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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八十一章·肉粥

    商君卓手足无措,转身落荒而逃。

    白修治微微一笑,心情却非常的舒爽。

    等到了夜里,大家都吃起了江鱼,只有白修治是一碗瘦肉粥。有人眼尖儿发现了端倪,扯着嗓子问道,“你们这些船嫂也太偏心眼了吧?就算白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可你们孩子都有桌子高了,惦记也惦记不上,干嘛这么出力讨好他?瞧瞧,我们都是鱼,他却吃瘦肉粥,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一边说一边笑,分明就是要开玩笑。

    船嫂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莫说是瘦肉粥,你要是有白公子一半的稳重得体,我买头牛杀了给你吃!有得吃就不错了,你不喜欢就拿回来给我,我全倒进河里去,让你饿两天肚子,怕是连这桌子都能咽得下去。”

    “哈哈!”大家哄然大笑,甲板上的气氛非常的好。

    先前说话的船员便道,“你们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女人不管多大年纪,就喜欢那白面郎君,像咱们这样黑不溜秋的,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还说不偏心呢,我才说了一句,她就好一顿话,像连珠炮似的,差点儿把我轰得找不到北。”

    那船嫂也是个能言善道的,闻声立刻回击道,“你呀,就是小心眼,整天看着别人碗里的,能把自己手里的吃明白就不错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另一个船嫂道,“这船上有你们两个倒也热闹,整天都像唱大戏似的。你们不知道,白公子第一次远途坐船,身子有些不舒服,这两天都吃不得腥气太重的东西,因此才熬了些粥。你们谁还想吃,只管告诉我,回头我多熬一些就是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却没一个人出头。

    这瘦肉粥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怕不是船长亲自发了话,要不然船嫂们也不敢擅自做主。

    白修治被调侃得有些尴尬,端着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拘束地愣在原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商君卓道,“吃你的,理他们做什么?听他们的话,日子都不用过了。”

    一边说,一边用劝孩子的口吻道,“快吃,我看着你吃。”

    白修治这才红着脸斯文地喝起了肉粥。

    一旁坐着的船员看得眼睛发直,几个人便挤眉弄眼地开起了玩笑,“你也快吃,我看着你吃……”

    “你别看……你看着我,我更咽不下去了。”

    “讨厌,你这个死鬼,是不是嫌弃人家长得不够美?”

    “哇……”这矫揉造作的口气,恶心吐了一群人。

    商君卓只当他们不存在,看都不看一眼,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白修治的身上,“味道怎么样?”

    “好吃。”白修治点了点头,盛了一勺递到商君卓的嘴边,“你尝尝!”

    商君卓笑着推辞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好和一个病号抢东西吃?既然好吃,就多吃一些养养胃。”

    周围的人听了他们的对话,又闹了开来。

    “我也要你喂我!”

    “你那一嘴的臭气,舔了我的勺子还怎么用?”

    “不管不管!人家就要你喂!”

    “哇……”

    有人叫嚣道,“吴老二,你要是再一口一个人家,老子就把臭袜子塞进你的嘴里,以毒攻毒,好好治一治你的口臭。”

    在一阵阵笑闹声中,素来严肃的船长站出来道,“你们几个差不多行了,赶紧吃饭,就没个正经消停的时候。”

    船长都发了话,大家便不好再造次,安生的吃过了饭,路过白修治和商君卓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看好戏的笑容,把商君卓气得直翻白眼。

    两天后,等货船停靠在南通渡头的时候,白修治的腹泻已经彻底的好了。船一靠岸,负责采买的船员便带了两个年轻力壮的人驾轻就熟的人直奔菜市场而去。其他人则井然有序地开始搬运货物,商君卓跑去找船长,和他商量下船带白修治买件厚衣服的事情。

    船长点了点头,“快去快回,装完了货咱们就要拔锚启航,你们回来晚了,我们可不等你。”

    他虽然外表严肃,但对白修治和商君卓却异常的宽容。这当中自然有白修治出手阔绰的原因,另一方他则对商君卓非常地器重。一个女孩子家有勇气和魄力与一群男人同吃共事,单是这份能耐,就已经非常让人另眼相看了。

    商君卓感激地道过了谢,再三保证一定会在启航之前赶回来,这才带着白修治匆匆下了船。

    船员们见状吆喝道,“小两口做什么去?私奔吗?”

    商君卓充耳不闻,拉着白修治的手跑进了南通渡头拥挤的人群之中。她还不忘小心提醒身后的白修治,“渡头什么杂人都有,非常的混乱,你盯好自己的东西,小心被人顺手牵羊摸走了。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找都找不回来。”

    白修治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商君卓嗤的一声笑,“你呀,还不如那小孩子呢!”

    两个人也不敢走得太远,生怕耽误了时间,只能绕着渡头转了两圈。南通本就是个小地方,渡头自然不能和南京相提并论,货品不但少得可怜,要价更是狮子大开口,简直就是黑心到了极点。

    商君卓有些为难,“这可怎么办?”

    白修治道,“随便买一件好了,只要能保暖就好了,回去了未必穿得上。”

    话是这样说,但商君卓却觉得这钱花得太冤枉。她拉着白修治兜兜转转得绕了半天,卖棉衣的本身就少,价格和款式更是没一个让她看得上眼的。

    店主见她来来回回出出进进的,忍不住道,“姑娘,这附近的衣服都这个德行,你要是较真挑款式,那得去大城市才成,要不然怕是翻遍了南通都未必能找到看过眼的。”

    商君卓道,“那你这价格得给我杀一杀!”

    店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看你身边这位公子的确是单薄了些,这样的身子到了海上,一阵凉风打过来就吹透了,到时候肯定受不了,要是坐下大病来,那可是贻误终身的悔恨事。我看你们也不容易,就给你们便宜些好了。”

    结果商君卓和他讨价还价了半天,最终杀了一半,成功买到了棉衣。

    商君卓不免有些得意,对白修治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幸好没听你的,要不然这钱就全被他赚去了。”

    正自说着,却没有听到白修治的答话。一扭头才发现,他居然站在街角一处卖糕点的铺子门前。

    商君卓赶紧走了过去,“你干什么?”

    “买些糕点带回船上去吃。”白修治一边说一边对店伙计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一些。”

    那店伙计本来懒洋洋的,但见他衣衫干净,顿时精神了不少,忙着装点心上称,嘴上又讨好又奉承地道,“先生,您可真是有眼光,选得都是我们店卖得最好的,您拿回去吃,保证吃了上顿想下顿,以后就离不了了。这桃子糕也是新出炉的,您不买上一点儿?不是我跟您吹牛,别的地方根本就吃不到这么好味道的桃子糕。”

第七百八十二章·棉袄

    这些做生意的人,能多卖出一点儿都是好的,哪有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道理?

    商君卓拼命给白修治使眼色,示意他见好就收。可偏偏白修治的心思都放在了糕点上,根本就没有在意她。

    商君卓气得不行,只好道,“买些尝尝就行了,这东西也搁不住,你小心吃不完都坏了。如今还有很多地方的人饭都吃不上,你要是浪费就太过分了。何况船上那么多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被人看到吃独食也不好,你还是悄默声的自己偷着吃吧,别给人发现了。”

    白修治道,“你正好提醒了我,不如多买些,让船上的人也都尝一尝。”

    一百多号人,怎么尝?

    商君卓道,“你是钱多得花不出去是不是?就算大方也不是这样大方的道理,你自己买一点留着没胃口的时候吃也就是了,却没必要做这个好人,再说了……那么多人,你要买多少才够用?”

    白修治道,“好歹每人都吃上一块,也算尽了我的心意。这些日子我在船上没少麻烦他们,就当是表达谢意了。”

    糕点铺的伙计一见有这么大的生意,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拿着黄纸开始打包,一边包一边奉承地道,“先生您只管放心,咱们家的糕点在南通都是出了名的,您买回去只管吃,要是觉得味道不好,拿回来摔在我的脸上就是了。”

    白修治微微一笑,商君卓却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她常在渡头来往,早就见惯了这些人的嘴脸,都是说得好听,这些外出运货的商船来往顺利也得半月一月才能往返一回,若是走得远的,几个月半年也是常有的事,谁还会为了几两干粮兴师动众的来找人?

    不过是糊弄人的话罢了。

    商君卓道,“别买太多,搁不住的……”

    那店伙计见她在一旁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心里老大的不痛快,要不是碍于白修治这个金主就在跟前儿,他早就发作咒骂起来了。这时候却只能强行忍耐,堆着一脸的笑容道,“您只管放心,这都是今天新烤出来的,能搁上个十天半月的。如此好吃的点心,谁能舍得放那么久?用不了两三天就吃光了,到时候你们想找,怕是都找不到呢。”

    商君卓哼了一声,抱着胳膊没说话。

    店伙计手脚利落的称了几斤糕点,商君卓见状只好道,“够了够了,可不能再多了。”

    白修治付了钱,两个人便往渡口走。

    商君卓板着脸道,“你这个人实在太不仔细了,这么几斤糕点就花了那么多的钱,要是去买面粉和鸡蛋,足够烤十几斤的了。”

    白修治道,“话不能这样说,我们不会这个手艺,烤出来的未必可口未必成功,说不定还会糟蹋不少东西呢。”

    商君卓道,“你怎么知道就不能成功?不过是将面粉和鸡蛋活在一起罢了,我就是不愿意弄,不然烤出来的肯定比他们的还要酥脆好吃。”

    白修治笑道,“我当初刚刚启蒙读书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读书就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不过是照本宣读,别人能会,我自然也差不了。可真开始学习后却发现学海无涯,我们实在太过渺小。这才端正了姿态,用起功来。你别看这糕点不起眼,但配料,火候无一不是精细活,没有几年的工夫,根本就做不出来。”

    商君卓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总是要跟我辩个明白才痛快。”

    “我不是要跟你争辩!”白修治急忙解释道,“我是在跟你说道理。”

    谁要听你讲道理?

    两个人一路说着,又回到了船上。货物已经搬运完毕,船员们都靠在船舷上看风景。见到两人并肩回来,这些人又是口哨又是欢呼,把商君卓弄得面红耳赤,十分地不好意思。

    等两人上了船,船员们轰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买了什么好东西?”

    “逛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跑去私定终身了呢。”

    商君卓狠狠地瞪了这群人一眼,“早晚趁你们睡觉的时候,偷偷把舌头都割下来泡酒。一个个话这么多,吃也堵不上你们的嘴。”说着便把手里的油纸包丢到了他们的手里,“这是修治买给你们的糕点,快拿去吃吧!少说点儿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大家欢呼一声,抢着纸包便跑,还有人笑道,“吃人家的嘴短,以后可不能再胡开玩笑了。”

    还有人则围在白修治的跟前,对他郑重地道谢。

    白修治道,“这些日子在船上多亏了大家的照顾,聊表心意,还请你们不要推辞才好。”

    推辞?

    那些人早就迫不及待地拿了糕点包到角落里分发,一个个塞得满嘴都是,一说话先喷出一口的糕点渣。

    坐没个坐样,吃没个吃样。

    商君卓简直不想看他们了。

    过了片刻,外出采买蔬菜的人也赶了回来。船长刚吃了两块糕点,见状高声吩咐道,“拔锚,启航!”

    船员们立刻收起了玩笑之心,拔锚的拔锚,扬帆的扬帆,船很快便驶出了港口。

    不知道是不是糕点起了作用,接下来的航程中,大家果然收敛了许多,不再开商君卓和白修治两个年轻人的玩笑。

    商君卓偷偷松了口气,顿时轻松了不少。

    船离开南通之后,很快便进入海域,水流的速度明显起了变化,船身的摇晃变得剧烈,气温也变得忽冷忽热,白天时阳光晒得人眼晕,等到了晚上海风一吹,即便穿了新买了的棉袄白修治还是觉得冷。

    商君卓觉得十分奇怪,拿了针线挑开棉袄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那棉袄里居然没什么棉花,都是些草絮塞的。

    这怎么能防寒保暖呢?

    以商君卓的脾气,恨不得立刻回南通找那黑了心的商家算账,不过这会儿却是没办法,气得咬牙切齿直跺脚,偏偏又无处发泄。

    好在有船员多带了皮袄,听说了消息之后主动送了过来,还道,“要是不嫌弃就穿上,海上的风比较硬,一般的棉袄也没用,最好就是皮袄,我这件虽然穿得久了,但却非常的舒适,总比你这草絮棉袄强太多了。”

    白修治道,“我拿了,你穿什么?我又不用做什么力气活,你还是自己穿着御寒吧。”

    那人笑道,“也不能白吃你一顿糕点,放心吧,我常年出海,因此准备得很齐全,这次出门带了三件皮袄呢,借你一件,我还有两件换着穿。只是等回了南京,你可要还给我才行,要不然我家里那黄脸婆非把我的耳朵揪掉了不可。”

    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家家都没什么好东西,一件皮袄都成了大宝贝,轻易舍不得丢。

    白修治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您放心吧。”

    那人道,“白公子不用客气,瞧你说话文质彬彬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枪鱼

    两人寒暄了一阵,白修治总算有御寒的衣服了。

    船员这才笑眯眯地告辞离开。

    商君卓无奈叹了口气,气愤不已地道,“早知道这样,何苦去受这个骗?花了那么高的价,居然买了件草絮袄。我说那店老板怎么这样好说话,轻而易举地就杀了一半的价,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也是怪我,当时走得太着急,也没有仔细检查,不然只要认真看一看,这草絮和棉花的手感还能分辨不出来吗?你等着,回南通的时候我非找他说理去!他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把他的招牌砸了,看他还敢不敢继续坑人。”

    白修治道,“什么了不得的事,还要去砸人的招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小时候听舅舅提过一嘴,有些人把店铺的招牌看得比命还重要,你可以打他的脸,冲他的脸上吐口水,却唯独不能碰他的招牌,否则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猜那老板也不是诚心要骗我们,或许是心急拿错了也是可能的。”

    商君卓道,“在你的眼里就没有坏人。你仔细想想,谁会花钱去买草絮袄?这老板既然备了货品,就是做了坑人的打算,只不过咱们点子不好,正好赶上了而已。这算什么事儿?兜了那么大个圈子,结果还是掉坑里了。这些奸商的诡计呀……真是防不胜防。”

    白修治笑着道,“吃一堑长一智,起码下次我们就不会在同一件事上跌倒两次了。”

    “下次?”商君卓淡淡地道,“哪还有什么下次,你的学业不要了?难道还要一直赖在船上跟我出海不成?”

    白修治问道,“难道你打算留在船上?”

    商君卓也没有隐瞒,认真地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个想法,只是还没有决定而已。你是知道我的,一直很想增长些见识。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胸怀却一点儿不比男人少,他们能办到的事情我也能办到,他们看到的风景我也希望看到。何况我又拜了师父,怎么也要跟着他老人家多学点儿手艺才行呀。”

    白修治道,“可海上漂泊终究辛苦,而且还要面对未知的风险,总不是长久之计吧?”

    商君卓道,“现在这样的世道,其实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难道回南京就不辛苦就没有风险?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易事,既然如此,何不选个自己喜欢的路走呢?”

    白修治还要再说,有船嫂跑来找人,“君卓快来帮忙!你师父让我来叫你呢。”

    “什么事儿?”商君卓急忙起身,从船长单独为白修治准备的船舱里跑了出来。那船嫂道,“说是在海里抓到了一只大鱼,甲板上的人都在忙着收网呢,你力气大,快去出份力。”

    “真的?”商君卓又惊又喜,飞快地冲上了甲板。

    船尾处果然传来了一声声的高亢的号子声,船员们吃力地拉着缆绳,想要将渔网收回来。

    商君卓二话没说的冲了过去,使尽全力的帮忙拉绳子。人多力量大,废了不小的功夫,最终还是把那条长得奇形怪状的鱼给拉了上来。

    这条长鱼浑身银色,足有两三个人长,鱼嘴又细又尖,一米有余。它被捞出海面后扑腾了好一阵,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总算消停了下来。大家围上去查看,有见识的船员便介绍道,“这是海里的枪鱼,一般都活在深海里,估计是到了产卵的时候,所以才游到了浅海区域。我曾经见过个头比这还要大的,这家伙在海里非常的凶猛,成群结队的连鲨鱼也不怕。而且真被逼急了还会攻击船只,那些个头不大的小渔船被它们冲撞一下就受不了,翻船还是小事,有的甚至会直接分为两半,船上的人也多半活不了。”

    有几个没见过枪鱼的人嘀嘀咕咕地道,“看这个头也不大呀,怎么刚才好几十人还是拉不动他?会不会是一网兜住了好几条,结果收网的工夫跑出去了几条?”

    他们跑去检查渔网,却发现渔网被枪鱼的尖嘴割出了几个大口子,但看样子却不像有鱼漏网的样子。

    商君卓的师父道,“陆地上是人的地盘,海里是鱼的地盘,它们在水里的力气很大,真扑腾起来,咱们一船的人合力拉它也未必拉得动,非得跟它斗上几个来回,让它筋疲力尽了才行。”

    收获了大鱼,大家都非常的高兴,围着商君卓的师父询问这鱼该怎么吃。

    商君卓的师父去请示船长,船长道,“这样一条鱼,要是运到莆田去肯定能卖上好价钱。咱们出海一趟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的,又要应付海浪又要提防海匪,实在是辛苦极了。大家都是为了生计奔走,吃到肚子里不如握在手里。咱们吃什么不能吃?我看把鱼收好了,拿到莆田找个买家是正经。到时候把钱一分,大家这一趟也算没白跑,你觉得如何?”

    商君卓的师父点了点头,“您说得很有道理,想得也比我周全。我这就去跟大伙说一嘴。”

    商君卓的师父回来一说,大家不免觉得可惜,但一想到能分得一笔意外之财,大家都感到非常的庆幸。二十几个人合力上前,将鱼抬到了船的最下层。那里贴近海水,不但气温冰冷,能够保存食物,而且空间也足够宽敞。

    等鱼放好了,商君卓又带着白修治去看热闹。

    底层的船舱异常寒冷,白修治虽然穿了皮袄仍旧冻得瑟瑟发抖。两个人围着枪鱼研究了半天,商君卓问道,“你读过的书上可有关于枪鱼的记载?”

    白修治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从来不看这样的书,自然是闻所未闻。”

    又待了一会儿,商君卓怕白修治受不了,两个人沿着梯子爬了出去。等到了晚间,船嫂们煮了一大盆的螃蟹和海虾。船员们自然是吃惯了的,根本就不觉得新鲜。倒是白修治自小就喜欢吃螃蟹,吃得非常开心不说,吃螃蟹的精细程度,把一旁的船员看得目瞪口呆。

    大家嗤嗤称奇,聚在白修治的面前跟着学。

    有人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吃螃蟹的,我从来都是剥了壳把肉一吸就算完,哪想到一个螃蟹居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看来不管干什么都需要学问,有学问可真好啊……”

    大家一阵感慨,七嘴八舌地向白修治询问吃螃蟹的窍门和规矩。

    白修治一脸尴尬,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护花使者’商君卓只好出面。“走开走开,让不让人安生吃饭了?”

    有人道,“瞧把你心疼的,白公子还没说什么,你却第一个不高兴了。”

    众人嘻嘻哈哈地吃过了晚饭,夜里的海风骤然凉了下来。天空中乌云密布,看样子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船员们在海上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一旦遇上暴风雨,航行会变得异常危险。

    船长道,“大家晚上都精神着点儿,各司其职,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第七百八十四章·风浪

    果然到了夜里便开始下起雨来,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船身剧烈的晃动,浪花凶狠地迎面砸来,甲板被浇得湿漉漉的,船员们咬紧牙关在雨中把舵收帆,应付着危险的局面。

    商君卓的师父心疼她是个女孩子,让她赶紧回房间里休息。但商君卓哪里待得住,披了衣服跑上甲板,和船员们一起劳作,很快衣服就被雨水和海浪打透了。

    商君卓的师父见状,生气地道,“真是不听话,怎么还是跑出来了?”

    商君卓抹去脸上的水花,笑着道,“您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事却不能这么干。我和大家拿一样的工钱,没有人家吃苦我享受的道理,这也不是我的为人呀,我可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

    商君卓的师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叮嘱道,“那你就跟在我的身边吧,免得一会儿浪大把你卷走了。”

    “这怎么能?”商君卓笑了笑,却听话地跟在了师父身边,帮着打下手。

    雨并不算大,但风浪却着实不小。即便是商君卓师父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也不禁有些担心,他皱着眉头,望着天空黑压压的乌云,显得十分紧张和不安。

    商君卓小声安慰道,“您不用担心,这雨不算大,一会儿就该停了。”

    商君卓的师父却摇了摇头,“我告诉你,这雨要是大一点儿还好,能把风浪往下压一压,就怕它这样,要是风浪再大一些,一个不小心船就会被掀翻的。”

    商君卓知道他不会危言耸听,有些担忧地道,“那怎么办?”

    商君卓的师父道,“所以让你跟在我身边,要是船真翻了,凭我的水性身手,一定能把你平安救下来的。”

    商君卓却吓了一跳,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白修治。她几乎想都没想地道,“那修治怎么办?我现在就去叫他过来,要是船真遇到了危险,您只要把他救下来就行,不用管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师父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憋笑。

    商君卓愣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师父在拿自己打趣。

    她顿时红了脸,好在黑夜之中也不会被人发现。商君卓嘟囔道,“还以为您和其他人不一样呢,没想到也这么八卦!”

    商君卓的师父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拜了我做师父,这会儿又没有家人在身边,我自然要为你着想了。我告诉你,人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什么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的。要不怎么有人在遇到火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家财,有人落水的时候想的是捞一根救命稻草呢?生死攸关之际,你能先想到白公子,可见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有多重要,只是自己还没发现罢了。”

    商君卓道,“您能不能别这样吓唬人?”

    “可不是吓唬你。”商君卓的师父道,“你看这天气,阴沉得实在吓人。这还没到深夜呢,我看这风浪只会大不会小,你去把白公子叫起来,让他在甲板上找个避雨的地方躲一躲。真遇到危险,咱们也好及时伸手援助。要不然他在船舱,遇到事儿再往出跑,那怎么来得及?”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唯恐被人听到了引起恐慌。尤其是船长,肯定不喜欢听这种不吉利影响士气的话。

    商君卓点了点头。

    商君卓的师父又提醒道,“谨慎些,别引起旁人的注意。”

    “知道了。”商君卓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此刻甲板上乱糟糟的,根本无人顾及得上她。商君卓便闪身进了船舱,一路跑到了白修治的门前。

    白修治也没有睡,船身晃动得厉害,外面传来船员的吆喝声,他正坐在窄小的床上一脸担心。

    商君卓推开门,低声对他道,“你赶紧穿上皮袄随我到甲板上去。”

    白修治对她素来信任有加,毫无疑义地穿上了皮袄,眼也不眨地看着商君卓。

    那皮袄极不合身,穿着肥肥大大的,看着非常的别扭。

    商君卓忍不住一笑,找了根布绳帮他在腰间扎了起来。她一边扎一边笑,“你还真听我的话,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白修治道,“你自然是不会害我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商君卓不想说出实话来让他也跟着不安,便道,“没什么事儿,外面的风浪很大,是次难得的体验,你这辈子也不会遇到第二次的,赶紧跟我来看看热闹,躲在房间里做什么,晃来晃去的又睡不着。对了,你有没有晕船的症状?”

    很多人正常坐船还能接受,一旦颠簸得太过严重就受不了了。

    白修治道,“没什么,一切都好。”

    商君卓赞叹道,“没想到你这小身子骨还挺抗折腾,我以为你早吐得人事不知了呢。”

    白修治道,“你别小瞧人。”

    商君卓微微一笑,领着他扶着船壁走上了甲板。她找了个安全又能避雨的地方,“你在这里老实待着,千万不要乱跑,小心大浪把你卷走。这茫茫大海又是夜里,乌漆嘛黑的可找不到人。”

    白修治笑道,“又开始吓唬人了。放心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着。”

    商君卓这才满意,又跑回到了师父的手底下帮忙。

    又过了一阵子,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风浪却逐渐弱了下去。熟悉气候的船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知道今天夜里的难关是应付过去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先前险象环生的局面,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商君卓低声道,“难怪老人们常说行船走马三分险,这话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商君卓的师父听后笑道,“出门在外讨生活,你当是这么容易的呢?”

    商君卓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师父的事情。他本来还有个儿子,也是常年出海的水手。一家三口都在船上生活,可惜遇到了一次海难,儿子丧生大海,老两口没有家也没有指望,虽然上了岁数,但却只能在船上过日子,离了这里,他们更没有个安身之所了。商君卓的师娘在船上做船嫂,是个非常能干的人,而且从不多言多语,和她相处过的人就没有不说好的。

    商君卓道,“师父,你年纪大了,再过两年就回岸上生活吧,也免得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商君卓的师父自从儿子去世之后就开始为自己和老伴筹谋后路了,这几年手里也攒了一些钱。原是预备着干不动了就落叶归根回到老家,置办一间屋子,和老伴了此残生。可大半生都漂泊在海上,真让他回到人生地不熟的陆地上,他一时间还有些担心,怕自己不适应。

    听了商君卓的话后,老人叹着气道,“再说吧,总要找个合适的地方。”

    商君卓便道,“你和师娘要是不嫌弃,倒可以来南京找我。就住在我的家里,我给你们养老送终。”

    “你?”商君卓的师父一阵错愕,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第七百八十五章·海匪

    商君卓郑重地点了点头,“怎么,你瞧不上?这声师父也不能白叫,我也不敢保证能给你多好的日子,总之有我吃就有你吃的,照顾个温饱还是没问题的。”

    商君卓的师父回过神来,感动地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事关重大,我还得跟老婆子商量商量才行。”

    商君卓道,“这是应该的,过去是没有收我做徒弟,如今既然有了后人,也就多了条路,您和师娘好好研究吧。”

    商君卓的师父嗯了一声,虽然衣服早就湿透了,寒意刺骨,可他的心里却像是生了炉子一般热乎乎的,眼圈几乎都要湿了。

    商君卓坦然地说完了话,又跑去关心白修治的情况。

    商君卓的师父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满意地点起了头。先前收她做徒弟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与老伴说起来的时候,也只当是个笑话。老伴劝他,“君卓是个稳当孩子,也别说什么徒弟不徒弟的,她想学什么你就指点一下,那一身的本事还真想带进棺材里不成?如今时代早变了,没什么师父不师父的,你也别把这些看在眼里。”

    但商君卓的师父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

    要是商君卓是个男孩子该有多好,他肯定认认真真地把自己一身出海练就的好本事倾囊相授,要是真学成了,也足够她受用一生的了。

    只可惜呀……

    不过此刻他却觉得先前的自己还是太狭隘了。

    就像老婆子说得一样,时代早就变了,能在自己晚年之际认识这么一个豁达通透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在天有灵,也在担心自己和老伴老无所依,这才送了商君卓过来给他认识呢?

    商君卓的师父打定了主意,决定将商君卓当自己的亲徒弟看待,这身本领自然是有什么教什么,至于那男女之别……似乎也不怎么重要了。

    后来他还真去跟老伴说了商君卓的提议,虽然只是当做笑谈,但却让老伴认真思虑起来。老太婆暗中观察了商君卓一阵子,发现她不但为人爽快仗义,而且非常的明事理,要是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就近照顾,她和老头子到了晚年也不怕遭人欺负了。

    她跟商君卓的师父商量道,“要真到了那一天,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知疼知热的人肯定是好的,总比咱们两眼一抹黑,就像那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好。咱们手里多少有些钱,平日里也用不上她什么,就算生病了也不可能一起病倒,总是可以相互照顾的。就怕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时,情况便有些艰难。要是她肯照拂一二,那便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当家的,你说呢?”

    商君卓的师父道,“你让我琢磨琢磨。”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去投奔商君卓。不过他也和老伴说好了,“虽说是师徒,不过毕竟是个女娃子,咱们不可能给人添太多麻烦,而且你我膝下没有孩子,这些身外之物百年之后都要留给她才行,哪怕只做个念想呢。”

    商君卓的师娘笑着道,“这是应该的,我都听你的安排。”

    只是让老两口没想到的是,等他们去南京投奔商君卓的时候,才得知她早就不在南京生活了。细细打听之下,才得知商家发生了变故……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商君卓见白修治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湿答答地贴在额头上,她连忙道,“怎么样,冷吧?”

    那口气就像再说——我可没骗你吧?

    白修治道,“这会儿风浪小了不少,船也晃动得没那么厉害了。”

    商君卓点了点头,“今晚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你赶紧回船舱换件衣服,小心着凉了。”

    “我没事。”白修治道,“这皮袄不沾水,里面都是干爽的,只有头发湿了一小点儿。”

    商君卓不信,把手伸进了白修治的皮袄里,果然暖融融的,一点湿气都没有。她的手掌贴在白修治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商君卓的脸顿时烧了起来,想也没想地把手抽了回来,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甚至不敢看白修治的眼睛。

    白修治也有些发怔,两个人别别扭扭的,被不远处的船员们发现了,少不得又是一阵起哄,“哎哟,这大半夜的,小两口蜜里调油,说什么悄悄话呢?”

    “天公也是不作美,偏偏还下着雨。这要是晴空如洗圆月当空,两个人说什么都有滋有味的。”

    “你懂什么?雨里说话才有情调呢!白公子毕竟是读书人,不比你这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强?”

    大家嘻嘻哈哈的,把商君卓弄得无地自容,抬起脚就匆匆跑了。

    大家笑声更大,“哟,她还害羞了。”

    船长站出来道,“行了,都别废话了。赶紧把缆绳收一收,忙了大半夜大家都辛苦了,我让船嫂煮点儿面条,大家多少吃一些暖暖胃,不然明天会没精神的。”

    大家答应了一声,手脚利落的忙碌了起来。

    船嫂们手脚伶俐,没一会儿的工夫就煮了一大锅的热汤面条,里面还放了用鱼虾做的丸子,吃起来不但爽口,还非常的有嚼劲。

    白修治也被商君卓拉过来吃了一碗。

    他自小跟在唐氏身边长大,很多习惯都承袭了唐氏,夜里很少再吃什么东西,怕不消化,对身体不好。

    不过面对商君卓的热情,他自然难以推辞。何况人多时吃饭,气氛又有些不一样,哪怕喝白粥都觉得特别有滋味。大家吐露吐露地吃着面条,身上的寒意立刻便减弱了几分。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指着海面惊疑地叫了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远处的雨夜里飘来一处光点,在摇晃不定的海面上就像一只飞舞的萤火虫。大家都围拢过来张望,商君卓的师父最先反应过来,他哐当丢掉饭碗,大声道,“不好!是海匪来了!大家赶紧备战,击鼓提醒旁边的货船!”

    这次出海共有五条船只同行,组成了船队。其他五艘船体量相对小了一些,如果单独行驶的话很容易被海匪盯上,大家相互帮衬,也相对更安全一些。

    商君卓的师父是整条船上经验最丰富的人之一,他一声令下自有一番威严。大家纷纷丢下饭碗,也顾不上什么面条了,立刻跑去击鼓提醒后方的船只,安静的海面上传来阵阵鼓声,敲得人心惶惶,大家脸色不安,都盯着那光点出神。

    后面四艘船立刻回传了鼓声,船长和商君卓的师父商量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话音刚落,只见海面上的光点越来越多,瞬间便点起了几十盏。他们的速度飞快,直奔商船而来。

    商君卓的师父道,“海匪知道自己行踪暴露,想要以数量取得优势。”他双目平稳地盯着海面,立刻吩咐道,“摆舵,往右前方加速,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些海匪拉帮结派成群结队,一旦给他们追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大家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不出来,不想今天夜里死在这儿,就得全力以赴共同协作!”

第七百八十六章·有惊

    海匪生性残暴,血腥残忍,向来杀人不眨眼。福建沿海的渔民和过往的商船深受其害,只是他们人数众多,训练有素,加之曾绍权地位不稳,来不及组建水军,剿匪一事便只能拖了又拖,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会儿得知有海匪围了过来,船上的众人都清楚一旦给他们追赶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大家各司其职,每个人都牟足了劲,商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地向前冲去。

    商君卓的师父和船长研究道,“海匪人数上虽然占了优势,但乘坐的都是小船。夜里风浪这么大,即便七八个汉子一起用力划也使不上什么劲儿,只要大家团结一心,肯定能平安渡过这个难关的。”

    船长遇事也没有慌乱,颇有几分主帅之意,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大家把鱼叉和棍棒都找出来预备好,一旦真给那些穷途末路的海匪追上,就是拼也要拼出一条活路来。他们一个鼻子两只眼,咱们和他们比差了什么?只要上了我的船,那就都得顶天立地站着死,就是吐口唾沫在地上,也得给老子砸出个坑来!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退缩,别说我瞧不起他,以后在海上没地方混!大家都听清楚了没有?”

    他这番话铿锵有力,把原本还有些六神无主的船员的心思立刻拢在了一起。大家齐声应是,立刻找来了鱼叉和棍棒,船嫂们甚至提着擀面杖冲了出去,要与船员们共患难。

    大家齐心协力,气势顿时高昂了不少。

    船长又让商君卓领两个稳重可靠的人去他的船舱将枪支拿出来以防万一。

    商君卓痛快地答应下来,带着白修治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把枪取了出来。这是船长重金从别人那里收购来的,据说是几个战场上的逃兵偷偷带回来的,因不敢放在家中,便送去了黑市找人出手。正好船长吃得开,什么三教九流都认得,黑市负责卖枪的人便先问了他要不要。如今在海上行走,日日夜夜都要忌惮海匪的骚扰,一旦给他们纠缠上,不死也要脱层皮。虽然枪支的价格着实不低,但船长还是咬着后槽牙收在了手里。原本是准备一辈子都用不上的,没想到才买了没多久,海匪就送上门来了。

    平日里这几把枪都当做宝贝一样被船长收起来,底下的船员碰都碰不着。只有船长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显摆一番,船员们也有机会过过眼瘾。按道理大家都要稀罕个够,可今天情况特殊,跟商君卓来的两个人心里正犯嘀咕,哪还顾得上别的,他们小声问商君卓,“君卓,你怎么这样冷静?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商君卓漆黑的眼睛在暗夜里闪闪发亮,“咱们现在在哪儿?这可是四下够不着的大海,又不像陆地上打不过还能跑,如今既然没了退路,索性就拼上一回。海匪再凶悍毕竟也是人,难道还能打他不死?我手里拿着鱼叉,谁敢过来我就刺过去,反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才不会为这个担惊受怕呢!”

    那两个人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禁大为佩服。商君卓还是个姑娘呢,人家都有这样的胸襟和胆气,他们两个大男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两人顿时振奋的精神,扛着枪上了甲板。

    海面上的光亮比预想中划得要快,眼看着一点点就要追上来了。

    船长和商君卓的师父商量道,“要不要扬帆?”

    “不行!”商君卓的师父道,“现在的海风太大了,一旦扬帆很容易被卷翻过去。何况天上还下着雨,这要是引了雷下来,全船的人都要跟着遭殃。我约摸着这就是海匪的计划,你想想看,他们那一艘船上能有几个人?拼尽全力也就发这一波的力,要是咱们先慌了手脚把船帆一扬直接翻在海里,那还不跟掉到了嘴边的鸭子似的,彻底的没有还手之力了?”

    船长道,“你说得有道理!”

    商君卓的师父沉着冷静地吩咐道,“大伙别慌,只要沉着应对,我保证海匪追不上咱们。”

    他是船上经验最丰富的水手,自小便是在船上长大的。无论是风向、海潮就从来没有分辨错的,大家对他的话素来信服,听后没一个反驳的,大家沉声不语,按照商君卓师父的吩咐把舵摇桨,商船速度逐渐加快,而身后海匪的光亮却逐渐慢了下来。

    商君卓的师父敢松了两口气,就听砰砰几声脆响,仿佛炉火里烧豆子一般,又清脆又响亮,擦着耳边飞了过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离船舷比较近的船员已经哎哟一声痛呼,随后人便栽倒在了甲板上,身上全是鲜血。

    船长立刻叫道,“不好!海匪开枪了,大家快伏低身子,小心中弹。”

    船上的人立刻趴了下来,有的人甚至紧贴着甲板,生怕一抬头就被子弹击中。

    海匪眼看着追不上,气急败坏地放了几枪后便鸣金收兵,不再穷追不舍。天上的雨也渐渐小了下来,意识到危险散去的船员们赶紧去关心中枪的人,可那一枪正好打在了胸口上,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人早就咽气了。

    船长叹了口气,“先把他的尸体收起来吧。等到了岸上找个地方火化了,再将他的骨灰送回到家里去。好在这一枪来得快,死前也没受什么痛苦……”

    他是一船之长,素来严肃不苟言笑,底下的船员对他又惊又怕,在他面前从来不敢嘻嘻哈哈地乱开玩笑。但手下的船员当着自己的面惨死,他还是有些自责,脸上的情绪也十分复杂。

    虽说在海上什么困境危险都遇到过,但毕竟没了一个人,船长和商君卓的师父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船员们也都神色哀戚,七手八脚地将死者的尸体送到了船舱底层,和那条巨大的枪鱼放在了一起,身上还盖了一块白布。

    忙完这一切,又要开始清洗甲板,随着雨的停歇,东方也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海上升起一轮红日,半边的海水都被染红了。

    船员们望着眼前的景象,在想到昨天夜里的惊险,一个个感慨颇深,聚在一起长吁短叹,痛骂海匪的凶残。

    后来几条商船聚在一起通了消息,商君卓所在的船上只死了一个船员,另有一条船上死了三人,还有一条船上的一人被子弹打伤了手臂。

    白修治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他坐在甲板上怔怔出神,半晌缓不过劲儿来。

    怎么会这样呢?

    死去的那个人正是借给他皮袄的人,他当时还向人家保证穿过后要归还的,不然人家的媳妇要生气。只隔了一夜……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脸色苍白地被朝阳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暖光中。

第七百八十七章·无险

    商君卓虽说自小便为了生计东奔西走,但如此近距离的感受死亡也是第一次。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能言能笑的人……

    就这样死去了。

    她坐在白修治的身边,缓了好半天才轻声问道,“修治,你以前见过死人吗?”

    白修治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根本就不记得事儿。记忆里关于父亲的一切,都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一条生命在眼前消失,我的心里很不好受。”

    “我也是。”商君卓觉得自己有些冷,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位置,靠在白修治的身边道,“我到现在还有些恍惚,总觉得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境,根本就是一个噩梦,等梦醒了一切就都回到了之前的模样。”她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可你看看?我能感觉到疼痛,这就说明我根本不是在做梦。”

    她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伤感起来。

    过去总有人告诉她人生苦短,人这辈子其实很短暂,匆匆不过几十年。她当时听了,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苦日子过得多了,她还嫌人生太长呢,又怎么会觉得短呢?

    但经历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她觉得自己也要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了。

    商君卓缓缓抬起头,盯着一旁的白修治出神。

    白修治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脸来望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和往日不同的情感。

    两人就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都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商君卓的师父走过来道,“你们两个别在这里傻坐着了,赶紧回去换套干衣服,再这么湿漉漉地坐下去人要受不了的。人虽然死了,但活着的人还得照样过日子,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不要跟着胡思乱想了。”

    他是见过大风浪的,甚至还亲眼目睹了儿子在自己的手里咽气。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一般人是很难理解的。他早就看淡了生死,语气也没什么波澜,但商君卓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一丝悲伤。

    什么时候这些海匪都能被剿灭就好了。

    白修治和商君卓各自回到房间换了衣服,白修治刚穿戴整齐,就听到了敲门声。他还以为是商君卓来了,二话没说的打开了门。没想到外面站着的却是面容和善的船嫂,她端着一盆热水,低声笑道,“昨天晚上又是风又是雨又是海匪的,是不是吓坏了?快用热水洗把脸,好好地休息休息,等饭好了我再叫你。”

    白修治十分感激,双手接过了水盆,郑重地道谢,“谢谢您,劳烦您还惦记着。”

    船嫂道,“你和我们这些整天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不一样,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咱们生怕吓着了你,回头再犯什么毛病。船上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东奔西走漂泊不定,什么人都能遇得上,什么事儿都能经历得着。那海匪横行霸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地方官不出面制止,咱们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好在昨天夜里有惊无险,总算是躲过了一劫,这要是被他们给追上来,全船人的性命就都完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是啊,昨天的确很危险。”

    船嫂又道,“你也不用为那死了的人难过,船长是个慈善的人,不会亏待了他的家人。只可惜……”她声音微微一顿,连忙道,“瞧瞧我这张嘴,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快洗把脸闭上眼养养神吧,我还得赶紧下去做事呢。”

    白修治送走了她,关上门洗了两把脸,又坐在床上出神。

    亲眼目睹一条生命在自己的面前消失,白修治这个读书人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他也明白,自己在茫茫大海之上,力量微小不如蜉蝣,所以他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一刻,白修治想到了自己远在杭州的母亲和妹妹。

    他终于能够理解妹妹为什么一直嚷着让自己回家团聚了……离家太远,亲人的思念就如同漫无边际的海水一般,永远都是如此的汹涌澎湃,只是大家为了让他安心读书不肯说出来罢了。

    他又忽然想到了上海白家,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白修治茫然地叹了口气。

    好在商君卓很快前来找他,见他一个人坐在窄小的床板上出神,生怕他胡思乱想,便强行拉着他上了甲板。

    甲板上的气氛有些消沉,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互相交谈,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消减对昨天夜里的后怕一般。

    商君卓的师父见到两人,皱着眉头道,“怎么又上来了?”

    商君卓道,“船舱里又小又不通风,还没有甲板上让人舒心自在呢。何况也睡不着,不如上来帮帮忙,多做些事分散一下精神,夜里也能睡个好觉。”

    商君卓师父叹了口气,“那你们两个就去帮着摘鱼虾好了。”

    渔网刚刚从海里捞出来,几个船嫂正围坐在一起摘取挂在网上的鱼虾。

    商君卓拉着白修治的手走了过去。

    她的手有些粗糙,但却异常温暖。白修治望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跟着笑的还有船嫂们,她们一个个笑得像朵花似的,压低了声音打趣道,“哎哟哟,这才几天啊,就把小手牵起来了?等下船回了家,是不是就该办喜事喝喜酒了?”

    商君卓落落大方地道,“瞧你说的,你要是想拉手,我也跟你拉一拉好了。”

    船嫂道,“我这手上尽是口子和茧子,自家的爷们都不愿意拉,更不用说外人了。”

    大家放轻了声音,一边忙碌一边调侃,时间过得飞快。或许是因为昨天夜里下雨的关系,这一网鱼数量不多,船嫂们商量道,“干脆都汆成丸子吧,留着也是坏。”

    商君卓和白修治走到船舷边上,放桶取了海水,两个人洗净了满是腥气的手,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出神。

    商君卓忽然道,“修治,你说人为什么活?”

    白修治愣了愣,随后便回答道,“为了爱你和你爱的人吧……”

    商君卓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忽然有点儿想我家老爹了!也不知道他在学校里怎么样了。修治,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出海结束后,我就不折腾了,还是消消停停地陪在他身边吧,父女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白修治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我总是支持你的。”

    “我知道……”商君卓低声道,“修治,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待我也是极好极好的……”

第七百八十八章·靠岸

    海风迎面袭来,吹动两人的发丝,越发显得商君卓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不经意间谈起,轻得如同春风过耳,几乎听不真切。

    但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白修治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心意能够被喜欢的人感受得到,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感到非常高兴。白修治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多言。

    两个人就这样盯着海平面出神,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就仿佛船尾的海浪,离两人越行越远,但那一夜的惊险刺激却永远萦绕在两个人的心头,再也无法抹去。

    船在海上漂泊了半月有余,总算顺顺利利停靠在了莆田的渡头上。人头耸动的渡头已经挤满了等待接货的人,船刚一靠岸,下了梯板,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跑了上来,“怎么样怎么样?没遇到危险吧?”

    口气中满是紧张的关心。

    船长一愣,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老板长得圆圆胖胖憨态可掬,话还没说额头上已全是汗了,他一边擦着汗珠一边道,“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你们头里的商船遭遇了海匪,连船带货全失去了消息。今天早上有沿海的渔民出海打鱼时发现了漂在海上的几十具尸体,死状简直吓死个人哟。你们没事儿吧?一路都还平安吗?”

    船长叹了口气,“别提了!”还是低声将遇到海匪的事情讲述了一边。

    跟着上船的几个老板听后面色难看,轻声道,“不管怎么说,船和货物还是都保住了,这要是落在海匪的手里,几条船上的人没一个有活路的。也是你们的大副有经验,听说前头的船就是因为遇见海匪一时慌张,夜里扬帆,结果船翻了……”

    船长听后不免心有余悸,对商君卓的师父也就更加看重了。

    便有人提议道,“既然死了船员,还是要到海事处报备一下的,也免得将来徒劳惹上麻烦。”

    另一人道,“那海事处就是个摆设,去了也是白去,能顶什么用?近来海匪活动频繁,要是再这么放任下去,老百姓的日子都不用过了。”

    “南京的曾绍权也不出面管一管,整日的推诿放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先前说话的老板道,“报备还是要的,要不然将来惹上官司,有些话也说不清楚。何况船员的家属也得要个说法,好端端的一个人上了船,再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骨灰了,换作是谁能受得了?”

    他的话有些道理,几位老板打扮的人点了点头,总算是没有多说。

    船员们已经开始有序地搬抬货物,商君卓自然也是其中一员。有老板见一个女子夹在一大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中间,而且搬抬的货物一点儿不比别人少,忍不住大为震惊,“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船长没有多做解释,亲自送了几位老板下船,又去海事处报备了遇到海匪的事情。那海事厅离渡头很近,房子盖得挺老大,却只有一个守门的老汉和一个年纪不大的管事人盯着。那老汉起初还不让人进,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才打开了门,叹息着道,“现在这世道,除了认命还能怎么着?你们这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海匪的人数越来越多,能从他们手底下活着逃出来的人着实没几个呀。”

    海事处出了一张文书,上面的字迹七扭八拐的,船长也认不全。等回到船上拿给白修治看,却是一张免责的通告。总之遇到海匪一事全由船长负责,没有按照既定航线通行是主要责任,至于那死去的船员更是提也没提。

    气得船长当场撕了文书,饭都没吃就回了船舱。

    当天下午便有人雇了马车准备了棺椁等丧葬物品将死去的船员收敛入棺,拉去火葬。船长不肯出面,商君卓的师父便自告奋勇的带了两个人跟着马车走了。

    船靠在渡头边上,海鸟不住在头上低鸣,人生地不熟的地面,越发让人觉得苍凉悲伤。有几个年纪轻的船嫂便躲在甲板的角落偷偷掉眼泪,商君卓和白修治过去安慰,哭着的船嫂便道,“活生生的一个好人,就这么没了,最后除了一把灰,居然什么也没捞到。”

    另一人叹着气道,“你说他家里的老婆儿女要怎么活哟?顶梁柱倒下了,房子都要塌了。”

    商君卓安慰了她们几句,这几人也怕被船长发现不高兴,哭了几声便离开了。

    差不多过了三顿饭的功夫,商君卓的师父灰头土脸的赶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白瓷坛子。

    大家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神情不免有些肃穆。

    商君卓的师父将骨灰坛找了个妥当的地方放好,又要带着商君卓去鱼市上找买家。那条枪鱼已经在船上有些日子了,虽说那底层的船舱气温冰冷,但再这么放置下去怕是要臭掉了。

    商君卓叫上了白修治,三个人沿着渡头往鱼市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行人着实不少,人来人往的,商君卓怕白修治不小心走散了,到时候可不好找。她拉着白修治的手,屁颠屁颠地跟在师父后面,好奇地问道,“师父,你对这里很熟吗?”

    “嗯。”商君卓的师父抽起了旱烟,“这地方一年要来个十几趟,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了。”

    白修治道,“那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商君卓的师父道,“走过几趟南海,再远的就没去过了。干我们这一行的着实不易,海上的日子枯燥得紧,一般的人走几趟就受不了了,能坚持下来的人不多。”

    商君卓想到自己这次出海后,怕是也没有下一次了,想到自己拜师不久就放弃,脸上便有些难为情。

    其实她师父也早就想到了,一个女孩子总这样抛头露面的终究不好。何况……

    他轻轻地瞥了商君卓身边的白修治一眼,嘴角便浮起了满意的笑容。商君卓要是他闺女,这门婚事他立刻就能拍板定下来,哪怕不要什么彩礼都行!

    他能看出两个孩子彼此都有心意,只是不知道顾虑着什么,一直这样牵着扯着的,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鱼市离渡头着实不近,出了渡头的地界人便少了许多。商君卓稍稍放心,正准备松开手,没想到白修治却一把将她的手掌握住,而且握得特别紧,仿佛一放手自己就会飞了似的。

    商君卓的心里美滋滋的,偏偏脸上还要故作矜持地斜了白修治一眼。

    但终究还是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来。

    三个人就这样前后来到了鱼市,因已经临近傍晚,市场上的人并不多,鱼贩们忙碌了一天,一个个没精打采懒洋洋的。见到来客也提不起什么精神,只是随意地应付几句,远不像早些时候那么殷勤。

    商君卓的师父因常来这里,自然有几个认识人,带着白修治和商君卓径直来到了一家鱼铺前。

第七百八十九章·卖鱼

    鱼铺门前摆着几只大铁盆,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海鱼,还有些死鱼便直接丢在了案板上,满是腥气不说,到处都是乱飞的苍蝇,看得人恶心极了。

    商君卓的师父高声叫道,“买鱼买鱼,老板在哪呢?”

    闻声从铺子里走出来一个赤裸着上身的中年男子,年纪大约五十岁出头,个子不高,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胸口还生满了黑毛,看得商君卓一阵反胃,情不自禁地躲在了白修治的身后。

    那人一见到商君卓的师父,立刻咧开嘴大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的黄牙,模样倒是异常地亲昵,“老罗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快请屋里坐。”

    说什么都要请几人进铺子里坐。

    商君卓的师父笑着摆了摆手,“不坐了,刚从船上下来,腰还没直起来呢,踩一踩土地接接地气就挺好。你的生意最近怎么样?”

    鱼铺的老板摇了摇头,撇着嘴道,“就那么回事吧,大富大贵是不可能了,对付个温饱好歹能养活一家人。要不是为了那几张嘴,我老早就不想干这个了,可不干这个干什么呀?我爹就是个杀鱼的,到我这儿还是杀鱼的,我这辈子也就这德行了。”

    商君卓的师父哈哈大笑,“这时候才想起后悔来,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可不是嘛!”鱼铺的老板笑着道,“你怎么样?最近海上可不太平,听说那些海匪时常出没,比之前勤快了许多,你这次来没遇上吧?”

    商君卓的师父显然不想多谈,淡淡地道,“还好,要是遇上了,我现在还能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吗?约莫着只能梦里相见了。”

    “行!”鱼铺的老板也是个没心眼的,口不择言地道,“到时候我给你烧纸送钱,你保佑我生意兴隆,多赚几个养家糊口的小钱。”

    白修治和商君卓听了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哪有这么说话的?

    这不是咒人吗?

    商君卓的师父却丝毫都没有在意,而是说起了来意,“从海里网出一条百余斤的枪鱼,你看看要不要收下来?”

    “枪鱼?”鱼铺的老板闻声很感兴趣,详细地问清楚了之后开了个价格,“老罗大哥,你和我是老关系了,我跟你素来不见外,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你别怪我把价格压得低,兄弟做得是生意,总不能白玩,也得有得赚才行。再有就是这鱼的日子有些久了,已经不新鲜了,要是昨儿从海里出来的,价格还能翻一倍有余。”

    商君卓的师父听后也没有还价,一口答应了下来,还让他套车跟着去拉鱼。

    鱼铺的老板见他如此地爽快,十分的高兴,当即便跑到铺子的后面套了辆裸车,拉着三个人往渡头的方向赶去。

    钱直接交到了船长的手里,鱼铺的老板则笑呵呵地拉着枪鱼走了。

    价格比船长的预期低了些,不过他们不会在莆田久留,大概后天上午就要返回南京,早点出手免得夜长梦多,有总比没有好。

    大家听说枪鱼卖了出去都很高兴,聚在一起研究每个人能分多少钱。

    有人提到了死去的船员,气氛瞬间便低迷了下来。商君卓的师父道,“他的那份也算在内,到时候和骨灰一起,一并送到家里去。”

    大家觉得他的话公平合理,没一个人出声反对。

    傍晚时分,海面的夕阳灿烂似锦,海鸟在半空盘旋,渡头的海岸边上停了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船。白修治和商君卓两个人并肩站在甲板上看风景,两个人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商君卓笑着问道,“你不热呀?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白修治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不热,握一辈子都不会热。”

    商君卓无奈地叹了口气,“占人便宜也不是这个占法,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难道书本里就教里你这个?也不怕给人看到……”

    “那有什么可怕的?”白修治淡定地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总是这样的。何况又没有占别人的便宜,因为你是君卓啊……”

    因为你是君卓啊。

    明明是如此普通的一句话,却听得商君卓心潮澎湃波涛汹涌。

    将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两个人究竟会走到何种境地也无从得知……既然如此,又何必纠结于未来那虚无缥缈的事呢?

    商君卓没有挣扎,笑着不说话了。

    船在莆田停靠了两日,回程的时候货物减了大半,船速似然也加快了许多。因为有了来时的经历,大家不免有些提心吊胆,好在一路太平,并没有遇到可怕的海匪。船在二十多天后停靠在南京渡头,众人不由自主地齐齐松了口气。

    商君卓便和白修治在码头分手,要他一个人先回学校去。白修治虽然不舍,但知道她还有工作要做,不好打扰,和船上的众人道过别后,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学校。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孟繁生见他回来,围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圈,“还行还行,还是老样子,没胖没瘦!”

    白修治笑着道,“怎么,离了我的日子是不是很无聊?”

    “那倒没有。”孟繁生道,“就是没人做东请客,肚子里的油水都干净了。不过我还是很仗义的,先生的课程讲义我都替你记了下来,回头有空的时候你看一看吧。一个月不在,课业还是要往前追一追的。”

    白修治感激地道过了谢,孟繁生又道,“对了,你走后不久,上海白家的人又来找你了。”

    “白家?”白修治一愣,“说什么了没有?”

    孟繁生摇了摇头,“听说你出了远门,他们就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我看那人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应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白修治嗯了一声,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在学校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便去向先生问好,顺便说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先生爱才心切,见他平安归来,心里十分的高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趁着年轻多走一走总是没坏处的,只是不能耽误了正经事,学业上的问题有什么不懂的,回头只管来问我。”

    白修治感激地答应了,趁着中午没什么事,又跑去找商君卓。结果商校长告诉他商君卓一大早就去渡头了,一直没有回来。

    两个人说了一阵子话,白修治惦记着下午的课程,连午饭也没有吃就赶回了学校。第二天他又去找学校里找人,商校长道,“君卓去山里了!”

    就这样过了七八日,白修治才总算碰上了商君卓。她一见面就笑嘻嘻的,“听说你来找了我好几次,什么要紧的事情呀?”

    白修治道,“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

    商君卓还没有开口,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商校长便抢着道,“真这么喜欢看,就娶回家里看个够好了。”

第七百九十章·心意

    “老没正经的!”商君卓狠狠地瞪了自己的亲爹一眼,生气地道,“亏你还是个教书的先生呢,心得多大的父母才敢把孩子交到你手里,只会误人子弟,能教出什么好来?”

    商校长嘻嘻一笑。

    他们父女间只要碰面大多时间都是针锋相对,他也习惯了女儿的没大没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自然地接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何况郎有情妾有意,又不是强扭的瓜,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件好事,只有你在这里叽叽歪歪的。”

    商君卓又瞪了他一眼,“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商校长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行,怎么不行?嫌我多嘴我就走,我还不愿意站在这里看你们腻歪呢。”

    商君卓气得一跺脚,商校长呲溜一声跑进了教室,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算你跑得快!”商君卓大声地喊道。

    白修治见这对父女每次见面都要争辩个没完,笑着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几天没有看到你了。”

    “哎,别提了。”商君卓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两天去了渡头结算工钱,然后又跟人上山采了两天的野菜。海也出过了,见识也增长了,我也不能一直这样飘着,总把我爹一个人扔在家里不是长远之计,我得琢磨个谋生之路,可不能坐吃山空,请等着天上掉馅饼呀。”

    “你要跟人进山吗?”南京附近的山上有野菜和草药,常年都有走山的人进山挖采。野菜自然是不值什么钱的,主要还是以草药为主。但每一款草药的生长习性都不一样,需要有个有经验的老人领着带一带才行,否则不但容易迷路,就算侥幸能摸回来,也是颗粒无收白走一趟。

    商君卓道,“我还没想好,只是有这个打算,总算是个出路嘛……”

    白修治微微一笑,“看来你又要拜个新师父了。”

    商君卓道,“三百六十行行出状元,现在这样的世道,多门手艺就多条路,总是不会错的。我又不像你,还会读个书抒发个见解什么的,我是个没见识的,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行了,至于别的更不敢奢求。”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随口说出来的玩笑话,但白修治却听着十分的心疼。再一看商君卓那比同龄人成熟苍老的面颊,满是老茧伤口的手掌……白修治道,“其实你也不用这样辛劳,我是足够有能力养活你的。”

    商君卓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白修治忽然鼓足了勇气脱口而出道,“君卓,我们成亲吧。”

    成亲?

    商君卓只觉得有一道惊雷直接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弄得她都分不清东西南北,现实还是幻觉,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她张了张嘴,几次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整个人彻底的傻住了。

    虽然是心血来潮说出来的话,但白修治却觉得非常的兴奋,仿佛拿定了主意一般,他鼓起勇气一把抓住商君卓的手,“君卓,我们成亲吧!”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坚决,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迫切。

    商君卓反应了老半天,才愣愣地道,“你要和我成亲?为什么?”

    为什么?

    她的话把白修治也给问愣了,“什么为什么?我对你有情,你对我有意,成亲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商君卓却故意板起了脸,冷冷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谁对你有意了?真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随随便便地抓着人家的手占便宜也就算了,现在都直接强抢了,有你这样的吗?”

    白修治郑重地道,“君卓,我是认真的,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商君卓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玩笑……我看你就是在开玩笑。你能为我留在南京吗?你能保证以后都不后悔吗?”

    留在南京……

    这尖锐的问题直接刺入了白修治的心底。他这些年的付出与努力,与上海白家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可这一刻,看着眼前的商君卓,他却温暖的只想笑,眼睛里映着一抹亮光,诚恳又认真地道,“我可以!”

    “你可以?”商君卓却一脸怀疑,“你的家业怎么办?你的母亲和妹妹怎么办?”

    白修治道,“我相信没有那份家业我也可以把日子过好,有能力照顾你的衣食起居,至于母亲和妹妹,我可以将她们接到南京来一起生活。我母亲性格柔和,妹妹善解人意,你们一定可以相处得很好。”

    商君卓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怎么办?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米磨平了你的棱角,让你开始怀念那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生活,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和放弃?”

    “不会的。”白修治道,“君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我很确定自己并不想失去你,你知道吗?在海上遇到海匪的那一刻,我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担心。我当时就在想,如果生命的最后一刻能跟你在一起,似乎也没什么遗憾可讲了。”

    商君卓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笑着笑着,她的眼圈就红了。她故意侧过身去,轻轻地道,“真是个白痴!”

    “没办法,谁让我就姓白呢!”白修治挠了挠自己的头,憨态可掬地笑道,“君卓,我们成亲吧,你说好不好?”

    商君卓难得露出娇羞的神色,“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哪有你这样逼着人家点头的?何况你的学业还没有完成,怎么也要等你读完书吧?再说了……你家里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你总要事先问问她们的意思,毕竟我的出身和门第摆在这里,一般的人家谁会看得上?我……”她有些担心地道,“我生怕她们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会的!”白修治斩钉截铁地道,“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舅舅和舅母也都格外开明通透,更别说我的外祖母是个豁达明理的老人,她们肯定会十分喜欢你的,你要相信我才行。”

    只相信有什么用?

    商君卓还是觉得不安,“先跟家里人商量过再说吧……”

    白修治笑着问道,“那你是愿意的咯?”

    商君卓低着头,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要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得到了商君卓的亲口回应,白修治觉得格外地高兴,他一把将商君卓抱在怀里,激动不已地道,“谢谢你,君卓!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我会一辈子爱惜你守护你的,你要相信我才行!”

    青天白日的,商君卓可不习惯这样亲密的举动,她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开,见四下无人,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轻轻环住了白修治挺拔的腰肢,“你要记得自己此刻说过的话才行。盼望你言出必行,不要三心二意才好。”

    “不会!我绝不会的!”白修治兴奋地一把将商君卓抱起,原地转起了圈,“君卓,我好高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了。”

    商君卓被他逗弄得一阵欢笑,“快放我下来,一会儿转晕了怎么办?”

第七百九十一章·感应

    似乎是心有感应,远在杭州的白蓉萱也觉得心里十分得痛快。她刚刚送走来家里做客的张芸娘,和唐学茹牵着手从大门往院子里走。

    唐学茹好奇地打量着她,“你今天是怎么了?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快说给我听听,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白蓉萱也说不上来,可就是觉得心情舒畅,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痛快过一般。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她格外愉悦,走起路来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唐学茹见她不说话,撇着嘴不太满意地道,“还跟我藏起秘密来了,以后我有什么事儿也不告诉你,让你好好的急一急,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白蓉萱道,“谁要好奇你的事儿了,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我才不去打听呢。”

    唐学茹哼了一声,“你可真是好全了,忘了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了,亏我当时还天天去陪你呢,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白蓉萱道,“你那是去陪我吗?分明是惦记着李嬷嬷做的美食,吃得比我还要多,也不看看自己的脸,足足胖了一圈!”

    “真的吗?”唐学茹吓了一跳,“我才说怎么最近觉得衣服的领口和袖口有些紧,合着是因为这个,看来以后要少吃一些了。哎呀,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儿提醒我呀。”

    提醒?

    有用吗?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还没等开口,唐学茹便后知后觉地道,“也对,好吃的东西摆在眼前,你就算把嘴皮说破了我也听不进去啊。当时谁拦着我谁就是我的敌人,逼急了我都得咬人。”

    “你还知道!”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真真是个小吃货。”

    “嘿嘿……”唐学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过你觉不觉得芸娘姐也胖了些?”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比上次见她时稍稍胖了些,而且皮肤也更好了。”那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晶莹得如同水珠一般,也不知道擦了什么好东西。

    唐学茹羡慕地道,“张家是开杂货铺的,要什么没有?谁像咱们家啊,到处都是茶叶梗子,又不能拿它来泡澡擦脸。哎,咱们家要是开杂货铺就好了……”

    白蓉萱道,“要不把你送到张家去,问问他们家还要不要女儿了?”

    唐学茹没怎么往心里去,“我倒是没什么,就怕张老爷和张太太受不了我的折腾。”

    白蓉萱笑道,“你还知道心疼张老爷和张太太,要是真这么有心,怎么不知道心疼舅舅和舅母?”

    唐学茹随意地甩了甩手,“他们两位早就习惯了,我要是哪天像芸娘姐一样乖巧懂事,只怕他们还以为我撞邪了呢,说不定还会请了道士到家里来做法事破一破。”

    还真有这个可能。

    别说是舅舅和舅母了,就是白蓉萱也受不了。

    她轻声道,“那你就这样吧,大家都看顺了眼,冷不丁的转了性,我们还要重新去习惯一阵呢。”

    “可不是嘛!”唐学茹亲热地揽着她的胳膊,“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话的确是有道理的。人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长得了还是什么样子,这是变不了的,或许这就是老人所说的宿命因果?”

    宿命……因果……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跳,强烈的不安猛然浮上心头,让她顿时呆在了原地。

    唐学茹诧异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却双眼无神,前世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眼前一黑,要不是唐学茹扶着,只怕当场就要摔倒在地上。唐学茹有些担心道,“你可别吓唬我?怎么了……”

    白蓉萱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敷衍地道,“没什么,阳光晃得我有些头晕。”

    唐学茹稍稍松了口气,“这样呀,那我们赶紧到屋檐下透口气,你要不要喝水?”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扶我到那边坐一会儿。”

    唐学茹将她扶到屋檐下,让她靠在门框旁借力,自己则飞快地冲进花厅搬了张凳子出来。白蓉萱双脚无力地坐在凳子上,胸口那股难以言喻的痛楚总算缓解了许多。她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着,前世所发生的一切飞快地在脑海中闪过……

    唐学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魂不守舍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白蓉萱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学茹,你刚刚说的宿命和因果……那是怎么一回事?”

    唐学茹眨了眨眼,“宿命?因果?这是我说的话吗?什么时候?”

    一副根本就没有走心的样子。

    白蓉萱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于紧张了,明明就是一句无心的话,却仿佛掀起了巨大的波浪,搅得她思绪混乱呼吸急促,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她实在太害怕前世的事情会再次发生了!

    这种未知的恐惧盘旋萦绕心头,仿佛有一把利刃悬在了头顶上,随时随地都会落下来刺中自己,那种提心吊杆的感觉折磨得她几乎都要疯了。

    随着前世哥哥出事的日子临近,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她已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唐学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大咧咧地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随便听听就行了,怎么还刨根问底细打听起来,这让我怎么解释?再说了……我怎么能解释这样玄妙的话,估计就是陪祖母去寺院听经的时候在主持那里听了一耳朵,这才记在了心上,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没想到还被你给听进去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再这样下去,哥哥那边还没怎么着,她就要先有个好歹的了。

    她不断找各种理由安慰自己,想要说服自己哥哥不会有事的。

    过了半晌,她才好容易振奋了些精神。两个人携手去了唐老夫人那里,黄氏和唐氏都在,正说着唐学莉定亲的琐事。

    唐学茹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莉姐姐要定亲了吗?什么时候呀?”

    黄氏瞪了她一眼,“这是大人的事儿,你个小孩儿跟着操什么心?”

    唐老夫人似乎也不想多说,而是问起了招待张芸娘的事,“怎么样,张小姐已经送走了?她在家里玩得怎么样,还满意吗?”

    “那还有不满意的!”唐学茹得意地道,“叫得可是欢庆楼的席面,谁吃了不竖起一根大拇指叫声好?再说还有我和蓉萱作陪,她是高兴而来满意而归,我们在大门口的时候还商量着过几天去张家做客呢。”

    唐老夫人见几个小姑娘感情相处得好,也十分地欣慰,高兴地道,“那就好,张小姐是个好性子,你们好好的相处,以后成了家也有个来往的人儿,这都是一辈子的财富,你们现在或许还不觉得,等长大就懂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文书

    唐学茹听得懵懵懂懂的,也没有往心里去,而是腻乎到唐老夫人的身边道,“莉姐姐要定亲了吗?”

    唐老夫人宠爱地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呀,不打听清楚了怕是晚上觉也睡不安生。”她无奈地摸了摸唐学茹的头,“你莉姐姐年纪也不小了,章家婶婶心疼这个外甥女,自然要帮着出出力。莉姐儿要定日子了,你送什么东西给人家?”

    唐学茹笑着道,“哎呀,我一个做妹妹还要送礼呢?这得让我好好想一想,实在是为难死人了。”

    黄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除了吃喝玩闹,还知道什么?”

    “话可不能这样说。”唐学茹抱着唐老夫人的腰撒娇道,“能吃是福,这话可不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书中也有提到过的,不信你问蓉萱。”

    黄氏道,“什么书,拿来给我瞧瞧?不会是一本教人怎么吃吃喝喝的书吧?”

    “不是不是!”唐学茹连连摇头,“我肯定是看过的,至于是哪一本那可记不住了。毕竟我这么用功,看过的书可不是一本两本。”

    黄氏和唐老夫人相视而笑。

    家里养了这么个活宝,想不高兴都难。

    唐氏却关心地问起白蓉萱的身体,“怎么样,累不累?”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累,张小姐是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只会为别人考虑,一点都不让人操心,又怎么会累呢?”

    黄氏在一边听到了,插嘴道,“可不是嘛,这要是换成咱们家这位茹小姐,还指不定要给别人怎么添乱呢。”

    “哎呀!”唐学茹不满地叫道,“你们说话就说话,干嘛扯到我的身上来?”

    唐氏又问,“我看你的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白蓉萱道,“您别担心了,没有的事儿。就是被阳光晃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唐老夫人闻声道,“那就赶紧回房躺着,也不用陪我说话了。晚饭也不要过来,我让李嬷嬷照旧给你们送过去吃。”

    白蓉萱紧忙道,“别让李嬷嬷操劳了,她上了年纪,身体不如从前了,如今都到了荣养的年纪。我已经好了,和大家一样吃饭就行了,却没必要单独开小灶,回头我好全了,把李嬷嬷累病了怎么办?祖母身边都没有服侍的人了。”

    自己的辛劳得到了别人的肯定,李嬷嬷听了心中十分欣慰,她笑着道,“虽说老了,但还能动,做饭又不是什么辛苦活,我还是能应付的。”

    但唐老夫人却知道她这几天夜里都没怎么好睡,翻身都特别费劲。唐老夫人见白蓉萱都这么说了,也就没再坚持,“这样也好,正好也让李嬷嬷歇一歇。回头你要是想吃什么了,我再让她给你做。”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起身向李嬷嬷道谢。

    李嬷嬷忙侧过身去,“真是折煞我了,萱小姐这是做什么?还让不让我好好活了。”

    唐氏道,“幸亏有您和崔妈妈跟着操心,我才能像个闲手掌柜一般躲在后面,她一个做晚辈的,您跟她客气什么?受着就是了。”

    唐老夫人也道,“没错,孩子们感谢你,没什么担不起的,你别束手束脚的放不开,弄得孩子们和你都生分起来了。”

    李嬷嬷笑了笑,“都是分内的事,实在没什么感谢的。”

    大家说了几句客气话,唐学茹起身送白蓉萱回房。

    等两个孩子走远了,唐老夫人才正了正神色,继续先前的话题,“既然这是崇舟的意思,那就按他说的办吧,咱们就别夹在中间瞎掺和了。”

    章云阶和媳妇这段时间一直为唐学莉的婚事忙碌,每次和唐崇舟打交道都让夫妻俩气闷不已,那种感觉就像活生生被扒掉了一层皮。章云阶媳妇咬牙切齿地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姐姐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要不是看在学莉的面子上,我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见他!”

    章云阶这些年也稳重了不少,要换作从前,别人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就先要气个好歹了。不过看到妻子这样生气,他反而平静下来,轻声安慰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一直都是如此,我早都见怪不怪了。要不是为了姐姐的这几个孩子,你以为我愿意和他打交道啊?活了一大把年纪,都做了外祖父,可办事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实在让人无语。”

    章云阶媳妇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别提他了,膈应得我晚饭都不想吃了。”

    章云阶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可别这样,你要是和他较真,那真是犯不上。”

    唐崇舟自从见章云阶两口子为唐学莉的婚事奔走忙碌后便没什么精神,也不怎么打听,倒好像这件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每次章云阶两口子过去跟他商量,他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着什么‘你们看着办就是了’之类的话,可章云阶两口子真定下来,他又挑毛拣刺各种不满意。如今又提出来要事先让方赞立一个文书,表明自己不占唐家长房的家业,还要找几个证明人签字画押才行。

    这不是为难人吗?

    虽然是入赘,但谁家会这么打新姑爷的脸?以后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呀!小夫妻还没有成亲,先把梁子结下来了,将来这日子可怎么过?

    有他这么当父亲的吗?

    唐学莉听说之后,扑在枕头上哭得眼睛都肿了。章云阶媳妇本来一肚子气,见外甥女这样,还要出声安慰她,“快别哭了,你父亲这也是为了你好。俗话说先小人后君子,事先把话说清楚也好,这样分割清楚,以后也不会有罗烂事。”

    但她自己说着说着,都觉得这话没法听。

    财产家业是分割清楚了,但这就好比在小夫妻之间竖起了一道围墙,方赞不可能心无芥蒂,以后每每想到这些只怕都会不舒服,对唐学莉又怎么会温柔热情呢?两个人相敬如宾,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唐崇舟这个人啊,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总是跟着添乱。

    唐学莉流着泪道,“他到底是为了我打算还是为了唐家长房打算?他这么做,就没想过我的难处吗?我以后要怎么面对方赞呀?”

    哎。

    章云阶的媳妇在心里叹了口气,“方赞不是那小气的人,你舅舅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方家人也都很和气好相处,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可这样欺负老实人,谁家见了会不说些难听的话?

    以后唐家长房的名声可怎么办?

    章云阶媳妇看着唐学莉红肿的眼睛,心疼地道,“我知道你难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做舅舅和舅妈不过是帮着跑跑腿,谁能说你父亲什么?他素来都是心里有计较的,你上头那三个姐姐的婚事,连招呼也没跟我们打过一声,不也都嫁得好好的吗?你就信他的话吧,说不定他这是未雨绸缪,有自己的打算呢。”

    当初唐学英几个成亲的事情是章云阶媳妇心头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来就不舒服至极,要不是看在相姨娘跑出了家门,唐学莉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她才不会插手唐家长房的事情呢。

    唐学莉听着脸一红,“舅母……”

    章云阶媳妇冲她摆了摆手,“你要是替你父亲说情那就大可不必了,说句难听的话,我们的关系也就到这儿了,要不是看在你们姐妹几个的面子上,我连你们家的大门口都不会过。学莉,你有你的难处,舅舅和舅母也有难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大家就各退一步吧。”

第七百九十三章·不快

    舅母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唐学莉还能再说什么呢?

    只能含泪点了点头,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可她越是这样懂事,章云阶媳妇的心里越是难受。她掏出帕子替外甥女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和方赞成了亲之后要好好过日子,早点振兴家门,等你们两个能独当一面了,也就能当家做主,不用再听别人的指手画脚了。”

    唐学莉道,“舅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操持家业的。”

    章云阶媳妇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心疼地叹了口气,却是什么都没有说。等她出了长房的大门,贴身婆子便道,“夫人不用动气,有些事咱们本就是有心无力,该出力出力,做到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章云阶媳妇无奈地道,“可你看看大姐夫这一出出事情办的,我能不生气吗?他这么明着藏心眼,方家人心里必然要有个疙瘩,以后学莉夹在中间,为难的不是孩子吗?他这个做父亲的啊,实在太不称职了。别说是唐家二房的老爷了,就连云阶的一个角也比不上,当初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做得媒,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嫁了这么个草包。”

    “这话可不能乱说。”贴身婆子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后才放心地道,“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做主,您这一口气把两家老人都给得罪了……”

    章云阶媳妇不自在地道,“我这不是跟你说吗?当着外人的面,我才懒得把这些家丑数落出去呢,白白惹人笑话罢了。”

    可她心里到底记挂着这件事,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唐家二房跟唐老夫人和黄氏说这件事。黄氏听了也是一脸的反感,唐老夫人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毕竟是见惯了风雨的老人,对唐崇舟的性格又非常了解,所以格外能沉得住气。

    她安慰了章云阶媳妇几句,又道,“方家人那边还是要好好地说一说才行,免得人家心里不痛快,好事都变成了坏事。以后成了亲家,那就是要当正经亲戚去走动的,不如这样好了,我亲自出面去方家坐一坐,正好趁机认认门。”

    “可您的腿脚……”黄氏有些担心地看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道,“没事儿,坐马车去,也走不了几步路。毕竟是唐家的事,我这个长辈也不能总藏着不露面,让云阶媳妇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她还要顾着自己家,已经非常的辛苦了。”

    章云阶媳妇道,“我是做人舅母的,跟着跑跑腿算什么辛苦?您别这么说,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她也明白,唐老夫人之所以会去方家走一趟,也是为了唐学莉。有她这个长辈出面解释,方家人的心里不至于太不痛快。

    她感激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回到家见了章云阶的面,她少不得又拿二房和长房比对起来,“一祖同门,差别却是天上地下,真不知道长房的列祖列宗在泉下有知,会是何种感想。”

    章云阶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这件事虽说有老夫人出面,但你也要忙前忙后得好好说一说,千万别让方家人胡思乱想。”

    章云阶媳妇道,“这我知道,还用你来提醒?”

    而唐家二房这里,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黄氏气愤不已地道,“大哥哥把事情都要做绝了,一点儿后路也不留,将来有他后悔的时候。”

    唐氏道,“学莉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会多想的。”

    唐老夫人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既然定下来了,方家那头就早点儿去,免得从别处听到了风言风语,反而不好。凤君,你一会儿就让崔妈妈过去问一问,看看方家人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坐一坐。”

    黄氏答应道,“我这就去吩咐。”

    方家人口不多,几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不大的小院子里就只有方掌柜两口子带着方赞过日子。听说了唐老夫人要来会客,方掌柜的媳妇顿时慌了手脚,等方掌柜从铺子回来,立刻拉着老板的手商量起来。

    方掌柜也是一头雾水,“唐家长房和二房早就分家了,怎么这时候二房的老夫人会过来?”

    方掌柜的媳妇不安地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方掌柜道,“你别听风就是雨的,整天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要真有什么事儿,东家自会上门来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章云阶媳妇身边婆子的声音,“老方嫂子在家没?”

    方掌柜夫妻对视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

    方掌柜一把将媳妇推了出去,“快快快,叫你呢!”

    方掌柜媳妇瞪了他一眼,这才一边答应一边出了门,“我不在家能去哪儿,就是个睁眼瞎,哪都不认得。”

    贴身婆子道,“夫人请你去府上呢,快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这个时候?”方掌柜的媳妇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忙着炒菜做饭,谁会这个时间出门?

    贴身婆子也知道来得不巧,但谁让事情就赶在这里了呢?她笑着道,“快跟我走吧,别耽误了夫人的正经事。”

    方掌柜的媳妇回房换了件干净衣服,惴惴不安地跟着贴身婆子进了章家。等她再出来的时候,脸色便不怎么好看了。一路飞奔到家,气愤不已地向方掌柜说明了情况,“当家的,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办事的?这让方赞以后怎么抬头挺胸的做人?虽说是入赘,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方掌柜听了前因后果一愣,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

    方掌柜的媳妇气得红了脸,“当家的,你倒是给句话呀!”

    遇到事方掌柜可比她能沉得住气多了,闻声笑着道,“你先坐下来喝口水,急什么?之前不是觉得唐老夫人突然到访有些奇怪吗?这会儿就解释得通了,应该也是担心我们会心里不痛快,特意上门来解释的。”

    “这件事儿换在谁的身上心里会痛快?”方掌柜的媳妇道,“真担心的话,就别办这么难过眼的事儿啊!”

    方掌柜道,“你先别着急,等听过唐老夫人的话后再说吧。”

    方掌柜的媳妇道,“方赞虽然自小没了爹妈,但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的,我可见不得他受这样的委屈。实在不行这件事儿就算了吧,凭方赞的人品样貌,不怕找不到合适的媳妇跟他安心过日子。这唐家没个消停的时候,方赞要是真入了家门,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糟心的事情呢。”

    方掌柜沉默着没有吭声。

第七百九十四章·方家

    这件事就仿佛一根刺,扎在了方家人的心口上,他们面上不说,但心里却着实有些不舒服。尤其是方掌柜的媳妇,本身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子,又向来对方赞视如己出,一想到唐家要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她甚至有了退婚之意。

    反正凭方赞的条件,太好的够不着,门当户对的人家里面还是能找到媳妇的。何况近两年方赞到了年纪,街坊邻里不知道打听了多少次,要不是她盼望着给方赞找个好一点儿的,拖拖拉拉地耽误了时间,说不定这会儿方赞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当初答应他入赘唐家,一方面是唐家的家风好,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二来那唐小姐生得眉眼如画,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只见了一面的方赞便倾心不已,他自己愿意,做叔叔婶子的怎么好拦着?将来遭埋怨怎么办?

    但实际上方掌柜的媳妇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大乐意。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怕方赞过去会受什么委屈。自古赘婿都没什么好下场,在人家家里低眉顺眼的大气也不敢喘,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走错了一步,让人指着脊梁骨骂上半天。何况生了孩子都要随女方的姓氏,等方赞百年之后,连个归属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是可怜极了。另一方面她也有些担心周围邻里的冷嘲热讽,市井小民间哪有什么秘密?别人家里有几把勺子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更别说入赘这么大的新闻了。到时候这些人聚在一起,还能有好话说方家吗?说他们为了攀高枝让侄子入赘,就是为了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甚至当初收养了方赞做的就是这个打算……

    这些人说话向来有鼻子有眼的,假的都能给你说成真的,方掌柜夫妻上了年纪倒还不怕,反正行的端做得正,也不怕别人胡说八道。但他们的孩子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过,到时候被人指指点点的,方掌柜的媳妇一想到这些夜里就难受得睡不着觉。

    要不然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婚事回绝了?

    只是不知道方赞心里怎么想,万一他自己愿意呢?当时收留他,也是因为他身世可怜,父母早逝,要是不跟着他们过日子,只怕早就没了。方掌柜夫妻当初留下他时就已经商量好了,只要是对孩子好的事他们就去做,再艰难也不会退缩……

    方掌柜的媳妇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心打听方赞的心意,每次见了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这么犹豫了两天,唐老夫人带着章云阶媳妇和白蓉萱、唐学茹、李嬷嬷登门了。

    左邻右舍见他家来了客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一副好信儿不已的模样。

    唐学茹下了马车,只见方家的大门前长着一棵枣树,上面已经结了许多青色的果子。她悄悄拉了拉白蓉萱的手,“快看!”

    白蓉萱微微一笑,低声嘱咐道,“咱们是来人家做客的,你可不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我知道。”唐学茹嘟了嘟嘴,“难道我还能爬到人家的树上去摘果子不成?你对我要有点儿信心才行。”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她今天本不想出门的,但舅母却非要她出面,就是担心这个唐学茹在别人家里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不好收场,她这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方掌柜的媳妇是个憨厚人,见了唐老夫人不免有些紧张,一时间连场面话都不会说了。唐老夫人倒是非常的客气,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道,“早就想来看看了,可是我的腿脚一年不如一年,等闲不怎么出门了。不过我心里想着,如今既然成了正儿巴经的亲家,那就得当成亲戚走动才行。趁着天气好,我过来认认门,以后遇到事儿也能相互接济一下。”

    她说话异常得客气,而且态度温和,让方掌柜的媳妇充满了好感,她怯弱地道,“家里的房子小,几年没有翻修过了,老夫人别嫌弃才好。”

    唐老夫人却道,“有什么嫌弃的?谁家不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当年我的日子可不比你轻松,寡妇失业的带着三个孩子,整天都要为了生计发愁,可比你难多了。”

    方掌柜媳妇一听,顿时觉得和唐老夫人之间的距离没有那么远了。请了几人进屋不说,还赶紧沏了一壶热茶送过来,“家里没什么好茶叶招待,老夫人可千万别见怪。”

    唐老夫人笑道,“咱们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做什么不爱吃什么,我就不爱喝茶。”她和蔼地道,“你也别忙了,赶紧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又关心地问了些方家的事情,有几个孩子,都成家了没有……

    方掌柜的媳妇有问必答,渐渐地就没那么紧张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方掌柜女儿的声音,“妈,你在家吗?门口停的是谁家的马车?家里来客人了吗?”

    方掌柜媳妇连忙起身,“哟,是我那个出了嫁的姑娘回来了。”

    这几天她心事重重的,晚上睡不好,白天吃不下,手脚无力没什么精神,想着多个人帮自己出出主意,也不至于胡思乱想找不到出路,这才让女儿回娘家一趟跟自己商量商量。没成想赶得巧,偏偏就这个时候回来了。

    说话间,方掌柜的女儿已经抱着孩子走了进来。猛一见到屋内这么多的人,她也有些发愣。方掌柜的媳妇急忙上前替她引荐,方掌柜的女儿立刻明白过来,笑着向长辈行礼问好。

    唐老夫人见状点了点头,又见她怀里的孩子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白嫩嫩得十分可爱,便冲服侍着过来的李嬷嬷点了点头。李嬷嬷立刻上前递了一个荷包过来,笑着道,“给小公子打副银锁戴。”

    方掌柜的媳妇和女儿吓了一跳,连连推辞,唐老夫人道,“我第一次到家里来,又刚好碰上了,这说明我跟这孩子有缘。俗话说长者赐不能辞,这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你们两个往外推什么?赶紧替孩子收起来,以后他长大了,你们对他提起我来,孩子心里也有个念想不是?”

    这就是非常客气的话了。

    方掌柜的媳妇还有些犹豫,但女儿却是个通透痛快的人,不但接了荷包,还抱着儿子向唐老夫人行礼,交待儿子道,“快谢谢老祖宗。”

    她儿子和母亲一样的性格,睁大了眼睛也不觉得怕,字还咬不准,却抓着荷包对唐老夫人拜了又拜,一脸的笑容,显得非常开心。

    章云阶媳妇在一旁逗趣道,“你们瞧瞧,可见老夫人的礼是送到这孩子的心坎上了,瞧把他给美的。”

    大家一阵欢笑,唐老夫人道,“看这孩子的眼睛又圆又大一定十分聪明,长大了肯定错不了。”又问了几句方掌柜媳妇婆家的事情。

    方掌柜的女儿有什么说什么,屋内的气氛非常的好。

    唐老夫人见铺垫的差不多了,就温和地对方掌柜媳妇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也是有事情要和亲家商量。想必你也知道,唐家的长房和二房早年间就由祖辈分了家,大家虽是正经亲戚,却向来各过各的日子,谁也不掺和谁家的事儿。不过长房的崇舟大侄子尚在病中,关系到儿女的婚姻大事,不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虽然老了,但毕竟顶着唐家的长辈身份,有些事不得不出面,也怕亲家觉得我们拿乔不够敬重。”

第七百九十五章·条件

    这话说得非常漂亮!

    方掌柜的女儿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了唐家提出的要求,她倒没怎么往心里去,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既然是入赘,人家就算有所防备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何况有些事在婚前说清楚了,总比婚后扯皮强。

    难得的是唐老夫人作为唐家唯一的长辈愿意出面,又是亲自登门,已经给足了方家脸面。

    而且这一番话说得非常有深意,让人忍不住深思。

    唐老夫人开篇就把长房二房的关系说清楚了,也就是说让方赞婚前立下文书的事情是长房自己决定的,多半就是长房大老爷的主意。而且听唐老夫人的口气,她显然也觉得这件事虽然没什么不妥,但办起来却多少有些伤人,她能来出面说这件事,也是怕方家多心,好好的婚事弄黄了。

    方掌柜的女儿便看了母亲一眼,只见她还没反应过来,一脸的诧异。

    唐老夫人继续道,“按照崇舟的意思,还是想让方赞写个文书,请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帮着做个见证,免得将来因为些琐事闹得不可开交,孩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意虽然没什么不妥,但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不免会让人心里不舒服,尤其是方赞那孩子,只怕会胡思乱想。这时候就得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出面劝一劝了,有些事提早说清楚也好,大家心里有了数,也知道该怎么办……”

    方掌柜的媳妇道,“老夫人,您说话本没有我插嘴的份儿,不过既然提到这一茬,我有些话也不得不说。若是对阿赞有什么疑虑,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婚事,如今弄出这一遭来,让人怎么想呀?”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换了谁心里都要犯膈应,不过我是这样想的,说给亲家太太听一听,你看看有没有道理。古往今来,也有不少入赘后两家生了嫌隙的事情,今儿东明儿西的,总是没个安生,最后好好的日子过不下去,苦得还是两个孩子。之所以会这样,多半就是因为有些话没有尽早说清楚。夫妻之间过日子,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谁又能说得明白?事先立个文书,虽然面子有些过不去,但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以后要是因为这个发生了争执,大家也知道是谁不占理,也知道该怎么劝和,免去了许多麻烦和波澜。”

    方掌柜的媳妇听了沉默地看了女儿一眼,等着她帮自己拿拿主意。

    自己哪懂得这些?

    方掌柜的女儿却觉得唐老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入赘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连她婆家一听说方赞要入赘到唐家去都是一脸的嫌弃,更不用说别人家了!指不定背后怎么议论呢。既然如此,索性开诚布公地把话说清楚,免得外人以为方家从中占了多少便宜多少好处似的。

    她笑着道,“老夫人毕竟经历的事情多,想得也比我们周到。咱们倒是没什么,就怕阿赞自己觉得抬不起头来,这日子还得他们小两口过,咱们这些人横在中间管闲事,就怕事情没弄明白,反而让他们之间不愉快,一辈子那么长,他们可怎么面对彼此呀?”

    唐老夫人一听就知道方掌柜的女儿是个明白人,“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要不……”方掌柜的女儿眼珠子转了转,“也别说什么文书了,两家把各自的要求都写上,就当是婚约了,这样彼此间都好看,您说怎么样?”

    凭什么只有唐家提要求?

    之前方家顾忌着唐家的门第高,所以什么都可着他们家的意思来,如今既然要开诚布公地讲条件,那他们也不能太委屈了方赞才行。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章云阶的媳妇也听出些门道来,她插嘴问道,“就是不知道方赞那边有什么条件要提?”

    方掌柜的女儿便道,“阿赞是个苦命人,父母早逝,虽说我爹妈待他如亲生一般,但毕竟寄居在人下,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地,惯会替别人着想。我心里想着,也不能让他百年之后连个供奉香火的人也没有,如果阿赞和唐小姐生有三个儿子的话,第三个儿子要跟他姓方,以后挑了他的香火,我们方家也后继有人。”

    方掌柜的媳妇听着眼睛一亮。

    对对对!既然唐家都做到这一步了,他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当初提方赞入赘唐家的事情时,她就已经有这样的打算了,只是方掌柜要她别多事,以免惹得唐家不高兴,她这才把话搁在了心里,什么都没说。

    可现在既然是唐家先提出的要求,又是文书又是证明的,他们方家为什么就要一直被动挨打?

    虽然是入赘,但方赞也不是捡来的孩子,也要考虑一下他的感受才行。

    方掌柜的媳妇觉得女儿回来的时间正对,要不然她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提这件事呢。

    章云阶的媳妇暗地里笑了笑,觉得方掌柜这个女儿真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提起来,只怕唐崇舟那边再怎么不愿意,也得答应下来吧?

    唐老夫人道,“谁不盼望自己子孙兴旺后继有人?这不是什么无理的请求,想必崇舟听了也说不出个不字。”

    章云阶的媳妇道,“等我明儿过去跟他商量商量,要是没别的问题,就赶紧把这件事定下来,两个孩子早日成家,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就省得跟着操心了。”

    唐老夫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方掌柜的媳妇也是个实心眼的人,知道她不可能留下来吃饭,干脆连让都没有让。唐老夫人带着章云阶媳妇等人出了大门,坐着马车离开了方家。

    方掌柜的女儿忍不住道,“妈可真是的,好歹也要做个面子功夫,哪有人家要走,你就直接送客的道理!”

    方掌柜的媳妇道,“累不累呀?我看唐老夫人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我在她老人家的面前扮什么心机?只要她能对阿赞好,我就没什么可求的了。”又握着女儿的手道,“幸好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有些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方掌柜的女儿道,“这是最好的时机,你要是不把握住了,回头再跑去跟唐家谈条件,便有些惹人烦了。不过我看阿赞这个老丈人不是什么善茬,分明是存了心提防他呢!回头你得跟阿赞说一声才行,婚后让他多跟二房走动,以后遇到什么麻烦,想必二房的老夫人和老爷夫人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方掌柜的媳妇点了点头,“我知道。”

    母女二人说了半天的话,方掌柜的女儿一直待到晚上父亲和方赞回来后一起吃过了晚饭才离开。

    趁着没人,方掌柜的媳妇便跟方掌柜说起了白天发生的事。见女儿什么话都说明白了,方掌柜笑道,“她可真敢说呀,就不怕老夫人怪她多事?哎……不过她这个性子也有好处,总归是不会太吃亏的。你说她要是个儿子可得有多好?”

    方掌柜的媳妇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你又来了……”

    “不说了,不说了!”方掌柜笑道,“阿赞那边你不用管了,回头我会亲自跟他说的。就像唐老夫人说得那样,有些事尽早说清楚也有好处,人只有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才知道什么事儿能干什么事儿不能干。赘婿不好当,但也分人,如果阿赞真是那好样的,用不了多久唐家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戒备之心自然也会放下来的。”

    方掌柜的媳妇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我只盼望着阿赞别再受苦了就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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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