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境九响(2)
只是把刀……
白汐垂首,神色与之前看不出差异,只是拢在袖袍中的手微微攥紧。
是啊,只是一把刀罢了。
刀坏了,还可以换许多把刀。
这就是战域上小族的悲哀。
哪怕白狸族有跻身中流种族的趋势,但在霖族这种底蕴深厚的大族前,也不值一提。
白汐平复好情绪,抬起头,声音清冷,“战域最近流言纷扰,不知霖城主是否听闻?”
霖木似笑非笑地看向白汐,“你可别跟我说,你也信了这则传言。”
“此事不在信与不信,只是传言毕竟只有是空穴,才能来风。动手之前,霖城主还是算一卦为妙。否则……”
否则……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霖木沉吟片刻,随后微微点头。
接着,他拿出腰侧的棋盘,开始推演天机,只是愈推演,他的脸色就愈发苍白。
冥冥之中,他只能看到无边的雾气,当霖木想要剥开雾气,一窥究竟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冷哼声。
轰。
犹如黄吕大钟在耳边敲响一般,霖木一下子陷入浑浑噩噩的黑暗当中。
当他转醒的那一刹,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神情上还有难以掩盖的震撼与不解。
葬神之地。
此地依旧是终年雾霭缭绕,冷冷清清。
毕竟葬神之地的危险度在战域上可不是白吹的。
在一堆正常人里,赌徒还是少数。
在葬神之地外,宁瑶微微顿足,而后看向通讯器上发来的讯息,微微吸了一口气,紧接着背后羽翼一振,整个人如裹挟一阵清风一般,穿梭至葬神之地内部。
彼时,夏渊亭正躲在一处秘境内。
秘境内只有寥寥几人,但这几人无一不是代表人族最顶尖的战力。
三名问道大能守在秘境之内,此外,还有隐藏在战域暗处的问道大能作为外界的定海神针。
其余四军军主因为要坐镇一城,所以只是派出了一个灵气分身,过来与夏渊亭宽慰几句后,就化作一蓬灵气溢散开来。
秘境内一片寂静。
随着时间推移,夏渊亭身上的气势缓缓升腾,气氛也越来越凝重,以至于秘境声只剩下夏渊亭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葬神之地内。
宁瑶还在不断往险地深处行走,而后天际突然出现一抹刺目的血红。
哪怕隔着葬神之地的迷雾,宁瑶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破境……开始了。
问得本心道,需要与天地大道勾连,而这勾连过程中必然会引起天地波动。
这也就是所谓的势。
除此之外,突破至问道,还会像突破金丹、寻我一样有雷劫,这也是“势”的另一种表现。
正在此时,渺不可及的天穹上方突然发出一声振响。
“噔——”
其声清脆,犹如金石相碰。
来了。
宁瑶在心底默念。
破境第一响——锻凡骨。
大凡能突破问道的,必然能达到第一响的程度。
宁瑶当初突破到问道,达到的是八响,也就是“合道果”的程度。
然后最后的第九响,无论当时宁瑶如何努力,也无法达到。
在她思忖的时候,天际又传来一声铮鸣。
今日一战,为背水一战!(1)
“噔——”
第二响——炼凡皮。
随后又是一响。
第三响——熔凡血。
此后,夏渊亭方才达到了问道境的合格线。
此时天际边的血色已经蔓延了小半。
看上去如同血海翻涌,与蔚蓝色的礁石碰撞,迸射出无数大道梵音。
宁瑶屏气凝神,此刻在她面前,有一面无形的系统面板。
来自战域上万千眷者的信息不断划过她眼前。
白狸族、霖族、腾蛇族率先对天门城发动袭击……
与此同时,周边五城紧随其后,隐隐有合围歼灭天门城之势。
其余四城也暗流不断,纷纷遣兵调将,军主亲自持戈出征。
五大险地隐隐有动乱传来,据宁瑶推测,应该是坐镇险地的问道大能在进行博弈。
天门城附近。
旌旗飘摇。
黑压压的大军缓缓朝最中心的城池压来,在异族大军中,一名异族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而在他的瞳孔深处,又有另一双眼睛窥视着这一切。
宁瑶,正在透过这双眼睛,看向战局的最中心——天门城。
在那里,她看到了副军主徐陵游以及两名陌生的寻我境。
只是在这里,九军交汇之处,足有八名异族寻我境。
宁瑶看着这一幕,突然有点心酸。
只有见过上古时期人族的繁华,才会对如今的万族时代愈发绝望。
那是两者鸿沟般差距带来的绝望。
她敛去心神,当第五声破境声响传遍天地的时候,她恍惚间,听到了恼怒的叱声,“错了!夏渊亭不在这!”
紧接着,另一道稍显阴鸷的声音响起,“今日为背水一战,剑指天门,死战方休!”
宁瑶眼前的画面激烈的动荡起来,她的眼里只剩下了绚烂的术法神通光辉,以及战场上金戈相碰之间血与火的交融。
纵算这样的画面看过千百次,她每一次,还是一如既往的意难平。
死战方休!
背水一战!
倏地,她的问道神魂突然感受到大量问道波动在战域一角出现。
宁瑶几乎是下意识打开一个系统面板。
那是她临走前,悄然在夏渊亭身上种下的子系统。
这个子系统并未对夏渊亭开放权限,所以他并不知情。
而宁瑶仅仅是借助子系统的“跨界影响传输”功能观察夏渊亭的动态。
但是现在看来……他的状况并不是太好。
夏渊亭所在的小秘境并不好找,但是异族大能也不是傻子,尤其是有霖族老不死在背后算计,推演天机的情况,能撑到第五响才被发现,已经是幸之又幸。
画面中的秘境在外界合力围攻下,短短几秒就出现了坍塌之势。
然而夏渊亭本身处于突破边缘,如果小秘境快速破灭,夏渊亭本人很可能被带入空间乱流中。
但想要破除死局,他只能在第五响时终结破境,以五响身份跨入问道。
只是……他甘心吗?
夏渊亭此时也在心中自问,他是否甘心。
答案是肯定。
他自开窍境起,便同阶无敌,跨入寻我境多年,更是少之又少的城主级顶尖强者。
但倘若以五响身份成为问道,最终……也只能落入中游。
这让他如何甘心。
又一个问道?(2)
破!
夏渊亭闭上眼,面容微微有些扭曲,整个人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外界灵气,三尊本我、道我、逝我一齐散发光辉,脑中道种勾连万千大道。
只是……还是差了那么一层……
破!
破破破!
夏渊亭咬紧牙关,几乎是拼着一口气,冥冥之中,他浑身震颤地再次走出一步。
“噔——”
第六响。
夏渊亭微微舒了一口气,他现在感觉仍有余力。
只是小秘境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也许……该停手了。
世间万物,有得必有失。
能达到第六响已经达到了他的预期。
只是……心中一抹郁气还是难以纾解。
万族……
正当夏渊亭想要停手的时候,他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师兄,继续。”
这是……宁瑶?
另一边。
宁瑶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拿出那枚圆珠,将其贴在额头上,与意志海共鸣。
这共鸣,实则就是神魂与大道的共鸣。
一瞬间,天地大道仿佛降临在宁瑶身上,万千大道浮现在她心头。
杀戮之道、阴阳之道、五行之道、吞噬之道、星辰之道……
这些皆是她造诣最深的大道。
当宁瑶神魂停留在某条大道上时,宁瑶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大道的欢呼雀跃。
只是……这终究不是最契合她的。
杀戮之道,来自于魔主世界,是她通过魔主而感悟。
阴阳之道、五行之道、吞噬之道,则是她用来杀伐的工具,与她本心并不是完美契合。
星辰之道更是来自于星野平原,是假借外物所得。
那么……何为本心?
宁瑶突然回忆起了她修炼以来的经历。
从第一次去金丹洞府,路上忽悠池修白,把这小子忽悠得团团转,差点变成免费打手。
再到后来遇见送宝童子闻人蓁,暗地里摇人,再把他给弄死,顺便坑了一把他背后的大能。
直至到了星野峡谷,她利用平夷诀变幻成异族模样,杀了大半的异族,割了太延的龙角,最后出了峡谷,还堂而皇之地忽悠一堆异族,最后逃之夭夭。
去了圣地,老不死变多,但宁瑶也没闲着。
她一边发展眷者组织,一边给他们洗脑,给自己树立了彼岸者的伟光正身份。
宁瑶突然发觉……
合着她这一路走来,都避免不了坑蒙拐骗?
心念一动,圆珠突然绽放华光,与此同时,在血色天际的另一侧,突然有七彩瑞光显露。
随着瑞光布满一半的天际,天边隐有大道梵音传来,仙光千绦,宛若天穹悬挂的垂柳。
宁瑶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一幕。
她干啥了?
她不就是嘀咕了一下坑蒙拐骗,这圆珠就受刺激了?
这副异象也惊呆了战域上的万族。
这……他么的是又一个问道突破了?!
这是谁?!
此时此刻,就连小秘境外的异族问道都愣了愣,隐约间,他们心头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有人突破问道……究竟是无意淌入这趟浑水,还是有心算计人族……
或者说,算计的不是人族,而是异族。
如果此人为人族,势必会为夏渊亭分担一点火力,从而吸引众多异族的目光,为夏渊亭迎来喘息的机会。
只是……这究竟是谁呢?
我肤白貌美,年少有为,你们还犹豫什么?(3)
这究竟是谁?
夏渊亭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
他看着天穹上的瑞光,没由来地想到铜镜之前兑换的圆珠。
只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轻易地相信,宁瑶居然在才迈入寻我境不久的情况下,就能寻找到自己的本心道。
说出去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夏渊亭的眼神极其复杂。
曾几何时,他这个做师兄的,都需要被师妹保护了。
这一次,是他欠了宁瑶。
趁着这短暂的喘息之际,夏渊亭迅速阖上眼。
宁瑶已经为他牺牲太多了,破第七响,他势在必行!
穹顶上的血色渐渐蔓延,浓稠如血的大道曦光逐渐凝成一个轮廓。
那个轮廓隐约看来,是个“杀”字。
不少问道大能都朝上方看去,只一眼,他们便脸色微变。
夏渊亭这个杀胚,连本心道都是这样偏执极端的杀戮之道,若是被他破到第七响,恐怕战域各势力都要动荡。
如此一想,异族等心中杀心愈盛。
恰好此时,秘境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怎么,几个老鬼连杀我也不敢了?”
听其声音分明是个女子,而且声音较清越,听上去年纪不大的样子。
秘境外有异族凝眉,“藏头露尾的鼠辈,可敢报出真名?”
那声音的主人似是觉得很好笑,大笑起来,“鼠辈谈不上。我只是觉得有趣,你们异族将我的姓名挂在通缉榜上,如今我既暴露了行踪,你们反倒不来杀我。”
其中一名异族大能先是皱眉思忖了片刻,紧接着猛地一惊,再顾不得伪装出淡然的外表,震惊道,“你是宁瑶?!”
宁瑶?!
战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对于强者而言,她们谈话的声音基本上可以传遍整个战域。
而宁瑶与异族的对话也没有特意遮掩。
故而听到“宁瑶”那个名字后,战场上的人族和异族都懵了。
扯什么犊子呢?
你跟我说宁瑶十余虽突破寻我境,那他们也认了。
但你说她十余岁突破问道……
真他么的还是人吗?
天门军里,瞿天斋听到这个声音,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女宁瑶,有大帝之姿!”
一旁的许寒秋:“……”滚!
另一边。
问道大能到底是老怪物,心机比常人要深沉许多。
他们起先是震惊的,只是随后又敛去惊容,淡淡道,“你说是宁瑶,便是宁瑶吗?小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宁瑶听到这话简直要笑出声,“我有没有拿自己当回事我不确定,但你太把自己当个屁,我可以毫无疑问地认定。”
“一个个老不死,在那给我装深沉,装淡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我以前不敢说,那是因为我弱,现在我都要破问道了,我还怕你干嘛?”
“你们所纠结的,无非就是我要是真是宁瑶,你们究竟是杀夏军主,还是杀我比较好。”
“要我说,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肤白貌美,年少有为,潜力值不知道大于夏渊亭多少倍,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贱贱贱(1)
当宁瑶话音落下的时候,秘境外的不少异族都有所动摇。
宁瑶说得没错,甚至她说得正中靶心。
夏渊亭有潜力,他问得的本心道还是还是主攻杀伐的杀戮之道。
但是他几岁了?
千余岁了吧?
而宁瑶才几岁?
恐怕连二十都未超过。
更何况单从天穹上的异象来看,宁瑶的本我道未必比夏渊亭弱多少。
只是问题在于……
“宁瑶,你或许天赋异禀,或许天资纵横。但有一点你忽略了,你年纪还太小,你以为你这种粗陋的阳谋能瞒过我们吗?“
”你之前不破境,偏偏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制造出这般大的动静来,无非就是想要调虎离山罢了。你以为……“
”我以为?我以为什么?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你让我宁瑶说什么?闭麦吧你。“
秘境外的人族大能额头青筋微微跳动。
此时此刻,就算是他们也觉得,宁瑶有些放飞本性了。
这是仗着夏渊亭牵制着这些老怪物,所以才可劲地打嘴炮吗?
那边宁瑶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要不是天边异象不断,他们甚至怀疑宁瑶是破了个假境。
”我有说过瞒着你们吗?傻子都知道,我这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啊。不过嘛,声东击西,围魏救赵,这都是我人族的东西。“
”这样说来,你们能从我人族渊博的文化中学得一点,并为之沾沾自喜,也不是不可以体谅的。“
异族大能脸色微变,只是眸光阴鸷起来。
宁瑶此时此刻要是在他面前,他估计会一巴掌扇死这个一张嘴就叭叭叭不停的家伙。
大能有自己的城府,但大能不是随手可捏的软包子。
宁瑶此时此刻,就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
哪怕他们明知,宁瑶这是故意这么做,这是故意引诱他们去围攻自己,他们也难免生出恼火的情绪。
夏渊亭的破境到了关键点,宁瑶那边还在用戏谑的语调撩拨异族,”怎么?来不来?我就在万窟荒原哦,你们真的确定不来吗?“
”真的真的确定不来吗?“
”好可惜啊~“
”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一句,当初在星野平原,那些万族,就是我杀的!“
”果然是你!“
哪怕万族心中早有猜测,但此时还是第一次听到宁瑶自己亲口承认。
更有甚者想起宁瑶当初在星野峡谷戏耍万族的一幕,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股热血冲上脑门。
这个妖言惑众的女人!
不能留!
而那边宁瑶似乎觉得,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继续幽幽道,”还有哦,当初葬神之地死得那些人,也是我干的。“
”!!!“
”还有……“
”哼!“一声含着冰渣的冷哼声响起。
那声音仿佛含着透骨凉意,”宁瑶,你真觉得,我们无法奈何得了你吗?“
”放狠话算什么?不就嘴巴一开一合,叭叭叭吗?我也会啊!有本事你来打我!“
秘境中,夏渊亭额头青筋微微一跳。
这声音,还真是贱的离谱。
而守护在一旁的夏新舟,也对宁瑶叹为观止。
贺夏军长!(1)
纵然夏新舟对于宁瑶的惹事能力已经有一定的了解,但他此时此刻还是发觉,他小看了宁瑶……
这简直是个混世魔王,战域上数一数二的祸头子。
合着在星空古道的时候,宁瑶还是克制地惹事。
气氛顿时僵持了下来。
但没有犹豫多久,其中一名白发垂落腰间的白眉青年冷声道,“去葬神之地。”
“霖阙峰,你……”
你别冲动啊!
鬼知道宁瑶那边是真是假!
在异族口中的霖阙峰头也没回,只是留下了一句话,“我推演不出宁瑶的天机。”
此话一出,在场问道皆是变色。
霖阙峰可是问道大能,又来自于擅长推演天机的霖族。
如今,就连他也推算不出宁瑶身上的因果线以及命运轨迹。
这只能说明,宁瑶气运鼎盛,身怀异宝。
不少问道大能目光晦涩,在场气氛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什么样的宝贝……才能屏蔽来自问道大能的推演?
霖阙峰现在走了。
他是为了杀死宁瑶,平衡战域局势,还是说……要去抢夺宁瑶身上的异宝?
须臾,在此地的诡异氛围下,又一名问道退出,朝葬神之地撕裂空间通道离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们本就是万族联合的草班子联盟,彼此之间都是各怀鬼胎,此时只不过因为利益联合在一起。
现在有了宁瑶这个更大的利益碰撞点,那么分歧必然会出现。
说到底,夏渊亭突破问道了,最该头疼的是那些大族,关他们这些小族什么事?
说不定他们还能浑水摸鱼,从中捞点好处。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随后,越来越多的问道境离去,只剩下寥寥几名异族问道留在原地。
当他们对比了一下人族与己方的实力差距,面容有些僵硬,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此时再留下来,就是挨打的份了。
与此同时,宁瑶所在的葬神之地逐渐掀起惊天波涛。
一道道声势突破云霄的身影来到此地。
宁瑶则时刻注意着夏渊亭那边的动静。
当异族离开,小秘境停止动荡,她才缓缓舒了口气。
半个时辰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过去……
异族此时都深入葬神之地的腹地,但仍然没有找到宁瑶的所在之地。
这让他们对于宁瑶的杀心更浓。
年纪轻轻,一身禁制造诣就不逊色于他们,甚至还略有超出。
单是如此,就足以被万族追杀。
只不过,这追杀的动静略大了些……
正当此时,血色天际边突然传来一阵清鸣。
“噔——”破境第七响。
而后血色凝结的杀字愈发清晰,直至化作一枚流星,坠入战域上小秘境所在的方位。
宁瑶精神一振,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喜色。
七响问道,天纵之资。
这才配得上师兄!
她放声大笑起来,声音传遍跨越大半战域,清朗道,“贺夏军长突破问道,贺我人族日臻昌隆!”
随后,战域上五城传来惊天的欢呼声。
“贺——军长,贺——人族!”
葬神之地中,传来一句冷哼声,“宁瑶,你与其有心思贺夏渊亭,倒不如想想你如何脱身。”
我之道为——骗!(2)
宁瑶这下是真笑了。
她的笑声不加掩饰,带着浓浓的戏谑,“都说我宁瑶要突破问道,你们就不好奇,我问得是什么本心道吗?”
霖阙峰心底突然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被瑞光铺满的半边天。
此时,瑞光上有一个大大的字。
——“骗”。
霖阙峰突然感觉喉头一腥。
骗……
骗道!
都是骗局!
他紧闭着双眼,额头满是细汗,随后倏地睁开眼,大吼一声,“她没有破境九响!”
盲点之所以是盲点,就在于它明明很普通,但是因为存在的时机、位置、环境,而被人下意识地忽略了。
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宁瑶破境没有九响。
但偏偏因为霖阙峰的匆忙离开,以及宁瑶言语上的挑衅和那件“异宝”的存在,生生让异族离开小秘境,转而来到葬神之地。
只是……
宁瑶盘膝坐在地面,微微眯起双眼。
都是千年的狐狸,大家玩什么聊斋。
宁瑶可不相信,这群老狐狸全部都看不破这个局。
如果说霖阙峰是太过相信自己的能力,进而中了宁瑶的局。
那么其它异族呢?
他们真的一点都未发觉异常吗?
恐怕不尽然吧。
他们或是顺水推舟,或是各怀心思地踏入了宁瑶所设的局。
然而,宁瑶抬起头,看向天际弥漫的霞光,嘴角泄露出一丝笑意。
无论是他们是主动亦或是被动地走出这一步,在这一步上,终归是宁瑶赢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的心甘情愿,或者鬼蜮算计,也是宁瑶计划的一部分。
宁瑶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而后又快速敛去,眼神重新坚毅起来。
接下来……希望人族不要让她失望。
宁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准备继续深入葬神之地。
另一边。
夏渊亭离开小秘境,看着天边逐渐退去的霞光,以及那个隐隐约约的“骗”字。
那个字就像是对万族的莫大讽刺。
一个十余岁的小辈,居然将一群老怪物戏耍得团团转,这如何不能说是一个笑话?
夏渊亭看着葬神之地所在的方向,低语,“这次人情可欠大了。”
夏新舟背负双手,目视远方,淡淡道,“此事尚未结束。传我命令,五城收束兵线,缩短战线,做好万族恼羞成怒的准备。”
夏渊亭一怔,紧接着有些急迫道,“父亲!”
“天门军军长,夏渊亭。”
“在!”
“传我命令!”
“父亲!!”
“当断不断,妇人之仁!宁瑶那边,我自有安排。”
夏新舟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沉声道,“父亲,还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语罢,他行了个军礼,转身就撕裂空间离开。
在他离开后,夏新舟看向葬神之地的方向。
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新舟突破问道,人族实力大大增长。
万族近些年来,对待人族的态度是制衡。
既然一方实力有长,必然会有一方会被异族削弱。
此时,在葬神之地内的宁瑶,无论是她身上的“异宝”,还是说她的天资心计,都足以成为被万族猎杀的目标。
血脉暴露(1+2)二合一
在这般“制衡”的情形之下,想要救出宁瑶,恐怕难之又难。
只怕……
渊亭那个性子,恐怕会走极端。
夏新舟摇了摇头,凝神撕裂空间离去。
其余问道也纷纷离去。
他们不像异族家大业大,有多个问道。
在战域上还有诸多险地和通道需要问道大能镇守,容得他们在外耽搁太久。
天门城。
夏渊亭一身黑色大氅翻飞,他迈步从空间通道中跨出,首先一眼就看到正在与天门军对峙的异族。
他冷哼一声,以手为刃,一刀挥出,直接将昔日的死对头白汐劈个半死。
来自问道与寻我间不可抗的差距,几乎让全场异族噤声。
整个战场,都因为这遮天蔽日的一刀,而陷入了稍许的凝滞。
“夏、渊、亭!”
虚空中,一道暴怒的声音响彻天地。
夏渊亭墨眸冷光一闪。
他并未做声,而是直接抽出腰侧长刀,血色的刀芒翻涌,锋锐霸道到似乎要破开大道的一刀直接朝虚空某一处横劈而去。
砰——
两股巨大的能量碰撞之下,产生巨大的气浪。
若非有两名问道刻意收敛,恐怕下方的开窍士兵直接会肉体崩碎。
夏渊亭出完这一刀,悬立在虚空中,语气淡淡,但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霸气,“既然想在暗处藏着,就要做好永远都不出来的准备。”
“夏某镇守天门城时,你还只是躲在某处秘境。”
他掀了掀眼皮,似是有些玩味,“夏某一生杀伐无数,比起杀人,你还嫩了点。”
虚空中久久没有声音传来。
这的确无法反驳。
往昔夏渊亭虽然境界不如他,但是杀伐经验无数。
更何况夏渊亭如今以七响问道,自此如鱼入大海,龙出生天。
只是片刻后,那声音的一句话让夏渊亭脸色微变。
“呵呵,夏渊亭,我或许奈何不了你。但万族却奈何得了宁瑶。”
“你之所以能七响破境,无非就是有宁瑶帮你吸引火力。如今你跨过了这一步,呵呵,代价么,就是宁瑶——”
“砰!”
又一束刀芒砸在虚空中。
只是夏渊亭拢在袖袍中的手微微颤抖,而后又很快恢复正常。
宁瑶……不会出事!
在下方,瞿天斋的脸色唰得变得极其苍白。
他脚下踉跄了两步,若不是有人在旁边搀扶,恐怕会直接倒在地上。
瑶瑶……
许寒秋扶住他,在他耳畔低声道,“有军主在,你……放心。”
最后那半句,许寒秋自己也说得不是很确定。
只因这个层次的战斗,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他们单知道先前夏渊亭的异象惊人,却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
他们单知道那些是问道大能,却不知道,那些所谓的问道,究竟有多强。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就算想要担心,也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的团团转,却根本不知道详情。
这就是实力差距带来的落差。
许寒秋那话正说完,还未等瞿天斋的脸色变好,天际就传来一道声音。
“夏新舟,做笔交易如何?”
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还未反应过来,那声音又带着些许笑意,“别急着拒绝,这交易很简单。”
“这段时间内,你们人族禁行葬神之地即可。”
“放肆!”还未等夏新舟开口,夏渊亭就先怒喝一声。
“夏渊亭,你纵算七响破入问道,但也刚破入不久。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在人族,你或许还是高高在上的大能。但在万族面前,呵,你且看着吧。”
“好了,霖凃,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夏新舟的声音带着点无奈。
“意思不是很明白吗?”那声音似是带着愉悦,“我要你们,放弃宁瑶。”
“不可能!”
不待夏新舟开口,夏渊亭就率先斩钉截铁道。
这一次,夏新舟依旧没有发话。
不知道为何,夏渊亭心中隐隐有所不安。
许久,夏新舟带着些许沧桑的语调缓缓道,“此事,不可能。”
“哦?”那道声音似是觉得饶有趣味,“你确定?”
“你人族多年以来屹立不倒,莫不是真的以为,能够以一族之力抗衡万族吧?再退一步说,别人或许会天真,但你夏新舟可没那么天真。”
夏新舟不语。
“也罢,那就彼此各退一步。若我族能捉到宁瑶,战域三十年内不起战事。如此,也为你人族赢得喘息之机。如何?”
虚空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他悬立在半空中,紧蹙着眉头,“霖凃,宁瑶不过一介稍有天资的小辈,需要如此赶尽杀绝,乃至手段尽出吗?”
“不过?”霖凃笑了,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夏新舟,你在开什么玩笑?别跟我说,那次万窟荒原一行后,你们人族没听说过一个名字。”
夏新舟瞳孔猛地一缩。
“呵呵,人皇之女——宁、尽、欢。宁瑶身负异宝,连问道存在都无法窥视她身上的命运线和因果线,而她,也恰好姓宁。你说,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战域上静默了片刻。
此时,唯有风中淡淡的血腥气溢散开来。
紧接着,一道道声势震动山海的身影纷纷从险地中迈出。
其中有人族,亦有万族。
战域上从来没有一次性出现过如此多的问道。
不。
或者说,以前也出现过一次。
夏渊亭眼神不禁恍惚了一瞬,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比他还要嚣张狂妄千百倍的男子。
那道身影,曾经也如同像宁瑶一样搅弄风云。
只是……
夏渊亭敛去思绪,看向下方的天门军,向徐陵游微微示意,而后也撕裂空间,朝众多问道聚集的葬神之地飞遁而去。
只是他刚轰出空间通道的刹那,一道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夏渊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七星。”
瘦小的白眉老道牵动了一下嘴角,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夏渊亭,你们父子胆子可真大啊,居然敢将一个隐藏的人皇血脉放进圣地来。”
夏渊亭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七星,你今日不拦我,此事一笔勾销。”
七星看着夏渊亭,眼中带有隐晦的忌惮,但却又很好地收敛起来。
他笑了笑,“如果我说,不呢?”
圣王,你的路,我不能走了(3+4)二合一
葬神之地附近。
万族纷纷用戏谑的目光看向夏新舟等人族问道。
人族……这是内讧了?
夏新舟看着站在万族那一侧的圣地等人,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怒容。
他看着七星等人的面容,冷笑连连,“寒陨、潜天、浮事,还有一个七星,你们倒来得整齐。往日种种,我不与你们多言。而今我只问你们一句,外敌当前,你们难道真的要为了一己私念,站在人族的对立面吗?”
寒陨立在原地,并未开口。
浮事道人轻笑一声,“夏新舟,不必扣什么大帽子。宁瑶算什么?是,我们是不想救下宁瑶。可是难道这就叫作站在人族对立面,这就能定义我们叛出人族了?”
“人族又不是只有她宁瑶一人,全天下又不是围着她宁瑶一个人转。此次万族欲杀宁瑶之心强烈,如果强硬保下宁瑶,势必会让人族受创。两害相权取其轻,难道权衡利弊,这也算是叛徒?”
夏新舟沉默了片刻,紧接着目光灼灼看向他们几人,“但你们敢说,你们心中没有存在丝毫私心吗?你们敢说,你们如今拦在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原因是因为,宁瑶她……身负人皇血脉?”
“有又如何?无亦如何?只要是人,便会有私欲。我们是问道,但同样,我们也是没有跨出那一步的凡人。”
“只要最终结果对人族无害,这就够了。你夏新舟,不就是凡事只看结果,不论过程的吗?”
此时,葬神之地内雾幔涌动。
霖阙峰缓缓从中走出。
他的身形有些狼狈,眼神也略带阴鸷。
他目光阴沉地看向人族一方,为首的夏新舟,“宁瑶,万族必杀之。夏新舟,与只杀宁瑶一人,与人族五城覆灭相比,你觉得,你该选哪一个?”
夏新舟感受着身后波动的气息,微微叹了口气,沉默了下来。
在沉默期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
或是玩味,或是讽刺,亦或是忧虑。
夏渊亭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异族又为的是什么。
许久,他心中终是一叹。
经此一遭,人族与宁瑶的关系,恐怕……会走向未知。
他抬起头来,“你欲如何?”
霖阙峰笑了,他指向身后被雾幔笼罩的葬神之地,“很简单。人族,离开此处。”
夏新舟紧抿着唇,深深地看了一眼霖阙峰,而后沉声道,“好。”
在他身后,几名南境问道大能脸色一变,“新舟!”
夏新舟看向他们,微微摇了摇头,“回去再说。”
看到这一幕,霖阙峰等异族眯了眯眼。
人族……底牌还未出尽吗?
夏新舟这个老狐狸,真的那么容易放弃吗?
正当此时,此地上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夏冕下不愧为人族冕下啊,一心一意为人族着想。我实在是佩服。”
夏新舟皱了皱眉头,“宁瑶你……”
那笑声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到令人发寒的嗓音。
“我一直都在听你们的对话,可是这一次,我却没有说话。夏冕下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待夏新舟回答,宁瑶又幽幽道,“我只是想看看,在没有我的干预下,诸位前辈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从我踏入修行之路开始,我就有太多的迫不得已。我宁瑶家境普通,修行之初,没有足够的资源,于是我去拼,去抢。”
“起先我陷入圣地与南境的博弈中,我身为棋子,在各位的局中不断沉浮。万界道门的名额,明明有我的一席之地”
“但为了所谓的博弈,我就被迫牺牲,靠着在星野峡谷,数次险死还生,这才拿到一个名额。”
“等到了圣地,我又成为祖师爷的弟子,但那又如何?世家照样欺压我,诸位大能照样以我为棋。在圣地,我杀那些异族错了吗?可我却被罚去一线天。”
“直至后来,人人羡慕我一名金丹境能去星空古路。可从来没有人想过,我一个金丹境,如何能在众多异族寻我境中活下来。”
“时至今日,我为夏军长突破而制造异象,进而暴露我身上的血脉,使我再次被万族追杀。而人族呢?人族做了什么?”
“圣地站在万族一方,与我对立。南境为我故乡,却又一次将我弃之如履。”
“我之所以说那么多,并非是我不甘,甚至是怨愤。我只是不解,我只是委屈。”
“我的经历,我所处的环境,我的师长,都在告诉我,要做个大人,要冷静,要果断,要理智。”
“可是谁来教会我,如果做一个鲜衣怒马,恣意昂扬的少女?”
“我宁瑶不过十余岁,就突破成寻我境的存在。你们凭什么不认可我?凭什么不看好我?你们为什么,不能再多相信我一点点?相信我也能突破问道?而不是每一次,都像弃子一样将我抛出。”
“我宁瑶并非不能解决眼前的困蹇,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需要他人的善意与援手!”
在葬神之地的内部,当宁瑶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她胸中郁气猛地上涌,紧接着,她喉头一甜,一口淤血哇地吐出。
此时此刻,宁瑶唇齿之间,都弥漫着一股腥涩的铁锈味。
她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迹,突然有一种很讽刺的感觉。
宁瑶啊,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矫情。
修行之路,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的道路。
她从开始,就不应该太过期待别人。
她的命,只能握在自己手中。
只是……
再强大的人也是由血肉组成的啊。
那颗血肉凝聚的心脏,它会跳动,会停止,会受伤。
它同样……也会痛啊……
她欲守护人族,可到最后……谁又能守护她?
宁瑶缓缓直起身子,生生将喉尖的腥味咽下。
她看向外界,声音平静,“诸位前辈,我见过太多的局,也当过太多回棋子。曾经,我也有与众位一样的伟愿。”
“我还许下一颗道心,我自血与火中崛起,他日,我定当在血火交织中,守护人族。”
“可是如今看来,这道心不能实现了。”
“人族已经不需要我了啊……”
宁瑶微微一笑,与此同时,她的体内仿佛有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
那是守护道心碎裂的声音。
圣王走过的路,她终究是无法复刻了啊。
人,神,魔——都为我(二合一)
葬神之地外。
夏新舟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当他听到那句“人族已经不需要”时,脸色突变。
只因为在话落瞬间,天地间出现了一声极细微,却又极明显的破碎声。
那……分明就是道心破碎的声音。
夏新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这番决定,居然会让宁瑶的道心破碎。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料想到,宁瑶的道,居然是守护之道。
守护,只因心中的执念。
因何而守护?
只因心中二字——值得。
可是如今,是人族推开了宁瑶,是南境再次将她作为弃子。
曾经想要守护的人,想要守护的故土,已经不需要她了。
从前的值得,从前的执念,而今,都一一变作不值。
天地间飘摇着一声幽幽长叹。
随后,三生道人缓缓从虚空中跨出。
“三生,你果然要出来。”浮事道人看着三生道人的身影,冷声道。
三生道人又是愁眉苦脸的一声长叹,“再不出来就不行了啊。我徒弟唯一的宝贝妹妹,都被你们折腾得道心都崩碎了。”
这次回来,宁涯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疯。
语罢,三生道人看向宁瑶,仿佛要通过无尽的雾幔,看到此时此刻的宁瑶。
此时她容颜依旧,发丝雪白,面色有一丝异样的苍白。
她沉默间,有一种令人屏气的神性。
宁瑶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另一股血脉的沸腾。
紧接着,她突然笑了。
神族,神族。
神之后裔,方为神族。
何为神?
漠然,理智,高高在上。
原是不该付出那么多情感,倘若没有那么多的自我感动,就不会去想当然的守护,进而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和受伤。
宁瑶幽幽一叹,身前突然浮现一道大门。
门扉看似黝黑,平平无奇,门内的气息却是玄奥非凡,甚至隐隐间,带着规则与大道的气息。
这道大门,正是通往时光长河的大门。
门内,存在着本我,道我,逝我。
寻我,寻我,寻得正是这三我。
宁瑶望向大门,接着伸手向里面探去。
隔着一道门,她似乎隐约可以听见门内时光长河的奔涌声。
只不过,宁瑶不可避免地升起一个念头。
倘若门内的是时光长河,那她空间中的那条河水……又是什么呢?
正在此时,宁瑶隐约感觉空间中的时光长河有了异动,意志海内的羲和图,突然绽放出刺目的光辉。
紧接着,她突然感受门内的那道长河突然变了。
河流不断奔腾间,隐隐约约间,宁瑶还能感受到一种熟悉感。
还未等她思虑过多,来自羲和图内的能量直接从意志海流转全身。
宁瑶甚至产生了一种擎天挑日的错觉。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直接将手浸入时空长河中。
在长河底部,影影绰绰间,她似乎能够感受到里面有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无数光团。
这些光团,正是宁瑶潜藏的“我”。
与其说这些我是过去、未来、现在的化身,倒不如说,这些“我”是这三个时期道果的化身。
“我生于人族,长于人族,纵然心头也许有万千怨愤,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也更改不了……我体内的血脉。”
宁瑶收回手,看着手中金色的光团,轻语道,“你,便为人。”
说完,她再次伸向那扇玄色大门。
“人生际遇沉沉浮浮,我既已为弃子,方知仙路无情。种种算计,我所依仗的不过是情之二字。同族之情,故乡之情,守护之情……原来,都可以一一舍弃。”
“什么情,什么谊,什么热血,什么初心,都是假的!”
“既如此,从今往后,封心绝情,不问世事,但求一个逍遥自在。”
宁瑶看着手中雪色的光团,神情逐渐变得漠然,“你,便为神。”
体内的血脉逐渐沸腾,让宁瑶苍白的脸色浮现一抹妖异的潮红。
羲和图还在源源不断地将能量输入到宁瑶身体内。
她再次伸出手。
“修行之初,我之初心,不过逍遥于天地间,不为世俗樊笼所缚。然而既然生长在凡俗中,便逃脱不开这些网。”
“这个天地有太多太多的不解,苍穹之上,隐藏着太多太多的网。同样,也让人有太多太多的迫不得已。”
“经此一遭,我再也不想经历所谓的迫不得已。”
“我要让这樊笼,再也不能困住我的心!”
“我要让这棋局,再也不能主宰我之命!”
“蝇营狗苟,魑魅魍魉,千般算计,我都要以一力破之,哪怕……代价是成为世人眼中之恶。”
“狂,为魔。”
“邪,似妖。”
宁瑶看着手中血色的光团,“你,便为魔。”
此刻,漂浮在宁瑶身前的有三个光团。
金色若日辉的光团内,宁瑶依稀可以看见烫金衮服,十二冕旒的自己。
那般打扮,竟与记忆中的人皇无二。
皑皑若山巅雪的光团内,则是一袭白发散落,双眸漠然如神祇的自己。
而最后……那浑浊的血色光团内,便是血发赤眸,煞气滔天的自己。
宁瑶闭上眼,隐隐之间,她能感觉到,身后方的异族越来越近了。
她轻笑一声,纤长的食指轻点在三个光团上。
“我从不信,所谓的道我,逝我,本我。我只信,万我皆我,万我唯我。”
“经历过去的是我,历经现在的也是我,畅游未来的同样是我。”
“三我——合一!”
这一道,为合一道。
亦称,唯一道。
轰——
葬神之地内部,雾气快速翻涌。
原本正是白昼时间的战域,突然被大块的黑幕盖住。
与此同时,这块黑幕还在不断蔓延。
大幕的颜色比夜色还要浓郁千倍,浓烈得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一种颜色——黑。
紧接着,一道煌煌如天阳的金光划破黑幕。
一瞬间,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都亮堂起来。
那金光拖曳的焰尾,璀璨到让人不禁眯起双眼。
直至目力所及的整片天际都留下一横金光,葬神之地内部突然开始猛烈震动起来。
紧接着,整个战域似乎都因此复苏。
唯一道——万道唯我(二合一)
这一刹那,无数禁地内部异象连连,碧曦瀑流的流水在这一刻悉数停滞在半空中;潮汐之海的浪潮声尽皆缄默;星野峡谷与天穹外星辰的两点一线中,再次出现了绚烂的星光。
而在万窟荒原中,隐约有人族的面容浮现,偶尔还掺杂着金戈交鸣声。
此时,葬神之地外,人族大能的面色先是震惊,随即而来的就是复杂。
宁瑶……居然要突破问道了!
而最为讽刺的是,就在前不久,这位问道的种子,才刚刚被人族所弃。
他们看着比夏渊亭突破时还要盛大千百倍的异象,就算心中再怎么劝慰自己,也难免生出淡淡的后悔之意。
这就是人皇血脉的潜力吗……
但这未免也太过得天独厚,为气运造化所钟了一点。
与宁瑶相比,就连夏渊亭都显得黯然失色。
只是……宁瑶的本心道是什么?
万族看向布满整片穹顶的黑幕,上面独有一抹金横,或许,也可解作——“一”。
夏新舟怔怔地看向那个“一”字,他几乎能感受到唇腔内的苦涩滋味,良久,他才涩声道,“我以为……她会入魔,选择杀戮道。亦或是走无情道,却未想到,她居然能走出唯一道。”
听到“唯一道”这个名称,万族包括圣地来者微微一震,心思急转。
自古以来,走唯一道的人,少之又少,几乎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此道,非心高气傲,天资纵横者不可走。
何为唯一道?
宁瑶也在思忖这个问题。
她之唯一,为万“我”为一。
但同样,也可万道唯一,万法归一,万念化一。
世间大道千万条,道道皆为她所用。
世间路有千万条,而她只走脚下,最荆棘密布的一条路。
问道,问道,旁人的问道是求索大道,而宁瑶要做的便是凌驾于大道之上。
她深深地清楚,自己心底有更深的野望。
问道又如何?
上古时期,就算是人皇也最后落了个行踪不明的下场。
倘若那场浩劫再次来临,焉知她一名问道,是否会覆灭在浩劫之下。
她手握规则结晶,意志海中更有至今也无法阐明原理的羲和图,她势要走出更长远的路。
“噔——”
一声清鸣响起。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期间丝毫没有凝滞感。
顺利地就好像……好像宁瑶提前突破过问道一样。
葬神之地外,霖阙峰终于绷不住了,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一言不发,直接扭头转身,朝葬神之地内部走去。
宁瑶的成长速度太快了。
快到让人简直无法相信。
前脚还见她是初入寻我的存在,结果一眨眼,她随随便便就突破到问道了。
三生道人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怎么感觉这丫头,突破境界比喝水还要自然?”
他转念一想,“不行,我得去拉个关系。”
可不得拉个关系吗?
圣地之中,革新派本来就少,高境界的革新派就更少了。
偏偏宁瑶如今要突破到问道,她哥哥更是三生道人门下的亲传弟子,那是妥妥的根正苗红革新派啊。
圣地的潜天冷笑一声,“三生,你先前不去送人情,现在才想到去送人情,不觉得的晚了一点吗?”
“更何况,宁瑶走得的是万道合一,万道唯一的路线,你焉知她有没有修炼了无情道。倘若修炼了,你这所谓的送人情,也不过是个笑话。毕竟……”
潜天道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毕竟修无情道的那些人,是没有心的。”
三生道人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万道合一,合得是万道,这千万种道中,有无情道,自然也会存在有情道。”
潜天道人见他那副样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往葬神之地内部走去。
此时,破境之声已经响到第七声。
等潜天一走,浮事、寒陨、三生包括万族和南境的大能纷纷动身,朝葬神之地内赶去。
万族清楚地明白一点。
从宁瑶过往的成长经历来看,她对待敌人并不豁达。
恰恰相反,她睚眦必报,她斤斤计较,她报仇从不隔夜。
这样一个人,若是要让她成长为问道,恐怕又是一个心腹大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族下了一步烂棋,成功把宁瑶推远了。
葬神之地内。
宁瑶隐隐有所预感,第八声破境声响到来的时候,也许,还会有异变产生。
正当此时,在她身后,隐隐有雾幔散开。
当氤氲的雾气散去后,打头的便是一名背负双翅的异族大汉。
他在见到宁瑶身后的白发时,先是一怔,脚步下意识地一停。
宁瑶扭过头看向这名异族问道,暗金色的瞳孔漠然无情,嘴角却似笑非笑地挑起一个弧度。
就好像……她早有算计一般。
这个念头始一出现,那名异族心头便一寒。
紧接着,他便听到一声惊雷炸响。
惊雷?
他心中有些犹疑。
这个地方,怎么可能出现雷劫?
众所周知,突破问道只会出现破境之声,却不会像寻我一样出现雷劫。
只因为问道在某种程度,与大道融合,也成为了天地的一部分。
然而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宁瑶抬起头,看向高空中猩红色的雷劫,安静地站在原地,身上的气息却在不断升腾。
果然。
一如她所料的那般。
这个自她突破金丹以来就伴随的雷劫有古怪。
就好像在万窟荒原的记忆中,宁瑶只看到了人皇,却未看到神皇一样。
也许……上古时代,还存在未解开的谜团。
只是在此之前,她首先要把这所谓的雷劫,一一砸烂。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耳畔,“仪典记载:皇不见皇,血脉悖逆,有罪。”
“仪典记载:见王者,需跪伏于地。王者后裔,皇者后裔,可视情况而定。”
“仪典记载:血脉悖逆者,剥夺一切荣耀与优待。”
而在葬神之地内的圣地人等,突然顿住了脚步。
浮事道人就算掩饰得再好,也无法全然掩盖脸上的惊容。
皇不见皇,血脉悖逆……
他们曾经以为宁瑶身负人皇血脉,可是此时这道声音却说,皇不见皇。
那么另一个皇,究竟是谁?
西蛮、沙漠、血色道海。
一切的一切,所有未知的答案,在这一刻,呼之欲出。
上苍之上(二合一)
神皇。
宁瑶体内的血脉,不止人皇,还有神皇。
浮事道人看着雷劫所在的远方,逐渐眯起眼,眼中有寒光闪烁。
须臾,他才说出一句话来,“宁瑶,必死。”
不是必杀,而是必死。
说完,他扭头看向身边的三生道人,声音阴寒,“三生,你这次不能阻我。”
他本以为三生道人会与他辩驳,孰料三生极为爽快地点头,“行。”
寒陨和潜天都有些狐疑地看向三生道人。
三生也不说话,继续笑呵呵地解开葬神之地内部的禁制。
他只是答应了不能阻止他们,又没说不能帮宁瑶。
这两者有冲突吗?
很显然,没有。
另一边。
宁瑶看着声势浩大的雷劫,幽幽一叹,“终于还是来了啊……”
她的声音平静,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悖逆”二字激怒。
“人皇血脉暴露,那么……就让神皇血脉也一齐暴露吧。就当作……”
就当作,离开此方世界,最后的绚烂烟火。
宁瑶胸中有口郁气始终难平。
她身为人皇后裔,却遭世家打压。
屡次为人族而拼,到最后,却落得个被丢作弃子的下场。
她身负神皇血脉,而环绕圣地的滚滚道海,却都是由她的族人鲜血所化。
她的母亲,至今被一座棺椁盖住,在无人的西域沙漠中,像是鸡豚狗彘一般,被作为放血的原体。
此恨,如何解?
此意,如何消?
意志海中的羲和图随着宁瑶的意念,轻轻颤动。
许是感受到宁瑶神魂中冲天的不甘和滔天的恨意,羲和图内,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缓缓导出。
几乎是神秘能量导入身体的刹那,第八声破境之响传遍战域。
恰在此时,一道猩红色的血色雷劫乍然劈在宁瑶的上方。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
雪色的发丝迎风飘散,道袍猎猎作响,那抹雷霆的速度在这空间中仿佛被放缓到极致,到最后,只能在凝滞的空间中,一寸一寸地移动。
宁瑶伸出手,不顾被雷霆炸得血色斑驳的手,将手覆盖在雷霆之上。
她以雷霆为剑,剑锋直指云端雷劫。
“今日,我便见一见,这所谓的苍穹之上。”
是谁,在背后定下这规矩?
又是谁,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
话落,宁瑶脚下一蹬,整个人直接御风而上。
她手腕一转,手心的血色雷霆向外快速延伸,背后的承影双翼张开,蝶振一法微微运行。
随后,空间中只留下几道残破的影子。
在金痕与黑色的天幕间,在血色雷霆与灰色雷云间,唯有一道染血的白影。
那赤红的长剑高高举起的刹那,就算是苍穹之上的雷劫都齐齐喑哑,黯淡无光。
宁瑶凌空而立,朝那雷劫横劈一剑而去。
轰——
万道合一的霸道之处初次显现。
单单是一剑,便容纳了宁瑶感悟的千百种大道。
那雷云直接被破开了一道口子。
宁瑶看向那道口子,灰蒙蒙的,似乎也是被一层雾气笼罩。
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雷劫之上的苍穹,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只因为,这灰雾……给她一种惊人的熟悉感。
细细想来,那灰雾分明就是上古时期末,出现在宇宙边缘,蚕食宇宙的灰雾!
“轰——”
到雷劫被击破的刹那,一道道杏黄的身影从迷雾中走出。
宁瑶看着那几道声音,眼眸微眯,“商王、金王、平王……还有十二真王之一,荣王。”
那四道身影听见宁瑶的名字,脚步微微一顿,后又机械似的迈步前进。
这般反应,让宁瑶心中一寒。
上古时期的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商王、金王、平王以及荣王,是……消逝了,所以才只剩下无意识的灵体吗?
她默默举起剑,不再多言语,转而直接将四王杀去。
哪管他是活着的人王也罢,死去的灵体也罢,阻她道途者,唯有——杀!
人皇剑法第一式——疾草!
疾如风,劲似草。
生于微末,却不被微末桎梏。
征战于生死一线,血火交织中,纵然是杂草,也能起死回生!
此刻,浮事道人等匆匆赶到。
只是他们没有靠前,仅仅只是在雷劫边缘看宁瑶渡劫。
雷劫乃天地规则,不是一般人可以插手的。
更何况宁瑶的雷劫本就诡异,凶险程度远超于常人,根本不能随意靠近雷劫范围。
浮事道人看向半空中久久未散的剑气,语气莫名,“早该想到的。那个人皇塔的传承,应该就是被她夺走了。”
三生道人嗤笑一声,“你倒是好大的脸。那是人皇传承,原就是为人皇后裔留下来的,她得了,本就是应该的,何来‘夺’之一说呢?”
浮事道人看着空中的那四道人影,挑了挑唇角,“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她的血脉乃是悖逆,每次突破境界都会有天罚降下,根本不需要我们多动手。”
“更何况……”他笑了笑,“半空中的人形雷劫,分明就是人王在问道阶层时的实力,一个对上四个,她能活下来都不可思议。”
话音刚落,他就见宁瑶身上的气息开始暴涨。
一朵灿金的火焰从她的心口缓缓浮现,火焰延伸成一把长剑的粗胚模样。
紧接着,心口处再次飘出一朵黑色火焰。
当黑色火焰出现的刹那,金焰与它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交织的阴阳之力。
随后,她的眉心落下一朵妖异的红莲。
红莲与金黑二色交相辉映,逐渐相融成三色的长剑。
看着那把长剑,就算是围观的浮事道人等都有种心悸之感。
宁瑶感受着隐隐皲裂的肉身,眉目间一片平静之色。
她愈是平静,身上杀意便愈是沸腾。
四道人影环绕在她周围,宁瑶横剑一抹,一道血光飚射而出,鲜血悬浮在半空中,形成三道煞气分身。
分身白发赤眸,手中同样握着一把剑。
轰的一声雷劫炸响,灵气在此方空间内掀起巨浪般的波涛。
冥冥之中,宁瑶听到上古时期,那宿命般的声音。
“战!战!战!”
欲成世间逍遥仙,需先杀尽负心犬!(二合一)
“曾经的上古,真的存在……”
“问道之上的那一步……也真实存在……”
不知是谁在喃喃低语。
语气低沉,似是幽幽轻叹,又像是一种放下介怀的释然。
人王啊……
无论是真王还是虚王,都是超出问道这一境界的存在,而今,他们留下的痕迹生生让他们捕捉到了。
若非上苍之上那四道身影,目光呆板无机质,他们甚至可能会以为,这就是上古时期,年轻人王的再现。
五道人影交错间,隐隐有喋血险境相继出现,不止是宁瑶身上多出几道深刻的伤痕,对面的荣王等灵体同样受伤不浅。
宁瑶用指腹按压脸上的伤口,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渗透出来,将指尖都染作血红色。
她面无表情,将指腹放在唇上,舌尖轻轻一卷,便将上面的血迹舔舐干净。
鲜血的殷红映衬着苍山白雪般的华发,有一种妖异而危险的感觉,如同一朵猩红的带刺蔷薇。
千万重血色雷光在她体表炸裂,浓烈到几乎发暗的血色将她的道袍染就。
多余的血迹顺着的她的衣袂跌落,砸落至大地上时,一滴血液内的生机,生生让本被雷霆寂灭的土地再次焕发出生机。
自那血液为圆心,一层盎然的绿意在土地上蔓延开来。
霖阙峰带着一群万族问道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这般现象。
最让他心惊的是,宁瑶一人对战四位同阶的上古人王,却丝毫没有败落迹象。
她的肉身甚至已经开始消解,但她仍旧通过以命换命的打法来压着这群灵体打。
她图什么?
霖阙峰乃至在场所有问道都有些不明白。
明明已经突破问道,明明有更轻松的方法度过雷劫,她偏偏要杀到那苍穹之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些人中,唯有夏新舟隐隐明白了。
只是正因如此,他的心底才愈发苦涩。
她终归……还是有怨的吧。
因为有怨,所以心中存着一口气。
人,有时候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没有那么多的绝对理智,有的时候,更多的只是为了一口气。
只是为了证明……
你看,是你们不要的我的。
可是没有了你们,我反而过得更好了。
“值得吗?”夏新舟口中喃喃低语道。
恰在此时,宁瑶突然从苍穹之上转过身来。
她的身后,有大片大片的墨色铺就,加以千万里的猩红雷霆闪烁。
她的神情漠然,“终于到齐了。”
霖阙峰瞳孔猛地一缩,身形向后暴退开去,眼看到了雾气蔓延范围内,才爆喝一声,“退!”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宁瑶。
她足尖凌空一点,身形直接没入空间内。
再次出现时,她如同幽魂一般出现在霖阙峰的身后。
她单手提着霖阙峰的衣领,而后转而捏住他的脖颈,阴冷道,“是你……说要以五城覆灭的代价,杀死我的?”
霖阙峰脸涨得通红。
不是因为喘不上气,而是因为羞辱。
一个上万年的问道老怪物,而今,居然被一个初入问道境的小辈钳制住了。
这说起来何其可笑?
“可笑么?”宁瑶看着霖阙峰,话语里的讽刺意味淡淡的,她的手逐渐收拢,手背上青筋接连凸起。
此时此刻,倘若她握掌一拳打向星辰,一颗星辰也会化作齑粉。
这就是问道境界的能力。
上可碎星劈月,下可断江崩山。
也唯有同境界的霖阙峰,还能在这般境界下存活。
只是……
这种状况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倏地,宁瑶浑身一震,自她修炼以来铭刻在身体内部繁杂的图纹依依展露在体表。
她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都被繁复冗杂的图纹所覆盖,远远看去,有一种原始蛮荒的感觉。
霖阙峰看着宁瑶这般似仙若魔的模样,一时失态,惊呼出声,“妖魔!你是妖魔!”
宁瑶长发散乱,唯有一双暗金色的眸子,冷静到了极致。
只是在那冷静之中,霖阙峰分明还看到了,滔天的怨愤、煞气以及……暴戾。
那哪是神?哪是皇?
那分明就是祸乱人世的妖魔!
宁瑶没有言语,而是看向身后朝她奔袭而来的四尊灵体。
灵体没有灵智,只会朝宁瑶发起攻击。
当下一轮攻击到来之时,霖阙峰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疯狂摇头,口中发出不明的呜咽声。
宁瑶对此置之不理,只是转过身,提着霖阙峰,将其正对攻击的四尊灵体。
当四层灵力在他身上爆炸,宁瑶手腕上的图纹一闪而逝,紧接着,她五指突然握紧。
夏渊亭就站在一侧,他恰好看见,霖阙峰的脖颈,一点一点由正常粗细,变成拳头粗细,再变成筷子粗细,直至……最后砰的一声,炸成血肉横飞的碎末。
腥咸的味道布满整片空间。
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血腥到几乎令人作呕。
霖阙峰临死前,只留下一句话飘散中空中。
“你不是人,你是,魔!”
宁瑶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紧接着,她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从眼角流下,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妖又如何?魔又如何?”
“欲成世间逍遥仙,需先杀尽负心犬。我以本心论善恶,仙也罢,魔也罢,只求一世逍遥自在!世人言语,又有何惧?!”
负心……
夏新舟默默咀嚼着这个词,心中苦笑连连。
负心犬……
宁瑶,在你心里,我夏新舟算是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夏新舟微微叹了口气,“宁瑶,你入魔了。”
宁瑶扭过头,看向夏新舟,只说了一句话,“夏新舟,别逼我连你一起杀。”
夏新舟深吸了一口气,“宁瑶,杀了一名问道,你也该停下了。这个时代是万族时代,不是人族多出一名问道,便可以随意杀死万族的!”
宁瑶倏地嗤笑一声,“夏新舟,你真的要如此天真吗?你以为,我杀万族,是为了人族?”
“我今日就告诉你一句话——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人族的事,从今以后,都与她无关!
此去经年,阿爹再也不能陪你看美景了(二合一)
“那瞿天斋呢?”夏新舟冷声道,“你走后,留下人族一堆乱摊子,而后惹得万族暴怒,人族受创。”
“但你有没有想过,瞿天斋还留在战域,他依旧是天门军的一员。你这样,让他如何自处?让他如何活下来?”
“砰——”一道血色满月剑光滑落。
然而夏新舟不躲不避,反而直直迎上,硬是抗下了这一道剑光。
剑光斩落间,砍去他肩头的血肉,只留下森森白骨。
“夏新舟,不要威胁我。”宁瑶的语气很平静,但其中的杀意,就算是隔着百米外的万族都能感受到。
这一刻,宁瑶是真真正正对夏新舟起了杀心。
屠戮万族,血脉悖逆,这一切的血海滔天,前路的无穷罪孽,都该由她一人承担。
夏新舟,千不该,万不该,将这注意打在瞿天斋身上。
宁瑶体内的气息再度拔高三寸,她顶着身后四尊灵体的攻击,硬生生一拳砸向夏新舟,将他纳入雷劫的范围之内。
然而夏新舟却只站在原地,任凭宁瑶攻击。
在雷劫之中,神曦虹光交错闪现,大地天穹都因此开始震动,无数飞沙走石扬起到空中,而后又崩碎成齑粉。
宁瑶背后的血肉几乎已经消融大半,而夏新舟更是从眉骨开始,延伸向下,有一道被剑光硬生生劈开的痕迹。
当她再次举起手中的血色长剑,长剑剑尖抵在夏新舟的心口处。
宁瑶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一剑刺入他跳动的心脏处。
紧接着,像是山水墨画上的一点水墨晕染而出一般,一点殷红大块大块的染就衣袍。
宁瑶凝着眉,“夏新舟,为何不拔刀?!”
夏新舟静静地看着她,“宁瑶,你杀不了我。”
哪怕她现在凭借着某种未知的外力,也无法杀了夏新舟。
只因为在问道这个阶段,同样有三六九等的划分。
宁瑶听完后,冷笑一声,手腕一转,剑锋下压,直接顺着他的心脏下拉,拉出一条长长的豁口。
“夏新舟,拔刀!”
夏新舟沉默了片刻,“宁瑶,回头是岸吧。”
“回头是岸?”宁瑶猛然抬起头,双眼的眼尾不知何时变成妖异的赤红色,“你夏新舟凭什么说这句话?”
“是你,是你们,将我推入无尽深渊的!如今,你凭什么,又要大慈大悲一样的来劝我迷途知返?你是谁?你是高高在上的天道还是漫天神佛?”
“我告诉你,你夏新舟什么都不是!”
“你,你们,自始至终,都认为我只是一颗好用的棋子罢了!”
说到最后,宁瑶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嘶吼道,“夏新舟,拔刀!”
正在这时,一声低微的声音响起,“瑶瑶。”
那声音极其低微,在漫天雷劫下,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可偏偏是这样,却让宁瑶眼眶猛地一酸。
她没有转过身,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寒光闪烁,她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句从嘴里蹦出来,“夏新舟,你、找、死!”
瞿天斋不过金丹境界,夏新舟居然把他带到这种满是问道的地方来。
就当她要再次提起剑时,瞿天斋又道了一声,“瑶瑶。”
宁瑶的身形彻底僵住,她一点一点转过身。
在她身后百米外,正站着瞿天斋和夏渊亭。
她看着瞿天斋,鼻尖猛然一酸,先前的不忿与恨意,在此时此刻,仿佛都化作可以言说的委屈。
然而她却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垂下眼睑,淡淡道,“干爹,你也是来阻我的吗?”
说话间,她的手紧紧攥着剑柄,用力到指尖都泛着青白之色。
瞿天斋可以感受到夏新舟警告的目光,然而他却盯着这道目光,温和一笑,“瑶瑶,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你既然心中有不平,那便去抒发这不平。你既然觉得心中有恨,那便去以血止恨。你既然觉得……天门军负你,人族负你,那便……离开这里罢。”
“只是,爹太弱了,接下来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好的回忆,也承载了太多坏的过往。”
“在这里,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及……皆是过往。”瞿天斋幽幽一叹。
他的目光深远而悠长,仿佛可以看透宁瑶的内心,“此去经年,便纵有良辰美景,阿爹,也不能再与你看了。”
话音落下,宁瑶终于忍不住泪落而下。
瞿天斋什么都知道。
在早就明白这次事情的缘由后,他就知道宁瑶要做些什么了。
她已经生出离意了。
这片土地,再也不值得让她征战,再也不值得让她流血又流泪了。
只是若非逼不得已,谁又会想着远离故土,行走在无边星空中呢?
夏新舟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如此。
能教出一个像宁瑶这样的人,瞿天斋,也远远不像外表看起来这样柔和。
他修为虽低,却将“外柔内刚”四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另一边,夏渊亭看着宁瑶,冷硬的面容缓缓浮现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
“师妹。”他如是喊道。
宁瑶微微握紧了拳头,但却没有说什么。
夏渊亭又看向夏新舟,淡淡道,“父亲。”
夏新舟心底隐隐泛起不详的预感。
紧接着,他便听到夏渊亭冷淡的声音,他像是在追忆着什么,“父亲,从小你就跟我说,我辈修士,为守护人族而生,为守护人族而战。”
“这句话,我至今都不敢忘。”
“只是时至今日,随着我行得路越多,我逐渐产生了更多的疑问。为什么有的人,生来便要像骡子一样从微末中拼杀,而有的人,只需要悠然地坐在后方,坐享其成即可。”
“他们明明享受着更好的资源,他们明明拥有更强的实力,但他们却像吸血虫一样趴在战域千万将士的身上吸血。”
“我不明白这点。父亲,您明白吗?”
夏新舟大怒,“放肆!”
“放肆就放肆!”夏渊亭没有丝毫退让,“在过去的千年,我听您的话,我忍,我让,我对他们文质彬彬。但是如今,我不想再让了!”
我的同族(二合一)
夏渊亭的话刚说完,浮事道人就黑沉着脸,“夏渊亭,宁瑶入魔,难道你也想要入魔吗?你疯了!”
夏渊亭冷然一笑,“疯?是该疯了!宁瑶疯了,你们疯了,父亲疯了,如今,也该轮到我疯了!”
那厢,宁瑶一拳轰爆其中一道灵体。
当她听到夏渊亭的话后,转身过来,暗金色的瞳孔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她几乎是以半是讥讽,半是袖手旁观的态度,看着夏渊亭斩出一刀。
若是夏渊亭在这之前到来,宁瑶也许还不至于融合“神我”。
可是这世上偏偏有那么多恰好的错过。
夏新舟平淡的面容终于染上怒色,他一刀拦下夏新舟,“逆子,你给我停下!万族当前,你这是要干什么?叛族吗?!”
“原来夏新舟你还知道叛族啊。”宁瑶讽刺一笑,“那先前圣地人等站在万族阵营中,你怎么没有因为叛族阻拦他们呢?”
夏渊亭动作一顿,随后,刀芒声势愈发浩大。
夏新舟险些气闷。
他也不再多做言语。
毕竟以他的修为,想要拦住夏渊亭还是绰绰有余的。
宁瑶也不管他们父子二人,究竟是真阻拦,还是假演戏。
她嗤笑一声,“既然二位下不了手,那就由我来吧。”
说完,她直接顶着三道灵体的攻击,再次穿梭空间,宛若幽魂一般出现在浮事道人背后。
浮事道人根本没有料到,她的动作会如此之快。
毕竟亲眼见证和亲身经历还是有差距的。
最让他胆寒的是,宁瑶不过刚跨入问道,就拥有如此实力。
倘若再给她多一点的时间……也许,她真的可能迈出那一步……
到时候,人族的格局都会被她搅弄得翻天覆地。
这个人,不能留!
心中心思急转间,还未待浮事道人出手还击,他就听到宁瑶的幽幽声响。
“闻人蓁,当初就是你的棋子吧?”
浮事道人瞳孔猛缩。
他来不及说话,就又听到一阵缥缈的轻笑声。
“果然是你……”
这样,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浮事道人在圣地本就是中立的派系,何苦来战域掺这趟浑水?
恐怕到现在为止,寒陨道人、潜天道人都以为浮事是为了转入守成派,所以才来战域,以此表示自己转换派系的坚定决心。
短短的间隙,两人已经交手上百回合。
浮事逐渐冷静下来,随后冷笑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宁瑶有证据吗?”
他顿了顿,诡异一笑,“恐怕你还不知道一件事吧。”
“你那不见踪影的好哥哥,如今正在西蛮。你说……他跑到西蛮去干什么?”
宁瑶漠然,只是眯着眼打量着他。
浮事见她那副模样,仰头大笑起来,紧接着,他压低嗓音,用一种夹杂着快意和疯狂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们真的没有怀疑你和宁涯的关系吗?”
“如果说先前是怀疑,那么现在就是确定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干妹妹,分明就是亲妹妹!你们身上的人皇血脉,被一种宝物掩盖了,就连我们也一时没有察觉。”
随后,浮事道人又话锋一转,“你知道西蛮是什么地方吗?或者说,你知道西蛮……是怎样的吗?”
宁瑶目光平静,只是比起先前,又冷了几分。
她下手愈发凌厉,羲和图带来的力量几乎将她的身躯挤爆。
她现在看似气息强横,实则体内的经脉、内腑已经破败不堪。
之所以还能撑到现在,不过是凭着胸口的一股气罢了。
“西蛮……哈哈哈,宁瑶你可知道道海吗?你可知道那波涛滚滚的道海,为何是血红色的吗?”
在场的部分人都顿住了。
其中,就包括了夏渊亭。
他们心中隐隐浮现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
“那无尽的血海,就是由神族的鲜血汇集而成的啊!”
话音刚落,浮事猛地拉开道袍,在他的心口,有一抹淡淡的红痕,随着红痕的颜色渐渐加深,在场中人仿佛听到了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当宁瑶的剑尖刺穿他的心脏时,她突然有种来自血脉的战栗感。
她……在浮事道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令人作呕的同族气息!
“这就是神的气息啊!那种尊贵、淡漠、高高在上的气息,真是让人迷恋。”浮事道人的脸上带着疯狂不顾一切的笑容,他看向宁瑶,一字一句道,“你说呢,我的——族、人。”
宁瑶一脚迈出,将手覆盖在他的天灵盖上。
紧接着,手掌一握,那头颅就化作漫天的血肉,红色的血水像是瓢泼大雨一样倾盆而下。
宁瑶看着手掌上的鲜血,一点一点将其擦拭干净,而后低声道,“你们,真让我恶心。”
她抬起头,看向剩余的寒陨和潜天,目光阴冷,“今日,你们都别走了。”
潜天看着那砸在地上的碎肉,上面还流淌着神族的血液,心中第一次真正惧怕起来。
这是万年以来,她几乎要遗忘的感觉。
而给她带来这种感觉,却是一名十余岁的问道。
说来简直可笑。
穹顶之上的雷劫再度降下,宁瑶不避不让,张口便将那手腕粗细的雷劫吞入腹中。
随后,她若雷霆疾射而去,甩出手中长剑,而后顺手一抄,握住剑柄,接着横剑一抹。
行云流水间,一颗人头滚落。
赤色的雷弧在宁瑶身上跃动。
她掌中凝成一个雷球,接着径直朝那尸身甩去。
只听得轰得一声,那尸身就爆破成血水和血沫。
来自神族的鲜血蜿蜒流淌了一地,将这荒芜之地都染成一片嫩绿。
宁瑶背后羽翼振动,瞬息之间,便闪至寒陨道人的身侧。
寒陨道人见她到来,面露一丝苦笑,轻声道,“宁瑶,我体内并没有神族血脉。所以……”
所以……能放过她吗?
寒陨已经不敢想象宁瑶的具体实力了。
诚然,宁瑶或许还不是隐藏的最深的夏新舟的对手,但是在羲和图的帮助下,想要屠戮他们这些问道,几乎像是屠戮鸡崽一样容易。
宁瑶没有回答,而是将手放在寒陨的头颅上。
砰。
血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