猛虎。

    不过谢奕心里也清楚自己一身将领的衣甲,在乱军之中目标有多大,所以并不打算自己直接往上冲,而是招呼身边的王师将士们。

    随着他的将旗在乱军之中竖起来,周围的晋军士卒更是士气大振,纷纷向这边靠拢。

    谢奕也不再等候,而是提刀带着兵马直扑向不远处的强怀。

    “将军,撤吧!”强怀身边的亲卫们都是脸色大变。

    谢奕的进攻如同猛虎下山,如果真被这只猛虎拍一巴掌,那可要命了。

    强怀深吸一口气:“现在不能撤,说不定还会有援兵抵达,传令下去,无须恋战,尽快向本将将旗所在的位置突围!”

    一边说着,强怀一边策马走到手持将旗的士卒身边,同样伸出手握住将旗旗杆,大有和将旗共存亡的意思。

    遭遇谢奕之后,强怀就派人前去临近的氐人营寨求援,包括苻融、苻生、苻雄等等的营寨。

    只是强怀也不能确定自己派遣出去的信使就能够活着抵达,毕竟之前自家斥候被截杀成什么样子,强怀心里有数。

    但是现在正是鼓舞士气的时候,牛不管是不是真的,先吹出去再说。

    身边的士卒们也赶忙传达命令。

    愈发混乱的氐人士卒们,已然陷入各自为战的乱局里,此时骤然听闻命令,看到将旗舞动,也都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开始向着相同的方向突围。

    氐人士卒有了共同的厮杀方向,自然也就给了周围穿插的晋军队伍很大的压力。

    原本是他们化身凿子,凿在凿去,结果现在氐人开始突围,应该阻拦他们汇合的晋军,反倒是变成了被凿的那个。

    此时,在晋军队伍后方,那辆作为指挥的平板马车上,杜英微笑着说道:“强怀现在回过味来了。”

    “可惜晚了喽!”王猛站在杜英的旁边,摇着扇子,半是因为紧张,半是因为这天真的闷热。

    整场战斗的指挥,是杜英和王猛一起完成的。

    两个人都属于典型的有理论,但是缺少经验。

    谢奕放手让杜英指挥这场战斗,自然也不只是因为相信杜英,更有通过这种中等规模的战斗锻炼杜英指挥能力的意思。

    谢奕有信心,杜英反倒是心中直打鼓,所以便干脆拉着师兄一起。

    而事实证明,杜英这么做没有问题。

    这一套分割包围的战术,是杜英想出来的不假,但是从脑海中落实到现实,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招来的饿狼

    战斗打响之后,杜英按部就班指挥各部穿插,可是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对面也不是没有任何反应的稻草人,任由晋军砍杀。

    虽然没有强怀的指挥,氐人各自为战,但是好歹还是有不少将领的,就算掌控不了全局,指挥自己麾下士卒苦苦支撑,甚至谋求和其余队伍汇合,这还是能做到的。

    因此当一支氐人队伍摆出想要突围的态势之后,周围的晋军必须要尽快行动,集中兵力,或是压制、或是切割,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他们凝聚起来的这一股劲头打压下去。

    这自然就需要负责指挥的人有足够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能力,以及需要前线作战的将士们能够及时反馈并且传达消息。

    杜英一个人显然是做不到掌控全局的,有王猛在旁边跟着查缺补漏、及时的做出调整安排,才能够让之前的局势演变成强怀都不敢想象的模样。

    当然,这也离不开马车旁边来往传讯和挥动令旗的参谋司小伙子们。

    可以说是这一场战斗,是关中盟草创的指挥机构第一次实战。

    好在之前关中盟的“红蓝对抗”中,类似的指挥作战方式,大家也不是没有演练过。

    再加上有昨夜一场大胜作为铺垫,大家都没有那么紧张,所以配合都颇为默契,一上来就掌握了战斗的节奏,进而一直牵着氐人的鼻子走。

    不过晋军现在这种打法,摆明了是欺负氐人猝然临敌,准备不周,而强怀这个主将又擅离职守,氐人不得不各自为战。

    强怀只要反应过来,压制住从侧翼杀上来的晋军,同时命令各部向中间靠拢,甚至主动舍弃一些已经被晋军缠住、难以脱身的小队兵马,那么还是能够确保大队人马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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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方兵力的差距还没有大到氐人一旦处于下风就一切都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过强怀现在才反应过来,正如王猛所说,晚了。

    谢奕不需要杜英再多吩咐,就已经明了现在应该怎么做。

    他的将旗在乱军之中坚定地向前移动,也带动着周围的晋军将士嗷嗷叫着往前杀。

    乱战之中,晋军将士因为一直是闻令而动,所以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一直知道应该怎么做,士气本来就高涨。

    相比之下,氐人士卒一路晕头转向、被人家追着打,甚至就连自家顶头的将领们都乱了方寸。

    此时得知向强怀将旗的方向靠拢,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假,但是从昨晚到现在,被晋军折腾了这么久,早就已经疲惫不堪,心中想着的都是什么时候能够冲出去,哪里还想着应该如何厮杀?

    因此,晋军士卒对上氐人,孰优孰劣,可想而知。

    周围想要向强怀这边靠拢的氐人,都被谢奕击破,导致不少原本打算往前凑的氐人兵马,竟然都惊慌的转而向外逃散。

    晋军将士们鏖战一夜,也管不了这些逃散的氐人,一个个咬着牙关夹击强怀所在的那支氐人部队。

    谢奕集结起来的兵马、晋军左右两翼,还有刚刚箭雨下幸存的骑兵、乱战中杀出来的晋军小队······

    此时所有的晋军将士,都扑向强怀将旗所在!

    将旗下,强怀脸色大变。

    他召集的是自家麾下,可不是这些饿狼!

    站在马车上,杜英哼了哼,强怀既然已经露出破绽,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暴露自己的位置,那谢奕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且看,乱军之中,谢奕只是步行,但是所到之处,刀光闪动、血雨腥风,周围的氐人士卒仓皇后退,根本没有胆量和这家伙搏杀。

    并不是他们打不过谢奕,匹夫之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谢奕身边,类似的杀胚不止一个。

    “将军!”任渠带着关中盟的士卒从另外一边杀过来,见到谢奕之后颇为激动。

    昨夜大家虽然也曾一起作战,但是毕竟不是在一个方向上,拿下苻方营寨之后,关中盟和王师兵马都各自休整不久,便匆匆开拔,任渠还没有来得及拜见谢奕这个真正的顶头上司。

    “打得不错!”谢奕对着任渠点了点头,“没给余丢人!”

    任渠赶忙应了一声,提刀追上谢奕的身影。两路兵马汇合在一起,齐头并进,更是如劈波斩浪一样。

    任渠手中的刀不断起落,或是劈砍,或是招架,一身刀法已经炉火纯青,周围基本上都没有多少厮杀经验的氐人士卒根本奈何不了他。

    看着此时和自己并肩厮杀的谢奕,任渠张了张嘴,本来他是想要向谢奕展示一下关中盟兵马现在强大的战力,然后顺理成章的询问一下谢奕,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谢奕的麾下。

    在任渠和朱序这两个调拨到关中盟的将领们看来,关中盟到底是王师收编的兵马,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应该属于杂牌军,而他们两路兵马则是不折不扣的正规军,自然不想和杂牌军混迹在一起。

    更何况他们的一切编制都在王师这边,杜英交给他们的任务也都只是“假什么”,暂代而已。

    这倒并不是杜英想要排斥任渠和朱序,只是因为杜英没有权力把两个王师的将领强行变成关中盟的麾下罢了,他这个督护可没有调动将领的资格。

    甚至杜英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拉拢之意,任渠两人也能够感受到。

    只是关中盟未来是就地转变成关中的屯驻兵马,甚至直接解甲归田还是怎样,朱序和任渠都拿不准,也不打算去拿准,因为能够跟着王师,又为什么要跟着关中盟呢?

    因此现在处于王师和关中盟之间的他们两个,地位怎么看都有些尴尬,而且按照他们的功劳,此战之后他们也应该很有可能提拔,到时候就是从校尉变成偏将之类的,这对于武将来说,本来就是一道很难迈过去的门槛。

    校尉和将军的区别。

    所以他们两个也害怕,一直留在关中盟麾下的话,这官衔就真的升不上去了不说,自己麾下的兵马很有可能就一直是这五百人,而且越打越少的那种。

    属实是太惨了。

    这也是为什么任渠看到谢奕之后很激动,并且有很多话想要说。

    不过谢奕此时明摆着注意力都在击杀强怀上,而且强敌环伺,也的确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

第三百五十五章 转身就跑

    任渠欲言又止,自然心中憋闷,也只能把这一股无奈,甚至是怨气,释放在周围的氐人身上。

    谢奕看着旁边比自己还要凶猛的任渠,不由得咋舌。

    好家伙,任渠这是在关中盟受到什么刺激了么?

    难道杜英还有什么进一步提高士卒斗志和搏杀能力的方法?这小子竟然还敢藏私,不告诉我。

    看来有必要让任渠在关中盟多待一些时间了,如果杜英那小子弄出来了什么好东西,自己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谢奕如是想着。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旁边的任渠知道自家主将在想什么,会不会崩溃。

    强怀的将旗就在不远处,氐人兵马也不再和谢奕等人纠缠,开始缓缓后退,显然他们也已经得到了强怀的命令,此时继续缠斗下去,只会真的被谢奕他们纠缠住。

    后面还有很多完成绞杀任务的晋军,正逐渐汇聚,并且向前推进。和谢奕前进的时候受到两侧氐人的不断阻拦不同,这些晋军没有这些阻碍,来的速度更快。

    “想跑?!”谢奕大喝一声,抓住一匹无主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从亲卫那里接过来一支长枪,策马直扑向前方的氐人。

    “盾牌,快,盾牌!”前方的氐人士卒显然没有想到有一名骑兵竟然窜了出来,纷纷惊讶的大喊。

    谢奕自然不会给对方盾牌手就位的机会,战马嘶鸣,长枪直接贯穿了前方一名氐人士卒,然后狠命一催战马,顶着这名士卒硬生生的往前走。

    那士卒不断地撞在背后同伴身上,而原本只是刺入胸膛的长枪也变成了贯穿,枪尖再一次刺入背后的人。

    谢奕伸手拽了拽长枪,发现已经拽不动了,长枪上就跟串糖葫芦一样串着三个人。

    而几名氐人士卒发现这家伙的手里家伙动不了了,挥着刀就往上扑。

    此时抽刀也已经来不及了,谢奕登时瞪大眼睛,暴喝一声,猛地抽动长枪,然而长枪早就已经卡在氐人的胸骨之中,当即应声而断。

    谢奕身子微微后仰,抽出来的只有断裂的半根枪杆,也只好挥动着枪杆堪堪挡住砍向他的刀。

    “将军!”任渠带着人沿着谢奕撞开的缺口杀进来。

    而谢奕也不敢再托大,因为他已经看到不少氐人弓弩手转过头来。

    刚才氐人弓弩手都忙着压制从两翼压上来的晋军,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是谢奕策马一路前冲的底气所在。

    不然的话,在一堆步卒之中冒出来一名骑兵,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谢奕可没有做好变成氐人弓弩手活靶子的觉悟。

    当即,谢奕从马背上翻下来,重新抽出满是鲜血的佩刀:“活捉强怀!”

    周围的晋军将士也都看到了距离他们不过七八人远位置上的强怀将旗,当即齐齐高呼:“活捉强怀!”

    他们的呼喊声传遍整个战场,从其余方向向前进攻的晋军将士们也神情振奋,冲杀愈发勇猛。

    听着这原野上回荡的呼喊声,强怀脸色大变,此时他已经有了丢下部队,转头逃命的冲动。

    可是自己麾下的骑兵也已经折损的七七八八了,反倒是晋军,犹然还有一些骑兵在外围游荡。

    与此同时,荒野上还有不知道多少早就在“守株待兔”的晋军斥候、关中盟散开的兵马,就等着强怀带着几个人突围,然后撞入他们的手中。

    所以强怀才执意要留下,尽可能的带着将士们摆脱晋军的纠缠,一起后退,这样就算是沿途又遇到了勾魂索命一样的关中盟散兵游勇,至少也有一战之力。

    然而现在······

    好像再不走就真的立刻就要没命了。

    对,自己并不是真的贪生怕死,而是通过今天这一战,深刻的认识到了关中盟的威胁和可怕之处。

    若是想要守住长安,光是挡住桓温还不够,关中盟这一只就盘踞在卧榻之侧的毒蛇,必须要斩杀。

    所以自己很有必要返回长安,告诉每一个人关中盟的威胁!

    强怀深吸一口气,心里安稳了不少,环顾身边,亲卫们也都很紧张,一个个期待的看着他,期望强怀能够带着他们杀出重围。

    “走!”强怀低呼一声,翻身上马。

    亲卫们也急忙跟上去。

    在侧翼包抄上来的韩胤,第一眼就看到了强怀想要逃窜的身影,当即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强怀跑了!”

    他这一喊不要紧,不只是晋军将士们愈发的拼命向前,氐人士卒们也跟着回头看去。

    正好看到自家主帅掉头离开的身影。

    强怀也察觉到不对,同样扭头,也正好对上一道道目光。

    带着失望、质疑,甚至于愤怒的目光。

    强怀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泛上心头。

    可是既然已经跑了,那自然就没有重新回去的可能。

    他狠狠地一抽战马,便要脱离战场。

    “嗖嗖!”劲风骤起,是外面游动的十多名晋军骑兵及时赶到,他们的骑射水平的确不怎么样,但是此时也不要求他们能够一箭射中强怀,只要封锁住强怀逃窜的道路就可以。

    强怀深吸一口气,偏转战马,向一侧原野冲去。

    此时也就只能赌那些该死的晋军斥候不在这里了。

    后面的晋军骑兵见这家伙跑得远了,也就不再追击,一个个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而强怀还没有跑出去多远,就感觉胯下战马猛地抖动了一下,接着他便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原来已经从马背上飞起。

    “砰!”强怀一个狗啃泥摔在地上,还不等他晕晕乎乎的起来,一张大网就已经从天而降,一下子罩住他。

    几道身影窜出来,他们头上带着草环,身上还披着一件扎满树叶的蓑衣,若是趴在草地里,的确什么都看不出来。

    也难怪强怀刚刚没有看到他们。

    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强怀本来还想挣扎,可是眼前一黑,直接倒在地上。原来是背后的一个人直接给他来了一棍子。

    吐掉叼在嘴里的草茎,提着棍子的周随笑了笑:“不枉周某在这里蹲了这么久,还真的自己送上门来了。”

    “也算是这家伙倒霉,还真撞在了咱们的绊马索上,不然怎么抓住他得费点儿心思。”旁边的士卒们也都笑道。

第三百五十六章 结束乱世的人

    自从战斗爆发之后,周随就带人在这一片原野上潜伏下来,并且布置了三组绊马索,等着抓漏网之鱼。

    而道路对面的原野交给晋军骑兵了,只要氐人不傻的话,就应该不会往骑兵那边突围。

    只是周随也没有想到,这么一条大鱼竟然会自己撞在绊马索上。

    其实周随布设这绊马索的主要目的,还真不是为了守株待兔,而是为了防止有“大鱼”跑过去之后,氐人骑兵跟着一起,或者在“大鱼”被抓之后,氐人骑兵忙着救援。

    可是谁曾想到,这一次抓住的大鱼,身边只带着几名亲卫,而且还自己撞在了绊马索上。

    还真是巧了。

    周随拽起来强怀的战马,又看了一眼意图负隅顽抗,也都被自家麾下凭借人数优势轻松斩杀的强怀亲卫,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接着便朗声高呼:

    “生擒强怀!”

    这一声呼喊,击碎了氐人心中的最后防线。

    原本就因为主帅逃跑而慌乱的氐人士卒,此时一个又一个,开始拼命的沿着道路往长安方向逃跑。

    沿途埋伏的关中盟士卒以及游走的晋军骑兵如同追逐猎物的虎豹一样,不断截杀。

    而那些本来就在重围之中的氐人,则纷纷拼命搏杀,想要突围,然而对面主将都已经被抓,晋军和关中盟将士们正是斗志高涨的时候,哪里会给他们突出重围的机会?

    因此最后这些氐人士卒亦然或被杀、或投降。

    和他们的袍泽——苻方麾下的兵马——情况类似。

    现在关中盟和王师都是需要丁壮,尤其是这种免费苦力的时候,倒不至于虐杀俘虏。

    见被俘的袍泽也只是被集中起来,并没有直接被杀戮,不少还在负隅顽抗的氐人,也逐渐放下兵刃。

    此时已经冲到强怀将旗下的谢奕,一刀劈断了将旗,恨恨的跺了两脚。

    这种临阵脱逃的对方主帅,显然让谢奕看不起。

    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相比之下,虽然也是率军突围,但是身先士卒的苻方,傻是傻了一点儿,却也值得敬佩。

    而马车上,杜英的注意力并不在前方的战斗上。

    他抬头看着天。

    天阴如墨,黑云从南方向北压过来。

    原本的闷热已经消散,因为有一阵阵风吹过来,鼓荡着衣袖和旗帜。

    风里带着潮湿的气息,无疑是在告诉杜英,可能在很远的地方,这场雨已经落下,并且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

    “还好夏收进行的差不多了。”王猛沉声说道。

    正常的小雨是影响不到夏收的,但是一场倾盆大雨下来,粮食恐怕都要泡水了。

    杜英的神情也很严肃。

    虽然关中盟这边的夏收并不受到影响,但是灞上那边的恐怕难说。

    桓温这几天忙着帮忙牵制苻雄和苻生等人,不可能还有那么多余力完成夏收,怕是有不少粮食要损失了。

    至于长安以西,昆明池那周围的粮食,本来杜英就没有计算入能够收割的粮食范畴内,能拿到最好,拿不到也没有办法。

    现在还不知道司马勋能不能守住昆明池呢。

    只不过若是这一场雨摧毁了那周围的粮食,到时候关中盟就可能要向司马勋调拨一些粮食。

    压力更大了。

    “氐人应该也忙不过来。”王猛又安慰一句。

    这本来就是一个比烂的时代。

    氐人原本准备用于夏收的兵马人手,此时都被王师和关中盟牵制。

    杜英他们犹然捉襟见肘,氐人的困境可想而知。

    不过杜英知道,事实可能会更残酷一下。

    从长安向北、向西,氐人还控制有大片的田地,其中还有不少是军屯,专门为大军征战准备,所以影响虽然有影响,但是丢掉的只是城南、城东的一部分田地罢了。

    或许还不足以影响到氐人的总体粮草供给。

    他们虽然可以自我安慰一下,但是也要做好氐人不缺粮的准备。

    “也好,这一场雨,滋润了土地,方便之后的夏播。”

    夏收,收割的是小麦和大麦等主要面食来源,而夏收之后,就是新一轮的耕种,播种的一般是蔬菜以及一些豆类,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让土地不空着,在冬天之前还来得及收割一轮,然后再等明年春耕。

    “但愿吧。”杜英沉声说道。

    夏天有暴雨,是很正常的,基本上一场雨落下,小半个时辰也就没了。

    甚至不需要半天功夫,地都干透了。

    但是现在头顶上这黑压压的乌云,让杜英心中有些发慌。

    经验告诉他,这一场雨应该会不小,而且十有八九会很持久。

    就怕下上好几天,甚至十几天,那样会让原本逐渐明朗的关中局势,横生变数。

    而且让杜英感到奇怪的是,夏收开始于芒种,所谓的芒种,就是指带有麦芒的植物,其种子可以收割并且准备以后的重新播种了。

    按理说这正是天气干燥闷热的时候。

    古人能够总结出来合适的播种和收割时间,自然是有大量经验在其中的。

    而这一场雨下来,则很有可能打乱所有的计划。

    若是再早两天,今年的夏收就完蛋了。

    不应该啊······

    杜英皱眉,想到了什么,也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

    乱世的来临,果然并不是偶然,而是无数因素堆积在一起的必然。

    冰河期的来临,导致气候的变化,原本干燥闷热的夏天,因为北方的冷空气已然在不断南下而阴雨连绵,自然就会导致夏收和夏播的不顺畅。

    粮食的不足引发粮荒,进而造成百姓流离、饿殍遍野,瘟疫因此而起,积蓄已久的社会矛盾也找到了爆发点。

    同时,北方的寒冷也导致草原上的蛮族被迫南下,内忧外患之下,大一统王朝崩塌,乱世,也就是这么来临的。

    无从说是什么导致了什么,又是什么促进了什么,只能说每一种因素都在互相促进、又互为因果。

    这规律,仿佛亘古不变。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无数罪恶之人潜意识甚至有意识的推动。

    毕竟乱世,本来就是一个释放人的劣根性的时代。

    杜英很清楚,这乱世想要结束,按照历史的规律,还需要好几百年。南北朝,这是华夏自从秦统一六国之后,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割裂,甚至差点儿真的让华夏就此一直一分为二。

    可是这个时代,已经因为他而改变,不知道乱世的终结,会不会也因此而改变。

    而谁,又会是终结乱世的人?

    杜英不知道答案,但是他想成为答案。

第三百五十七章 雨落

    “贤侄,此战能胜,尔为首功。”谢奕走到杜英身边,看着被押送过来的强怀,心情舒畅。

    从昨夜到今日,先杀苻方,再抓强怀,可谓是连战连胜。

    而且晋军上下,除了一路渡河、奔波,疲惫了一些之外,损失并不是非常大。

    易地而处,谢奕认为如果让自己来布置和指挥这两场战斗,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取胜,而且损失也不会这么小。

    眼前的杜贤侄,是不是帅才还不知道,但是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再加上他原本就让人眼前一亮的那些奇思妙想,以及对于关中盟的掌控,足以证明杜英的文武双全。

    杜英的心情却没有谢奕那么好,走下马车,避免自己站在马车上和谢奕对话而显得高人一头。

    现在的杜英虽然在谢奕的心中地位很高,但是也得注意不能真的把自己摆在那么高的位置上。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那个声望和资格,真正信服于他的,实际上也就只有关中盟的这些人罢了。

    即使是任渠和朱序他们,不也总想着有一天能够重新返回王师么?

    “若无伯父在前冲杀,若无伯父给予指挥大权,小侄如何能成事?”杜英谦虚的说道。

    谢奕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绞杀战,杜英已经成功的向谢奕进一步证明自己作为一个将领的潜力,谢奕自然更不介意展露自己的信任和器重。

    这一份信任和器重,其实谢奕早就已经有了,只不过此时表现出来,也是给周围其余人看的。

    “接下来应该如何安排?”谢奕没有再和杜英互相谦虚。

    杜英伸手指了指天:“天公不作美,这是不打算让我们继续向前推进了。”

    “继续向西,就是长安了······”谢奕的话中难免有些遗憾。

    “暴雨一下,道路泥泞,到时候粮草辎重的运输都是难题。我军孤军前进,杀到长安城下,恐怕只是千里送战功罢了。”杜英沉声说道,“伯父,还是小心为上。”

    杜英本来还在思考自己应该怎样才能劝说谢奕放弃继续向长安进攻,这样自然也就避免了接下来和苻融的刀兵相见。

    此次强怀主动出击,而他的兵马之中并没有苻融所部的身影,不用想也知道,苻融肯定是主动接过来了强怀的防务,从而让强怀下定决心主动出击、以求能够建功。

    所以苻坚的确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没有提醒苻方、没有阻拦强怀,而事到如今,强怀遇袭之后也应该已经派人通知苻融,可是并没有见到苻融的兵马,甚至就连哨探都没有。

    说明苻融真的按兵不动。

    因此杜英也得想办法兑现自己的诺言,这样大家下一次才有继续合作的可能。

    这个诺言,显然就是不再进攻长安城南和城西的氐人,让苻融能够从容的整顿这里屯驻的各处氐人兵马,取代强怀成为城南的统帅。

    所以杜英不但不能再主动进攻,还得做出被苻融击败的假象。

    而今若是能够劝说谢奕直接收兵南下,这自然就算做到了。

    到时候大雨滂沱,苻融只需要带着兵马在外面兜一圈,然后回来禀报说关中盟和晋军的兵马被他击退了就可以。

    杜英相信苻坚和苻融应该会明白怎么做的。

    “千里送战功······”谢奕翻了翻白眼,“你小子说话虽然有道理,但是也够难听的。”

    杜英也不由得笑了笑,我还没有说“千里送人头”呢,就怕我要是这么说了你得打我,当下拱了拱手: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知道啦!”谢奕笑道,“个中难处,伯父心里也清楚,只是难免有些可惜罢了。”

    杜英点了点头:

    “这也并不是说请伯父就此罢手,小侄打算先把军队屯驻在林氏坞堡,等待雨过天晴之后,再伺机而动,伯父以为如何?”

    “也好。”谢奕点头,“余仍担心梁州刺史那边,这样也能够互为照应。”

    “我军击破苻方和强怀,兵锋已经逼近长安,在灞桥兵马难以撤回的情况下,苻健也只能让苻黄眉撤退、保卫长安,因此梁州刺史除非这两天就已经一败涂地,不然很快就能脱困。”杜英说道。

    谢奕却皱眉:“话虽如此······”

    他的担忧其实并不在眼前,而在之后。

    今日固然能够解开司马勋面临的困境,可是之后呢?

    当氐人察觉到关中盟并没有进攻长安的能力和想法之后,肯定又会让苻黄眉和邓羌继续去对付司马勋。

    到时候司马勋又被堵在昆明池进退两难怎么办?

    自从经历了子午谷之战后,谢奕对于这个不靠谱的猪队友已经不抱有太多希望了,只不过这家伙顶在关中盟的侧翼,又不能不在乎。

    能拉一把总归还得拉一把。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杜英缓缓说道。

    其实他担心的倒不是司马勋会不会又要挨揍,司马勋挨揍和他杜英又有多大的关系?

    现在杜英的地盘上有谢奕所部和桓温后续派来支援司马勋的援军屯驻,甚至还有罗含这个桓温参军坐镇,就算是司马勋败退下来,杜英也有遮护自己侧翼的能力。

    其实杜英害怕的,是氐人发现司马勋不足为虑之后,转而把刀落在他的头上。

    毕竟现在的关中盟,的确已经展露出来了对氐人足够的威胁。

    只不过这种有可能导致大家惶恐的话,杜英没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

    之后和王猛、谢奕商议着做好防范就是。

    关中盟本来能做的准备就不是很多,如果这场战斗真的来临,那也只能全力以赴。

    “啪嗒!”一声脆响。

    是雨落的声音。

    杜英,以及所有人,陆续感受到了雨的微凉。

    他们抬头看去,乌云如墨,银珠飞溅。

    刹那间,暴雨倾盆而落!

    “收兵!”这一次不需要杜英提醒,谢奕率先喊道。

    将士们如奉纶音,登时作鸟兽散——打仗的时候,谁还会没事带着蓑衣?此时蓑衣都还在后面辎重大车上呢,再不跑快一点儿话,就真的要变成落汤鸡了。

    杜英则飞身上马,看向王猛:“师兄,余先返回少陵坞堡,此地事宜就交给你了。”

    王猛知道杜英一直挂怀着夏收粮食的事,也不含糊:“保重!”

第三百五十八章 风雨中,屋檐下

    夏日的暴雨,并没有什么淅淅沥沥的前奏。

    雷霆霹雳,撕裂如墨苍穹。

    电光如剑光,刺动眼眸,逼迫着世间万物低头。

    暴雨、狂风,紧跟着雷霆闪电而来,转眼之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茫茫天地之间,都被这雨幕所笼罩,远方的山丘田野朦朦胧胧升起来雾气,这是太阳照射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干旱土地里蕴藏的热量在尽可能的向苍天发起反击。

    然而这样的反击,很快就被冰凉的雨水彻底浇灭。

    只剩下雨声狂暴,回荡在碧落之下。

    马蹄声阵阵,是这单调的雨声之中唯一的不同。

    少陵坞堡已经近在眼前,而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道路因为雨的冲刷,逐渐变得泥泞,但是还不足以阻挡战马的奔驰。

    借助着远处少陵坞堡中散发出来的微弱光亮,这十余名骑兵快速的向坞堡接近。

    此时的少陵坞堡,并没有和四周的旷野一样,彻底沉睡,甚至恰恰相反,四处跃动的灯火表明少陵坞堡中的人们,还很忙碌。

    接近少陵坞堡,景象就能够看得更清楚了,一辆辆大车上铺着厚厚的防雨布,进入坞堡。不少士卒和丁壮站在门口,或是帮忙推动大车,或是阻拦冒冒失失想要插队的,维持秩序。

    另外还有几个裹在蓑衣里的身影,正大声喊着什么,靠近了听才能听清楚,原来是在统计大车的数量以及大车上粮草的大概体量。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详细统计了,只是简单的估算一下。

    总归要对运进来的粮食心里有数不说,坞堡之中的几处粮仓也比较分散,所以更得计算每一个粮仓中已经运进去的粮食数量,合理的分配大车的去向。

    坞堡里的道路狭窄,这大车推进去了就很难有回头路走,一旦跑错了地方,那就麻烦了,甚至可能造成整个坞堡的交通堵塞。

    战马呼啸而来,站在门口的士卒们登时都挺胸抬头,盟中有资格骑马的人,本来就不多,都是盟主和掾史这一层次的,见礼反正没错。

    不过见礼归见礼,检查还是要检查的。

    当先一人翻身下马:“盟主返回,速速放行!”

    几名年轻的士卒可认不出来当面的这名盟主亲卫,一时间讷讷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后面一人也下马,抬起来斗笠:“是我。”

    这一次不只是士卒,周围的丁壮们也都看清斗笠下的那人面容,纷纷行礼:“参见盟主!”

    杜英点了点头,看着这周围有条不紊的景象,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夏收虽然肯定受到了暴雨的影响,但是大家能够组织的这样井然有序,自然就可以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大家辛苦了。”杜英点头,同时环顾四周。

    关中盟成立之后,为了加强各处坞堡之间的联系,对坞堡周围以及连接各处坞堡的道路进行了修缮,至少这一场雨下来,路面虽然泥泞,却还能走,没有直接变成烂泥塘,就是很好地证明。

    然而现在这样的路面,显然不可能导致某一辆大车陷入其中。

    原本已经挽起袖子,打算效仿诸多穿越前辈,在雨中推一推陷入烂泥中的大车,以表示自己和百姓同甘共苦,狠狠鼓舞一番士气的杜英,看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只能作罢。

    不过本来这些丁壮们就没有想着杜英能够和他们一起干活,盟主本来就是上位者,就应该去做盟主应该做的事才对。

    杜英指了指不远处几个已经光着脊梁,只披了蓑衣的汉子说道:“你们几个也不怕冻着,来人!”

    盟主归来,本来就在寨门不远处监督的田曹掾史蒋安已经带着几个人迎上来,听到杜英的声音,更快几步:“参见盟主。”

    杜英没想到直接窜出来一个掾史,微微一笑:“掾史身子骨可还好?”

    蒋安之前进攻韦氏坞堡的时候中箭,还是林氏的人射出来的,在床上躺了很久。

    听到杜英关心,蒋安拍了拍胸口,知道盟主是有吩咐,这个时候就算有事当然也得说好的很:“承蒙盟主挂念,属下无碍。”

    “让人准备些取暖御寒的汤水,等会儿人人有份。这一场雨下来,不比春秋季节暖和,给大家暖暖身子。”杜英叮嘱。

    蒋安赶忙答应。

    “盟主且放心,弟兄们身子骨壮得很!”

    “对,盟主莫要挂怀我们!”

    旁边的盟中兵卒、丁壮们纷纷说道。

    既是因为受宠若惊,也是因为大老爷们的,大夏天淋一场雨,本来就没什么。

    现在干的活,苦是苦了一点儿,但是不比烽火下逃难来的舒坦?

    “一个个的莫要说大话,受了风寒怎么办,本盟主还指望着你们多干活呢。”杜英打趣道,“到时候氐人打过来了,难道让本盟主护着你们这些病号?”

    众人纷纷大笑,虽然觉得盟主有点看不起他们的身体素质,但是心中还是暖暖的。

    这样的上官,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

    “谢盟主!”众人齐齐拱手行礼,就连蒋安也忍不住拱手。

    杜英则重新翻身上马,快速向坞堡中而去。

    鼓舞士气、关怀下属这种事,恰到好处的做一些就可以了,总是在属下们之间游荡,耽误的是自己的正事不说,而且不见得就让属下感到舒服。

    试想,有一天老板跑来慰问工人们,工人们自然高兴和新奇,干活也格外卖力,可是如果老板天天来呢?工人们连偷懒的机会都没有,自然就会讨厌老板,士气反而越来越低。

    ——————————————

    坞堡中充斥着人和大车的道路主要是通往各处粮仓的道路。

    这也得亏是因为杜英就任盟主之后以少陵坞堡为中心,所以又兴建了几个粮仓。

    不然的话,原本少陵坞堡的粮仓很可能就装不下这么多粮食。

    因为大街上两侧商铺、货栈中的人也都去帮忙了,所以杜英策马一路行到自家门口,反倒是很畅通。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形如珠帘。

    家门也是敞开着,不少人在门口的空地上来往忙碌。

    只见得一道同样裹在蓑衣之中的娇小身影,就站在门槛外,指挥着什么。

    杜英看身形就知道,这是自家的归雁丫头。

第三百五十九章 候君归(加更)

    虽然出身西北,但是归雁毕竟年纪小,身子骨还没有长开,反而没有谢道韫和疏雨这一对主仆高挑。

    勒马翻身而下,杜英快步走向门口。

    “公子!”听闻声音,斗笠抬起,露出小丫鬟惊喜的脸庞。

    杜英伸手拍了拍她的斗笠:“怎么在这里?”

    接着,杜英就发现小丫鬟的鼻尖上还挂着水珠,小脸蛋儿被风吹的发白,顿时有些心疼。

    这里正对着风口,雨顺着风打在脸上,就算是带着斗笠,也挡不住多少。

    水珠挂在脸颊上,再被风一吹,即使是在夏天的夜里,也凉的很。

    这小丫鬟不知道冷热的,也不怕受了风寒。

    看到了公子眼中的关心,小丫鬟差点儿想要直接扑到公子怀里蹭一蹭,不过这么多人在旁边呢,她还是按捺下了这种冲动。

    只见她站直小身子,端起身为盟主身边唯一贴身大丫鬟的架子,先对着周围忙碌的人吩咐两声,这才恭敬的说道:

    “回公子的话,粮食太多,又不好露天堆放,因此需要腾出来一部分仓库,所以婢子正在清查从仓库中取出来的其余物资,避免混乱。”

    杜英回头,才明白堆放在自家门口空地上的那一个个箱子是什么。

    里面装的基本都是一些檑木滚石之类,也有好多用防水布包裹好的大型攻守器械,这些也都是关中盟的宝贝,难怪归雁如此上心。

    杜英当即绕着这个小广场走了一圈,鼓励了几名正在干活的丁壮。

    以杜英在关中盟百姓心中的威望,能够亲自前来鼓励他们,丁壮们自然一个个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看着这些人的动作都加快了,杜英不由得一笑,他也是有小小私心的。

    抓紧把东西都放好,自家小丫鬟也能早点回去休息不是?

    重新回到屋檐下,杜英看着归雁,微笑道:“不过别冻着了,去门里面等着就是,这里太冷了。”

    “那可不行。”归雁认真的说道,“这些都是关乎到关中盟安危的,若是出现了纰漏,就是关中盟的罪人。”

    杜英一时好笑,檑木滚石之类的对于一个处于相对开阔区域、周围没有高山的坞堡来说的确挺重要,战斗一旦爆发,这东西还是很难搜集的。

    不过这玩意也不会有人偷窃和破坏,统计是有必要的,但是如此认真的看着,就没太有必要了。

    “谁说的?”杜英接着问道,神情也严肃几分。

    是谁故意折腾我家小丫鬟?

    看本公子不好好收拾他一顿。

    “是谢姊姊吩咐的。”归雁察觉到公子的语气不太对,不过也没有隐瞒,同时又补充一句,“谢姊姊只是让我在堂上坐着喝喝茶、听一听他们汇报无误就好,出来盯着,是奴婢自作主张。”

    小丫鬟可怜兮兮的,应该也没有说假话。

    本来想收拾罪魁祸首的杜英想了想,那算了。

    虽然也挺想用另外几种“柔和”一点儿的方式教训一下的。

    “好啦,你谢姊姊只是怕万一出点事,所以让你看着,别那么紧张。”杜英笑道。

    归雁撇了撇嘴,就知道公子会这样说。

    杜英拍了拍她的斗笠,他心里清楚,归雁是很想为公子做些什么的,只不过杜英平时也真没有让这个小丫鬟做事的必要。

    不放心居多。

    为此,归雁每天都把家里的家具之类的擦的很干净,在小丫鬟的心中,公子不需要自己额外帮忙做什么,那就只好把本职工作做得完美无缺了。

    杜英清楚归雁的想法,谢道韫心思细腻,自然也明白。

    所以她的出发点应该只是不想让归雁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

    这小丫头显然又自行理解了。

    归雁噘了噘嘴,公子突然回来,她很惊喜,然后公子又表达了关心,她更惊喜,可是公子并没有夸奖她做得好,甚至还不高兴了。

    这一点儿都不惊喜。

    小丫鬟不想端架子了,想表达自己的不满。

    杜英也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小姑娘的脸上根本藏不住事,当即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做的不错。”

    归雁先是俏脸微红,接着低下头,却难以掩饰俏脸上流露出的笑意。

    “谢姑娘呢?”杜英接着问道。

    这倒是有些奇怪,谢道韫竟然不自己盯着,而让归雁这个平时连门都不敢出的小丫鬟来。

    “忙着核查各项账目呢。”归雁提到谢道韫,俏脸上满是敬佩的神色,“公子不在的这几天,谢姊姊每天早出晚归,帮着公子监督夏收的进度,若不是谢姊姊坚持抓紧收割,可能现在收起来的粮食要少不少呢。

    每天晚上回来之后,还要自己核对账目到很晚的,书房里面的烛火有的时候要到子时才熄。”

    杜英不由得眉毛一挑,敏锐的察觉到了“谢道韫坚持”这一件事:“还有人表示反对?”

    且不说本来自己的命令就是让谢道韫主持夏收的事,只要看一看头顶上的天气,就知道有一场暴雨要来临,所以大家更应该齐心协力抓紧推进夏收才对。

    还有人有胆量阻挠?

    是瞎了眼还是故意为之?

    归雁察觉到杜英的神情不对,赶忙摇头:

    “只是有很多人不满意从早到晚一直都在劳作,甚至还有几个刚刚送过来的俘虏想要逃跑,闹出来不小的乱子。”

    杜英怔了一下,想想也是,自己对于夏收的要求就是能快就快,负责主持这件事的任群、谢道韫和蒋安等人,心里肯定也清楚,所以都在想方设法的催动丁壮们干活。

    盟中奖励可能还有不到位的地方,再加上有时候天生的劣根性作怪,丁壮们会有所不满,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那些俘虏,本来就是当时蓝田之战中抓住的氐人,想要逃跑也符合氐人的性格。

    杜英当初就没有指望着这些家伙能够老老实实的在汉人的手下干活,有小心思是必然的,因此杜英也专门做了预防,增加看守的人手,以及尽可能地分散这些俘虏,避免扎堆。

    因为这些都在意料之中,所以杜英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关中盟上层的官吏们内部出现反对的声音就可以。

    现在的杜英,需要的是对关中盟的绝对掌控,关中盟既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刃,也是他的软肋,盟中不少高层的官员都知道关中盟的一些黑历史,这些还是要尽量避免为外人所知的。

    “公子放心,谢姊姊都已经处理好了这些事,谢姊姊可厉害了。”归雁赶忙又补充一句,“谢姊姊先让人抓回了逃窜的俘虏,斩首示众,传递各处坞堡,另外还派人拿出了仓库里存着的腊肉,给大家加餐,从此之后再无怨言。”

    恩威并施,正好用氐人俘虏的脑袋来吓唬一下自家不想干活的咸鱼们。

第三百六十章 归雁的小小心思

    作为一个优秀的世家子弟,谢道韫能够有这样的手段,杜英并不觉得奇怪。

    收买人心最常用的手段罢了,若是谢道韫不会,那杜英可就得好好想想,这个才女是不是德不配位了。

    说到底,世家子弟就算再怎么纨绔,终归还是接受过这个时代的高等教育,并且从小就对于各种利益斗争耳濡目染的精英人才。

    哪怕是他们没有真正参与过家族事务的管理,没吃过猪肉,也总归是看过猪跑的。

    相比之下,关中盟里面的这些坞堡家主们的手段和心思显然就显得稚嫩和通透了。

    不然杜英也不会坚持让谢道韫坐在统筹夏收全局的位置上。

    夏收关乎到北伐,也关乎到谢奕的梦想。

    谢道韫必然会用尽手段、竭尽全力。

    反倒是关中盟其余的那些中高层官吏,或许并没有感受到这样迫切的需求,或者并没有这样的手段。

    所以杜英也只要求他们能够听从于命令,做好自己的一份工作。

    谢道韫没有让自己失望,这就好。

    只可惜是个女儿家,不然的话,杜英真的不介意好好拉拢之后委以重任,假以时日,必然又是一条和自家师兄一样粗壮的大腿。

    不过······自己现在也已经有好几条大腿可以抱了,不是非常需要粗壮的大腿庇护他,所以抱一抱谢才女的纤细玉腿,好像也不错。

    归雁看杜英神游天外,脸上甚至浮现出些许坏笑,虽然不知道公子正在想什么,但是可以肯定并不是什么正经事。

    所以归雁扯了扯杜英的衣袖,免得公子站在大庭广众下总是挂着这种怪怪的神情:

    “公子记得给谢姊姊赏赐。”

    杜英无奈的敲了敲她的斗笠帽檐:“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只要提到谢姑娘,就要为她说好话。”

    归雁当即吐了吐舌头,接着便一本正经的说道:“归雁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公子放心!”

    “前面的半句可以接受,后面的就算了,公子还想多活几年。”杜英翻了翻白眼说道,不过他能够感受到归雁说这句话的真诚。

    如果自己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小丫鬟恐怕真的会寻短见······

    身后的号子声很响亮,亲卫们换岗的脚步声铿锵有力。

    即使是呼啸的风雨,也没有办法遮盖。

    杜英心中安安的叹息,现在的自己真的是肩负着太多人的期盼和寄托在往前走。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可是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走到那个位置上,就已经感受到压力。

    果然,枭雄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那你觉得应该赏赐什么?”杜英反问。

    “谢姊姊这几天应该吃的也不好,公子不如送给她几块果脯、蜜饯,或者直接给糖也行啊。”归雁一边说着,已经一边咽口水。

    杜英登时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我看是你想吃吧?

    谢道韫虽然也挺馋的,但是很有节制,有好吃的点心也只是隔三差五偷吃一块罢了,不然也不可能保持现在的亭亭玉立身姿。

    而且杜英不知道谢道韫是不是喜欢吃果脯这些,但是可以肯定,眼前这个来自于凉州的小丫鬟是挺喜欢的,毕竟河西和西域那边的胡人也很擅长制作这些。

    不过送糖,好像还有一种糖······

    脱氧核糖可以吗?

    接着,归雁似乎察觉到杜英脸上的坏笑更浓了,就往杜英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

    “公子今天来的正是时候,疏雨姊姊还在蒋氏坞堡那边没有回来,今天院子里可只有谢姊姊一个人。”

    杜英一怔,先收起来自己脸上的坏笑。

    归雁则郑重的点头,用大大的眼眸盯着杜英,一副“我知道公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很高兴”的神情。

    接着,归雁又踮着脚尖,直接凑到杜英耳边:“公子,奴婢今天就歇在前堂了好不好?”

    小丫鬟吹气如兰,耳畔痒痒的,让杜英的血液循环都跟着加快了很多。

    这难道就是传说之中的“耳边风”?

    如果又是在床上,红烛摇曳、帘幕低垂,这枕边风一吹,还真的是男人抵挡不住的诱惑。

    杜英又伸手捏了捏小丫鬟的脸蛋。

    还有婴儿肥没有退下去的小脸蛋,捏着就是舒服。

    至于自家丫鬟的心思······

    别看这小丫头平时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白甜,但是所谓白莲花剖开都是黑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作为杜英的贴身丫鬟,以后早晚家中是要来少夫人的,归雁也早晚要和少夫人打交道,也要和少夫人带来的丫鬟仆人们打交道。

    那么如果这个少夫人之前就已经认识,甚至熟悉,那日子自然就会好过很多,至少不用担心会有刻意的刁难。

    在归雁的心中,谢道韫这个对她颇为呵护和关照的姊姊,显然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而且她的丫鬟疏雨摆明了不擅长与家政内务,因此以后后宅人多了起来,归雁依旧还是不折不扣的后院总管、大丫鬟,甚至都不用担心疏雨和她抢夺。

    杜英知道归雁单纯了一些,但是毕竟是在世家之中长大的,又是自己的娘亲亲自培养出来的,娘亲把她派来的目的,本身就不是单纯的帮着自己收拾家务,而是期望以后能够帮着自己镇住内宅的外来人。

    杜家的家务,当然还得是杜家人来做主。

    因此归雁的小肚子里是有墨水的,只是平时并不喜欢显露出来罢了,因为显然现在并没有这个必要。

    可是有需要的时候,她也不介意用这些小手段推动一下。

    比如现在,推动一下自家公子和谢姊姊。

    杜英又敲了归雁一下。

    归雁委屈巴巴的看着他,明明主要是为了公子好。

    公子和谢姊姊郎才女貌,如何不般配?

    盟中抱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原本有几个想要给盟主介绍婚事的,都偃旗息鼓了。

    至于归雁自己的小小私心,倒是其次。

    公子怎么这么不领情?

    杜英敲完了归雁,微笑着说道:“也好。”

    这种能够和佳人独处、不需要担心外人打扰的好事,杜英最后也只能说:

    真香!

    归雁登时不满的噘嘴,捂着斗笠看向杜英。

    那公子刚才还打我!

    杜英则轻轻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谢姑娘原本有婚约在身的,琅琊王氏。虽然公子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以后还是要注意,关乎到谢姑娘的名声。”

第三百六十一章 风雨,纱窗,背影

    归雁微微错愕,之前倒是没有听谢姊姊说起过这件事。

    这么重要的事,谢姊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若是归雁知道的话,就算仍然觉得公子和谢姊姊是良配,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这太影响谢姊姊的名声了。

    污人名声的事,归雁不想做。

    可是谢姊姊一直从未提起,难道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期望大家知道?

    这又是为什么?

    归雁一时也转不过弯来,不过还是叉腰,鼓起勇气说道:

    “公子,我们杜陵杜氏乃是中朝望族、中流砥柱,比之那借助南渡而起的琅琊王氏,不遑多让,公子何需畏惧!此地是关中,又不是那江左!”

    掷地有声。

    杜英笑了笑,这倒是。

    关中和江左,毕竟是不同的天地,甚至恍惚两个世界。

    同时,归雁所流露出的态度也在提醒杜英,这或许是凉州大多数世家的态度。

    凉州世家多半都是关中世家和河洛世家北上,这些世家原本就是支撑皇室的中流砥柱,多半都是历经汉末、曹魏和西晋三朝不倒的豪门。

    结果一场永嘉之乱,中朝崩塌,司马氏旁支南渡、重整旗鼓,这挽狂澜于既倒的功劳,自然就落在了琅琊王氏等山东世家以及顾、陆等吴地世家的头上,和关中、中原等北方老牌世家没有什么关系不说,甚至他们还被划入了罪人的行列。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世家穷奢极欲、争权夺利,朝廷怎么可能分崩离析?

    杜英当然知道永嘉之乱、华夏崩塌,是有很多的原因,甚至最后酿成大错的王衍还是琅琊王氏的人呢。

    但是这本来就涉及到很多讳莫如深的利益纠葛,又牵扯到皇室的面皮、世家的脸面,所以大家互相推诿、攻讦和鄙夷,也在情理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颍川的不少士子,比如任群,宁愿西来,也不愿意南下。

    因为在氐人这里,他们或许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可是南下之后,没有根基又群敌环伺,简直就是去主动背锅的。

    西北世家的态度如此,自然也意味着,日后杜英想要收服凉州,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

    尤其是如果他真的借助了南方世家的力量崛起,就等于和西北的这些家族划清了界限。

    除非杜英真的能够拿出来他们无法拒绝的利益。

    毕竟在足够多的利益面前,世家们什么都可以丢掉,发出“真香”的声音。

    之前隔空对骂和推卸责任,不算什么。

    任重而道远啊。

    杜英心思重重,让归雁继续盯着丁壮们搬运物资,自己先向后院走去。

    穿过大堂,雨水一下子浇在斗笠上,杜英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好在自己刚才没有把斗笠随手摘下来。

    他定睛向前看去,两侧厢房都是昏暗的,亲卫们都没有回来,而谢道韫显然也不在住处。

    前方,只有正厅一侧的书房有烛火。

    火光明灭,在纱窗上映出一道曼妙的剪影。

    谢道韫在书房,杜英并不奇怪,刚刚就听归雁说过。

    而谢道韫会霸占自己的书房,杜英也不奇怪,厢房本来就不大,哪里有在书房里守着众多书卷和文书来的舒服,想要看什么也都是随手的事。

    对于女文青来说,会怎么选择,可想而知。

    更何况还是从小就过的是锦衣玉食生活的女文青。

    趁着杜英不在,自然果断鸠占鹊巢。

    其实杜英还是很佩服谢道韫在吃苦这方面的能力的。

    自己的这个小院子,放在关中盟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了,别说是一个院子了,现在还有不少盟中中高层官吏挤在一间屋里呢。

    但是这相比于乌衣巷中的豪门,当然差得远了。

    来到关中盟之后,谢道韫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抱怨过这里的条件怎么样,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不管这是装出来的还是她真的不在乎这些,杜英都表示佩服。

    因为想要一直端着架子,也非常人所能为。

    在屋檐下解开斗笠和蓑衣,杜英其实很好奇,谢道韫在书房之中有没有发现自己留给她的惊喜?

    那一首相思诗,表达的意思浅显易懂。

    杜英专门夹在常用的公文之间,就是给谢道韫看的。

    归雁平时不会乱翻放在一起的简牍文书。

    他既然已经动了心思,自然就要有所动作,时刻彰显自己的存在,并且用谢才女最喜欢的诗词怒刷好感。

    不过整个书架上,只有这一首诗。

    这些诗本来就是杜英抄来的罢了,取之有尽、用之有竭。

    这辈子那么长呢,总不能年轻的时候就都掏干净了,那之后自己要是拿不出来好诗词,世人又会怎么看自己?

    江郎才尽啊!

    等等,这个时代,江淹好像还没有出生吧?

    那岂不是要变成杜郎才尽了?

    杜英拒绝这个名传千古的机会。

    而且本来现在杜英就不是很确定谢道韫自己的想法,直接用一通诗词砸下去,效果也不见得会好。

    诗词这东西,最重要的就是要和背景、环境结合。

    艺术,本来追求的就是引起人的共鸣。

    场景不对,再好的诗词,也不能称之为好。

    能让人触景、闻诗而生情的诗词,才是用在了刀刃上的好诗词。

    所以杜英知道,自己对于诗词的引用也是要有讲究的——对,是引用,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抄呢?

    伸手推开门,杜英看到了谢道韫的背影。

    她斜坐在软榻上,榻上放着小桌案。

    因为要看那不知道是文书还是账本的缘故,所以娇躯扭动倾斜,衣裙下双腿并拢,微微蜷曲。

    这一身浅蓝色的夏日裙子本来就只覆盖鞋面,露出鞋尖,并没有拖地,是女子在内院没有外人的时候才会穿着的。

    纤细的腰肢和隆翘的臀儿,因为夏日单薄衣裙的拉扯和束缚,轮廓格外明显。

    此时这个姿势,让谢道韫裙子被微微提起,而双腿又向外倾斜,自然露出月白色的绣花鞋和白润如玉的足踝。

    如花含露,如月初圆。

    杜英咽了咽口水,呼吸都跟着急促了几分。

    就是和门口还没长开的小丫鬟不一样。

    可怜的归雁,因为家有飞机场反而被自家公子在心里默默地歧视了一下。

    “归雁,前面的事都处理好了?”谢道韫的声音很温润,在这磅礴的雨声中,令人似沐春风。

    背后脚步声响起,但是来人并没有说话。

    谢道韫察觉到一丝不对,当即回头。

    杜英已经走到桌案前,低头看她正在翻看什么,所以谢道韫回首,差点儿直接撞进他的胸口。

    男人的衣服!

    一声尖叫差点儿就冒出来,不过杜英准确的伸出手指按在了她微微张开的双唇上。

    “我,杜英。”

第三百六十二章 桌案上的“秘密”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还能听见低低的嗓音。

    不过还是收住了。

    两个人的反应都不算慢。

    谢道韫这时候叫出来,外面的亲卫必然会乌泱泱的涌进来。

    那今天什么事都不用做了不说,而且咱们两个估计要变成关中盟的八卦群众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杜英这个盟主,威望虽在,但是不妨碍盟中群众关心盟主的感情大事。

    这些乡里乡亲,或许干别的不行,传八卦一向是一流。

    就连自家师兄都不例外。

    杜英也并不只是单纯想要悄悄看一下她在看什么,其实他也带有恶趣味的想:

    若是真的吓到了谢才女,让谢才女顺势往自己怀里一扑,好像稳赚不赔。

    不过没想到谢道韫动作没有,声音倒是差点儿漏出来。

    挪开手指,杜英顺势拿起来桌子上的账本,翻看起来。

    此时两人都有些尴尬,所以化解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谈公事,先转移话题再说。

    谢道韫本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盟主成何体统”都要脱口而出,结果看杜英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倒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出来了。

    盟主看上去只是不想引来非议,所以无奈之举。

    她抿了抿唇,恍惚还能感觉到刚才手指按在上面的感觉。

    那手指的皮肤有点粗糙。

    等等,我为什么要回想和在意这是怎样的感觉?

    这家伙就是明摆着要占自己的便宜,哪里有用手指按在女儿家唇上的?

    不过烛火下,杜英翻看账本的神情很专注,眼眸清亮,似乎已经沉浸在其中,谢道韫也只能按捺住翻滚涌动的各种心思,心不在焉的

    挪开目光,至少自己不能这样直勾勾的看着杜英。

    然而杜英的站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挡住了谢道韫起身的空间。

    若是此时谢道韫站起来,就必然要让杜英让一让或者直接撞开他。

    谢才女哪一个都不想选择,只能身体僵硬的坐在这里,同时目光掠过书房,从书架到书桌,她登时想起来什么。

    坏了,坏了!

    谢道韫坐立不安,微微低下头,纤指不由自主的纠缠在一起。

    怎么办,忘了把那些东西收起来了,等会儿被看到了怎么办?!

    太羞耻了。

    “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杜英放下账本,其实他也就是粗略的估算一下罢了,对于谢道韫和任群等人的工作能力,杜英还是放心的,“这几天可有困难,可有人刁难?”

    说话平和而从容,仿佛自己真的是堂堂正正走进来、一心想着盟中的各项事宜。

    认真负责好盟主。

    谢道韫没有说话,目光时不时的瞥向书桌。

    杜英觉得奇怪,好奇的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谢道韫这才“呀”了一声,回过神来,艰难吐出来一句话:

    “杜兄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杜英一怔,敢情谢姑娘就没有听见自己刚才在说什么,那她在想什么?

    桌案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里好歹也是自己的书房,这姑娘鸠占鹊巢,难道还做了什么坏事不成?

    杜英微笑着挪动步伐,向着书桌那边走去:

    “昨夜和谢伯父一起击破苻方,引谢伯父渡过灞水,今日又击败强怀,俘虏在千人以上。

    后来天降暴雨,道路泥泞,再加之敌情未明,大军前进不便,所以同谢伯父商议,一并撤军到林氏坞堡。

    余担心这场雨有可能影响到夏收,所以便带着亲卫先行返回,还好,你们都没有让我失望。”

    谢道韫微微颔首,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人则站起来,跟着杜英一起向着书桌那边走去。

    杜英看上去慢慢悠悠的,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书桌上揉在一起的几个纸团,还有散落的几块木板,登时引起了杜英的注意。

    谢道韫很在意的样子,或许是女儿家的秘密?

    杜英也难免被勾起好奇心。

    谢道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点一点的往书桌那边靠拢,挤出来一丝笑容:

    “杜兄可有受伤?”

    她看到了杜英的衣服微微鼓起几个地方,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缠着绷带。

    “大伤倒是没有,就是昨夜厮杀之中,正对上苻方突围,所以小伤还是难免的。”杜英淡然说道,“等会儿还得上药,还好就是一些刀剑伤。”

    “那就好。”谢道韫先呼了一口气,战场厮杀,不受伤当然不可能,只要不要命就还能接受。

    不过她还是不满的微微蹙眉:

    “盟主身为关中盟一盟之主,以后还是应该注意避免身先士卒才对,关中盟需要的是盟主的指挥和谋划,不是盟主提刀上阵杀敌。

    若是盟主之行为也和莽夫无异,那还需要将士在前何用?战局往往波谲云诡、瞬息而变,盟主身处其中,又如何纵览大局?”

    说到这里,谢道韫心头升起怪异的感觉。

    自家爹爹年轻的时候就经常带着一身伤回来,惹得娘亲不满,总要把家里的几个小辈叫过来,用这样的话把阿爹训斥一番,让子侄们能够“引以为戒”。

    二叔和三叔帮着开脱几句,最后往往是被娘亲一起训一顿。

    阮家风骨犹在,大家都尊重娘亲。

    为什么就突然的想到了娘亲和阿爹呢······

    谢道韫按捺住这些恍惚和眼前似曾相识的记忆碎片,继续看着杜英,小脸上都是郑重的神情。

    杜英点了点头,当时的那个情况也是自己没有料到的。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为了能够尽快结束战斗,当时的他的确和王猛一样,都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卒投入了战斗。

    毕竟混乱的战斗不需要他们的指挥,只需要他们的力量。

    不过这是跟谢道韫解释不清楚的,而且杜英也不打算解释,乖乖的认了就是。

    跟女人讲道理会出问题的。

    生气了还得哄,何必呢。

    杜英虽然前世今生都没有成亲,但是前世并不是母胎单身,之前也有过爱情。

    不然的话,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套路并且信心满满的打算主动出击。

    理论派和实战派终归是不一样的,理论派知道的再多,往往也会惶恐和发怂。

    有过经验的就不一样,喜欢就去追,怕什么。

    这高地,先猛攻再说。

    “的确是余疏忽了,一时求胜心切。”杜英承认的干脆利落又诚恳。

    像极了跟女朋友认错的好男人。

    谢道韫笑了笑,杜英的承认显然让她很高兴,并没有觉得两人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

    又或者······她知道,却很享受这种语气。

    烛火映衬在谢道韫白皙的脸颊上,微微发红,而她的笑容,看的杜英心中忍不住一荡。

    窗外风雨,烛侧佳人,笑语盈盈。

    世间美好,不过如此。

    杜英刹那间又想起来了王猛和刚刚归雁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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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可不是江左。

    他想要做什么,江左世家管得着么?

    杜英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骤然泛起来的冲动。

    还得再等一等,等到自己真的能够左右整个关中的时候。

    谢道韫并没有察觉到杜英的神情变化,她在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想要收起来书案上凌乱的东西。

    “怎么了?”杜英突然说道。

    而似乎是随着他的声音一起,

    闪电把整个屋子照的格外明亮,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霹雳!

    谢道韫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靠在身后的书架上,显然被杜英加上老天爷吓了一跳。

    接着,她缓缓扭头,看向窗外。

    又是一声“轰隆”!

    谢道韫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差点儿直接蹲在地上。

    杜英无声的笑了笑,让你刚刚凶我,现在遭报应了吧?

    不过小姑娘害怕打雷,这是情理之中的,杜英不着痕迹的将桌案上的一张纸团收入袖子中,又瞥了一眼那几块木板,涂涂画画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第三百六十三章 怀抱

    杜英转身去倒了一杯水,递给谢道韫:

    “喝点水压压惊,我先去沐浴更衣。”

    谢道韫接过来杯子,看杜英转身离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赶忙收拾桌子。

    一边收拾着,她一边忍不住跺了跺脚。

    自己可真是形象都没有了,竟然当着他的面被几声雷给吓成这样。

    以后怕是少不了要被笑话了。

    丢人。

    灯火下的谢才女,拍了拍自己光洁的额头,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稳重啊。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雨声更大了。

    谢道韫打了一个哆嗦,果断的缩到了软榻上。

    太可怕了,反正他也不在,不用怕被他看到。

    所以稳重什么的,丢人什么的,现在也不重要。

    归雁怎么还没有从前面回来?

    这个小丫头,一点儿都不靠谱。

    就这一点,杜英和谢道韫达成共识。

    此时的杜英正在烧水,虽然看不清楚夜色,但是也知道肯定很晚了,更何况杜英身上还有伤口,缠着绷带,只能洗洗头、洗洗脚。

    烧两桶水足够了。

    今天他回来的突然,之前归雁当然也没有准备,此时小丫鬟果断的缩在前厅不回来,杜英也知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想到了刚刚收入衣袖的纸团,杜英不由得好奇展开。

    让谢才女惊慌失措想要遮盖的,又是什么?

    只见纸团上写着好几个词组,或是“相思”,或是“夏日微凉”,或是“望明月”之类的。

    还有更多五个字、七个字的。

    谢道韫的娟秀字迹,杜英是认识的。

    至于这写的,摆明就是相思情诗。

    如果说杜英第一眼看过去只能确定是相思情诗,还不能确定是给谁写的,那么当他看见纸张下端有好几个七个字的句子,却又被涂涂改改之后,不由得一笑。

    江左文坛推崇五言诗,而不重视七言诗。

    谢道韫之前擅长的当然也是五言诗,另外应该还有带有各种“兮”的古体诗或者汉赋。

    而她之所以会想要尝试着写七言诗,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写给杜英的。

    谁不知道杜盟主最擅长的就是七言诗?

    或是想要挑战,或是为了应和。

    只不过看来五言诗的一贯写法限制了谢道韫的发挥,让她总是五个字就表达出了意思,不知道应该怎么再多加上两个字。

    涂涂画画,盖因为此。

    至于那木板,杜英揣测,十有八九是谢才女也珍惜纸张,觉得浪费了太可惜,所以只好改用木板。

    “傻丫头,又何必非得要顺着我的喜好呢。我喜欢七言诗,也只是因为原来背的七言诗比较多罢了。”杜英喃喃感慨一声。

    很快,他觉得事情不太对。

    各种格式的诗词本来就是相通的,历史证明能够写好诗的诗人,词作往往也不错。

    可是谢道韫却没有写好一首七言。

    为什么?

    杜英又看向那皱皱巴巴的纸,仿佛有灯下提笔沉思的少女剪影,跃然纸上。

    看这笔画用词,她的心思杂乱如麻,淡淡情思,若有若无。

    一句句诗没头没尾,似乎有情感想要蕴含在其中,却又被强行打断。

    真情无法流露,如何能成好诗?

    杜英不由得轻笑,旋即将这张纸郑重的叠好,收起来。

    ————————————-

    杜英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手脚、胳膊,然后洗了洗头,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沿着屋檐重新走回到书房。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不过好在前厅外丁壮们忙碌的声音已经消失。

    杜英看到归雁依在门口,对着他挥了挥手,做了一个鬼脸。

    小丫鬟如此开心,显然说明事情都已经搞定了。

    杜英点了点头,而归雁旋即做了一个向上举起的手势,表示公子你要努力呀。

    杜英一怔,我努力什么?

    不过看到窗户里、火光下的剪影,登时明白。

    他对着归雁张了张嘴,无声的说道:放心。

    归雁翻了翻白眼:我是一点儿都不放心啊。

    杜英看到了小丫鬟鄙夷的神情,差点儿先跑过去揍她一顿。

    都怪谢道韫,自从有了谢道韫撑腰之后,自家的暖床,不,贴身丫鬟一点儿也不乖了。

    归雁转身就溜了。

    而杜英重新伸手推开门,看到谢道韫乖巧的一手抱膝缩在榻上,正看着自己另一只手,怔怔出神。

    而书桌上已经一干二净。

    谢道韫骤然听到推门声,下意识的撇过头,旋即不满的说道:

    “杜兄为何不敲门?”

    “这是我的书房,为什么要敲门?”杜英奇怪的反问。

    谢道韫一时语塞,外面风雨飘摇,房间里烛火轻摇,孤男寡女,让她生起来一种很不安全的感觉,当即趿上绣花鞋,便要向外走去。

    此时她庆幸的就是还好刚刚没有脱足衣。

    穿上鞋就可以开溜。

    杜英不着痕迹的挡住门口的斗笠和蓑衣。

    不过谢道韫还没有走到门口,又是一道闪电。

    格外的明亮,风雨中的黑暗,此时都被照亮。

    闪电似乎就在少陵坞堡的上方亮起,因此谢道韫的眸子中都倒映出来一道劈开乌云的电光。

    刹那后,轰鸣的雷声震天动地,让杜英仿佛回想起了上一世万炮齐鸣的景象。

    谢道韫尖叫一声,想要往后缩。

    然而背后靠着的并不是门,而是温热的胸膛。

    杜英已经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谢道韫打着哆嗦,下意识的抱紧了杜英的腰。

    杜英的手倒是很老实的只是揽在她的肩头。

    刚刚还在颤抖的心神,此时终于宁静了下来。

    谢道韫松了一口气,感受着近在咫尺的踏实和温暖。

    软玉满怀,杜英嘴角勾起笑容,还好我动作足够快,不然这雷就打完了。

    他微微低头,凑在谢道韫的耳边,柔声说道:“不用怕,有我在呢。”

    气如春柳,轻轻拂动,看上去拂动的只是耳侧肌肤,殊不知随之荡漾的是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谢道韫心神摇晃,但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就骤然惊醒。

    这是一个男人,而此时自己在男人的怀抱中。

    这,这成何体统!

    刚刚的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蠢事?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又为什么要抱住自己?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就觉得男人的一只手还停留在肩头不假,但是另一只手已经落在背上,一路向下滑,已经到腰肢处。

    一点儿都不老实。

    谢道韫心乱如麻,触电似的一把推开杜英,就想要往雨中跑,缩回自己的厢房里去。

    蓑衣、斗笠、雨伞,一样也顾不上了。

    杜英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疯了?那么大的雨,病了怎么办?”

    谢道韫抿了抿唇,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红是羞涩,白就复杂了很多,有对于打雷的恐惧,有对落入男人怀抱的惊慌。

    还有,对自己刚才的些许迟钝以及心中混乱的不解。

    “你,你怎么能!”谢道韫咬牙说道,“无耻,登徒子!”

    杜英不由分说,但也不好继续拉着人家的小臂,便改为拽着她的袖子,重新走到正厅,让她乖乖坐下,语重心长的说道:

    “柳下惠坐怀不乱,一时美谈。看你刚刚被吓得那个样子,都差一点儿撞在门上了,真的撞伤了怎么办?

    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明天谢伯父保不齐要提着刀来砍我,而且还有那么多事呢,谁来做?”

第三百六十四章 换药

    谢道韫下意识的想要骂他:

    胆小鬼,砍你又怎么样?那说明我家爹爹爱护我。

    而且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让人干活,真的是个黑了心的上官。

    接着,谢道韫又想起了杜英自诩为“柳下惠”,更是气鼓鼓的想要直接给他一巴掌。

    柳下惠是为了救人,你呢?

    手都快滑到腰下面了······

    单纯的耍流氓。

    “外面雨那么大,你又怕雷,疏雨和归雁又都不在。”杜英退后几步,和谢道韫拉开距离,免得这个气得攥拳头的小娘子真的给他来一巴掌,明天顶着红手印去就太丢人了,“今晚便歇在我的卧房吧,我睡在书房榻上就好,有事也好照应。”

    好照应个鬼啊!

    我要是在床上被吓着了,你是不是也要跑上来?

    谢道韫下意识的想要说,不过还是忍住了。

    刚才那仿佛真的在耳畔炸响的雷声,让她有点儿怕。

    而且,他的怀抱,确实踏实而可靠······

    但是已经让他占了那么多次便宜了,怎么能一次又一次······

    长此以往,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接着,谢道韫就察觉到杜英脸色不太对,有些发白,而杜英也伸手按住胸口,微微皱眉。

    “怎么了?”

    杜英倒吸一口凉气,直接伸手解开腰带。

    “你,你干什么!”谢道韫登时后退两步,手下意识的在背靠的桌案上摸索,好像在看能不能抓住什么趁手的工具。

    只要杜英敢行不轨之事,那就给他来一下。

    不过很快谢道韫就愣住了,因为她看到杜英身上缠着几处绷带,其中一处正在胸口下方。

    “刚刚顶在伤口上了,有点疼,正好把药换了。”杜英无奈说道。

    原来是因为我······

    若不是他为了让我不害怕,也不会如此。

    谢道韫抿了抿唇,愈发相信杜英之所以抱住自己,更多的是下意识保护弱者的反应,而不是有别样心思。

    反倒是自己,好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心里这么想的不假,口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不然这家伙保不齐就要得寸进尺,想了想当初把自己逼在墙角哭鼻子的景象,又想一想刚刚按在唇上的手指······

    谢道韫有理由怀疑这家伙总是在以合情合理的方式占便宜。

    但是若是还纠缠着他刚才的行为不放,也不妥。

    所以谢道韫干脆转移话题,目光落在杜英的伤口上,有些担忧:

    “之前还说没有什么危险,身上好几处伤口,如何没有危险?且先看看,莫要伤口破裂再出血。”

    话音未落,谢道韫察觉到什么,俏脸微红。

    杜英也是一怔,姑娘,你这话,充满了一个妻子对丈夫带了一身伤口回家的不满啊。

    你的角色好像也不对吧?

    不过杜英心中接着一喜,不对就不对,挺好的。

    女儿家的心思,之前或许还是层层遮盖,但是现在已经越来越露出端倪。

    只要不是对牛弹琴就好。

    “需要帮杜兄换药么?”谢道韫随口说道。

    只等着杜英说一声“不用,自己来”,她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杜英却先诧异,再惊喜。

    还有这种好事?

    当即,他往椅子上一坐:“那真的是谢谢阿元妹妹了。”

    谢道韫:······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这个感觉吧?

    不过看着杜英开始扯开身上裹着的伤布,谢道韫又赶忙上前:“你慢一点儿,扯到了伤口怕是又要出血!”

    谢道韫一边说着,一边帮着杜英轻轻解开绷带。因为已经结了血痂,绷带一扯,自然疼得厉害。

    谢道韫想了想,又去拿来剪刀,先把伤口外的绷带全部剪开,然后又一点点的揭开伤口上的绷带,遇到血痂和绷带粘在一起的情况,她便用针一点点的挑开缠住的线。

    杜英一动不动,看着谢道韫给自己拆绷带,然后又把伤药拿来,小心翼翼的涂抹在伤口上,一开始还用小板子,结果看杜英明显露出疼痛的神色,索性干脆用手指沾了药膏。

    轻柔的手指在伤口处轻轻游走,自然也难免触碰到伤口之外的肌肤。

    杜英这一次已经不是伤口疼的问题了,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

    怎么就没有伤在腿上呢,尤其是大腿根上,然后再诚邀谢才女为他换药。

    谢道韫就在他胸口下忙碌,好像也听到了那越来越快的心跳,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动作大了,惹得杜英因为怕疼而紧张。

    后来随着自己的动作放缓,他的心跳却还在越来越快,登时明白过来,没好气的白了杜英一眼。

    这家伙,当真心术不正。

    心里虽然这样说,谢道韫还是认真的帮着他重新缠好绷带:“看上去伤口都不是很深,应该很快就能好。”

    她也很聪明,杜英的那一手“只要我一本正经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学来的很快。

    这些伤口基本都是当时阻拦苻方的时候留下的。

    大部分都是擦伤或者偶尔不注意被刀剑扫到,自然不会太深。

    既然是上阵,又是那等贴身肉搏的血战,又怎么可能不受伤呢?

    杜英笑道:“若非如此的话,余也不敢连夜赶回来。”

    “若是被雨水打湿了伤口,且看你怎么办。”谢道韫嗔道,“好了,动一动,看看舒服么?”

    杜英活动了一下,点头说道:“没想到阿元妹妹更换伤药的本事也如此出众。”

    谢道韫撇了撇嘴:“小时候家里养的阿猫阿狗,总是调皮,喜欢和别家的打斗,所以没少给它们包扎。”

    杜英脸上一黑,总觉得你在影射什么。

    当即,杜英就很不客气的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上:

    “今夜阿元妹妹就歇在我的卧房吧,余在书房歇着。总归有个照应,看刚刚把你给吓得。”

    谢道韫这一次有些犹豫,刚刚自己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是因为觉得他孟浪,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但是现在换药的时候,两人近在咫尺,杜英却老实得很。

    谢道韫不知不觉中,愈发相信他刚刚也并不是出于想要占自己便宜的意图罢了。

    应该还算好心。

    而且又不是男女住在一起,好像也没有什么。

    “也好。”谢道韫微微颔首,又有些奇怪:“归雁怎么也不在?”

    我家丫鬟当然是在给咱们创造机会,杜英心中说,口头解释道:

    “让她去粮仓那边盯着了。”

    “就知道使唤人家。”谢道韫撇了撇嘴,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觉得杜英的这个决定也挺好。

    至少刚刚两人先是拥抱,后来又换药的那些场面,不会有人看到。

    杜英微笑:“那阿元妹妹也早些休息吧。余还有几份文牍需要看一下,另外此战的战报虽然由主簿他们书写,余也得需要向征西将军说明一下。”

    谢道韫微微颔首:“杜兄也早些休息。”

第三百六十五章 征西幕府名单

    杜英坐在桌案前,透过半掩的房门,看到自己的卧房那边已经熄灯了,不由得微微一笑。

    刚刚通过自己的几下试探,大概也已经试探出来了谢道韫的些许心意。

    她没有对自己、一个异性的拥抱,表露出来太多的排斥,也没有拒绝给赤着上身的自己换药,这说明至少在她的心中,自己是很有分量的。

    按照后世的话说,这种状态,应该是友达以上、恋爱未满?

    所以杜英试探一下,却不着急动手动脚,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至于口花花,显然并不能在这个时候引起一个女文青的好感,而只会让在感情这种事上格外敏感的女文青觉得轻浮而孟浪。

    想要吸引一个女文青的注意,当然还是要靠才华啊。

    杜英呼了一口气,翻阅着这两日盟中送来的文牍,除了夏收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罗含老爷子已经在张罗着书院的事,列了长长的清单,从建筑材料到书籍一应俱全。

    这自然需要盟中联系各处坞堡协调,尤其是后者。

    好在各家坞堡怎么也都是当年大小世家转变而来,这点儿底蕴还是有的,至少能够帮老爷子凑齐一个书架。

    只不过这两天没有足够的人手给他,只能抽调了几名士卒帮他干活,等夏收之后自然就好说了。

    接着,杜英发现桌案上还有一个竹简,是之前自己并没有见过的,觉得有些奇怪,索性拿过来展开。

    “征西幕府?”看到第一列文字,杜英的呼吸就猛地急促。

    接着往下,他看到了一个完整的名单。

    以谢奕为首,郗超、罗含、袁宏、张湛、罗友······

    一个个名字,囊括着江左和荆州数代才俊,也是桓温一路征战巴蜀、北伐关中的底气所在。

    其中有一些名字,杜英也已经熟悉,比如袁宏这个杠精,谢奕就经常挂在嘴边。

    而后面的张湛和罗友等人,杜英并不是非常了解,只是偶尔听到名字罢了。

    不过不需要他操心,因为每个人的特点、爱好,在名字下面,都有简单的备注。

    比如罗友性嗜酒、不拘小节,记忆力极强,又比如张湛喜好玄学并且精通儒、道、佛等多家学问,同时还在编著一本书,《列子注》。

    杜英曾经听闻罗友之名,是因为这家伙当时随着桓温入蜀,曾经背下来了成都的所有文史、府库资料,包括成都户口、府库存储各项物资数等等,丝毫不差,让桓温惊诧不已。

    倒是这张湛,不甚熟悉。

    当然,杜英并不知道的是,张湛所编著的《列子注》被认为是宋明理学的滥觞,同时《列子注》本身其实是把散乱的列子各篇重新编撰成书,对于道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另外,佛教本土化的过程中,也借鉴了《列子注》中的思想,容纳了很多张湛提出的更适合于华夏本土的思维。

    因此桓温幕府之中,的确卧虎藏龙。

    杜英抚着这一份名单,上面娟秀的字体已经告诉他这是谁写的。

    谢道韫这是毫不保留的把桓温幕府的底细都告诉自己了,为什么?

    是因为在她的心中,自己已经是一个值得托付一切的上官,乃至于情郎了么?

    好像还欠点儿火候,至少杜英并没有这种感觉,谢道韫对他的提防和淡淡的疏离,杜英是可以感受到的。

    当然也不排除谢才女是故意摆出来的架子,避免直接就被自己得手了。

    不过杜英更倾向于认为,在谢才女的心中,反正这样可怕的组合,自己也战胜不了,所以早日了解一下,早日认清局势,或是乖乖的抱紧谢奕的大腿,或是抓紧抱住桓温的大腿,都可以。

    可是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深层次的打算?

    杜英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不过旋即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若是谢道韫知道自己之后的计划,那么估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紧去找罗含,或者直接去找谢奕和桓温汇报。

    少女心思,总是难猜啊。

    算了,不猜了。

    杜英收起来那份竹简,见到师兄之后肯定是要和师兄再一起研究一下的。

    接着,他拿起来谢道韫已经小心收在书架上的木板,上面字都已经被谢才女给刮掉了。

    杜英直接在木板上写了些什么,重新放回去,同时忍不住感慨一声,等到关中稍微平定,自己真的有必要抓紧推行造纸工艺之类的。

    天天在竹简和木板上写来写去,能够写的东西还是太少。

    文化的传播,文明的发展,终归还得依靠纸张。

    “轰隆——”天空中又是一声雷霆炸裂。

    杜英也被吓了一跳,这一场雨还真没完了,现在他得担心一下明天会不会出现洪水泛滥的情况。

    不过之前看到灞水的河道还有很大一部分空余,潏水也差不多,应该还不足以影响到关中盟。

    就是周氏坞堡在终南山下,可能会受到山洪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灞水、长安护城河等地的水面肯定会因为这场雨而上升。

    这对于攻城一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杜英一边思索,一边列出来需要自己做的额外准备。

    看来有必要打造一些简易船只了,不过在关中盟坞堡打造的话,再运输到灞水好像又不合适。

    师兄不在身边,总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啊。

    杜英揉了揉太阳穴,其实隔壁还有一个聪慧的女子可以商量,但是估计应该已经睡着了。

    就当去看看她睡得怎么样。

    杜英起身,穿过正厅。

    ——————————

    连轴转了好几天,谢道韫其实也已经很疲惫,只不过老天爷时不时的炸响惊雷,让她刚刚迷迷糊糊要睡过去,就被惊醒。

    刚才的一声雷霆,更是如此。

    谢道韫下意识的蜷缩,躲在墙角。

    电光照亮简陋的屋子,外面的风雨呼啸拍打着门窗,房顶上的瓦片在风雨中齐鸣,发出并不响亮但是却很整齐的声音。

    谢道韫在江南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雷雨,但是毕竟那是在自己家中,还有贴身丫鬟就睡在不远处,随叫随到。

    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和娘亲挤在一起。

    可是现在,连疏雨都不在身边,孤身一人在屋子里,唯一能够带给她安全感的,竟然是刚刚还伸手摸过她的小腰的男人。

    可是这样的人,靠得住么?

    谢道韫知道有时候本能是难以抑制的。

    但是这已经说明这家伙并非一点儿充满“恶意”的想法都没有。

第三百六十六章 那晚的雷和雨

    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缩成球的谢道韫打了一个哆嗦,却并没有开口。

    这时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呼啸的风雨中,是谁在敲门?

    答案不言而喻。

    毕竟门外、整个院子里,就只有那一个人。

    杜英见屋子里没有人回答,有些惊讶。

    按理说刚才那一声雷霆,应该把谢道韫吵醒了才对,毕竟炸的杜英耳朵都有点儿不舒服。

    他当即伸手推开门——门根本就没锁,好像屋里的主人也在潜意识中期待着有人能够陪着自己渡过着雷霆不断的夜。

    “你,你做什么?”谢道韫一惊,她看到电光闪耀中,那个人长长的身影。

    若不是因为身影很熟悉,就太可怕了。

    雷霆紧跟着电光而来,轰然炸响。

    谢道韫又往后缩了缩,只有坚实的墙才能给她依靠。

    杜英皱了皱眉,他也看清了谢道韫的动作。

    瞪着眼睛、缩在一角,乖巧的像一只小猫。

    显然不只是因为自己进来才吓到的。

    竟然被吓成这样,杜英笑了笑,以后谢道韫敢怼自己,就绘声绘色描述一下今夜所见。

    挠了挠头,杜英又转身离开了。

    谢道韫怔了一下,这家伙怎么这么奇怪,难道是因为下意识的觉得应该休息了所以走进来,结果发现走错了?

    接着,房门再一次推开。

    谢道韫吓得抖了一下,裹紧被子,只露出来一个小脑袋,直勾勾的盯着杜英。

    床头柜上的确有蜡烛架子之类的家伙什,能够帮助她直接给杜英“当头棒喝”,但是无奈她现在距离床头柜还有些距离,根本不是伸手就能够得到的。

    当即谢道韫在枕头一侧摸了摸,抽出来自己的簪子。

    虽然不算锋利,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这家伙要是敢直接过来,那就狠狠地戳他。

    杜英怀里抱着一层薄被子,却是看也不看她,先把被褥放在桌子上,接着又在地上展开夏天用的席子,方才又去把被褥铺在席子上,往上面一躺:

    “有我在这里,就不怕了。”

    原来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害怕······

    谢道韫有些愧疚,放下了簪子。

    刚刚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误会了一个好人。

    不过男女共处一室,总归不好。

    谢道韫本来想要开口拒绝,请杜英回去,但是想了想刚才雷声就在耳边炸响的情景,就想要遵从内心的畏惧,再看杜英一脸坚定的样子,好像自己也撵不走他。

    有个人在身边陪着,总比一个人来的好。

    现在是战乱之中,条件简陋,要求不能那么多,再说了都是和衣而卧,又不是“坦诚相待”,有什么好怕的?

    说服自己之后,谢道韫按住被褥坐起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虽然她的里衣都还在,但是毕竟是和一个男人深更半夜、同处于卧房之中,潜意识中的戒备还是有的:

    “多谢杜兄了。”

    杜英打了一个哈欠:“客气。”

    谢道韫接着担心的说道:

    “杜兄身上有伤,躺在地上难免有潮湿寒气,若是入了身体,对伤口恢复也不好,要不杜英和我换一下?”

    这句话说完,谢道韫就有些后悔,倒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躺在地上。从建康府一路走来,船上、马车上,都住过,有时候摇摇晃晃的,条件比这还恶劣。

    只是觉得孤男寡女大半夜的睡在对方刚刚睡过的被窝里,属实是有些奇怪。

    谢道韫有点儿不能接受。

    杜英摇了摇头,又不是邀请我一起睡在床上,真没劲:

    “没关系,余气血旺着呢,更何况是夏天。阿元妹妹安心休息就是,若是明天谢伯父来了之后发现你顶着两个黑眼圈,恐怕要问罪于我啊。”

    谢道韫抿嘴微笑:“阿爹岂是那种蛮不讲理之人?”

    杜英翻了翻白眼,我从不怀疑一个女儿奴发现自家闺女被欺负之后所能爆发出来的愤怒。

    缓缓躺下,谢道韫裹紧了被子,刚刚内心之中的恐惧已经退去,不过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杜兄可否讲一讲这几日的战斗?”

    杜英本来打着哈欠就想睡觉:“早些休息吧,明天还有事要做呢。”

    “哦······”谢道韫无奈的应了一声。

    杜英听到了她的失落,有些奇怪,其实刚刚自己已经简略的描述过整个过程了。

    看来当时她的心思真的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根本没有注意听这些。

    是因为桌子上的那些诗词么?

    女儿家的心思不好猜,还是不猜的好。

    “昨天晚上,天色漆黑,余同主簿各自率领兵马沿着官道两侧向灞水西南的苻方营寨前进······”

    杜英的声音旋即在黑暗之中响起。

    谢道韫登时打起精神,眼眸看着躺在那里的男子。

    电光闪烁,雷霆也时不时的炸响,打断杜英的声音。

    杜英枕着自己的手臂,不以为忤,等雷声过去之后,又依旧用平和的语气,讲述着持续了一天一夜的两场激战。

    每一次杜英顿住喘口气,谢道韫都随之“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却从不发表自己的看法,让杜英忍不住怀疑,她只是单纯的想要听一听自己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英听不到谢道韫的应和声了,这才侧过头。

    秀发披散,甚至有几缕已经垂落在床榻下。

    谢道韫抱着枕头,趴在那里,睡的正香。

    小嘴砸吧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不知不觉之中,她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杜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归根结底还是个小丫头啊。

    连日奔波的疲惫蔓延上来,杜英也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那晚的雷和雨中,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又好像发生了什么。

    ——————————-

    长安。

    大雨洗刷着楼阁殿宇,整个长安却并没有沉睡在风雨和黑暗中。

    晋军击破强怀所部的消息,已经传入长安,整个长安都在睡梦中惊醒。

    守城兵马紧急集合,冒着雨搬运檑木滚石之类的守城器械上城墙。

    不少氐人豪酋府邸中都是灯火通明,城中守军不足,所以各家各户用来看家护院的部曲,自然是优先征调的对象。

    毕竟这些氐人部曲多半都是有战斗经验的,比直接抓壮丁来的好。

    战斗还没有爆发,此时就召集抓壮丁上城,只会进一步的制造恐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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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