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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天上掉校尉

    因此杜明觉得即使王擢不是这种墙头草,背叛凉州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似乎王擢不是墙头草的话,张祚也不可能把他当做眼中钉一样提防。

    这真是一个悖论啊。

    只能说墙头草,有可怜之处,也有可恨之处。

    至于张祚会拒绝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张祚来说,现在亟待解决的问题并不是前秦有多么强大,而或者桓温进攻一路打到了哪里,而是怎么才能让凉州的人信服于他。凉州的大小官吏们都对张祚获得王位的方式有所不满,进而对这位凉公是否靠得住都心存疑虑,因此让张祚明显的感觉到了危机感。

    不过他倒是也知道,人心,并不是杀戮就能够换来的,甚至假如自己大开杀戒或者各种威逼利诱的话,只会让更多的凉州官员离心离德。因此张祚虽然生性残暴,但是对凉州上层的文武官员还是保持比较和煦的态度的。

    不然的话,张祚可就真的只有外面排队求见的那些歪瓜裂枣可以用了,那些家伙怕不是要把凉州这辆摇摇晃晃的马车直接给带到烂泥地里去。

    因此张祚就更没有闲情逸致去在意关中战局到底怎么样了,让王擢去配合晋军,不过只是驱虎吞狼之计罢了,其实张祚也不想桓温进入关中之后再来西北找他的麻烦。

    既不是很想,又没有心力,因此张祚一口回绝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杜明不慌不忙的说道:“凉公,桓征西一路向北虽然所向披靡,但是其和东南朝廷之间本来就有间隙,朝中衮衮诸公必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桓征西拿下巴蜀之后再拿下关中,届时巴蜀、荆州同关中皆在手中,试问凉公,此是什么?”

    张祚顿时皱了皱眉,这······是当年诸葛亮给刘备所献之策啊。

    若是真的如那诸葛丞相所言,那天下真的要入桓温之手了,和东南朝廷还有什么关系?到时候东南朝廷也就是落得一个和东吴一样的下场罢了。

    “因此就算是苻健能够让桓征西拿下长安,建康那边也必然不会。”杜明笑了笑,“桓征西此战的最终结局,很有可能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此是此,彼是彼,有何等关联?”张祚问道。

    虽然总感觉你是在给我弯弯绕的下套,但是只要对凉州有好处,下套倒也没有什么。

    毕竟劝谏也是要有个能让人听进去的方式的嘛,本公最厌烦的就是那些上来就指着鼻子说哪里哪里不好的人,就差直接说本公是凉州所有王和公之中最差的一个了,本公不把你拉出去砍了才怪呢!

    杜明缓缓说道:“桓征西入关中,凉公多有声援,但是除了王将军之外再无其余兵马支援,桓征西未必就会记得凉公之恩,可若是能再起一兵马,直接以凉州旗号加入到桓征西之军中,则桓征西必当感念凉公雪中送炭之为,届时无论桓征西真的拿下长安还是撤兵,难道会直接对凉公不留情面么?”

    张祚咂了咂嘴,这倒应该不会。

    桓温此人据说还是很讲道义的,是个正直之人。

    本来桓温面对的局面就是一家独大、众人皆怀敌意,此时若是张祚明显表露出来对桓温的支持,那桓温肯定不会反过来对付自己,甚至还有可能默认张氏对凉州的统治——只要张氏乖乖配合工作,就算保留你的公爵甚至真的重新封王,又有何妨?

    反正桓温就算入了关中,也还有背后的中原群敌环伺,派兵进攻凉州的可能性并不大。

    “桓征西现在需要盟友,只是一位王将军,恐怕不太够。”杜明又及时补充一句,提醒张祚,桓温现在也需要你,你也需要外面有一个人支持你,双方结盟可不是坏事哦。

    张祚更是挑了挑眉,他打量着杜明。

    杜明从容的看着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拘谨,目光之中只有坦然,似乎真的是打算为凉州出谋划策。

    “好!”张祚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抚掌赞叹,“杜君父子,一心为国,其心可佳!身为典午旧臣、华夏子孙,张氏不仅仅要庇护一方苍生,更应该做些什么以光复当年社稷。来人!”

    杜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而张祚径直对从屏风后转出的几名幕僚说道:“下令封杜君为督粮官,主持钱粮转运之事,封杜君之子杜英为扶风校尉,以凉国公府之名号主持招募兵马、攘助桓征西平定关中、讨伐逆贼,所需开支,一并报于杜君,由杜君统筹调拨。先赏赐白银五百两以嘉奖其勇,但有战功,更当多加赏赐。”

    杜明当即大喜,起身郑重拱手谢恩。

    张祚不只是直接给了杜英一个明确的名义,而且还把后勤调度的事交给自己,自然就是让自己以凉州之钱粮尽可能多的支持杜英。

    现在凉州除了在西北和胡人有摩擦之外,其余根本就没有用兵的地方——你说王擢?张祚就没打算管他——因此杜明尽可以动用自己的权力来支持杜英。

    而且一个校尉的官衔,对于杜英这个布衣来说也算是非常不错了。

    白银五百两倒是不多,只能作为添头,不过······杜英也还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只是献了计策罢了,有总比没有好。

    “今日得杜君攘助,凉州安稳矣!”张祚抓住杜明的手腕,一边扶起来他,一边哈哈大笑。

    而杜明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好吧,最后还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不过既然杜英要这么做,杜明怎么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杜氏,也是时候需要为之后做些规划了,哪怕这有些冒险,也必须为之。

    “当为凉公效劳。”杜明笑道。

    “好,好!”张祚更是开心,“今日且随本公一起用膳,共商凉州,不,天下大事!”

    而此时远在关中的杜英还不知道,天上掉下来个校尉,正好砸在他的头上。

    ——————————-

    “恭喜家主!”陆鹏笑着拱手。

    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名年轻人,正是杜明的嫡长子,杜葳。

    相比于活蹦乱跳的杜英,杜葳的身体从小就不是非常好,或许是因为成长于西北大漠之中的原因,气候干燥,经常咳嗽,平日里最爱的也是翻阅诗书、研究棋谱和茶艺等等,对于逐鹿天下自然没有什么兴趣。

第二十六章 杜家到底多有钱

    身为嫡长子,杜葳自然不需要太过努力,父亲的一切以后都会是自己的。相比之下,杜英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杜明假如能出将入相,那肯定他也会受到恩赐,封个小官。但是杜明至少现在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因此杜英不努力的话,就变成平民老百姓了。

    相比于陆鹏的兴奋,杜葳的神情倒是没有那么明显的流露出来。对于他来说,关中本来就是一个遥远的地方,自己的弟弟打算做什么好像和他也没有多少关系,要不是涉及到家务事,自己这个少家主不可能不参与的话,杜葳甚至都懒得来。

    杜明看了一眼神情平静的杜葳,有些失望。

    自家孩子之中,要说自己最疼的肯定还是这个嫡长子,但是这孩子从小就有病在身不说,性子也过于懒散,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继承家业、光大门楣的人。即使是陆鹏等家臣,现在对于这个未来的杜氏家主也没有什么好感,不然的话也不可能想办法劝说杜明去支持杜英。

    所谓富不过三代,从杜预到杜耽,杜氏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但是考虑到战乱的因素在,并不是不能理解,到了杜明这一代,杜氏的衰落就已经非常明显,现在杜氏剩下的,也不过就是祖上的威名罢了,要不是现在的张祚太需要这样的威名来撑场子的话,哪里轮得到杜明摊上今天的这种好事?

    就算是张祚同意了让杜英在关中竖起来凉州的旗号,也不可能让杜明去负责给他儿子送钱送粮。

    因此杜明非常渴望自己的子嗣之中有人能够具备独当一面并且振兴杜氏的能力。

    杜葳很明显的表现出了不可能。

    所以杜明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杜英的身上,自家长子守住家业,而自家次子去“开疆拓土”。

    “凉公这一次很是大方,倒是出乎意料。”杜明缓缓说道,“不过他还是有条件的。一来余不可能再赋闲,要真的为他做事了,这样就等于把杜氏拉到了他那一边,和他绑在一起,二来要是阿英不能在关中有所成就的话,今天所得到的这些很有可能转眼就会失去。”

    陆鹏的笑容也收敛:“二少主天资聪颖又有胆识,唯一缺乏的就是站住脚跟的底气罢了,家主只要鼎力支持,二少主并非没有在关中开拓一片天地的能力。”

    杜明颔首:“但愿如此。”

    陆鹏摇了摇头:“家主,应当是必然如此。”

    “那就承你吉言了。”杜明笑了笑,但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局势未定,他心里又怎么会没有担忧?

    ————————————

    杜英并不知道自家一向以隐者自居的老爹刚刚硬着头皮到已经很久没有去过的凉公府邸转了一圈。

    假如知道的话,应该会为老爹的付出而感动。

    此时的他,正坐在潼关关城的府衙之中,身前摆着桌案,上面有杜英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的各种水果,还有精致的点心。

    当然身在山中,杜英并非没有见过水果,山上的野果子也是随处可见的。这里说的水果是指的专门人工培育的、和后世几乎没啥区别的果子,无论是李子还是香梨,都给杜英一种恍惚前世的感觉。

    毕竟在山里摘下来的那些果子,又酸又小,味道差劲到杜英都没有吃的欲望。

    此时看着这些果子,杜英都忍不住想要吃两口。

    但是他还不能动。

    因为堂上的主人还没动,坐在廊下的客人当然都得正襟危坐。

    没错,杜英也没有资格坐在堂上陪着主人,只能和王猛、任群一起挤在廊下。

    这场宴会是雷氏的家宴,或者准确一点说,是雷弱儿的长子雷论主持的一场面向青年才俊的宴会。

    杜英和王猛他们两个一开始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想要刺探潼关军情,他们两个还没有这本事。

    但是想要摸排一下雷氏的实力,尤其是雷氏还有多少后劲,这宴会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雷弱儿作为潼关的守将、又是关中羌人的领袖,现在正好有正面向山东以收拢人才的好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住。

    现在羌人的确是配合氐人,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羌人从来没有真正臣服于氐人,洮水一带的羌人以及现在混迹于中原的姚氏羌人一直蠢蠢欲动不说,雷弱儿这个秦国的臣子,实际上也是大权在握、割据一方。

    这也就是雷弱儿本身和姚襄之间关系并不怎么好罢了,不然的话雷弱儿打开潼关,姚襄就能够率军直入关中。

    现在雷弱儿坐镇潼关,为秦国兢兢业业之余,当然也得全力拉拢本地的豪强以及各个世家的人才,尤其是那些因为躲避中原战乱而进入关中的人才,这些人才掌握在手中,就可以帮助雷弱儿坐稳现在的位置,保不齐还能更上一层楼。

    历史上的雷弱儿也的确曾经在前秦位极人臣,只不过这家伙到底是嘴巴太臭,把朝堂权臣得罪了个遍,尚且还以为苻生也是个讲道理的,殊不知苻生才不管你的对与错,说砍脑袋就砍脑袋。

    杜英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雷弱儿当时也是仗着自己背后有羌人部落还有网罗的人才撑腰,才敢在朝堂上直言劝谏,谁知道皇帝本身也是个不讲道理的,哪管你那么多?尤其是还逼着苻生去杀自己的两个宠臣,说好听点叫帮助陛下铲除奸佞,说难听点就是要砍断陛下的左臂右膀。

    你想造反么?

    而现在的雷弱儿,倒是还不至于那么嚣张,在朝堂上就敢直接和权臣对骂,而且现在坐在皇位上的苻健,也不是好惹的主儿,雷弱儿应该心里有数,因此他网罗人才,也不是亲自出面,而是让自己的儿子雷论代劳。

    不然的话要是有风声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少不了是个麻烦。

    而换做一群少年人没事饮酒作乐,皇帝自然就不会多想。

    只不过······杜英看着这堂上和廊下的人,有些无奈。

    显然雷弱儿想的很不错,但是雷论并不是完全按照他老爹所想的那样来做的。

    有资格坐在堂上的,不是羌人自家子弟,就是一些臊眉耷眼、看上去就是阿谀奉承之流的汉人。

    至于廊下坐着的,一个个反倒是看上去像是颇有才干的人,只可惜一场宴席到最后,雷论可能看他们一眼都没有。

    任群很快就证明了杜英的揣测,堂上的那几个汉家子弟,多半都是出身大世家的旁支。

第二十七章 傅学

    潼关这里虽然是咽喉要道,但是往来的人也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多。晋室衣冠南渡,中原世家要跑,也都是向南跑了,一路入关的反倒是少数,多半都是和任群这样出身并非非常显赫的,或者是大世家的旁系子弟。

    他们知道自己前往江南,也只能在那些大世家的手底下依旧低头做人,所以还不如冒险来关中搏一搏。

    这其中一些擅长阿谀奉承的,一个个舌绽莲花,自然就把没有多深阅历的雷论说的晕头转向,进而心服口服,引以为座上宾,反倒是那些本身有才学的,没有了展露才能的机会。

    因此很多人自然参加过一次这样的宴席就不再参加,堂上的人每次都在,廊下的人却走马灯一样的换,反正雷论也不在意。

    杜英和王猛这样的生面孔,显然也没引起他的注意。

    在他看来,堂上这些人就已经是符合父亲要求的人才了,剩下的那些,爱来就来,爱走就走。

    因此现在宴席上的场面也很奇特,堂上好一片热闹的说笑声,隐约能够听见雷论在和自己几个比较亲近的文士讨论着风花雪月,三句话不离这潼关为数不多的几处青楼酒馆里何处的姐儿最靓、出身最有讲究。

    这乱世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曾经的大家闺秀沦落风尘里,自然也就成了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下次再去这风尘里晃荡的时候,看着那姐儿曲意逢迎的样子,再想想要是换做太平盛世自己可能根本就不配一亲芳泽,自然更是激动。

    听着这些人肆无忌惮的笑声,任群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邀请王猛和杜英前来这宴席本来是他的主意,任群倒并不是不知道席上是个什么光景。

    只不过之前他前来参加的时候,还遇到过好几个山东世家子弟,任由堂上在说些什么,至少廊下的他们几个还是颇有共同话题的,结果谁知道今日那几个人竟然都没有来,不知道是已经对雷氏感到失望而动身前去长安,还是重返中原了。

    所以任群现在发现除了王猛和杜英之外,其余都是生面孔,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主动搭讪,再加上堂上的那些话题怎么听都和所谓的才子们相互交流并没有什么关系,反倒像是一群狐朋狗友在这里饮酒作乐,所以难免更是坐立不安。

    当然,任群并不知道,这两位老兄实际上原本就意在此地。

    不过任群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杜英和王猛并没有表露出来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任群邀请他们前来,装作是事前完全不知情,自然又相当于多了一层掩护。

    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来了,就有些后悔。

    王猛似乎也觉得无趣,咬着果子,也不知道是无聊还是真的饿了。

    杜英则饶有兴致的听着旁边人低声的交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听见什么。

    “几位兄台看上去都是生面孔啊。”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轻人走过来,端起酒杯,“且先敬几位兄台一杯。”

    杜英和王猛顿时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此人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虽然只穿着一身灰袍,简单的一个青布头巾,但是腰间插着折扇,衣袖鼓荡间也隐约可以看到有书卷,想来也必然不是真正的贫寒子弟,不然不说那扇子看上去做工就不错,只是那书卷,在乱世之中又有几人能够买得起书?

    坐在他们两个身边的任群就买不起。

    更重要的是,这年轻人看上去是孤身一人,但是当他一动,一远一近,各有一处桌案,有人把目光投过来,这两个人看上去却绝不是文士的样子,衣衫打扮虽然和文士并无两样,可那衣衫可掩盖不住发达的肌肉,而且黝黑的脸颊也说明这两个人应该多有训练,武力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们并未起身,目光之中却颇有锐意,牢牢盯着杜英等人,似乎只要杜英他们有什么奇怪的动作,就会暴起发难。

    不用说也知道,这两人必然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护卫。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杜英一时间没法猜测,只能先起身,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酒量不行,昨日宿醉的感觉可不怎么样,今天得节制。

    任群则好奇的问道:“实不相瞒,余之前也来过两次,似乎未曾见过兄台?”

    那年轻人不由得笑道:“前些时日家中有事,折返长安一趟,因此未曾前来,倒是不凑巧了。”

    得,家还在长安,看来真的非富即贵。

    这一身衣服,与其说是他在掩盖身份,倒不如说是人家怕穿的衣冠华贵,你们根本不敢和人家说话。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不想引起雷论的注意。

    那他出现在这里的意图是什么?

    杜英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气向上冒。

    这个年轻人很有可能是代表着长安的某一股势力前来试探雷弱儿的,而且十有八九是氐人那边。雷弱儿作为羌人的领袖级人物,氐人不可能对他没有提防之心,派人试探也在情理之中,顺便还有可能发展一下卧底之类的。

    但是对于杜英来说,遇到这样的人,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或许自己可以借助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步登天,但是这登上的天,是秦国、是氐人的天,不是汉人的天,而且杜英也不相信氐人真的会放心让一个曾经的晋人真的执掌大权。

    那杜英就必须要敬而远之了,不然的话假如自己被卷入长安和潼关之间,或者说氐人和羌人之间的矛盾和猜忌里,表面上看去混的可能不错,但是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个牺牲品。

    什么,你说挑拨两边的矛盾,然后从中得利?

    这也就想想吧,毕竟氐人和羌人之间的矛盾就算再尖锐,也改变不了他们并肩站在汉人对立面的现实,要先排斥肯定也先排斥汉人,尤其是杜英这种还顶着本地大族姓氏的汉人。

    之前已经冒出来过一个杜洪了,杜英不想成为杜洪第二,下场有点惨。

    因此看着眼前这个带着人畜无害之笑容的年轻人,杜英却有一种告辞的冲动。

    不过王猛倒是饶有兴致的拱了拱手:“北海王猛,敢问兄台名讳?”

    杜英和任群也只能跟着报上姓名。

    而那年轻人回味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三个名字很陌生,不过还是瞥了杜英一眼,方才说道:“不才长安人氏,傅学,表字文玉。”

    “傅学?”王猛重复一遍,不由得笑道,“看来兄台家中长辈真的想要兄台求学上进啊。”

    傅学看向王猛,似乎在思考什么。

第二十八章 此地不宜久留

    PS:今天最后一章

    傅学在思考什么?

    杜英眯了眯眼。

    王猛的问题切中了他的要害?

    这个名字真的有问题?

    旁边的任群也不傻,当然同样察觉到了气氛略微有点不对,当即看向杜英,发现杜英神情也不对,心里自然咯噔一声。

    今天这地方,还真来错了?

    这位傅学,到底是个什么神仙人物,竟然能让王猛和杜英都有如此异样的反应?

    傅学此时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对,旋即笑道:“应当是如此,家父时常以读书学习、以为栋梁告诫于余,这‘学’字的确应了家父的心思了,还别说,之前余还真的没有直接思考过这个问题,只当身体发肤、姓氏名号为父母所赐,我等当欣然受之、爱之、从之便好。”

    王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多了几分笑意。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很多人平日里反而很少会对父母为什么给自己起这样的名字感到奇怪,比如王猛自己,他哪里看上去很“猛”?不也欣然使用这个父母所给的名字么。

    杜英也微微挑眉。

    这解释滴水不漏,但是总归还是给杜英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难不成这真的只是一个孝子、一个闲得无聊跑到潼关来参加这所谓年轻英才集会的无聊的年轻人?

    傅学看了一眼喧闹的堂上,笑着说道:“此处倒是喧嚣啊。”

    王猛对此显然很是认可,无奈的摇头:“饮酒作乐,殊不知钱财从百姓身上所出,计策从人才身上所出,取百姓之财而借纳贤之名,实则行享乐之事,如何能成大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乱世中本就如此,景略兄无须感慨。”旁边的杜英淡淡说道,旋即打量着傅学。

    傅学明显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忍不住抽出折扇轻轻拍着手心,赞叹道:“好一句‘路有冻死骨’,两相对比,当真一语中的,说出当今之乱,只可惜曾经的朱门也都已经作古,往来称雄称王的,也多数都是这等不知雅乐之辈。”

    他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声音,更是惹得王猛和任群等人脸色微变。这就差直接说堂上那些家伙是蛮夷了,这家伙也是好生大胆!

    而杜英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微笑着不语,抿了一口酒。

    “只可惜我辈空有抱负,却无处施为啊。”王猛坐下,摇头叹息。

    师兄着急了。

    杜英心中忍不住无奈感慨。

    对面摆明想要勾你说出自己的无奈和抱怨,从而能够更进一步,与之交心,师兄这等于自己暴露了破绽。

    在不确定对方真实身份之前,有些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你有什么抱负,是匡扶社稷的抱负,还是把长安城中、云端之上的人都换一换的抱负?

    一旦被人拿住把柄,这就解释不清楚了。

    王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当即看向杜英。

    自家师弟在这种弯弯绕上一向比自己更擅长,自己还是不要先说话的好。

    不过不等杜英想好怎么继续说,傅学已经紧追不舍:“乱世之中,天下英雄纷纷而起,不知道王兄以为,谁可成大事?”

    这话到底是敏感,傅学自己也压低了声音,显然不想真的引起堂上人的注意。

    杜英当即死死盯着傅学。

    他之前只是猜测,但是此时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王猛也是有些惊愕。

    傅学这个问题在这个地方问出来,属实是有些直白了。

    现在天下正在乱世之中,皇权的威严受到了最严重的挑战,甚至在很多地方,世家以及本地的郡守等地头蛇都要比皇权来的高,真的论及天下大势,人们也不会有多少顾及——反正皇帝也听不见,就算是能听见了又能怎么样,其余对立势力的进攻就已经足够让皇帝头疼的了,谁还会有心情去管一些坊间的议论?

    但是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可不一样。

    到底是在雷氏府邸上,到底是在雷氏少主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个傅学虽然看上去很收敛了,但是一种涉世未深而又无所畏惧的底细和情况已经展露出来,杜英相信王猛也能看出来。

    他并不是真的害怕雷氏,而只是好像要为了给雷氏少主人留点儿面子罢了,而他所问的问题,怎么听都过于直白,不像是一个混迹江湖多年的人应该问出来的。

    结合这些,杜英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的身份。

    而王猛此时压低声音,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纵观天下,典午偏在江南,戎狄乱于河北,氐羌盘踞河洛关中,各据一方不假,但是实际上都无天下一统之姿。”

    “愿闻其详。”傅学顿时眼前一亮,郑重拱手。

    只不过很快堂上就传来呼和声,原来是雷论已经喝醉了睡过去,因此他的亲随们招呼着大家散场。

    杜英当即抢先一步,扯住王猛的袖子:“我等身为驿站邮差,犹然还有公务在身,今日前来赴宴也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且等改日再同傅兄详谈,不知傅兄意下如何?”

    傅学登时露出遗憾神色,旋即察觉到杜英的话里提及的身份:“几位看上去仪表堂堂,如何能屈居邮差之位?”

    杜英一笑:“天下大乱,朝纲破败,居高位者非是有才有德之人。我等本就愚昧,自然更是只能求一口饭吃而已。”

    说着,杜英瞥了一眼堂上,显然意有所指。

    傅学不由得点头。

    堂上这些酒囊饭袋居高位,自然也就垄断了人才上升之路。

    这个杜英,对朝廷的意见挺大啊。

    不过我就喜欢这样敢于直接说出问题的人。

    傅学登时心中大动,颇有不枉来此一遭的感慨,不过当他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杜英和王猛已经齐齐拱手,转身离去。

    傅学一时也不好阻拦,人家都说了自己有事,再上前就未免有些不给面子了,反正杜英也说了,邮差,驿站,这样傅学就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们了。

    殊不知杜英刚刚走出雷家府邸,便低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当尽快收拾行囊,速速离开。”

    王猛和任群顿时都打了一个激灵。

    眼前这傅学,有什么问题?

    杜英接着说道:“你我等人志不在此,若是被卷入羌人和氐人争斗之中,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王猛和任群都回过神来,没错,得走!

第二十九章 挖墙脚?没门!

    犹然还在回味刚才王猛的话的傅学,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杜英视为洪水猛兽。

    而杜英也在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声。

    我说你们君臣到底是什么诡异的缘分,这都能误打误撞的碰上?

    还好我眼疾手快,不然的话自家师兄这么好的外挂就要变成别人的了。

    对于这个傅学,杜英心中实际上多少已经有数。

    放眼这个时代,或者说放眼关中,一要有资格能够在长安有足够的背景,并且像是潼关这样的军事重镇能够自由进出,二是本身实际上和羌人之间不对付,摆明了就是要来试探虚实并且顺便挖墙脚,不能让从山东而来的人才在潼关就都被雷家给弄走了,三来对于汉文化有足够的爱好并且乐意于结交文人,哪怕对方出身并不好。

    这些点单独拿出来或许并没有什么,但是放在一起,就已经足够杜英打起十二分警惕之心。

    因为这样的人本来就难得一见,历史上与之完全吻合的,恐怕就只有苻坚了。尤其是这个傅学和王猛颇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更是无疑直接肯定了杜英的想法,就是这一对君臣缔造了一个曾经让天下为之恐慌的强大秦国。

    此时在另外一个时空中,时间已经改变,但是杜英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历史强大的惯性是不是也会随之改变,因此他不确定王猛和傅学之间是不是还会升起惺惺相惜的感觉并且走到一起去,额,这么想好像有点基情四射了。

    毕竟苻坚,还是那个求学上进、喜欢结交汉家士子并且真的对天下有抱负、有野心的苻坚,哪怕是现在的他看上去还要年轻一些,明显也没有太多为人处世的经验——一个氐人,能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完全不错了,被说是丢到大街上了,杜英甚至敢保证,假如不是猜测到傅学来自于长安、身份非富即贵,因此很有可能是氐人皇室或者至少是贵族的话,恐怕王猛和任群都会把他当做一个汉人士子。

    而王猛,也还是那个志在匡扶天下、还天下以太平盛世的王猛。

    现在的他们更加年轻,也更加血气方刚,见面之后的话题自然就会更加激进并且符合自己的心意。

    走到一起并不是不可能。

    杜英也只能苦笑,现在看反倒是自己好像扮演了“棒打鸳鸯”的角色了。

    至于苻坚这等人物,此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杜英也无暇多想,只能归结于苻氏总要派人盯住雷弱儿的。众所周知,苻健和苻雄这一对兄弟以及他们的儿子们都颇为善战,此时要么坐镇长安、要么奋战于前线,就只剩下苻坚这个从小就喜欢舞文弄墨的怪胎,把他丢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总得有人去盯着羌人,而一群甲士里站着一个文人也不伦不类,所以就他吧。

    “起风了。”任群突然说道。

    风卷动他们的衣袖,猎猎作响。

    天空中阴云已经压了过来。

    变天了。

    “我们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一早便动身离开潼关。”王猛此时果断的说道。

    杜英倒是有些奇怪的看向他。

    师兄刚才似乎还在想什么,现在就跟恍然顿悟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杜英想要的结果。

    ————————————-

    第二日清晨。

    潼关一处客栈后专门辟出的小院子中,一个中年人匆匆推门走了进来。

    “何事如此慌张?”傅学此时正借着晨光看书,不由得笑道。

    那中年人急忙拱手行礼:“世子,属下前去潼关驿站帮世子询问,却不想那三人两个时辰前就已经离开潼关,往华阴而去。”

    傅学顿时放下书,眯了眯眼:“走了?”

    中年人无奈的说:“不只是走了,而且两个时辰前天还没亮,他们便匆匆上路,显然是着急去做什么,或者······躲避什么。”

    傅学哑然失笑:“难道因为余是吃人的猛兽,所以要躲避么?”

    中年人一时沉默,不过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声,世子你这大摇大摆的从长安跑到潼关来,难道真的以为什么人都没有看穿你么?保不齐雷弱儿在你离开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得到消息了,毕竟你可不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子弟,尤其是现在雷弱儿搜集人才,自然在这上面只会更加敏感,就算是换做一个朝中地位略微高一些的世家之子弟前来潼关,雷弱儿恐怕都得小心三分,更何况你啊。

    而那三个人,显然多少也都揣测到了什么,因此找了个送信件的合理借口,不想卷入这场斗争之中。

    傅学看中年人没有开口,神色却有些尴尬,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看了一下自己,无奈的说道:“看来余此来还是太招摇了。”

    “世子也是第一次担此重任,顾虑不周也在情理之中。”中年人显然应该也是傅学的亲信家臣,此时一边给他找个台阶下,一边也是提醒一下。

    傅学颔首,自己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一下子倒是引起了傅学的兴趣。氐人和羌人之间至少现在还保持着和睦,尤其是雷弱儿一向以大秦之忠臣自居并为人所知,撕破脸的可能性不大,而自己代表皇室前来考察也算监视一下边疆重镇以及守边大臣,似乎也说得过去。

    可是他们三个是如何察觉到个中事情并不简单的?

    而且自己的身份就算是被雷弱儿所知,只要雷弱儿不告诉别人,就算是雷论等人当面,也不见得就能看穿傅学的伪装,顶多就是把他当做一个富家公子哥罢了。

    可是很明显,这三个家伙察觉到了傅学出现在此处所隐藏的意义,并且果断打算不掺和此事。

    但是,假如他们有所抱负,按理说这样的斗争对于他们来说并无坏事。帮助氐人压制羌人,便是晋身的大功一件。

    除非······他们本身就看不上氐人,也看不上羌人,因此一开始就甘心雌伏,现在又逃之夭夭。

    汉人的心思,可真有趣啊。

    “世子,那是否需要······”

    “不过是三个邮差罢了,余不信他们还真的能翻起什么风浪,之前不过是好一番大言不惭罢了。”傅学摆了摆手,“我们还有其他要紧事要做,不可专心于此。”

第三十章 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搜寻人才只是其次,对于傅学来说,探摸雷弱儿的态度更重要。

    至于这三个人······傅学总觉得他们并不寻常,但是既然人都已经跑了,那自己就不能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上面。

    中年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而傅学用书轻轻敲着手心。

    这个王猛,这个杜英,还有个任群······

    关中虽大,但是也不是那么好掀起风浪的地方。

    希望你们能够认清现实并且为我大秦所用。

    江湖路远,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希望那个时候······不会是对手。

    ——————————--

    对手不对手的,杜英不知道。

    他既然已经认为傅学很有可能就是苻坚化名,而且挖墙脚的目的也很明确——杜英倒是还没有考虑到自己本身可能也是傅学挖的对象——那么自然就是能跑多远跑多远。

    和秦国皇室有了纠葛,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额好吧,好像这个时代的黄河还没有那么黄。

    王猛和任群当然也都察觉到了不对,这也是为什么杜英要走,他们也都急忙跟上。

    至少现在在他们的心里,蛮夷就是蛮夷,胡人就是胡人,不管这个傅学如何文质彬彬,他已经暴露出了自己出身氐人或者羌人的可能,那就没有必要和他深交。

    尤其是王猛他们也都知道桓温此时已经在攻入关中的路上,这位征西将军动用各路大军、也几乎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家底,对于关中显然是势在必得。

    讲道理,今日的桓温掌控巴蜀和荆州,当真颇有几分当年蜀汉全盛时候的风采,拿下关中、涤荡中原,似乎已经近在眼前。更何况桓温身为晋臣,还有大义名分、甚至还有东南朝廷不管愿意还不愿意,多多少少都得表示一下的支持。

    所以在世人心目中,桓温拿下关中是必然的。

    氐人的秦国,看似强大,也难免昙花一现。

    王猛等人就算是真的和傅学谈得来,也不见得就会在这个时候便和傅学站在一起。

    到时候被桓温归类于氐人余孽、朝廷叛徒,那可就好玩了。

    因此能躲,还是躲吧。

    江湖路远,还是不要再见了比较好。

    要不是本身就已经抱定了这样的心思,王猛和任群也不可能跟着杜英说走就走。

    实际上杜英的心思更加复杂,他很清楚关中之战最后很可能是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结局,现在手无寸兵的杜英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够帮助桓温扭转一些什么,或者自己有没有必要扭转什么,因此他只能先按照历史的轨迹来推论。

    假如这样,那之后苻生上位,再接着便是苻坚······

    此人很有可能是未来他们将会遭遇的最强劲的对手。

    不过这也是未来了。

    此时的杜英的关注点不在了解未来的对手上,他已经身在华阴的客栈之中,收到了从凉州传来的书信。

    实际的结果要比预想中的还要好,这是杜英始料未及的。

    张祚许给了他扶风校尉外加直接调拨给杜明的白银,这些乱世之中的硬通货会在不久之后由杜明调动杜氏家臣亲自护送前来关中。名义已经有了,扯大旗讲究的就是师出有名。

    更重要的是,杜明从张祚那里获得了统筹转运钱粮的资格,至少杜英做大做强之前招兵买马的用度不愁了。

    这些是凉州官方方面的支持,也算是诚意十足。

    但是杜英真正要指望的,还是杜氏自家的支持。

    自己所做的对杜氏有多大的好处,杜明当然也很清楚,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按照杜明书信中所说,他已经去信少陵,少陵留守的杜氏余部会听从于杜明的安排调遣,另外杜明还派遣家臣陆鹏的儿子陆唐带着杜氏自己开支的钱粮来支持杜英,至少也要有白银千两。

    支持自家儿子,杜明当然不会小气,这只是让儿子创业的本钱罢了,之后杜英要是真的做大做强了,那杜明当然不介意更多投入。

    杜明的大手笔让王猛感慨世家到底底蕴深厚的同时,也让杜英自己都有些惊讶。

    世家有钱,这是众所周知的。

    世家制度让这些大家族可以肆无忌惮的收敛钱财、抢夺田产。乱世之中,田产之类的当然是带不走的,但是钱财却是可以打包带走的。

    随着战乱的日益蔓延,晋代对于关中的百姓来说甚至都已经是前前朝了,而晋代发行的铜币此时都已经难以在关中流通,后来赵国、秦国也铸造钱币,但是架不住战火纷飞,物价飞涨,这铜钱自然也跟着哗哗的贬值,另外铸造铜钱所需要的铜和锡等等还得被拿去铸造兵刃器械,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原材料更是不足,因此当朝所铸造的铜钱更是越来越轻,逐渐出现各式各样的小泉当百、大泉当千等等,简直让杜英想到了后世某国货币甚至还不如纸值钱的情况。

    所谓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董。在这乱世之中,真金白银自然就变成了人人信服的硬通货。凉州加上杜氏总共能够拿出来一千五百两白银,已经足以让杜英吃惊了,凉州到底割据一方,有点底气是必然的,不然张氏的江山早就已经不知道是谁家的了,五百两白银能拿出来也不过只是毛毛雨罢了。

    而杜氏一下子竟然能够拿出两倍,这让杜英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家父亲这到底是要孤掷一注所以把老底都拿出来了,还是地主家余粮反正还有很多,不在乎这些。

    杜英甚至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只可惜自己从记事起没有多久就被送来了华山,无论杜英再怎么翻找之前那个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找到和杜氏家产有关的记忆,看来只能等到自己哪一天有机会前往凉州、入家门才能知道了。

    所以杜家到底多有钱呢?

    杜英不知道,却很感谢老祖宗们的积累——他并不相信自家那个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的父亲能有如此积攒家业的本事。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王猛翻着书,翻得很快,也不知道他看进去了没有。这家伙明摆着心情也很激动,不过是用这个方法来缓解自己的心情罢了。

    “先和洪聚兄说一下这件事吧,若是能够让他和我们一起前往少陵,那自然最好,”杜英缓缓说道,“这几天相处,我觉得洪聚兄的确是我们能够信赖之人。”

第三十一章 坦言身份

    任群跟着杜英他们一起前来的华阴。

    他在潼关驿站之中亦是无所事事,索性找了个送信的由头和杜英等人一起启程来了华阴,也算是真的入这关中来走走、看看。

    独自一人的话,他还真没有这个胆子,就算是身上带着令牌,保不齐也会被路过的军队直接给卷携走,毕竟邮差虽是国家吏员,但也只是最底层的吏员罢了,这乱世之中,突然之间少了一个,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

    不过三个人结伴而行自然就不一样了,至少杀人灭口也得多砍几刀不是?更重要的是三名邮差一起护送的东西,保不齐就是什么重要文件——官方层面上的机要文件肯定不会让邮差运送,所以十有八九是高官大将的私人家书之类的,那些拉壮丁的底层将领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然的话自然不会没事前来找茬。

    这一路上,三人自然是相谈甚欢。

    任群虽然并不是出身高门,但是颍川这个地方,卧虎藏龙,他能够脱颖而出,当然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即使是王猛,对其也刮目相看,至于杜英,作为一个后来人,他对于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本来就不感兴趣,听着任群左边一个“子曾经说过”,右边一个“夫什么什么”,自然早就云里雾里。

    不过杜英和王猛也看得出来,在此之前,任群应该只是一个闭门读书的书生,因此人世历练也不过就是从颍川到潼关逃难的这一段罢了,论及时事或者其余的施政方法之类的,就多少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很多理论只有结合实践才能变成能够令人信服的经验和看法,任群空有理论,对上杜英和王猛两个,自然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

    不过任群一直都颇为谦虚,遇到自己从所未闻的,往往悉心求教,而不是红着脖子勉强争执,即使是理屈词穷也坚决不服输,因此杜英和王猛对他也是颇有好感的,此人若是能够一起,只要多加历练,当为可用之臂助。

    即使是杜英不提及任群,王猛也要问上一问,此时杜英主动说到了,王猛便颔首:“自然,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主动向洪聚坦言身份,劝其一并行事。”

    “你们两个在背着我说什么?”此时门外响起任群的声音。

    杜英和王猛交换了一个眼神,看任群很好奇的神情,应该不是之前就在外面偷听。当下杜英笑道:“正有要事想要和洪聚兄商量。”

    任群顿时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坐下来:“自潼关相遇,余便觉得两位兄台并非凡人,有何事但说无妨。任某虽然同样年轻,又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至少这才学或能攘助两位兄台。”

    “洪聚兄客气。”王猛的神色也轻松几分,同时心中忍不住感慨,自己和师弟虽然已经乔装打扮,但还是有点扎眼啊,寻常人或许察觉不出来什么端倪,但是还是被任群看穿了。不过想想也是,一开始的时候相互之间还多有提防和试探,后来有些话逐渐说开了之后,只要任群不是傻子,自然也就能意识到两个人绝对不会是普普通通的邮差,而或者就算是,也不可能甘心做一辈子的邮差。

    “那就开门见山了。”杜英笑道,“实不相瞒,小弟正是杜陵杜氏嫡脉子孙,家父凉州长史。”

    任群脸色一变。

    杜英和王猛之间有人身份不简单,他之前就已经料到了的,毕竟这两个家伙再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但是任群之前还真的以为王猛有可能是哪家的贵公子,而杜英年纪轻轻,更有可能是他们家的家臣子弟或者随从。

    结果任群没有想到,杜英竟然还真的是杜氏嫡脉。

    当下他郑重的向着杜英拱了拱手,杜氏在晋朝全有天下的时候可是实打实的上品贵族,也是和颍川荀氏同起同坐的存在,即使是现在已经星散,但是至少身在凉州的主家,偶尔还是有消息传来的,因此世人都还没有忘记曾经长安城外、去天三尺,有豪门杜氏。

    此时遇到了杜氏直系子弟,整个家族都没有上品,更不要说上上品的任群,当然要恭敬行礼,以示尊重。

    杜英有意想要让任群成为自己的臂助,当然也不能托大,当下微笑着还礼:“虽然杜氏门庭已经不比当年,但是到底身份敏感,出门在外自当小心行事,因此多有隐瞒,还请任兄见谅。”

    任群缓过神来,摇头说道:“能够理解。”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那杜兄现在开诚布公,又为何事?”

    杜英之前一直遮遮掩掩,现在却突然说出来,当然也有他的意图所在,十有八九是他已经打算做些什么,现在需要有人攘助,所以任群的脸上也露出期待的神情。

    他年纪轻轻,在这乱世之中跌宕蹉跎日久,当然愈发的期望能够做些什么,哪怕不是什么青史留名的大事,至少自己也算是拼搏了,不会留下来什么遗憾。

    杜英从怀中拿出来家书。

    这是一场赌博,他必须要赌任群现在无依无靠又想要和他们同心,不然的话任群直接拿着这封家书前去举报,杜英和王猛跑都跑不掉,甚至还有可能导致杜氏这些年在关中经营的情报网络被一网打尽。

    乱世当用重典,杜英并不觉得秦国会对两个想要造反的小年轻网开一面。

    任群显然也迟疑了一下,他应该没有想到杜英会如此信任自己,直接把这样的证据拿了出来,他的手微微颤抖,不过很快冷静下来,打开信封,匆匆看了一遍,旋即一拍桌子,正想要说什么,又想到此时此地都不宜于大声说话,只能又憋了回去,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杜英和王猛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稳了。

    不过这家伙的反应也太激烈了一些吧?

    不等杜英开口,任群已经走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杜英的手腕:“杜兄,从豫州一路过来,见到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其中悲惨,不足言表,每每看到此情此景,余都怨恨自己无能,一身所学不能为结束这乱世所用,杜兄既然有此雄心,但请为杜兄牵马坠蹬!”

    “任兄能够交心,余之幸也。”杜英呼了一口气。

第三十二章 少主

    中间的这层窗户纸被捅破,话自然也就说开了。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武关的具体情况,但是武关失守应该是预料之中的。”王猛挑着油灯,照亮桌子。

    上面铺着一张关中的舆图,是杜英根据前世的记忆画出来的,当然也就只是一个大概,不过就算是大概,也比没有好。毕竟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用完全贴切的舆图,即使是朝廷使用的舆图也都是人根据经验和实地考察画出来的罢了,论距离上的准确度之类的可能还真得比不上杜英这个。

    对此,杜英的解释是,自己小时曾经在父亲书房里见到过关中舆图,自然也由不得王猛和任群不相信,毕竟杜氏豪门,家里有舆图那是正常,没有舆图,还有啥脸面说自己是豪门——当然其实杜英自己都不清楚,自家老爹赋闲之后还挂不挂舆图这种东西。

    “武关之后就是商洛,现在驻守商洛的秦国荆州刺史郭敬,所部战力已非当年乞活军,除非秦国再调大军支援,或淮南王能够全军而退,不然商洛亦不可守。”任群沉声说道。

    这一点杜英和王猛之前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对于商洛守将郭敬此人,来自于豫州的任群当然更加清楚,因为郭敬是当初燕王司马腾的乞活军出身。所谓乞活军,就是胡人南下之后,奉命转战冀州、并州一带的西晋东燕王、并州刺史司马腾组织流民组建的一支军队,顾名思义,于乱世之中乞活也。

    乞活军配合司空刘琨,就是和祖逖一起闻鸡起舞的那位,成为晋室南渡之后,留在大河以北的最后抵抗力量,刘琨在并州死守,司马腾在冀州辗转腾挪,连消带打,死守晋阳方寸之地长达十年,谱写了这乱世之中的一曲慷慨悲歌,只可惜刘琨和司马腾最终等来的只有邺城等北方州府次第失守,而援军从未抵达。实际上东晋最成功的一次北伐,也只是在祖逖的带领下杀到了大河边罢了,距离并州、甚至距离邺城,犹然还远。

    实际上乞活军的主力并不是流民,而是晋朝在幽燕、并州等地被胡人击溃的主力部队,经过整编,斗志高昂,南北转战,诸如前赵、后赵等胡人势力只能对其起到压制和驱赶的作用,但是几乎少有将其击败的机会,而乞活军因此得以立足北方,时不时的给北方胡人背后来上一下。

    一直到司马腾战死后,乞活军逐渐销声匿迹,不过即使是这样,乞活军还是在敌后坚持抵抗,后人赞叹的冉闵,便是出身乞活军。

    岁月艰难,曾经坚定抵抗胡人的乞活军老卒多半战死或者去世,很多乞活军也都突围南下到两淮一带,归入东晋,而和他们来路相差无几的大多数北方流民,都被集中安置在京口一带,东晋号称精锐的北府兵,实际上就是从这些流民之中选拔出来的。

    当然也有的乞活军坚持留在北方,后来力敌不住,转战河南,投降秦国,这支乞活军就是由郭敬率领的,秦国以荆州刺史褒奖郭敬,并让其驻军商洛。

    荆州刺史,当然只是一个虚衔,但是商洛一郡之地,却是实打实的,再加上商洛背后就是蓝田,乃是长安门户、武关腹心,因此郭敬感怀于秦国的信任,对秦国也算忠诚。

    只可惜现在的乞活军已经不是当年的乞活军了,上一代乞活军的主力本来就多是西晋地方州府所辖兵马,其中还有不少参加过曾经和胡人之间的血战,斗志高昂并且和胡人之间多有血债,因此往往面对敌人的时候,有国破家亡的仇恨作为驱动,自然有很强的战力。

    现在这一代的乞活军虽然也是当初乞活军的后裔,但是都是在这乱世之中出生并成长的一代人了,对于他们来说,和平安宁那是遥不可及的,因此他们所追求的并不是和敌人苦战以恢复曾经的大一统王朝,而是为了能够在乱世之中活下来,对于这样的人来说,自然不会有什么和敌人浴血厮杀的欲望,他们只求能够苟活于世,这也是为什么郭敬等人会选择投降秦国。

    要知道秦国对于他们的祖上来说,那也是胡人,都应该被砍掉脑袋才对!

    现在的乞活军失去了当年先辈们复国杀胡的信仰,自然也就失去了战力,再加上商洛并非险要之地,因此郭敬根本守不住商洛似乎已经成为定论。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杜英径直说道,“必须要赶在桓征西突破武关再拿下商洛之前抵达少陵,尤其是我们现在谁都不知道少陵到底是什么情况。”

    ————————

    少陵,作为杜陵杜氏的残余之地,上面留守的多半都是杜氏旁支还有杜氏家臣之后,和凉州本支之间的联系已经不是非常密切,上一次有通讯往来还是一两年前,因此杜明虽然答应了将杜氏在少陵的一切产业和人手的所有权都交给杜英,但是就连杜明自己都不清楚,现在的少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很有可能少陵的一切都在某一场战乱之中湮灭了。

    因此杜英现在也着急尽快前往少陵。

    少陵就在距离长安城南侧,从华阴赶过去,以现在的路况条件,也得走上至少一天。

    老牛提前就给他们三个准备好了干粮,看着杜英把包裹打了一个结背上,老牛不由得欣慰说道:“记得当年见到少主的时候,少主只是一个小孩子,现在都要出去干大事了。”

    杜英紧紧握住老牛的手:“牛叔,此去不知多久之后才能重逢,牛叔多加保重!”

    老牛笑道:“老头子等到再长几年,就做不动这刀尖上舔血的事了,到时候若是少主功成名就,廊庭之下,万望还能有老头子容身之处,如此,老头子就满足了。”

    杜英并没有笑,而是正色说道:“此后余若能出人头地,自当不忘老辈之努力!”

    牛叔颔首。

    而杜英的心里叹了一口气。

    刚刚牛叔叫自己可是“少主”,他听得一清二楚。

    在家里,少主指的并不是杜英,而是他的大哥,杜葳。

    显然诸如牛叔等家臣,已经逐渐把振兴杜氏的希望从原来杜葳的身上转移到了杜英的身上,这更让杜英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重量。

    “出发吧!”王猛说道。

    杜英呼了一口气:“出发!”

第三十三章 少陵荒冢

    PS:今天最后一章啦~

    长安城外。

    官道上一支支粮草车队南来北往,都是向东侧蓝田以及南侧各处山谷谷口转运物资的。

    桓温逼近武关,也让巴蜀过来的晋军斗志高昂,这些日子拼命进攻壁垒,即使是苻雄是秦国名将,此时也叫苦不迭。因此关中又开始征调粮食、抓捕丁壮,以弥补前线折损。

    这可惜这丁壮之类岂是说抓就能抓到,关中腹地,自古民风彪悍,百姓多团结在世家大族周边,结寨自保。世家大族之间虽然多有矛盾,但是事关生死的时候又会相互攘助,各处坞堡营寨互为犄角之势,甚至不给朝廷各个击破的机会。

    因此朝廷除了偶尔能够抓到些已经饥寒交迫、骨瘦如柴的流民之外,几乎抓不到任何的丁壮。

    在这种情况下,负责招募——美名其曰招募——士卒的秦国将领和官吏们也很无奈。

    杜英三人是沿着官道从华阴一路赶来长安的,且不说他们的手中本来就有表明身份的令牌,杜英和王猛的令牌是华阴太守董荣签发的,而任群手中的则是潼关守将雷弱儿签发的,这两个都是朝中有话语权的大佬,基层的将领和官吏当然见到令牌之后根本不敢找麻烦,更何况邮差虽然是最底层的吏员,那也是朝廷的人,拉壮丁也拉不到他们的头上。

    就算真的有胆大包天的,动脑子想一想这个时候还有胆量在官道上大摇大摆走着的,又有几个是自己能惹得?其实底层的吏员还好,真要是抓到了哪位大佬的家仆之类的,那足够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的。

    所以杜英三人反而很是顺利的一路从华阴抵达长安,不过他们谨慎起见再加上时间也很着急,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长安城,就直接折而向东南,前往少陵,留下在战火中饱受摧残的长安城于身后。

    不过杜英很清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应该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还会见到长安城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应该是以攻打长安城的敌人的身份前来。

    希望到时候这座历经沧桑与战火的雄城,能够给自己几分面子。

    很快就进入少陵地界,官道上已经长满了荒草,周围原野上散布着断壁残垣,似乎在述说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家破人亡。

    王猛和任群的神色也旋即凝重起来。

    一路走来,他们已经习惯于见到这样的景象了,不过当这样的景物出现在少陵的时候,他们难免愈发的担忧。

    会不会杜氏的遗民也都已经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消散了?

    杜英看上去倒是颇为淡定,颇有兴趣的打量着不远处的那座土丘。

    土丘高大,上面的树木郁郁葱葱,土丘下犹然还能看到一些红墙和屋舍,虽然破败不堪,但是从这规模上能够想象得出当年应该也是庄严肃穆之地。

    这应该就是少陵了。

    “我们且往那边走。”杜英指了指少陵的方向。

    “师弟发现什么了?”王猛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可是看到的依旧只有荒冢一座,因此有些奇怪。

    “既然没有看到人,就不妨先拜谒一下少陵。”杜英淡淡说道。

    任群和王猛对视一眼。

    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

    任群旋即笑道:“也是,既来之,则安之。”

    ————————

    两汉本来就以厚葬为主,尤其是在文景之治后,国力昌隆,周边蛮夷也尽是拜服,因此厚葬之风日益盛行。

    传闻汉武帝陵墓之中,金银珠宝塞满了墓室,以至于一些并不算名贵的器具——这个不名贵当然是相对于帝王家来说的,对于寻常百姓家,那也都是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存在——干脆直接散落在陵墓周围,而或者只是浅浅的挖坑埋了,后人耕地一锄头下去就能够挖出来点什么,令人赞叹先汉的昌盛繁荣。

    少陵亦是西汉强盛时候的陵墓,论规模虽然比不上帝陵,但是其中随葬品必然也不在少数,而地表上也有配套的殿宇,包括享殿、庙宇等等,红墙碧瓦,向世人宣告大汉王朝之强盛。

    只可惜往事如烟,少陵虽然有周围的守墓人多加保护,但是守墓人也不可能在这乱世之中还顾及到这些殿宇如何,甚至战火一起,大家争相逃命,有没有人盗墓都管不了了。

    毕竟这天,也已经不再是大汉的天了。

    现在呈现在杜英等人眼前的少陵,除了这座树木青葱的坟茔之外,其余的地表建筑已经几乎难以寻觅,毕竟长安这一带也经历了三国到五胡乱华的一次又一次战乱,少陵此处纵然并不是在长安城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乱兵往来,也难免受到影响,更何况多少年风吹日晒,大自然本身也对建筑有足够的破坏能力。

    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陵墓正面的一段墙体和墙体掩映下的屋舍,不过红墙已经不见红色,瓦片已经脱落干净,那些斑驳的青砖似乎述说着这里曾经经历过的一次又一次的掠夺——对于周边的百姓来说,这些砌墙用的青砖可也都是好东西,也不知道多少人直接拉回家去搭建房子了。

    杜英三人在荒草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跋涉,总算走到这断壁前,这里应该曾经是陵墓享殿外的正门,只可惜只剩下了墙壁之间的一处缺口,再往里看,一座座屋舍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采,甚至多数都没有了屋顶。

    风吹过,屋舍间甚至是窗框中探出来的荒草都随之摇曳,述说着无限的凄凉。

    “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今天就先在这凑合一晚吧,明天再去周边转转,总能发现点什么。”王猛无奈的说道,三人之中数他最年长,此时明显杜英和任群脸上都有些失落,所以王猛也得站出来打打气。

    “也好。”杜英颔首,抬头看向前方的少陵坟茔,这也算坟头睡觉了,不过想必这位史书上称赞贤惠、经历也堪称传奇的皇后,并不会责怪于他们的打扰。

    就当他们准备找一间至少能挡风的屋子时候,前方草丛之中突然窜出来两个年轻小子。

    “什么人?!”双方几乎是异口同声,杜英他们的手都直接按在了刀柄上。

    看到是两个少年,估计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三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当先的那个少年举起手里的东西,是一只被抓着耳朵的兔子。

第三十四章 遗民(这次章节对了)

    PS:上午一边和导师扯,一边家里网又一直崩溃,给我弄崩溃了。感谢大家的指正!

    有两个坚决不透露自己姓名的少年引路,杜英三人转过少陵,再沿着一条几乎湮没在荒草中的小路向南走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来到了一座远离官道的坞堡。

    坞堡并不是很大,但是深壕高墙,一看就知道建设这座坞堡的人应该是精通于军事的。

    坞堡门打开,一队手持兵刃的士卒——可能称之为持械村民更加贴切一些,毕竟他们虽然衣衫整齐,但是身上没有一片铁甲,手中的兵刃更是五花八门,一看就是战时为兵、平时为农的坞堡百姓。

    当然坞堡之中也可能还有别的战兵,不然的话凭借这些说一句乌合之众都不为过的村民百姓,一个坞堡是不可能在乱世之中存活太长时间的。只不过现在他们看到杜英等人不过只是三个书生罢了,因此并不想过早的暴露实力。

    “你们是什么人?”村民们把那两个少年护在身后,警惕的问道。

    杜英当即上前拱手:“敢问此处可是杜陵杜氏所属,少陵坞堡?”

    “杜氏?”村民们顿时皱眉,其中两人更是已经握紧了刀。

    王猛和任群同时向前一步。

    这些人到底是并不知道杜氏的存在还是说他们真的和杜氏有关系,只不过现在并不知道应不应该在外人面前直接坦陈出来。

    毕竟杜氏主脉现在在凉州,可是秦国的敌人,所以暴露出来自己和杜氏有关系,很有可能直接惹祸上身。

    王猛虽然很想吐槽自家师弟这样是不是有些冒险,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不开门见山、坦陈来意的话,只会让人家更加怀疑。毕竟这年头不会有什么人没事在荒野上乱晃。

    “怎么回事?”一名老人越众而出,皱眉说道。

    “堡主,他们有兵刃。”旁边的一名村民提醒道。

    “无妨。”老人摆了摆手,打量着杜英,淡淡说道,“老夫看几位年纪轻轻而仪表端正,当非俗人,不知道是路过此地想要借宿还是只是误入?”

    “堡主,他们跟两个小子说的是借宿,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就把人带来了。”一名中年汉子应该是那两个少年的长辈甚至父亲,在一边带有愧色的说道,“属下教导无方,还请堡主责罚。”

    “这个以后再说。”老人眯了眯眼,依旧看向杜英。

    他刚才的话里非常清楚,来了,要么是借宿,要么是误入,只能做出一个选择,至少他是不会正面回答杜英刚才这个问题的。

    王猛刚想要说“借宿”,现在天色已晚,至少先进去再说,有什么话也都可以说清楚。

    乱世之中,各处坞堡村寨自成一体,但是绝对不是变成一个个的强盗老巢,绝大多数都是本地豪强组织村民自守罢了。因此这些坞堡往往还是比较热情好客的,杀人越货这种事应该做不出来,更何况杜英他们三个一看就没有带什么东西。

    杜英却抢在王猛前面,直接说道:“在下京兆杜氏嫡脉后人杜英,家祖同家父,皆为凉州刺史府长史。此次前来寻找杜氏于少陵的遗民,寻到此处,因此恳请老先生赐教。此是家父书信,还请老先生过目。”

    说着,杜英就从怀里掏出来家书,向前一伸。

    老人不由得眯了眯眼。

    旁边的村民们从原来的紧张之中更多了几分惊讶。

    王猛和任群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杜英这明显有赌的成分,假如赌赢了,万事大吉;赌输了,那抱歉,明天他们三个就有可能一起蹲在长安的大牢中,还得挂上“凉州细作”的罪名,要么充军,要么被砍了脑袋,就要看朝廷怎么想了。

    老人举起手,王猛等人的心自然也跟着一下子提起来。

    反倒是杜英,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村民们缓缓退下。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对杜英拱了拱手:“杜氏家臣殷存,见过少主。”

    紧接着,他双手接过来家书,只是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名字,颔首说道:“确是家主笔迹。”

    说罢,便直接还给杜英。

    王猛和任群脸上都露出喜色。

    而杜英,又何尝不是长舒一口气,他还礼之后,上前扶起来老人:“家父信中曾告诉晚辈,少陵家业,皆在殷氏护卫之下。殷家叔爷,算是族中长辈,当祖辈礼节待之。”

    殷存便是当年杜预收养的孩子之后,算年纪,实际上比杜明大、比杜耽小,本来就卡在不尴不尬的位置上,因此怎么称呼实际上都能够解释的过去。只不过杜预当年把殷存的父亲当自己的孩子抚养,因此假如尊重杜预的意思,殷存的确要比杜明年长一辈。

    当然了,为了获得殷存的支持,杜明并不介意给自己平白多一个叔父,所以专门跟杜英强调要以祖辈礼节待之以示尊重。

    殷存打量着杜英,不由得感慨道:“属下年少的时候曾经见过家主,今日得见少主,本就觉得和家主有几分相像,却不敢相认,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少家主前来。我们这些少陵遗民,困守祖业经年,终于等到本家人来了。”

    杜英含笑点头。

    殷存这句话自然只是为了客气罢了。杜英才不相信这老爷子的记忆力能够好到记得几十年前杜明长什么样子,尤其还是年少时候的样子,然后再和杜英对上号。

    而殷存后面的话自然就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是杜氏的遗民,守着这一份家业这么多年,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你们来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忽略了我们这些年的辛苦,怎么也得保证我们的话语权。

    至于殷存深层次上的意思,是保证话语权还是不能抢夺话语权,恐怕还得两说。

    至少现在当着杜英的面,他不能把话说的太生硬了,甚至相反,还得客客气气的,甚至热泪盈眶都行。

    毕竟殷存现在还不知道杜英的底细,谁知道这位少主是怎么冒出来的,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目的,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既然知道少陵的这件事,就必然和杜氏,而且是杜氏嫡脉有脱不开的干系。

    因此谨慎一点、摆明自己犹然心念杜氏的态度,并非坏处。

    一切尚且可等事情弄清楚了之后再做变化。

    而假如上来就对杜英冷眼相待,那且不说周围村民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万一杜英背后真的还站着什么大势力的话,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三十五章 怎样心思

    老辣,滴水不漏。

    这是王猛和杜英心里几乎同时得出的结论。

    这位老爷子,固然好说话,也可能不好说话。

    但不管怎么样,殷存是认杜英这个少主身份的。

    这至少能保证杜英他们三个明天不会在大牢里渡过,不然的话殷存也没有办法向秦国解释自己身为杜氏遗民的事。这年头,谁都别指望着谁能够完全相信谁,到时候秦国肯定会毫不留情的把这个有可能是隐患的坞堡斩除掉。

    灭掉所有的坞堡并不太现实,但是先灭掉一个,还是可行的。

    殷存引着杜英三人进入坞堡,得知消息的村民们纷纷前来围观。

    其中有不少村民都是当年杜氏的家仆之后,多少都听祖辈说起过当年杜氏遍布杜陵和少陵、何等昌盛的往事。此时再一次见到杜氏的少家主,自然是感慨万千。

    说到底,世家在这个时代还是受到尊重的,一听说是杜氏的嫡脉少家主前来,大家自然也多有敬重之意。

    杜英很客气的和村中几个年长的老人见礼,自然让他们受宠若惊。可不是所有人当年都是杜氏的家臣,还有很多不过只是仆人甚至于奴隶之后。对他们来说,杜家少家主能够如此客气,简直想都不敢想。

    殷存并没有让杜英三人在外停留太长时间,直接引着他们走入寨子里的议事堂。

    “少主请上座!”殷存指着上首位置说道。

    杜英本来想要拒绝,不过看殷存的神情很坚定,也只能先坐上去,而王猛和任群自然而然的坐在杜英的下首,两个人并没有因为杜英赌对了就放松警惕,尤其是王猛,手指犹然还轻轻敲着刀柄,只要有什么突发情况,他绝对可以第一时间抽刀跃起。

    殷存一边让村民准备食物和屋舍,一边微笑着又对杜英拱了拱手:“小老儿谨遵父训,看守少陵家业,带领杜氏遗民于此耕作,等候战火平息之后,家族重返。可惜时至今日,小老儿都已经两鬓斑白,可惜这天下仍为乱世。”

    殷存这一说,杜英等人自然是感慨万千。

    乱世日久,百姓都已经快不指望天下太平了。

    殷存不等杜英开口,紧接着说道:“没想到今日三生有幸,竟能得见少主。两年之前曾有书信和凉州往来,家主想来也甚是康健?”

    “承蒙挂念,”杜英颔首,“家父此时已经主管凉州粮草后勤等一应事务调动。”

    殷存露出笑容,对着西北拱了拱手:“那要恭喜家主了。”

    杜英含笑:“家父不比家祖,生性闲淡,本不喜俗务,然因我有一策,或能一改关中格局,因此家父亦愿意一试,故而出山居后主持。”

    大堂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殷存并未说话,只是若有所思。

    站在他身后的几个汉子显然都是村中领头羊一样的人物,此时都露出惊讶和不满的神色,杜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跑到这少陵来的意图自然也就非常明显,杜明有钱有粮,但是别说杜明了,整个凉州最缺的是什么?天下皆知,是人,是兵啊!

    所以杜明是肯定拿不出来兵马让他儿子指挥南征北战的,杜英自然也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少陵坞堡这里来了。

    原本大家就觉得这位平地冒出来的少家主并没有安什么好心,现在果不其然。

    殷存倒是没有明显把任何神情显露出来,只是点头:“敢问少主,是何计策?关中百姓,恭候王师以除暴秦久矣,若能驱除秦国、保我乡土,小老儿率全寨百姓自当听从于少主的调遣。”

    对于以胡人为主的秦国,这些晋人遗民们当然没有什么好感。不过话虽如此,真的要和秦国对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次站在殷存身后的几名汉子已经露出怀疑和担忧的神色,其中更有一人想要向前,不过殷存的眼角余光显然一直盯着他们的动作,此时轻轻咳嗽一声,这几个汉子显然还是很听从于他的命令的,顿时不敢再有动作,只是不忿之情明摆着写在脸上。

    王猛和任群的脸色顿时都有些不好看。

    殷存到底是年长者,经历的多了,自然很多事都能够藏在心里,因此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属实不好评判。谁知道他脸上挂着的笑容下面是不是暗藏着其他的心思,尤其是跟着他一起的这些人明显都有些不满,而殷存既然在他们之间有威信,那是不是足以说明实际上殷存也有着和他们一样的想法,只是现在时候不对所以不能表达出来?

    事情果然不会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顺利。

    而且刚才殷存的话里也带着另一层意思在,全村寨的老少是服从于他的统带的,因此杜英也要清楚,可不是他来了就能说的算。

    杜英显然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径直说道:“现在桓征西已经率军进攻武关,不日则将杀入关中,不知诸位可曾听闻?”

    这一次轮到殷存等人面露惊讶神色。

    他们坐居少陵,远离官道,不啻于闭门自守,除了少数吏员能够找到这里之后以朝廷的名义征发税收粮草——数量当然不会非常多,因为朝廷本身也知道这些躲在荒郊野外的坞堡不会有多么丰厚的家底,所以他们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朝廷自然不可能真的动用大军前来讨伐,最后的缴获还有可能不够路费呢。

    而这样带来的问题自然就是少陵坞堡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除非凑巧,不然的话外界消息也几乎不太可能传入坞堡中。正是因为这种状态,也使得杜明很久都没有联系上坞堡了。以杜氏在关中布下的情报网尚且时不时的和坞堡失联,就知道坞堡这里对外界消息的了解有多么匮乏了。

    “很久之前曾听说桓征西引兵进攻关中,大道上也时常有兵马车辆经过,但是当时只道是普通的兵马调动,未曾放在心上,没想到桓征西竟然已经要叩武关而入了。”殷存忍不住感慨道,“关中恐怕不日又有战火起啊。”

    他身后的几名汉子也是交换眼神,显然各有心思。

    战乱,是机遇,也是劫难。

    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大家是否又要参与其中?

第三十六章 殷存的犹豫

    坞堡,只是自保的一种手段,可不是男耕女织、其乐融融的世外桃源。整个坞堡内外必然都处于紧张备战之中,平时可为农,战时可为兵,同时坞堡内外也要严加控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进出的。

    尤其是最近大道上来往兵马车队众多,越是如此,坞堡之中越是不敢派人外出探听消息,万一朝廷正好缺少丁壮,那么就很有可能直接找上门来。所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殷存他们反倒是不清楚。当然他们闭门自守,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去知道。

    毕竟关中近年来更多的动乱都是因为胡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不管如何动荡,实际上汉人都是乖乖挨打的那个,所以也没有必要知道胡人们在折腾什么。

    现在杜英骤然说到战乱是因桓征西入关而起,自然让殷存他们吃惊,之前虽然他们也听说过桓征西入关之事,但是只道是桓征西做做样子,毕竟秦国之强大,很多关中百姓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谁能想到桓征西竟然也这么猛,还真的打到武关了?

    杜英颔首:“没错,桓征西入关,自当解救关中百姓于水火,然桓征西此来,最大的问题自然就是不熟悉本地的地形地势、人情风土,难免会在地利上吃亏,再加上关中各处坞堡结寨自守,多难听闻消息,自然无法群起而响应,届时桓征西若是受困于粮食之类,更是有可能寸步难行,因此当调动关中坞堡,共助桓征西行事。”

    殷存脸上神情一度变化。

    他身后的那几名中年汉子也是交换了神情。

    说好听一点,这是攘助桓征西平定关中,说难听一点,这就是要现在造秦国的反。

    造反可不比他们现在结寨自守,很有可能被秦国当成杀鸡儆猴的那一只鸡,桓征西还没有到,坞堡就先被铲除了。

    殷存深吸一口气:“少主恐怕有所不知,少陵村寨之中,原本隶属于杜氏的遗民应当有五六百人,另外这些年坞堡收拢田野流民也有两三百人,加起来一千之数,然其中半数都是妇孺老弱,因此真正可战之兵也不过只有五百多人罢了。以五百人抗拒秦国,恐怕桓征西未到,而我等已经先身首异处。而假如桓征西叩关而入,这五百人,恐怕也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杜英径直说道:“此言不假,但是如果我们能够在桓征西入关之时,鼎力相助,届时桓征西平定关中,又会如何待我们?”

    殷存等人顿时沉默了。

    有风险自然也就有回报。

    晋军已经多年未曾进入关中腹地,因此自然很期望能够得到关中百姓的引领和支持,到时候就算他们实际上没有做多少事,桓温也会重重嘉奖以表示对关中百姓的感激,同时也相当于以此为榜样告诉天下,百姓是支持他的,而对于支持他的百姓,他绝对不会亏待之。

    不管桓征西到时候是给他们功名利禄还是别的,都要比现在窝在这尺寸之地,看着外面风云变化来得好。

    “少主远来疲惫,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因此恳请少主先行歇息。”殷存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很明显,他也甚是纠结。

    但是至少说明他并不反对这件事,但是殷存也有自己的考量。

    众口难调,一旦他现在就答应了杜英,那么就意味着他会受到那些反对者的抨击,到时候甚至就连自己的威望和地位也可能保不住。而他拒绝的话,亦是如此。

    杜英颔首,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其实就相当于他把自己的整个计划和盘托出,然后再把难题丢给殷存。

    干或者不干,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猛和任群对于这个结果显然也是满意的,两人一声不吭,左右护卫着杜英,跟随引路的村民前去休息。

    ————-

    刚刚进门,王猛转身就把门关上。

    而任群也关上窗户。

    杜英放下包裹,先大口大口喝了一碗水。

    刚才的局势,在最紧张的时候,杜英甚至都已经看到站在殷存背后的几个人开始去摸自己的佩刀,要不是殷存迟迟没有表态,让他们也摸不清楚殷存的所思所想,恐怕他们可能就已经动手了。

    这也是为什么王猛和任群同样把手放在刀柄上,一刻都不敢松开。

    “这位老先生,不简单啊。”任群也一边喝水,一边说道。

    杜英紧张,他和王猛也紧张,此时不用看也知道,背后肯定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说到底,三个人只是三个只有学问,没有经验的小年轻罢了,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不紧张那就见了鬼了,所以现在自然也是大哥不笑二哥。

    王猛也应了一声:“准确的说,这个坞堡内部,并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杜英无声的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刚才殷存的话里也若有若无的在提醒他,这个坞堡里的人已经不只是当初的杜氏遗民,一说到能够恢复祖上荣光,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还有小半数是这些年为了增强实力以自保而收拢的流民。这些流民在多年的发展之后,显然也在坞堡之中抱团,具有一定的话语权。

    他们多数都是历经过流离失所甚至和亲人诀别的,此时最大的想法自然就是能够老老实实的活下来,最好是与世隔绝、什么事都不要参与,因此让他们举起刀剑造反——现在关中的主人是秦国,说是造反也没问题——他们自然是不愿意。

    好不容易才鬼门关中走了一遭活下来,又要让我玩命?想得美!

    而看那些明显有意见的人占据了多数,杜英更是能够断定,即使是在杜氏遗留下来的人当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追随杜氏的旗号拼杀,或者说他们已经逐渐丧失了曾经身为杜氏家臣或者家仆后代的意识,这也不怪他们。

    毕竟杜氏离开关中已久,新一代人对于杜氏自然就没有什么忠诚和归属感可言。

    之前虽然有一位杜洪跳了出来,但是毕竟不是杜家嫡系,少陵这边当时也应该秉持的是观望风向的态度,并未全力支持,而杜洪作为杜氏支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少陵坞堡的存在。

    因此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杜氏少主,就要让他们俯首称臣,岂是那么容易的?

第三十七章 悲观和乐观,王猛和任群

    杜氏,曾经是关中世家豪门,是一个金字招牌。

    但是那只是曾经。

    这些杜氏遗民们,甚至有一些虽然还是当时家族赐下来的杜姓,却对杜氏家族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了,更遑论忠诚。

    因此现在让他们为了杜氏的旗号去拼命,他们不见得就愿意。

    “可是这些人之中至少也不是全都不愿意。”任群忍不住说道,他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在屋子之中来回踱步,“不然的话,那位殷老爷子就应该直接拒绝我们才是。他既然有胆量拖延,那就说明他知道这里面至少还有自己的支持者,能够给自己一些回旋的余地。”

    杜英看着自己的两个同伴。

    此时王猛和任群的性格已经很鲜明。两个人都是属于冷静派的,无论发生什么,第一反应都是先理清事情发展的脉络,分析接下来事情的走向。

    只不过区别在这里就出现了,很明显自家师兄是一个偏向悲观主义的人。

    早年从北海一路流浪过来的经历,显然给王猛的内心造成了很大的创伤,他肯定经历了很多血火和凄惨分别,因此做事的时候自然更加的小心谨慎,尽可能地考虑到事情失败了之后带来的负面影响,从而根据后果的严重与否去判断这件事的可行性。

    不过王猛应该还不算是一个真正的悲观主义者,因为悲观主义者往往会因为惧怕事情的悲惨结果而干脆不去做,而王猛只是在努力的减少负面影响罢了。

    历史上的王猛便是如此,他带着前秦一路横扫北方,很快为苻坚奠定了霸业,但是对于一江之隔的东晋,他却迟迟不愿动手,就是因为考虑到了北方久经战乱、元气未复,再加上东晋虽然已经日薄西山,却还有北府兵这样的强军,更重要的是占据着道义上的优势,因此前秦拿下东晋可能很简单,但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一直到去世,王猛都没有建议苻坚进攻东晋,就是他认为时机并不成熟,还要尽可能的巩固前秦已经取得的成果,以作为坚强的后盾支持前秦和东晋进行长久的拉锯战——在各方面都逐渐占据优势的前秦,拉锯战显然是比赌国运的大决战更加好的选择。只可惜王猛到底还是活得太短了,而苻坚又过于自信,不然熬死了谢安,单凭谢玄等人不见得就能挡住苻坚和王猛这对君臣。

    此次前来少陵亦是如此,王猛已经做好了可能和杜英一起掉脑袋的准备,但是他只是握紧了刀,还是和杜英一起来了。

    此时村寨之中是如此情况,自然又让王猛很是担忧。

    杜英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历史上自家这位师兄英年早逝,恐怕就是因为国事繁忙而忧虑过度,更何况又遇上苻坚这么一个总是自信心爆棚的主儿,又累又气,能活的久才怪呢。

    至于任群,显然更倾向于一个乐观主义者。

    他的出身比不上杜英,却要比王猛好很多,此次进入关中更是本着要大展宏图之心来的,虽然之前遇到了挫折,但是和杜英、王猛一拍即合之后,再次斗志高昂,或许是因为他经历的到底还是太少了,又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如此,至少现在他能够更加敏锐地察觉到局势中对自己这一方稍微有利的地方。

    殷存至少还有威望和话语权,那事情就有转机。

    可是现在任群也好,王猛和杜英也罢,当然都不可能判定的是,这个转机是否真的有可能,又有多大的可能?

    “师弟,你是什么看法?”王猛发现自从进入房间之后,杜英一句话都没有说。

    任群也把目光落过来。

    “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们至少也得先做些什么。”杜英缓缓说道,“这位殷老爷子假使只是碍于情面或者说杜陵杜氏的名号而安顿我们的话,那应该在我们一开始提出要求的时候就已经顾左右而言他,对于他来说,没有必要把话题引到这么深并且迟迟不说出自己的看法,这样只会让村寨之中的其余人都有所怀疑,或萌生别的想法。”

    王猛和任群都是颔首。

    这位老爷子一看就知道也是个人精了,既然是人精,那么每一句话或者每一个举动必然都有其考量在,绝对不是随随便便说出来或者做出来的。

    “根据我的揣测,老爷子是有想要行此计策之意的,只不过他想要这么做,更大的可能实际上还是为了彻底掌握整个村寨。”杜英紧接着说道。

    “哦?”王猛眉毛一挑。

    旁边的任群也露出恍然的神色:“没错,之前我一直在想此事。说句不好听的,这位老爷子都已经快到入土的年纪了,为什么还会犹犹豫豫,按照常理,而且我们来的时候也讨论过,他应该果断拒绝我们才是。”

    在前来少陵的路上,三人也为了能够及时做出反应而针对可能遇到的人或者事有过讨论和商定,当时王猛和任群都认为,假如村寨的掌管者是一个年轻人或者中年人——中年人在这些坞堡中往往比较有话语权,因为他们有经验又有精力,这是年轻人和老人比不上的——那么对杜英的这个提议有所响应的可能性更大。

    但是假如真的是个老人,那么其更有可能因为年老体衰、不想节外生枝而拒绝。毕竟造反这种事,闹不好就是要掉脑袋的,甚至可以说本身就是提着脑袋在造反。

    老年人,往往都不喜欢玩这么刺激的。

    对于这个结论,杜英也不置可否。

    这也是为什么在看到村寨的领导者是一个老人的时候,王猛和任群都倾向于先进去再坦明身份、细细的说这件事。只不过当时杜英并没有和他们两个再商议,当然那种情况下也由不得他们三个再跑到一边窃窃私语,而是直接向殷存表明了身份,并且很快又表明了来意。

    开门见山,其实也未尝不可,至少一下子试探出了村寨之中大多数人的态度以及更重要的殷存这个首领的态度,同时他们表明身份之后,自然也就等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村寨中的人自然也不敢随意把他们怎么样。

第三十八章 夜谈

    PS:今天最后一更了

    杜英这样直接试探出的结果显然也是不错的。

    殷存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保守。

    真正的阻力,也不在殷存,而在其余的那些小头目们。

    甚至杜英有理由怀疑,假如不是因为有这么多人反对,很有可能殷存会当场答应。

    至于殷存为什么会想要做这件事······杜英并不觉得殷存是真的怀抱着什么光复晋室或者兴盛杜氏的心思。别闹了,关中百姓虽然对晋室还有一定的挂念,历史上桓温进攻关中,百姓也曾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是百姓的想法往往也是最单纯简单的。

    秦国税收繁重、战事不断,所以百姓们念想着晋室,虽然当年晋室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是至少要比秦国优秀一点不是?结果你们气势汹汹的来了,又灰头土脸的跑了,百姓凭什么要跟着你们一起走或者继续拥戴晋室呢?桓温的确曾经收拢走了武关一带的百姓,但是越过长安再向西,没有听说哪个地方的百姓听从于桓温的调遣、背井离乡,而且桓温把百姓打包带走,到底这些百姓是自愿的还是不情愿的尚且还得两说。

    等到苻坚上位、重用汉臣,则这些关中百姓又自然而然的变成了秦国的拥趸,晋室?能当饭吃么?

    所以杜英本身是不相信殷存等人会对晋室怀有什么希望,晋军真的能打过来,那是好事,打不过来,咱们还是各干各的,至少朝廷现在也没有来找麻烦不是?

    再想一想那些即使是当着殷存的面都明摆着流露出不打算听命之神色的人们,杜英几乎可以肯定,殷存之所以犹豫着想要这么做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服众!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扶立听从于自己调遣的晚辈和亲信,趁机排挤打压甚至是暗算那些和自己貌合神离的人。

    而这样做的第一步,自然就是先树立一个大义的旗号。

    晋室属实是太虚无缥缈了,可以拿来一用,但是不能总是宣传,那么凉州和杜氏自然就比较接近,尤其是还和这里的一大半百姓都有关系,再加上杜英肯定也不是空手而来,因此就更能够让大家暂时拥戴,到时候一切以杜英的名义行事,反正得罪人的也不是殷存本身,自然而然很快就可以把大权完全掌握在手中。

    这······是杜英能够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若真是如此,那老爷子也是好算计。

    王猛和任群被杜英这么一提醒,当然也想通了个中关节,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保不齐自己就会变成殷存手中的傀儡,而傀儡······最难做啊。

    “那当下应该如何是好?”任群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他知道这一次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但是似乎这风险和他想象之中的沙场征战、浴血厮杀或者堂上惊变、伏兵四起不太一样。

    王猛看向杜英,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等!”

    “等什么?”任群皱了皱眉。

    都现在这种情况了,难道不应该主动争取一下么······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这个问题,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

    杜英和王猛的“等”,自然是等殷存自己找上门来。

    殷存既然流露出来这样的心思,那么杜英他们坐得住,殷存就必然坐不住。只不过杜英和王猛都没有想到,殷存不但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亲自前来。

    杜英将殷存迎进来,殷存总共带了两个人,一看便知都是壮实的关中汉子,见到杜英,齐齐拱手。殷存介绍道:“这是殷举,是小老儿的长子,旁边这是于谈,是小老儿的女婿。”

    杜英和王猛等人急忙和两人见礼。

    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肯定是殷存最信任的人了,这次他们陪着殷存前来,既是殷存向杜英表明自己的诚意,也是说明殷存要和杜英他们商量的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察觉到什么,杜英深深的看了殷举一眼。

    于谈是殷存的女婿,名字当然不是他起的,但是殷举的名字明显能够体现出来殷存的一点儿小心思。这个名字起的好啊,乍听上去似乎殷存还真的打算就此带着后人隐居在这少陵塬上,但是这个“举”字,谁又知道是不是能够表明殷存依旧还准备着什么时候来一个“举义师”。

    殷举显然察觉到了杜英的目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的脸上也没有饭粒子啊?

    殷存并没有察觉到杜英他们的小动作,坐下之后,开门见山:“今日大堂之上,有很多话并不方便详谈,不知少主可否理解。”

    杜英颔首:“一家之中,尚且多有矛盾,更何况一寨之中?老先生能够执掌一寨而令众人折服,已经很不容易。”

    殷存急忙起身,对着杜英一拱手:“少主能体会小老儿的一番苦衷,小老儿就感怀莫名了。”

    杜英急忙拱手还礼:“老先生勿用多言,心意晚辈已然知晓。”

    殷存似乎这才露出轻松的神色。

    旁边的王猛和任群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之前已经分析过殷存的心态,此时再看殷存,总觉得此人未免有些虚伪。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虚伪的话也没有办法立足此地。

    殷存则缓缓说道:“之前少主已经知道,村寨之中并非全是杜氏遗民,而且多年以来,双方来往通婚,已无二样,因此他们虽然可能不愿意再参与到战事之中,但是也不会因为和杜氏毫无关系就出卖杜氏,这个少主还请宽心。”

    杜英笑道:“这是自然,说到底还是杜氏当时远去凉州,抛下家业,诸位能够相守相望,至今仍然承认余这个少主,杜氏上下就已经感激莫名了。”

    殷存倒是并没有抓紧表忠心,而是继续说道:“之前送走少主之后,就已经有多人前来向小老儿表示不满,因此少主之计恐怕并非一时半会就可以让所有人接受。”

    “这个余亦有准备。”杜英颔首,旋即好奇的问道,“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劝动其余人等随我等而动?不然的话,正如老先生之前所说,似乎寨子之中相互牵挂掣肘,恐怕就算是我们能够拉起来一支义师,也会因为家中父老干扰而难以离开村寨吧?”

第三十九章 用钱砸

    殷存此时便露出欣然的神情,显然他早就料到杜英会这么问。

    实际上站在杜英身后的王猛,嘴角也微微挑起。

    你能够料到我们会这么问,我们也自然料到了你想要什么,这么问不过是专门送到你嘴边,免得让你显得吃相太难看或者干脆拉不下来这个面子罢了。

    “军队征战,不外乎兵马钱财。”殷存径直说道,话音的重点有意无意的落在了“钱财”上。

    重点,还是钱财啊!

    杜英笑了笑,从怀中掏出那封家书,又递给了殷存。

    殷存错愕,这封家书他之前只是看了信封,确认上面的确是杜明的字迹。里面的具体内容,殷存自然是不方便看的,毕竟这是人家父子之间的私密。

    所以殷存至始至终都没有打开。

    此时他似乎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急忙拆开家书,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脸上便露出喜色。

    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是看到了这上面写着的钱财金额。

    真金白银并不会在乱世之中就失去了其应有的价值,甚至相反,越是在乱世之中,这些东西越是会变成贵重。黄金很明显就是其中之一,毕竟在真正的上层社会之中,黄金依旧还是黄金,甚至能够换来更多的物品。

    想要举义师,归根结底还是要有钱,没有钱自然什么都白搭。

    现在杜英手里的这一封家书摆明着就是要告诉殷存,要钱?有!

    殷存的手微微颤抖,将家书重新装好递给杜英。

    杜英沉声说道:“老先生可还有疑惑?”

    殷存摇头。

    他终于知道杜英带着两个人就有胆量直接到坞堡中来的底气在哪里。

    有钱,就是好啊。

    光是家书上陈列出来的这些,就已经足够让殷存把整个村寨都调动起来了。至于你问怎么调动,最简单的方法自然就是直接把这笔钱拿到长安市集上,买回来的生活物资就已经足够整个村寨为之疯狂。

    当然这种方法未免有些张扬,到时候秦国官方不可能不会注意到市场上出现了大量的资金流动,以殷存他们现在的本事,应该是很难做好遮掩的,追根溯源,很快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过除了官方层次上之外,自然还有很多其余的渠道,比如黑市,又比如私人之间的买卖,在战乱之中,这些的公信力甚至要比由朝廷官方维系的市场来的好,更重要的是一般在背后操盘的世家豪门们才不会问你要拿着这些东西去做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要是有别的生意门路的话,大家也不妨做个朋友,下次继续。

    所以只要钱财足够,殷存就有足够的底气。

    “明日一早,小老儿当召集坞堡之中各家的话事人,共同商议此事,少主还请早些歇息。”殷存当下里起身,他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在这里盘桓不去。

    杜英对着他拱了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殷存带着殷举和于谈快步离开,明显他这走的时候要比来的时候精神了很多。

    王猛伸手关上门。

    杜英笑道:“明日,便可见分晓。”

    殷存的反应无疑在告诉杜英,自己已经说服了这个老人。

    或许准确说······应该是用钱砸服的。

    “但愿吧。”王猛则看上去忧心忡忡。

    殷存到底并不能代表整个村寨中所有人,一旦其余人一直存有异议的话,殷存恐怕也很难居中调和,双方之间要么爆发矛盾冲突,要么殷存还是只能低头服软,毕竟整个村寨如果真的分裂了,那他就真的不但什么都没有得到,损失还大了去了。

    此时门外,走出屋舍不远,殷举便忍不住低声问道:“阿爹当真打算造······揭竿而起?”

    显然殷举想要直接说“造反”的,但是后来想了想这不是骂自己是反贼么,所以只能硬生生换上了“揭竿而起”。虽然揭竿而起的陈胜和吴广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至少这个词听着没有那么难听,而且大汉两朝以来是认可陈胜和吴广在当初推翻秦朝暴政上所做贡献的,甚至汉高祖还曾经派人去给陈胜的坟冢守陵。

    “我等扼守坞堡,只不过是一时之策。且看这少陵周围,土丘起伏,固然是藏身的上佳之所,但是终归只是相对长安而言。”殷存缓缓说出自己的担忧,“长此以往,长安主人变换,早晚会发现我们的存在,届时前来招惹我们的恐怕就不是吏员而是兵马了。”

    殷举和于谈对视一眼,实际上对于突然冒出来的杜英,他们并没有什么好感。村寨之中除了自家父亲之外,说话有分量的也就数得上他们了。现在横空冒出来一个杜英,他们本来就有所不满,就算这杜英只不过是一个傀儡,也不可能真的忽视他的存在,尤其是他并非孤身一人前来,而坞堡中也远非一个整体,到时候一旦被他抓住什么把柄之后挑拨是非,保不齐就有可乘之机。

    怎么说这都是一个隐患。

    而且更让殷举和于谈不满的是,自家爹爹显然并没有表露出来让杜英听从自己号令的意思,甚至恰恰相反,殷存一直都对杜英客客气气,尤其是在看过杜英递给他的家书之后,更是倍加敬重,甚至已经让人忘了谁才是这坞堡的主人。

    作为之后殷存可能的接班人,他们两个有意见是自然的。

    于谈正想要说什么,殷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凉州那边是下了决心的,只是支持少主的钱财就比我们坞堡这几十年来的积蓄都要多十数倍,你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于谈和殷举顿时露出惊诧神色。

    杜英真的是带了这么多钱前来的?

    这简直就是一个大财主、移动的黄金屋啊。

    “钱财还没有到位,所以少主现在需要借助于我们的帮助,只要路上顺利,这些钱财总会抵达少陵的,”殷存缓缓说道,“你们觉得等到了那个时候,少主还需要我们的帮助么?”

    殷举不由得咬着牙说道:“少主要是真的有钱的话,到时候杨盘等人肯定不会是今天这个态度,恐怕俯首听命比谁都谄······都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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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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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