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
江怀鹿这场病,来势汹汹,去也去的极快。
若不是整个人消瘦了一圈,脸上的婴儿肥快速消退,完全看不出病的那般凶险。
这一路上江怀安便和爹娘轮流背,才将这丫头的命保下来。
但江家人的气氛却极其古怪。
“小鹿,来祖母跟前。让祖母好好看看你……”行至半路时,刘老太太突然坐在草地上,朝着江怀鹿挥了挥手。
夏氏神色紧张,紧紧的拉着江怀鹿不敢让她上前。
刘老太太脸色瞬间便垮了下来。
江怀萦眸子微垂:“大伯母,祖母只是想要看看妹妹。您这般,不是伤祖母的心吗?”
夏氏脸色微白,身形微晃。
不由无助的看向江玉白,江玉白是她夫婿。
但,更是江家长子。
如今江家的掌权人。
这半日冷落老太太,已是他的极限。
“鹿鹿,去祖母身旁吧。让祖母看看你。”江玉白不敢看妻子,一边是生养他的母亲,一边是妻儿。他也想不到,在府邸时和睦相处的婆媳,流放途中竟是有了隔阂。
江怀鹿如今瘦了许多,一双眸子显得越发清澈。
这会衙役发了馒头,天气闷热,馒头已经有了隐隐的馊味。
小怀鹿委屈啊。
真是那该死的邪祟,不然她才不会受这份罪。
慢吞吞的走到祖母跟前,小怀鹿实打实的只有三岁。但她对于旁人的直觉却极其清晰,面前这个老太太,对她厌恶大于喜欢。
刘老太太满是和蔼的看着她,苍老的面容还有些悲伤。
想起自己为江家操劳一生,如今却要对几岁孙女低头,便是曾经有三分喜爱,如今也化作不喜了。
且老爷子虽然没怪罪她,但也一语不发冷落她,她自然明白该如何做。
“怀鹿,祖母对你好吗?”老太太擦了擦眼角,素来高高在上的老主母此刻伏低做小,倒是让江玉白江玉清颇有些愧疚了。
小怀鹿挠地微偏,想了想,脆生生道:“祖母对鹿鹿好。”
“对哥哥姐姐更好。”
老太太刚刚勾起的嘴角顿时一僵。
“手心手背都是肉,鹿鹿啊,祖母是当家主母,你懂吗?你还小,大约是不懂的。”老祖母叹了口气,对一个三岁的孩子,她还能拿捏不住吗?
小怀鹿噘着嘴:“鹿鹿懂,鹿鹿可懂啦。手心手背都是肉,那,那不手心肉更厚呀。”小姑娘伸出白皙绵软的手掌,那小手上一个个小窝,极其可爱。
老太太!!!
“噗……”方家媳妇坐在一颗歪脖子树下,突的一声轻笑,随即猛地捂住了嘴。
手一动,手铐叮叮当当的。
即便是此刻背对着江家人,也能看出她微抖的肩膀。
老太太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了似的,满脑子都是那句,手心肉更厚!
小怀鹿抬起头,无辜又懵懂的看着她:“是怀鹿说错了什么吗?”小姑娘声音娇嫩,满是稚气。
老太太更是有气没法出。
此刻被气得身子直颤,心口不住的起伏。
夏氏微沉着脸,她这些年嫁进来上敬公婆,下疼爱晚辈。
如今,老太太竟是对她三岁的女儿用心机。
素来宽厚的夏氏也不由抿紧了唇。
第14章 屠戮
老太太碰了两次软钉子,突然有些心累。
甚至怀疑江怀鹿是不是故意让她难堪。
但面前不过是个三岁稚童。
一派天真,懵懂单纯。
江怀萦秀眉微皱,小巧精致的鼻尖耸了耸,此刻江家人都一语不发,但所有人都关注着那对祖孙。
“怀鹿妹妹,你这话可要让祖母伤心了。没流放前,祖母可疼你了。方才祖母不过是情急之下乱了分寸才将你抛出去。更何况,妹妹也毫无损伤呢。”
“妹妹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咱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将来到了荒都还要相互扶持呢。想来能原谅祖母的对吗?妹妹也不忍祖母和大伯生了间隙吧?”江怀萦笑着道,好似一副大度模样。
这话倒是问的巧妙。
江怀鹿若是依然得理不饶人,不愿顾全大局,反倒会得江家众人厌弃。
此刻夏氏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小怀鹿反倒是认真又严肃的问道:“那鹿鹿不原谅,鹿鹿就是坏孩子了吗?”
“若是如此,鹿鹿便原谅祖母吧。”小怀鹿那张小脸担忧极了,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差点溢出笑来。
方家媳妇竟是直直的笑出了声。
对方满腹心机,偏生这孩子大大咧咧的戳破,简直羞死对方了。
“当真是笑死人了。明明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若是不原谅对方反而要成恶人。这是哪门子道理。”亏得那小丫头直言直语,倒是让江怀萦羞红了脸。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方家都是武将,媳妇也是自幼习武的。
这说出口的话半点也没给江家留面子。
她就看不惯江家一群人欺负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江怀萦被她刺的面上发烫,眼眶发红,甚至周围流放的犯人都隐隐打量着她。
顿时捂着脸躲到了源氏背后。
源氏扶着肚子,不由叹气:“你这孩子,就是心善,见不得长辈难受。”
老太太也不由承了这份情。
江老爷子轻轻摇了摇头,打量着老大一家。此事是刘氏出格了,但如今江家正值流放,江家还散不得。
“行了,都好生休整。一切等到了荒都再议。你母亲,也没有恶意。莫让旁人看了笑话。”江老爷子扫了一眼长子,江玉白抿了抿唇,对着父亲低低应了声是。
随即便让妻儿抱着江怀鹿坐到了江家中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江怀萦脑子里却是死死的想着上辈子发生之事。
前世江怀鹿之死,引得夏氏生生疯了,大房决裂。
江玉白无法责怪年迈的爹娘,江怀安便负气带母亲出走。
却出了意外,伤了一双腿,从此只能坐轮椅。
随后她母亲产下一子,取代了江怀安的位置,祖母彻底放弃了他。
到了荒都……
江怀萦突的打了个哆嗦,眼底升起几分惧怕。
仿佛前世的恐惧还残留在心中。
死前,漫无天际的血,血红一片,将天际都印的通红。河中,是无尽的血水。
那个恶魔,屠了一个又一个城池。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殿下十岁生辰那日,突的陷入昏迷。
昏睡三年,醒来时,早已是天下的噩梦。
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第15章 浓雾
江怀萦这个堂姐最近不大对劲儿。
江怀鹿肉呼呼的小手抓了抓头上两个啾啾。
小怀鹿这几日已经大好了,不需要趴在哥哥肩膀,已经能下地行走。
衙役长见她年幼,又生的冰雪可爱,便不曾给她带手铐脚铐。
看着软绵绵又稚嫩娇气的小姑娘,心性却极为坚定。从未开口喊过苦,喊过累。
只是,她总觉得她那堂姐有些不正常。
总是斜着眼睛,一副自己欠了她多大恩情的模样看着自己。
“这里已经开始步入荒都区域了,再有半月,将你们送到荒都城池,我便回京复命。你们好自为之。”衙役长踏进荒都区域才微松口气,脸上的戾气也不由淡了几分。
自从天下出现邪祟开始,护送流放之人皆是选的命格极硬的衙役。
不然,只怕镇不住这一路的魑魅魍魉。
“进了荒都,各自打起十二分精神。招惹到什么东西,可别怪咱们无情。”衙役长扫了江家一行人,那目光满是警惕。
流放一途,有人病死在途中,也有人累死在途中,但更多的都是葬了邪祟之口。
江怀萦担忧的看了眼母亲,明明前世母亲还未进荒都便已经生下弟弟。
可如今迟迟不曾发作。
是了,前世江怀鹿惨死,江怀安残疾,夏氏崩溃癫狂,母亲受了刺激早产的。
江怀鹿却是睁着一双眸子看向了源氏的肚腹。
神色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二家的,如今肚子里可有动静?这女人生孩子便是走鬼门关,进了荒都更见不得血腥气。你可要……”刘老太太没忍住微皱了眉头问道。
老太太确实更偏向二房一些。
皇帝疼长子,百姓疼幺儿。不是没有道理的。
更何况,源氏,是她娘家妹妹小刘氏的孙女。
她和妹妹小刘氏一母同胞。
她嫁入江家,那时江家还不曾发展起来,小刘氏嫁入源家,很是帮了她一些。
当年本想将源氏说给长子江玉白,但江玉白看中了夏家之女。她对妹妹已经夸出了海口,便只能将源氏许给了老二。
这也是这些年她隐隐看夏氏不喜的缘故,即便是面上和睦,内里夏氏却融不进来。
如今老二膝下只得一女,不管是为了源氏还是老二,她不得不急。
此刻源氏脸色隐隐发白,不知为何她总有几分不安。
但为了保住她腹中孩子,江家几乎已经散尽了家财,衙役也绝不可能等她生了才进荒都。
“娘,算来距离日子也还有十几日,不碍事的。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大家的安全。”源氏说着漂亮话,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看的江玉清不由多了几分愧疚。
江怀萦轻轻拍了拍娘的肚子,仿佛对着腹中婴儿低语:“弟弟,你可要争气啊。祖母和爹爹可都盼着你呢。”
眼见着,老太太的面色越发柔和了。
“这一路你照顾娇娘吧。”老太太拍了拍儿子的手,荒都内常年有烟雾弥漫,这段路便走的慢一些,各自跟紧一些。走散了,不等人。”穿过这浓雾,便能见到荒都城。
衙役们常年穿过这浓雾抵达荒都,都不曾发生大事,想来,也是跟曾经一样的。
第16章 讨口封
众人刚踏进迷雾中,便能感觉到丝丝缠绕的阴郁之气。
好似周身都被一阵凉意锁定,不由让人头皮发麻。
江怀鹿左手牵着哥哥,右手牵着母亲,一蹦一跳的好似没有半点忧愁。
江怀萦走在身后,双手扶着源氏,眼神却若有若无的打量着江怀安。
她记得,当初江怀安便是在迷雾中带着夏氏负气出走。虽然丢了一双腿,但却是活着出去的。
迷雾中只能顺着这一条路找到荒都,他倒是好运。
不过,这一次江怀鹿还活着,想来他也不会再胡来。
江怀萦又朝着那本该夭折的三岁堂妹打量过去。
只一瞬间,江怀鹿便转过头看了来。
“怀萦姐姐,你为什么用猥琐的目光看着我?”小怀鹿大声控诉。
江怀萦浑身一僵。
“妹妹说笑了,姐姐不过是怕你人小走不动道。好心看看你罢了。”江怀萦略略垂眸,明明上辈子大伯一家妻离子散,她为此感到悲伤。
但为什么这一世,大房和睦依然,江怀鹿不曾惨死,江怀安不曾残疾,夏氏不曾癫狂,她却……
有些遗憾呢?
江怀鹿不喜欢这个姐姐,只一眼,她便不喜欢这个姐姐。
这姐姐就像个包菜精。
一层层剥开,里面却还有无数层,让人不敢深信。
此刻她看着江怀萦,面团似的小脸笑眯眯的:“包菜……啊不,怀萦姐姐,生与死都是相生相伴的,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江怀萦眉头一皱,见她胡言乱语只觉可笑。
自己竟然同个三岁孩子置气,当即,便不再理会她。
江怀安不喜她这高高在上的样子,便将妹妹抱了起来放在脖子上坐着。
这一掂量,妹妹瘦了好多,少年心疼的剑眉都皱了。
“哥哥,你今天半步都不可以离开鹿鹿,你要答应我哦。”江怀鹿瞧见他满头郁气,那黑色郁气几乎要缠绕他全身,心知今日必是他人生转折点,当即便翘起了嘴。
江怀安是个妹控,唯鹿是命。
当即笑呵呵的点了头。
江怀鹿小手一挥,将他头顶浓郁的黑气,一掌打散,顿时散在了迷雾中。
江怀安走着走着,脚步顿了顿,之前总觉浑身酸涩沉重。这会,好似还轻快了,真是奇怪。
衙役长从进了迷雾开始便极少说话,只觉得这次感觉不大好。
倒是别的衙役开口了:“在迷雾森林可不能乱说话,若是可以,行一件好事,都能抵百件恶事。传说啊,这迷雾森林时常有精怪出来讨口封。”
“修行多年的精怪要化形,做畜生,还是做人,还是成神,全靠那有缘人的口封。你说它做畜生,它便千年道行尽毁。你说它做人,它便能化形,能继续修行成仙。你说它为神,它便一步登天。不过,咱们哥们走这条路几十年,也不曾见过。”
众人听着听着,心中便少了几分惧意。
此刻越发走进迷雾森林,这白雾便越渐浓了几分,几乎三步外几乎瞧不见人影。
源氏从入迷雾森林的第二天,腹部便开始隐隐作痛,一点点下坠,直到今日,额间的汗珠也开始隐隐滑落。
脸色甚至还带了几分苍白。
江怀萦心头咯噔一声。
“娘,你还好吗?”
第17章 临盆
此刻浓雾弥漫,四处白茫茫一片,三步外几乎看不到人影。
衙役长找来一条长绳子,众人拉着绳子才勉强不能走散了。
且这迷雾中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他们多数时候都是众人背靠背休息,见庙不敢进,见树不敢靠。
这荒都城内,鬼知道供奉的是些什么东西。
众人的气氛越来越沉重,这一路行来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分。
江怀萦那句话,当即让众人眉眼跳了跳。
源氏满头大汗,神色苍白,一双柳叶眉紧紧皱在一起。
源氏几乎站立不稳,就这江怀萦的手便开始往地上滑。
“肚子疼。”源氏早已是生产过一次的妇人,此刻心底不住下沉。这已是快要分娩的前兆。
她嫁进来十几年,只得江怀萦一个女儿,如今腹中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爹,爹,娘要生了。”江怀萦声音发颤,在这迷雾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此刻,娘竟然要生了!
江怀鹿趴在哥哥脑门上,一双眸子朝着源氏腹中看去。
眸子微眯,此刻那胎儿气息极其微弱。
“怎么在这就要生了?!能不能忍忍?再有三日就能出迷雾了!”衙役长眉头狠狠的压着,此刻闻见鼻翼间散发的血腥气,更是不由沉了脸。
荒都内魑魅魍魉极多,更何况迷雾中本就诡异重重。这血腥气不知会引来什么东西。
“忍忍忍,生孩子也是能忍的吗?”刘老太太当即黑了脸。
那做派以为自己还是京城高高在上的江家老太君。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老太太脸色谄谄,源氏是她娘家侄孙女,又是她幼子的媳妇,能不着急么。
江怀萦不悦的扫了眼祖母,当即笑着将娘早已备好的钱袋子取了出来。沉甸甸的,还隐隐露出几分金光。
江怀萦温热的小手拉了拉衙役长,少女虽说瘦了一些,但精致的眉眼却已经显露出来。
“官爷,麻烦您通融通融。耽搁半日可好?”声音娇柔,软弱无骨的小手在身形的遮挡下,拉着衙役长。
不得不说,这高门贵女低三下四的祈求,让衙役长有一瞬间的晃神。
摸得怀中那沉甸甸的金子,至少三百两。
比起江家这一路孝顺他的所有都多。
衙役长扫了周围不忿的犯人一眼:“原地休息。”
说完,又看着江怀萦初露风华的容貌舔了舔唇,可惜这等贵女就算落魄了,也没他享用的份儿。
江怀萦转身,脸色陡然一沉。
嘴角噙着一抹冷意,眼底满是杀气。
“真是多事,在这迷雾中生孩子,当真是找死。自己想死就罢了,还连累咱们。”有犯人嘀咕道。
方家人对视一眼,自己一家人围了个圈坐了下来,满是防备的样子。
源氏这一次发作的很快,好在刘老太太有准备,当即让家人拉了个布帘遮起来。
夏氏突然,干涩的扯了扯嘴角。
这些年,外人都说江家婆媳和睦。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与江家始终隔着一层。
明明进屋之前,老太太与源氏一家有说有笑,但自己一进去,顿时安静了。
江家给够了她体面,她却依然,游离在外。
即便是当年她生江怀鹿,也因为生的时日不好,让老太太沉了许久的脸。
第18章 你看我像什么?
江怀鹿的生辰着实不好。
她生在七月十五。
当日七月半,那时整个京城都被阴气笼罩。
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可在这一日临产。
但生孩子岂是人可以决定的?当日清晨她便发作了。
那日江老爷子带着长子江玉白进宫觐见,她发作时便让嬷嬷请了稳婆回来。稳婆是一早便住在江家的,可嬷嬷去了半个时辰也不曾回来。
当即她贴身丫鬟便急了,亲自前去拿人。
最终,却请来了她的婆母。
外人面前高贵大方,待儿媳如亲闺女的老太太。
老太太直言,这孩子今日生不得。生在今日,只怕将来流言蜚语便能让江家蒙羞。
只让她尽力忍耐,待过了七月十五,哪一日都欢迎她。
夏氏当时恨呐,躺在床上肚子一阵阵抽痛,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流进眼里,又苦又涩。
在外人面前她是风风光光的江家主母,此刻却犹如一摊死水,连腹中胎儿都护不住。
贴身丫鬟是与她一同长大,是娘家陪嫁来的。
当即便偷偷溜出江家,差人去了夏家和宫门口等老爷。
却被老太太跟前的嬷嬷抓住,失手将人推下阶梯,摔死了。
好在夏氏将身子养的极好,又是生养过一次的,那时江怀安有已经八九岁,亲自带着人在小厨房给她烧了水送到产房。
江怀鹿下来时,哭声已经很微弱了。
整个身子憋的青紫,哭声又细又小,像个小猫似的,蜷缩在一起,看着可怜极了。当时她这眼泪就大滴大滴的掉,只恨自己委曲求全,竟是让未出生的女儿受苦。
听得女儿生在七月十五,老太太在院内大发雷霆。
听得她摔碎了茶盏拂袖而去,夏氏心中一阵快意。
江玉白回来时,她已经生了,老太太暗地里敲打了一众奴仆,江家男人一无所知。
夏氏平日里偶尔不着痕迹的说一句,她生怀鹿时,那稳婆竟是三催四请也不来。
江玉白只笑着道,那稳婆当日喝多了,母亲已经责罚过她,知晓她差点犯下大错,母亲愧疚极了。
夏氏便不曾再说。
此刻瞧见源氏落得同样境地,不同的待遇,倒让她心中有些酸涩。
这三年多,老太太对怀鹿面上欢喜,内里却冷淡极了。
孩子心性单纯,小怀鹿自然能感受到祖母的不喜,便时常哭着回来。
更何况,这三年,生辰她都不曾大办过。
夏氏突的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越发冷淡。
“娘,鹿鹿要抱抱。”江怀鹿从哥哥脑门上下来,肉呼呼的小拳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好似浑身都在发光一般。
夏氏整颗心都融化了,将女儿抱着窝在怀里。
此刻江怀萦听着母亲的惨叫,鼻翼间浓浓的血腥气,不安越发浓了。
将早已备好的水倒在吊锅上,听得母亲一声声的哭叫,江怀萦紧抿着唇,手忙脚乱的生火。
突然,从迷雾中一条白皙的胳膊伸了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袖。
好似有些紧张,很是惶恐。
“姑娘,你看我像什么?”声音尖细,好似喉咙沙哑,嗓音极其干涩。
偏生姿态摆的极低,仿佛有些哀求。
第19章 背锅侠鹿鹿
江怀萦紧皱着眉头,心底急躁又满腹郁气。明明前世这个时候江怀安负气出走,这一世悲剧不会落在自家身上吧?
正烦躁间,便抬眸瞧见迷雾中站着一个孩子。面容被雾色笼罩,但那亲近又讨好的姿态,像极了江怀鹿叫着她姐姐的模样。
看着轮廓和高矮也与江怀鹿无疑了。
江怀萦平日里与祖母亲近,知晓祖母不喜江怀鹿,背地里自然也多有苛责。
此刻眉头一皱,脸色一凛,瞧见众人都不曾注意这边。
顿时怒道:“像什么?我看你像个讨债鬼!还不快滚远些,耽误了我弟弟,我饶不了你!”那满是戾气的模样,哪里还有外人面前的从容淡定。
若不是这皮相还是个人,这口出恶言的模样,竟是像个恶鬼一般。
话音刚落,迷雾中的身影迅速缩小。
直直的,落在地上只得小猫大小。
江怀萦一怔。
“怎么了?你一个人在那里喊什么?”江老太太在迷雾中问道,这周围惊得骇人,她不安的很。
说完又瞪了眼远处抱着孩子的夏氏,也不知道还帮帮忙。
江怀萦微抿着唇:“方才怀鹿妹妹顽劣调皮,怀萦说了两句。”
这话说完,众人忽的一滞。
纷纷转头惊悚的看着她的方向。
夏氏眼皮一抖,素日里怀鹿总是被责骂。便是因着她在外闯祸生事,偏生这孩子又死不认,被打的双手红肿,依然不肯认错。还被老爷罚跪了好几次祠堂。
有一次,是她摘了老太太的白玉迷兰,江怀萦亲自带着她认错的。
还有一次,她打碎了御赐的锦屏。老太太大发雷霆,罚她跪了三天祠堂,后来感染风寒发起了高热才抱回来,当时也是与江怀萦在一起。
此刻她抱着鹿鹿,轻声道:“怀萦,你总说鹿鹿顽劣不堪,可鹿鹿,她好好的在我怀里呐。”
江玉白正巧看过来,便见小怀鹿睁开眸子,似乎还未睡醒。迷糊的喊道:“怀萦姐姐犯的错都是我的,她犯的错都是我的。爹娘,我知道错了,都是我错了。”软软糯糯的声音让江家人一顿。
江怀鹿大概没睡醒,眼睛还未睁开便爬起身认错。
顿时,江玉白猛地看向江怀鹿。
“爹爹,是我顽劣是我调皮捣蛋了,你责罚我吧。”小姑娘刚睡醒一脸懵懂,那条件反射便爬起来认错的模样,当即让江玉白心下一沉。
他似乎做错了什么。
还来不及细问,便听得江怀萦猛地尖叫一声,那尖锐的叫声几乎要刺破众人耳膜。
“啊!!”不是江怀鹿!!
江怀萦哐当一声打翻了吊锅,那翻滚的热水渐在脚踝上,痛得她龇牙咧嘴。可此刻她只觉一股凉意席卷全身,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那股恐惧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你发什么疯?”衙役长一直关注场中变化,本就心中不安,瞧见江怀萦大发神经顿时怒吼一声。
哪知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源氏突的尖叫一声,众人眼皮子底下,源氏竟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浓雾所吞没。
江玉清冲进去时,早已没了源氏踪迹。
地上只有临盆时的阵阵血迹。
江怀鹿慵懒的睁开眸子,迷糊和稚气褪的干干净净。
善恶一念间,姐姐,选了恶呢。
第20章 报复
“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突然窜出来了?”刘老太太吓得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迷雾缭绕,那源氏消失的太快,谁都没发现发生了什么。
唯有那方家妇人突的捂着鼻子道:“怎么突然一股骚臭味儿。”
那衙役长顿时站起身,抽出大刀,谨慎的四处观察。
“所有人站在原地,不可离开半步。”衙役长眉头紧皱,浑身都升起几分不安。
从方才江怀萦那声尖叫开始,他这眼皮子便一直跳个不停。
江玉清顿时脸色一白。
刘老太太却是直直哭出了声:“我江家的孙子啊。若是出了事你拿什么来赔?我江家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刘老太太红着眼眶,心疼的几乎要厥过去。
江怀萦死死捏着衣角。
是她那句话,是她那句话错了。
瞧见江怀鹿从夏氏怀中探出个小脑袋,江怀萦便知,自己只怕遇见了邪物,只怕说错了话惹得邪物震怒。
江怀萦贝齿轻咬下唇,她以为是江怀鹿的,她以为是江怀鹿的!
“爹爹盼了这么久的长子,为何要如此亏待他。十几年了,当真要我二房后继无人么?”江怀萦不由轻轻抹泪,却闭口不提母亲之事。
母亲与祖母虽是侄孙女的关系,但比起孙子来,江怀萦明白,也是低了一头的。
刘老太太当即神色一顿。
衙役长略有些不善的看向江怀萦。
“这迷雾中进去便出不来,这数十年就无人活着从中走出过。方才我等已经明言,若是出了意外,让咱这些兄弟去送命,那是不可能的!”衙役长只觉江家这群人不安生,当即便有些动了怒意。
“你你……你是欺我江家无人么?陛下虽将江家发配荒都,但你却也是失职之罪!”刘老太太可不是什么大字不识的村妇。
她做了几十年的诰命老太太,那浑身威严可比一个衙役更厉害。
那衙役脸色却是陡然黑了下来。
他敬着江家,一路多有照看,并不是怕江家还有人在京城。
不过是看江阁老为国效力几十年,不过是心有不忍罢了。
但这老太太好不知足。
江阁老当即便发现衙役面色不对,站起身,在朝堂上素来说一不二的江阁老对着衙役拱了拱手“为难小哥了。妇人口不择言,莫与她计较。”说完,瞪了眼刘氏。
刘氏这才拂袖背过身去,江怀萦上前轻声安慰。
衙役长对着江阁老回了一礼:“阁老想必明白这迷雾的厉害,咱们这群人常年走这条路,家中年迈老母和孩子都是悬着心的。这迷雾,进去便会迷失,从未有人出来过。实在没有必要做无谓的挣扎。况且,那掳走府上儿媳的,只怕是黄鼠狼。”
“素闻黄鼠狼睚眦必报,只怕是她与对方有了什么仇恨。这才寻着机会报复。若是要寻……”
“咱们可等一日,能不能找到,便看你们自己了。”衙役长对着江阁老点了点头,这才带着人走到了一边。
江阁老顿时心下微沉。
第21章 绝后
“这是要咱们府上自己去寻的意思?”江玉白眉头一压,瞧见弟弟江玉清白着脸便心有不忍。
“连武将都走不出迷雾,更何况咱们这群文人了?”夏氏抱着江怀鹿轻声道。
江怀鹿隐隐看向哥哥,见哥哥自顾自的拿着小奶锅给自己煮粥,并未往身上揽事。
顿时笑眯了眸子。
“若是有经验之人还能走一遭试试,可咱们进去岂不是找死?”夏氏不由低声道。
江玉清身子羸弱,子嗣也单薄,也是因此老太太偏疼他多年。
真要江家人去,首选便是大房冒险。
刘氏听见这话顿时转身,满脸是泪,一脸狠意的看着她:“瞧瞧她,瞧瞧她,瞧瞧你娶的好媳妇儿。这个时候还贪生怕死,只可怜了我还未出生的孙子啊。”
刘氏这话让江玉白顿时有些尴尬。
夏氏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并不似往日那般上前哄着婆母。
“娘,她不是那个意思。”江玉白解释了一声,看了眼夏氏,见她低着头避开了自己的眼神,也只能自己上前宽慰了。
江怀萦却是直直的看向江怀安,微咬着下唇,前世,便只有他一人回来了。
“江某也不难为众位兄弟,只劳烦大家等一日。便由我进去寻弟妹,寻到便带她回来。弟妹如今临盆在即,想来是不能多等的。”江玉白上前一步道。
刘氏脸色这才好了几分。
江怀萦看了看堂兄一眼。
“大伯年纪大了,不弱让怀安哥哥一道?也好有个照应。只可惜了我爹爹身子羸弱,不然便自己进去了。”江怀萦抬手擦了擦眼泪。
夏氏却是猛地坐直身子:“怀萦倒是好算计。你二房丢了媳妇孩子,要我大房男人全都去冒险,倒是大伯娘小看你了呢!”夏氏嘴角满是讥讽,竟是都懒得掩饰。
江怀萦眼眶霎时便红了。
“怀萦没想这么多,怀萦是什么人,大伯娘难道还不知道吗?怀萦也是担忧大伯双拳难敌四手。只可惜怀萦一个女流之辈,不然怀萦便亲自去了。绝不敢劳烦大伯娘一家。”
那低头抹泪的样子,仿佛夏氏让她受了委屈。
更是气得夏氏脸色铁青。
江阁老眉头皱了皱,长孙品性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此刻道:“你怀安哥哥身子骨又有多好?祖父陪玉白一起去。”
江怀萦仿佛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到消瘦的少年郎身边,哀求低语道:“怀安哥哥,你忍心怀萦没了母亲和弟弟么?怀萦求你了。”眼泪噗嗤噗嗤掉,说完就要跪下。
江怀鹿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来。
露出一双狡黠的眸子,脆生生道:“大姐姐,你没了娘亲和弟弟,就要鹿鹿没了父亲和哥哥么?万一江家绝后怎么办呀?”
万一江家绝后怎么办呀?
这话雷的众人偷听的都惊呆了。
看着天真娇气的稚嫩小儿,竟是知道绝后?
而且,说的好有道理!
“到时候祖父和祖母死了就没人送终啦。”
说完,无视夏氏震惊的目光,一脸迷茫的问道:“娘,什么是送终的意思啊?是寺庙的那种吗?以后祖母死了,鹿鹿一定给她送个超大的哦。”说完,一脸邀功的看向刘氏。
第22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孝心可嘉。”方家媳妇直言直语。
捂着即将溢出笑的嘴,强忍着笑意夸了一句。
江怀萦那欲语还休,准备跪在地上使苦肉计,此刻都惊得没反应过来。
刘氏抬手捂着心口,好不容易熬过流放这一遭,感觉要气死在江怀鹿这句话下。
夏氏紧紧的抿着唇,急忙道:“鹿鹿别瞎说。只有男孩子才能送终。”
江玉白:等等,这是重点?
江怀鹿长长的哦了一声,随即皱着眉头看向爹爹:“可是爹爹和哥哥都去找二婶啦,万一回不来也只能让鹿鹿送了。”
刘氏本想跟着江怀萦劝几句,此刻直接歇了这心思。
她疼二房不假,但若是连累江家失了长子长孙,二房子嗣艰难,将来她可就成江家罪人了。
“行了,怀萦起来吧。”刘氏看了眼江怀萦,江怀萦垂着眸,知晓祖母动怒了。
“怀萦姐姐为什么不去呀?爹爹又不会接生。”小怀鹿疑惑的问道。
江玉白顿时恍然:“对对对,还得去个人。毕竟男女有别。”更何况他这还是做兄长的。
饶是江玉清此刻也皱了眉头,没有哪个男人不在乎此事。这会光是想想内心便满是抵触。
江怀萦莫名的升起几分不安。
“怀萦,你陪大伯父去。到时候你娘若是要生了,你便帮衬着一些。女子细心一些,更何况你是闺女,伺候起来也方便一些。”刘氏见众人略有些鄙夷的眼神,到底没使唤夏氏。
毕竟留下大房两个孩子,只怕旁人脊梁骨都要戳穿。
江怀萦眼前一黑,费了这么多心力,竟然将自己搭进去了。
顿时恨得直咬牙,指甲都掐进了。
江阁老也发话了,当即道:“你祖母年纪大了,跟进去反倒是拖累,你去吧。若是过了时辰便赶紧回来,务必保护好自己。”
江怀萦这下是真的委屈了,眼泪都要冲出眼眶。
跟着江玉白临走之前,狠狠的剜了一眼江怀鹿。
江怀安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只拎着妹妹按到了怀里,揉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低低直笑。
“怎么学的如此牙尖嘴利?哥哥耳根子就那么软?”江怀安差点让妹妹逗笑了。
在府中总是被江怀萦骗的团团转,被父亲罚了不知多少次的憨丫头,如今竟是长心眼了。
老实说,她真的跪下了,江怀安也不会去的。
如今流放,他越发知道自己是母亲和妹妹的依靠。
那些不相干的人,与他何干。
江怀鹿趴在哥哥肩膀上,心中琢磨着,原来她这哥哥是至阳之气。本就天生克制邪祟,只是还未成长,并不明显罢了。
如今躲过这一劫,前途不可限量啊。
若他真进了这迷雾,恐怕还真能走出来,至多落个残疾。
但身在此世,残疾便足以毁灭他的将来。
小怀鹿美滋滋的想着,哥哥躲开了这一劫,那应劫而上的便是江怀萦了。就是不知,江怀萦能不能承受,会不会后悔呢?
转眼一想起那灭世的邪祟,小怀鹿不由耷拉着脑袋。
真可怕一男的,真的!
她怎么才能诛杀他,拯救世人呢?
第23章 拿鸡毛掸子的怪蜀黍
夜色弥漫,恐惧开始在周围蔓延。
白日里便浓郁的白雾,到了晚上更是肆虐。
眼前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没了光明,越发让人心生恐惧。衙役长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
每一次发配荒都,一路上伤亡最多的便是迷雾森林。
“所有人围在一起,背靠着背,若有人如厕,三人同行,不可分开。”衙役长让众人都点起了火堆,每人发了两块干饼子,众人在火堆上将干饼烤的双面焦黄,便咔擦咔擦吃了起来。
江家人气氛沉闷,江老爷子握着饼子迟迟不吭声。
江玉清咳嗽了几声,他生来体弱,这些年母亲为他纳了几房姨娘,也没留下一子半女。
唯有源氏子嗣旺盛怀了两胎。
如今,只怕哥哥能将源氏和孩子,带回来。
刘氏以前处在高位,不顺心也有丫鬟奴仆哄着,现在发卖的发卖,流放的流放,无人伺候。
老太太这坏脾气顿时显露无疑。
“鹿鹿好想吃肉啊……”小怀鹿捧着脸,整张小脸蛋都挤成了一团,胖嘟嘟的可爱极了。
夏氏心疼孩子,当即便抱着她道:“等到了荒都娘给你做,给你做乳鸽,给你做八宝鸡,糖醋小排……”
这孩子出生就受了不少苦,也不知是不是在娘胎里憋得太久,出生后脑子似乎总有些不灵光。
明知江怀萦时常捉弄戏耍她,却又喜欢跟她玩。
明知老太太对她不喜,依然巴心巴肺的每日要去请安。
谁知道这鬼头刀下走一遭,脑子竟然一日比一日灵光了。
便是曾经那双清澈又呆滞的双眼,都变得灵动起来,眼里的灵气几乎要溢出来。
这大概是她唯一的安慰了。
“吃吃吃,你是饿死鬼投胎么?一天就知道吃!你父亲和二婶还生死未明,整日就知道吃!江家是少你吃还是短你喝了?这地方还有肉给你吃,当真是白日做梦!”刘氏有气没处发,此刻天色越来越暗,她甚至隐隐有些后悔。
后悔不该让江玉白冒险找人。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
想起老二若没了妻儿,孤家寡人孤苦伶仃,却又忍不住占据了上风。
此刻众多犯人都围坐在一起,夏氏白着脸不敢反驳婆母。但那流放中却有不少人都是直性子,当即道:“这老太太好没道理,你一个半只脚都入了土的老虔婆,还知道多吃儿媳妇一个干饼呢。人家三岁孩子贪嘴怎么了?真是丢人。”
此刻迷雾重重,也不知是谁仗义执言。
反倒是众人都发出了不屑的低笑声。
刘氏涨红了脸。
江怀鹿撅了撅嘴,瞧见母亲紧抿着唇,眼中忍着泪意,顿时皱起了眉头。
迷雾中,她仿佛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江怀鹿还来不及安慰母亲,便抬眸朝着声源处望去。
只见那白茫茫的屋中隐约出现一行影子。
好似,一黑一白。一手拿着鸡毛掸子,一手拿着铁链,而铁链后却勾着一个婴孩。
“咦,那个叔叔为什么拿着鸡毛掸子啊?他头上的帽子好尖哦……”
第24章 救世主在啃手指头
全场寂静。
好似连风声,都随着这句话安静下来。
夏氏如坠冰窖,浑身冷的彻骨,咯吱咯吱,牙齿都在打哆嗦。
按着江怀鹿的手略微发抖。
衙役长眼皮子一跳。
“什么鸡毛掸子?什么帽子?”衙役长沉声问道,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喉咙在一阵阵发痒。
衙役长急急的走过来,瞧见那小孩子眼珠子盯着一出空白迷雾,好似很疑惑迷茫的样子。
“穿白衣服的叔叔,拿着白色的鸡毛掸子。穿黑衣服的叔叔,拿着黑色的鸡毛掸子,就像我爹打我时的那种。”江怀鹿扫了一眼,便瞧见那行影子似乎站在自己面前了。
衙役长脸色雪白,握着刀的手都在抖。
神色紧张的四处看,却发现四周依然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方家媳妇突然摸着下巴道:“早早听闻,孩子年岁小能瞧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难不成是真的?”
“更何况,听说江家小姑娘生在七月半,生在鬼门大开之日。也许,有什么不同之处?”方家媳妇并无什么讥诮之意,反倒是刘氏突然跳了起来。
“我就说,我就说这丫头生的不祥!你偏是不信!早知便是个祸害,说不得就是她给咱们江家带来了灾难……”刘氏牙齿打哆嗦,却又忍不住对着江怀鹿咬牙切齿。
“娘!慎言!”夏氏突的站起身。
死死的盯着刘氏,好似她在多说一句就要冲上来撕烂她那张嘴。
“行了,玉白还生死未卜,吵什么。怀鹿丫头,你说的那两……人,他们走了吗?”江阁老看向他最小的孙女。
江家孙子孙女都生的聪慧,唯有在江怀鹿这里出了差错。
平日里江阁老虽说一碗水端平,但聪慧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江怀鹿长到三岁半,都极少走出江家大门。
很大缘故都是怕她丢了江家的脸面。
夏氏将女儿抱得紧了一些,自从女儿出生后,满京都流传着江家幼女不祥,生在七月半,是个天生的灾星。
夏氏咬着牙,垂着眸,掩去眼中愤恨。
她哪里不知,这话,是从刘氏口中无意传出的!
多可笑啊,那时外人还没半句不是。反倒是她那婆母,与小姑子嚼舌给外人听了去。传的轰轰烈烈的流言蜚语,竟是亲祖母造谣所致。
江怀鹿却不知这其中隐情,只呆呆的看着那两个黑白叔叔。
“他们就站在祖母身后啊。”江怀鹿朝着刘氏看去。
不,没看她。
似乎透过她,看向了她身后。
刘氏顿时寒毛耸立,头皮都炸了,手指哆嗦着,好似身后有一双眸子注视着她。只觉得心都被揪紧了。
“啊!”尖叫一声。
老太太竟是被她生生吓晕了过去。
黑白无常眉头紧锁,白无常更是弯腰凑近了几分,看向江怀鹿的眸子。
“这丫头,眼神生的有些不一般啊。”白无常呢喃道。
黑无常神色冷漠,径直往前走:“先将这死婴的冤魂带回去吧,若是成长起来只怕又是一番杀戮。得了空再去寻那位贵人。”临盆在即死去的孩子怨气极重。
白无常点了点头,只对着那孩子微微颔首。
那小姑娘似乎半点也不怕他们,竟然还笑弯了眸子。
这些年总有人能因为瞬间的机遇,瞧见他们哥俩。但这些人,往往都没有第二次相见了。
他们兄弟俩只能尽力捉拿怨气滔天的鬼将,减少世人的磨难。
但收效甚微罢了。
天道崩坏,三界已乱。
地府早已不是曾经的地府。
神兽谛听在出事之前曾预言,救世主临世,可解灭世之忧。整个地府都关闭了,只有他们哥俩因故逃过一劫。
黑白无常头也不回的走了,此刻谁也不知道,他们苦苦寻找的救世大能。
此刻嘴里正含着一根手指头,一脸稚气未脱的看着他们。
前世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先人所言,果然没错!
第25章 讨债鬼回来了
“竟然真有黑白无常?”
“那为什么世间这么多魑魅魍魉?”
“别是胡说八道故意吓唬她那祖母吧?”身旁有人嘀咕,但又觉得身旁阴气森森,不敢大声说话。
倒是那衙役长点燃三根香,对着外边拜了三拜。
“无意打扰二位,还望二位海涵。”说完,便掏出一早备下的黄纸,蹲在地上烧尽了。
衙役长烧完黄纸才站起身道:“这荒都与外界不同,这里是极阴之地,据说曾经也是发生过神迹的。见到无常大人倒也不算离奇。只要敬畏他们便是了。”
“你这丫头生的一双慧眼,倒是有些造化。”衙役长看着江怀鹿,说完又微摇了摇头,再如何又有什么意义呢?
横竖已经发配边疆,能不能在荒都活下去都是问题。
荒都最不受待见的便是老弱妇孺。
况且,怀姜殿下心狠手辣,经他发配之人,从未有人回来过。
“他们走了。”小怀鹿趴在母亲怀里眨巴眨巴眸子。
夏氏咬着下唇,抬手轻轻捂上她的双眼:“不要看,不能看。”想起京城传言,她乃是灾星,至今心头发麻。
陛下病了,病的糊涂了。
听得传言甚至还派了太监亲自来府,当时太监那尖尖的指甲划过江怀鹿的肌肤,落下一滴血。
好在怀鹿那时不过半岁,生的冰雪可爱毫无攻击力。
一双眸子更是纯净,她胆子极大,甚至抬起手抓住了那公公的指尖。
后来才得知,陛下让公公视情况决定孩子去留。
公公走后,她浑身都吓软了,至此便不敢带江怀鹿出门,深怕引起众人窥探。
感觉到夏氏身子微微颤抖,小怀鹿神色怯怯的看了眼母亲,便顺从的闭上了眸子。
夜晚的迷雾森林让人恐惧。
江家人更是焦急的彻夜难眠。
刘氏醒来后瞪了眼江怀鹿,却对她又生出了几分忌惮,斜着看了江怀鹿一眼便移开了眸子。
“怎么还不回来?真急死人了。”
刘氏焦急的走来走去,江阁老也紧绷着身子,虽然一语未发但一直看着茫茫迷雾。
江怀安将妹妹抱在膝盖上,给她裹了好几层衣裳。
“没眼力见的东西也不知道烧些水,他们等会回来就有热水喝。”刘氏呵斥了夏氏一声,以前在府邸她给长媳面子,不过是舍不得撕下那层皮罢了。
如今倒不再伪装。
方家那边又传来一身嗤笑声。
不远处的方大人微微摇了摇头,江阁老学富五车,学识渊博。但这般男人却极少过问后院之事,殊不知这后院不安,前院也会受牵连啊。
一夜沉寂,江家人的心一沉再沉。
“再有半个时辰便该上路了。”衙役长扫了江家一眼,让衙役发了饼子便坐在一旁不再多问。
夏氏身子晃了晃,到底是立住了。
曾经的高门嫡母,如今眼中也多了几分坚毅。
刘氏控制不住就要落泪,刚抹了两把眼泪,便听得江怀鹿咦了一声。
“咦……讨债鬼跟着回来啦。”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清脆的叮当声。
那是江玉白等人出发时佩戴在身上之物。
第26章 伤了脸
刘氏还未问什么讨债鬼。
便见那些衙役全都站了起来:“有血腥气。”
刘氏一颗心瞬间绷紧了。
随着叮铃声越发靠近,那股血腥气越发重了,小怀鹿直接从哥哥怀里坐了起来。
红通通的小脸蛋皱成一团:“讨债鬼的味道。”
江怀安瞧见小姑娘这脸上都快皱出褶子了,好笑的问道:“什么讨债鬼啊?瞧瞧你这脸,皱成包子了。”
小怀鹿噘着嘴,水汪汪的眸子委屈极了。
她当然不敢说她闻到了黄鼠狼精的味道。
“是玉白,是萦萦!”刘氏惊呼一声,急忙起身迎了过去。
果然,从迷雾中走出的竟是江玉白等人。
此刻江玉白搀扶着满是狼狈的源氏,源氏头发微散,垂着头,看不清脸色。
江怀萦满身是血,一张脸白的骇人,怀中还抱着个孩子。
“是男孩女孩?孩子可伤着了?”江玉清快步上前便迎向了江怀萦。
江怀萦顿了顿,这才回道:“恭喜父亲,是弟弟。弟弟娘胎里受了些气,身子有些弱,但并未伤着。”
江玉清顿时欢欢喜喜的接过孩子,对着江玉白谢了又谢。
刘氏也想去看孩子,但江玉白扶着源氏,毕竟是个大男人。
“还不快来帮忙,干坐着等我伺候你呢?”夏氏刚烧了些干饼粥,刘氏便厉声呵斥道。
夏氏也没说话,这会不是计较的时候。
只上前将源氏接了过来,这刚一接到手中,源氏便直直的倒下。
夏氏抬起她的脸便惊了一下。
“她的脸?”
众人急忙看去,源氏半张脸竟全是血,此刻夏氏打了热水给她擦净脸。才发现她脸上竟一脸的爪印,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伤了。
“被黄鼠狼抓着了。好家伙,那黄鼠狼只怕成精了,竟然能站起身跟人一般行走。若穿上衣裳就跟个孩子差不多大小。”江玉白也满是后怕。
谁都没注意到江怀萦微微紧张的模样。
“就是黄鼠狼叼了这母子俩。我和怀萦追上去,哪知道瞧见咱俩,那黄鼠狼便动手了。当时孩子已经出生,我顾着给孩子包裹,怀萦和弟妹在一块。也不知她们怎么被抓的。”江玉白过去帮忙时,那源氏脸已经被抓了。
“我的个乖乖,还真有黄鼠狼成精啊。”有犯人满是后怕,只觉得这荒都越发可怖。
源氏喝了两口水才缓过神,眼神扫过女儿时,神色动了动。
“我……”
“是娘救了萦萦。当时那东西朝我扑来,爪子快要划伤我的脸。娘将萦萦推开了。”江怀萦突的轻声抽泣起来,浑身狼狈的姑娘站在一旁孤零零的,似乎可怜极了。
源氏看了她一眼,微微闭上了眸子,不再言语。
刘氏心疼的落泪:“苦了你了啊,活着回来就好。待到了荒都城再寻个大夫治治,总不会落疤的。你也是爱女心切,知晓她年纪尚幼还未说亲,不能伤了脸。好孩子。”
衙役长将众人回来,倒也不再做那坏人。
让江家人修正片刻便准备上路。
倒是江怀鹿拉着哥哥一同去看弟弟。
第27章 因果缠身
“这孩子出生就历经磨难,上天给他历练颇多,将来必定能有一番作为的。”方老爷也凑上来瞧了一眼,生的倒是不错。
“多谢方大人美言了。能健康长大就成。”江玉清似乎很开心,素来文雅的他竟是亲自抱起了孩子。
如今讲究抱孙不抱子,可见江玉清内心的喜悦。
江怀鹿垫着脚瞥了一眼,江玉清眉头轻轻皱了皱,将孩子略微移开了一些。
江怀鹿却不曾注意,只这一看顿时大惊。
这婴孩,不是被黑白无常拘魂拘走的那位么?
明明她昨夜里看到的婴孩,与这襁褓中的孩子一模一样!
那这回来的是谁?
江怀鹿瞪圆了眼睛,嘴都成了圆形。
江玉清莫名的不喜,顿时将孩子抱高了几分:“鹿鹿让弟弟睡觉吧,弟弟啊太累了。”
江怀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一蹦一跳的转身走了。
江玉清心里犯嘀咕,这灾星看人的眼神真让人不舒服。
“咱们老江家有后了,终于有后了啊。”刘氏高兴地直告慰祖宗,江怀安看了她一眼,嘴角不屑的勾了几分。
“行了起来赶路了。后日必须要赶到荒都城,遇到你们这群人老子真是倒霉了。”衙役长啐了一口,流放是有交接时间的,这后日已经是最后时辰了。
刘氏这会心情好,倒是对着衙役长连连道了好几次谢。
“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周围有股骚气。就像黄鼠狼的味儿。”方大人耸了耸鼻子,这味道若隐若现的,一直跟着他们。方家媳妇捂着嘴笑了:“爹,江家方才打了黄鼠狼回来呢。总沾染些味道的。”
方大人这才释然。
源氏刚生了孩子,月子没法坐,还要赶路,这脸色越发晦暗。
刘氏如今心情愉悦,便美滋滋的抱了孙子。江玉清和江怀萦轮流扶着源氏。
江玉清本就生的儒雅,因着有了儿子,这一路更是将源氏哄得笑开了花。
只是江怀萦搀扶她时,母女二人一直沉默着。
谁也没发现异常。
源氏那张脸没有伤药医治,还是衙役路上捡的草药捣碎敷了敷。时不时还有种刺疼感,让她心下惶惶不安。
幸好刘氏念着她生了孩子,又怜悯孙子受了苦。这一路江家吃食大多紧着源氏,让她能喂奶。
快要到荒都,众人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期盼。
想来,再差也比迷雾森林好吧?
一时间众人心情都带了几分雀跃,总算能安顿下来了。
衙役长觉察到众人心思,不由轻笑。这些人还真是……天真。
“瞧见没?那边就是荒都城了。过了城门,就算交接完毕。若无圣旨特赦,永不回京。”衙役长指着远处那巍峨雄壮的建筑,透过迷雾,隐约能窥探出几分面貌。
那高耸的城门,大开着城门,好似张着血盆大口。
江怀鹿瞧见那荒都城内冲天戾气,小眉毛都快皱成了蚯蚓。
源氏抱着孩子,痛苦的倒抽一口气。
明明才出生几日的孩子,为何总是咬的她血流如注,偏生还碍于脸面不敢宣之于口。
她虽说养育江怀萦时,是奶娘哺乳。
但这般大的孩子只有临近长牙时才会咬人啊。
源氏不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