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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枝寒全文阅读

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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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除夕

    除夕之夜,漫天白雪。

    雪从中午就开始下,一直到了夜里依旧没有停歇。

    孟繁生和徐顷誉并肩走在北平城偏僻寂静的胡同里。

    北风裹挟着冰凉透骨的寒意,两人不约而同地抱紧了身子,将脖子上的绒线围脖缠紧,原本轻松惬意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

    如今战事吃紧,民不聊生,这一年的春节也远不似往年热闹,过得十分惨淡。整个北平看不出一丝节日应有的喜气,到处都灰蒙蒙的,透着几分萧索颓败之意。

    徐顷誉有些愤慨地说道,“时局如此混乱,我辈即便奋起读书,又能有什么用?”

    孟繁生紧张地四下望了望,唯恐给人听了他的大逆之言,“慎言吧,你忘了年前李先生是为何被宪兵队带走的了?不过酒后随意发表了意见,就被人告发,前几日我听说他还被关在牢里,吃了不少苦,这会儿子你又埋怨什么?”

    徐顷誉叹了口气,“话都不能说了,还谈什么自由,说什么抱负?广增,我是真的心灰意冷,恨不得回到乡下种田,总比在这里忍气吞声过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好。”

    广增是孟繁生求学时老师亲自为他取的表字。他听了徐顷誉的话,忍不住笑道,“你忘了师长的话了?黑夜终有尽头,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此时放弃,你从前的理想抱负,岂不全都作废了?再坚持坚持吧!”

    徐顷誉摇头叹息,“也不知这曙光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他们此刻身处北平城内最破败的地方,胡同两边的四合院都没有张灯,深夜里黑沉沉的,显得格外阴森。远处富人区传来了清脆的鞭炮声,给这沉闷的春节增添了几分喜气。

    “你瞧瞧,穷人连饭都吃不起,富人却还有闲情逸致放炮赏花!”徐顷誉嘿地一声,满脸都是讥讽。

    孟繁生知道他的性格,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愤世嫉俗。他笑了笑,扯着他的胳膊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到了胡同的最深处。

    四合院的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徐顷誉透过稀松的门缝向内张望,没看到人影,“是不是睡了?”

    “应该不会,时间还早呢。”孟繁生摇了摇头,“前几日我来时见她的身子不好,心里总是惦记,今天正好得空来瞧瞧她!”

    徐顷誉不怀好意地笑望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胡说什么?”夜色中孟繁生的脸色一红,“我和她哥哥是同学,当年在南京求学时承蒙他的帮助,受惠良多。如今故人已逝,他妹妹又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若是不来看看,我真是枉自为人了。”

    徐顷誉笑道,“我只说了一句,你就啰啰嗦嗦说了这老些,可见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孟繁生白了他一眼,开始叫门。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谨慎的女子声音,“是谁?”

    孟繁生却认得她的声音,笑着说道,“是吴妈吗?我是孟繁生,特意过来探望蓉萱。”

    “哟,是孟先生。”吴妈惊喜地叫了一声,急匆匆地跑过来开门,“孟先生,这么大的雪,又是春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您怎么有空来了?”乍一看到孟繁生身后的徐顷誉,吴妈忙行礼问候道,“徐先生,您过年好呀。”

    徐顷誉回了礼,口气十分客气,“您也好。我和广增都不是北平人士,别人是‘相隔千里终团圆,共坐檀桌前。举筷入口皆思念,同衬此时意’,我们却是‘夜深方独卧,谁为拂尘床’。学校组织的聚会又毫无新意,我们就偷偷溜出来了。”

    吴妈是个下人,没读过半天书,听不懂他文绉绉的话,一时有些发懵。

    孟繁生在一旁笑得无语,向吴妈询问道,“蓉萱的身子怎么样?睡下了吗?”

    “还没有,这会儿正看书呢。”吴妈一边请两人进了院子,一边拜托道,“回头孟先生帮我劝劝小姐,总这么点灯看书,眼睛都要坏掉啦!我说什么她都不肯听,脾气犟得很,但却最听您的话啦。”满嘴的江南口音。

    孟繁生心中一动,笑着点了点头。

    白蓉萱和吴妈所租住的房间靠西,是整个四合院最小最冷的房子,但租金也是最便宜。此刻白蓉萱正裹着大被靠在床头看书,她是南方人,完全不适应北方寒冷的气候。即便屋子内点了小炉子,但她还是觉得冷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把她紧紧包围住,根本无法阻挡,让她不时地打着冷颤。

    孟繁生与徐顷誉进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病中的白蓉萱脸色格外苍白,像是一颗泛着寒光的珍珠,枯槁般的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正看得认真,床前的矮桌上点着一只快要燃尽的蜡烛。靠门的一侧烧着火炉,上面的锅具里只有一些稀粥,里面也没几颗米粒。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再无他物,房间虽然破旧,但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白蓉萱听到动静,忍不住抬起了头,见到孟繁生和徐顷誉,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就变得落落大方,笑着调侃,“这可真是贵客呢,除夕雪夜,两位踏雪而来,不愧是北平大学的教员,颇有诗情画意呢。”她久在病中,脸色十分难看,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漆黑明亮,像是晕染了星河一般。

    孟繁生愣了片刻,这才一边笑,一边解下围脖,拍掉肩膀上的落雪,“难得学校放了假,特意过来看看你。你身子怎么样,还咳嗽吗?”

    吴妈在一旁刚要接话,白蓉萱已经抢着道,“好多了,今日没怎么咳,可见你介绍的医生是有真本事的。”她把书放在一旁,又安排说,“吴妈,哪有让客人站着说话的道理,赶紧去借凳子来。”

    吴妈心疼地看了白蓉萱一眼,也不好多说,忙着去隔壁借了两个凳子,又张罗去厨房找水壶烧热水。

    徐顷誉见孟繁生坐在床前不远处,和白蓉萱礼貌地隔着一段距离。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他有些好笑,故意说道,“蓉萱,为什么你叫广增为孟大哥,却叫我徐先生?是不是太见外了?不如你也叫我徐大哥好了,也显得亲近。”

    白蓉萱闻声先是一愣,随后就腼腆地笑了起来。

    孟繁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今日话怎么这样多,早知如此,就不该带你来。”

    徐顷誉委屈地扁扁嘴,“怎么?这会儿嫌我多余碍眼了?”

    孟繁生板了脸,“你能正经些吗?”

    “好好好!我闭嘴,这总行了吧?”徐顷誉挤眉弄眼地抱着胳膊站到了门口,一副小孩子置气的模样。正巧吴妈提着水壶走了进来,“哟,徐先生,您这是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徐顷誉噗嗤一笑,向内努了努嘴,“里面热,我在这儿凉快一会儿。”

    吴妈顺势望过去。

    孟繁生是典型的读书人,为人热忱,性格腼腆,样貌也称得上一表人才,让人觉得亲昵。吴妈打心眼里喜欢,若是他能和自家小姐走到一起,她是一百二十个支持的。因此她只笑了笑,“家里没有好茶叶招待,只能请两位先生喝热水了。”熟练的加了新柴,把水壶放到炉子上烧水。

    孟繁生又问了问白蓉萱的病情,跟她说了半晌的话,见她的确没有咳嗽,这才放下心来。徐顷誉在一旁无聊,借口要出去方便,跑到外面赏雪去了。白蓉萱不放心,“吴妈,你快跟出去看看,外面还在下雪,好歹打一把伞,别让徐先生染了风寒。”

    年头不好,日子难过,这时候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妈闻声连忙从角落里找出一把旧油纸伞,匆匆地跟了出去。

    房间内就只剩下白蓉萱和孟繁生两个人。

    孟繁生尴尬地搓了搓手,“那个……你要不要喝水?我帮你倒。”

    白蓉萱摇了摇头,“孟大哥,你好好坐着,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只说就是了,还谈什么拜托?”孟繁生很少见白蓉萱露出这副认真的模样,这表情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这身子是铁定不行的了,这一生虽有遗憾,却也无可奈何。如今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吴妈了,她跟着我从南到北,吃了不少辛苦,前些日子她儿子要接她回去荣养,她放心不下我,狠心拒绝了。我现下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也知道这当口车票十分难买,但还是要请你想想办法,说什么都要将吴妈送回到她儿子身边,这样我也能放下心来……”

    竟是一副交代后事的口吻。

    孟繁生大感意外,皱起了眉头,“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吴妈走了,谁来照顾你?你就是这样胡思乱想,病才不见好的。”

    白蓉萱凄惨地笑了笑,“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孟大哥,我拿你当亲哥哥看待才敢临终托付,请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最后一个忙。”她一发急,竟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孟繁生一时慌了手脚,男女之别,他也不好出手帮忙,正要去找吴妈回来,白蓉萱一把拉住了他。孟繁生低头一看,更是吓了一跳,白蓉萱居然咳出不少的血来。白蓉萱扶住床沿,气喘吁吁地缓了半晌,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杯。

    孟繁生替她把水杯拿到手边来,白蓉萱漱了漱口,又让他拿手帕来擦干净了嘴角。她做了这些后已经累到极致,脸色更是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满头冷汗。孟繁生见到这样的情景,也意识到不好。白蓉萱并不是不咳,只是她怕人担心,硬是咬牙硬挺着不在人前咳嗽。

    他站在原地,喃喃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帮你把吴妈送回老家——她儿子的身边。”

    白蓉萱点了点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显得十分放心,表情中透着几分从未有过的轻松。

    孟繁生暗叫不好。

    恰好徐顷誉与吴妈开门走了回来,徐顷誉兴奋地说道,“外面的雪停了,天上出了星星,看来明儿是个好天气。”

    孟繁生没法继续说这个话题,连忙整了整思绪,勉强笑着说道,“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蓉萱你也早点休息,那些书留着天好时才看,仔细自己的眼睛。”

    白蓉萱得了他的保证很是高兴,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吴妈在一旁听得乐呵呵的,“我送孟先生和徐先生出去。”

    孟繁生临到房门口,不放心地转回头来,“你好好养病吧,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胡同口老朴家的烤地瓜。”

    白蓉萱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孟繁生走到四合院的大门口,还不忘将一直揣在怀中的牛皮纸信封交到吴妈的手里。吴妈刚接过来,就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东西,她慌忙地拒绝着,“孟先生,这可不行。小姐再三叮嘱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收您的钱了。您只是个教员,收入有限,全填到我们这儿来,自己的日子要怎么过呢?”想起来北平后受到孟繁生的资助,她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孟繁生劝道,“吴妈,你只管收着。如今蓉萱尚在病中,还要请大夫吃药,你就是为了她,也不该拒绝。若是心有介意,就等蓉萱病全好了,你们再慢慢还我就是了。”

    吴妈想到病床上一日比一日虚弱的白蓉萱,咬着牙接过了信封,“孟先生,您真是个好人,这钱我一定会还的,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这是什么话?我和浚缮是至交好友,关系非比寻常,你就不要再和我说这些见外客气的话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身子,若是连你也病倒了,蓉萱孤苦无依,那要怎么办呢?”

    浚缮是白蓉萱哥哥白修治的表字,孟繁生已经好久没有叫出过这两个字了。清凉的北风中,他忽然回忆起在南京的日子,老师亲自为他们两人起表字时的情景。

    那时的阳光,可真好啊!

    徐顷誉适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很晚了,我们该走了,不然学校那边怕会有些麻烦。”

    孟繁生回过神来,向吴妈告辞,再三保证明天还会再来探望白蓉萱。

    没有明天,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年的除夕之夜,白蓉萱永远地闭上了眼,结束了自己二十一岁的生命。

第二章·重生

    白蓉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吴妈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

    之后,她就无力地陷入一片黑暗。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好像并不似她想象中那般痛苦。只感觉自己像是陷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之中,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上漂浮着。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呀?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情仇,所有的苦痛,都在这一刻永远的结束了。

    风景旖旎的杭州、热闹繁华的上海、阴雨绵绵的天津,落叶雪飘的北平……这一世,她跌宕起伏,像是无根的柳絮浮萍一般,被命运推动,不由自主地去了这么多地方。

    母亲和哥哥已经先自己一步离去,吴妈也会被孟繁生妥善安置,红尘再无可恋,她也终于可以安稳地睡去了吧?再不会有什么事情让她的人生出现一丝波澜起伏。

    就这样吧……

    即便那么不甘,那么不忿,那么后悔,即便自己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

    就这样吧。

    没了束缚,她的身体轻得像是一根羽毛,白蓉萱渐渐放松,享受着四周诡异的安静,四肢百骸仿佛从未有过这样的轻快。

    突然,有人猛然抓住了她的手。白蓉萱被吓了一跳,急忙睁开了眼。刺目的亮光让她十分不适,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就用手遮住了双眼。

    “哎呀,你到底去不去呀?”一个俏丽悦耳的少女声音在耳边回旋,“你都睡了一下午,还在迷糊呀?你要是不去,我可要一个人去了哟。”

    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像是舅舅家最小却也最不安分、最爱捣蛋的女儿唐学茹的声音。

    “我跟你说,我偷偷瞧过了,不但有烟花,还有鞭炮,被我哥宝一样的藏在了厨房后面的小屋子里,我已经踩好点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少女说了半晌,见白蓉萱还是没有反应,有些生气的一把推开了她的手,“喂!你今天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白蓉萱的眼前霎时出现了一张粉嫩的小脸。唐学茹这时才十二三岁,明眸皓齿,粉雕玉琢,一双格外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像是两颗精心雕琢过的宝石,她穿着一件喜气洋洋的袄裙,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明晃晃的珍珠项圈。

    唐学茹见白蓉萱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有些意外,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姐姐,你没事儿吧?”

    白蓉萱却有些发怔。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吗?她是梦到了自己的过去吗?

    如果是梦,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这样真实?

    这是杭州的舅舅家,她自小生活过的地方。

    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摆着淡蓝色彩绘芙蓉花的窑瓶,窗前整齐的列着她养的花,空气中都是熟悉的甜腻的香。白蓉萱完全摸不清状况,她甚至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让眼前熟悉的情景再次幻化成镜花水月。

    即便是在梦里,她也很久没有梦到过这样的画面了。

    唐学茹看着她古怪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你……你等着,我去叫人来。”惊慌失措地跑出了门。

    白蓉萱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晕,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的,透着虚幻的不真实。

    不一会儿,唐学茹就领着一大群人跑了回来。当先的一人刚刚出现在门口,白蓉萱就不可抑制地落了泪。

    眼前的人还是记忆中的美好模样,那么的年轻,体态轻盈,她心急火燎的扑到床前,认真地打量着白蓉萱的表情,温声细语地问道,“蓉萱,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白蓉萱只是木讷地流着泪。

    是她,是母亲呀!她的面貌这样清晰,她的声音这样熟悉,她的气息都是如此的让人迷恋。白蓉萱还清楚的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的情景,当时她已经病重,虚弱的倒在那里,枯槁一般的躯体毫无精神,整个人散发着绝望的不甘。

    唐氏见白蓉萱这副样子,也有些慌了手脚,急忙将她抱在怀里,“蓉萱,你别怕,妈在这里,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说到后面,语气也有些发急。

    母亲还有体温,她还是那样的温暖。白蓉萱靠在唐氏的胸前,有些恍惚的感受着独属于母亲的温度。一旁的唐学茹插嘴道,“我刚才来见姐姐时,她就这样了,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胡说什么?”一个颇有些严厉的声音训斥着她,“大过年的,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你再胡说八道,就给我回到房间里去,不让人放你出来,年夜饭也不许你吃。”

    白蓉萱一愣,忍不住从母亲的怀里偷偷探出头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她的舅母黄氏。

    舅母黄氏是湖北宜昌人,家族世代经商,与唐家早前曾有生意上的往来。也正是因为有此关系,黄氏的祖父在很早就和唐家定下了亲事,后来黄氏的母亲病逝,父亲忙于商铺无暇管家,身为长女的黄氏理所应当的承担起家务,不但负责黄家的日常事务,还要监管弟妹,年轻时就颇有贤名。

    黄氏嫁到唐家后,为舅舅唐崧舟生下三个孩子。长女唐学萍后来嫁到了同在杭州的张家,白蓉萱记得这位姐夫十分能干,少时就支应门庭,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长子唐学荛早就弃文从商,跟着舅舅一起做生意,他年纪虽轻,但眼光独到,又肯吃辛苦,常常让舅舅感慨这个儿子若是早生几年,怕是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幼女唐学茹是个不安分的主,整日的惹祸,白蓉萱最后一次听说她的消息,是她跟着几个好友偷偷溜去了广州的女校读书,之后就音信全无了。

    这会儿唐学茹得了母亲的批评,有些不服气地嘟着嘴,凑到床前盯着白蓉萱不说话。

    黄氏心疼地看了看白蓉萱的神情,“怎么脸色这样难看?赶紧安排人去请位大夫过来瞧瞧。”

    跟着黄氏进来的崔妈妈说道,“夫人,这大过年的去哪儿请大夫,都忙着过节呢。”崔妈妈是黄氏从前的丫鬟,后来由唐老夫人做主嫁给了唐家店铺的一个二掌柜,对黄氏最是忠心。她心急地往前凑了凑,给黄氏出主意,“年前茹小姐吃的受惊药还剩下一副,要不先熬了给萱小姐吃了?”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猛然记起有一年秋天唐学茹爬到唐家后院的一棵核桃树上学人打核桃,结果核桃没摘下几颗,自己倒是从树上跌下来,受了惊吓,请了大夫,连吃了四五副汤药才见好。

    黄氏听了,连忙答应,“快!快去熬好了端过来。”

    崔妈妈脚步飞快地冲出了门。

    唐氏还是不安,低头看着白蓉萱小猫似的可怜模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下午不还好好的吗?”又问黄氏,“那汤药对症吗?可别把蓉萱吃坏了。”

    “不会的。”黄氏安慰她,“那药是学茹吃过的,药效很好,你不用担心。我瞧她的模样,和学茹当时的样子很像,似乎也是受了惊吓,是不是睡梦里被谁家的鞭炮声吓住了?”

    唐氏恍然大悟,“蓉萱,你别害怕,妈在这儿呢。”

    眼前的情况却让白蓉萱越来越糊涂,如果说这是梦,可为什么梦会这样真实?如果一切都是幻觉,为什么她能闻到花香,能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可以感受到母亲的温暖?

    就在这时,吴妈从外面跑了进来,“夫人,老太太过来了。”

    白蓉萱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探头看了两眼。眼前的吴妈还很年轻,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袄,脸色十分着急。她是母亲的陪嫁丫鬟,一直对母亲忠心耿耿,母亲被白家赶出来时,她也毅然决然地跟着出来了。多年之后,她跟随白蓉萱辗转各地,不辞辛苦的照顾她,也都是看在了母亲的面子上。

    想到在北平那段孤苦无依的岁月,白蓉萱贴在母亲柔软的胸口哭了起来。

    “好孩子,别哭,你外祖母来看你了。”唐氏小声安慰着她。

    “蓉萱怎么了?快给我看看!”一个老妇人心急如焚地由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搀扶着快步走了进来。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床前打量着白蓉萱,眼神里满是担忧,“蓉萱,你哪里不舒服?”

    白蓉萱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外祖母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头发已经半白,但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一双格外强势的眼睛此刻却满是担忧与心急,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握着白蓉萱的手,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外祖母。

    “还好,还会叫人。”黄氏在一旁松了口气。

    搀扶着唐老夫人进门的少女正是舅舅的长女唐学萍,她年纪要比白蓉萱和唐学茹大上许多,又是家中的长女,对自己要求严苛,平日除了帮黄氏管家之外,得闲还要做些衣裳鞋袜孝敬长辈,和白蓉萱、唐学茹来往不多。她这一年就要成亲出阁,去年秋后就开始忙着准备嫁妆,更是不怎么出门了。因是过年,她难得穿了件绛红色的上衣,一条淡黄色的长裙,显得整个人光彩照人,她在一旁看了半晌,小声问道,“学茹,蓉萱这是怎么回事?”

    经她一问,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唐学茹的身上。

    唐学茹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可不干我的事儿,你们别随便冤枉我。我来找她玩,她一睡醒就这样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唯恐别人不信似的,连连摆手以证清白。

    黄氏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又没人怪你,你怕什么?”

    “我……我不是前科太多,怕你们误会吗?”唐学茹嘟囔道。

    众人听到她这样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唐老夫人道,“你这混世魔王,也知道自己太过顽劣,明儿又长了一岁,看你还敢不敢胡闹?”

    正好崔妈妈端着熬好的药送了进来,“夫人,药好了。”

    唐老夫人好奇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药?怎么春节还有大夫出门问诊吗?”

    “哪有呀。”黄氏叹气道,“这是学茹之前吃过的药,专治受惊的,我瞧蓉萱的模样像是被吓到了,就做主把药熬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先把这个药吃了,等到明日初一,再去请个好大夫过来仔细看看。”

    黄氏和唐氏双双答应。

    白蓉萱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唐氏亲手将盛了汤药的羹匙递到嘴边,她还是不敢动。

    如果这一动,所有的梦境都成了泡影,那该怎么办?

    唐氏见女儿木讷地坐在那里,还以为是担心药苦,“蓉萱乖,先把药喝了,妈让人给你削个梨子吃。”

    吴妈听了这话,哪还用人吩咐,自己就去削梨子了。

    唐氏又把汤匙向前送了送,白蓉萱乖巧地张开嘴,将药含在了嘴里。

    剧烈的苦涩味道让白蓉萱瞬间清醒过来,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第三章·亲戚

    因为白蓉萱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病’,连带着唐家的这个新年过得都不安生。

    按照唐家的惯例,每逢春节,唐崧舟和唐学荛父子上午就会到唐家长房的宗祠里祭祖。由于近年来生意不好做,长房大老爷唐崇舟年前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外地,为了过年才特意赶回来,许久不见弟侄,留了两人吃饭。因是新春,唐崧舟也不似往日那般严以律己,喝到夜里才在唐学荛的搀扶下回了唐宅。

    唐家在杭州小有根基,只不过早年间就分了家。唐崧舟这一支是二房,一家人全靠分家时所得的一片茶园和西湖边上的两家茶叶铺过日子。早些年生意还算过得去,近几年却是一年不比一年。

    唐崧舟醉醺醺的回到家就在门房听说了白蓉萱的‘病’情,吓得他酒意都散了几分。白蓉萱自小就跟随唐氏生活在唐家,是唐崧舟看着长大的,和他亲女儿无异。一听说她有些不好,他哪还顾得上别的,跌跌撞撞地去了后院,白蓉萱那会儿正在唐氏的安抚下睡着,黄氏见丈夫一脸惊慌,忙安慰了他几句。

    唐崧舟还是进了屋,亲眼看到睡着了的外甥女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旁的唐老夫人见状,老怀欣慰地笑了起来。

    等厨房管事小跑着过来禀告年夜饭都准备好了,唐老夫人就在黄氏的搀扶下出了门。唐氏因不放心,提议留下来照顾女儿。自打唐氏从白家回到唐家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少与人往来,和出嫁之前相比,简直变了个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如果说她灰色的生命里还有什么是有颜色的,那一定是她含辛茹苦养育的两个孩子。

    唐老夫人心疼女儿,点头答应了。

    但终究因为白蓉萱,这一年唐家的年夜饭吃得平平淡淡,毫无喜气可言。原本要放的鞭炮礼花也被唐老夫人严令不许放,怕惊了白蓉萱。唐学茹嘟着一张嘴,老大的不高兴。

    等年夜饭撤了,唐崧舟在黄氏的服侍下回房间歇下。他明日一早还要去拜会生意上的老主顾,自打当家后就从不参与守岁。唐学荛也找了个机会告辞,他还想明儿跟着父亲去见见世面,没有精神可不行。

    唐老夫人心知肚明,笑着答应了。

    最后就只有唐学萍和唐学茹陪着唐老夫人一边吃着瓜子花生一边守岁。这大概是唐学萍作为闺女在唐家的最后一个新年,唐老夫人尤为不舍,和孙女说着为人处世的道理。唐学茹在一旁听得无聊,哈欠连连,只觉得这年过的极没意思,不多久就昏昏欲睡。

    唐学萍强坚持到午夜,和唐学茹两人就在唐老夫人房里睡着了。

    等两个孙女都睡下,唐老夫人叫来自己贴身服侍的李嬷嬷,小声嘱咐道,“我瞧蓉萱那孩子不太正常,倒像是冲撞了什么。你一会儿拿几刀黄纸去十字路口烧了,好好念叨念叨。”

    李嬷嬷连忙答应了,又提议道,“老夫人,我看明儿还要拿着萱小姐的生辰八字,到灵隐寺供盏长明灯破一破才行。”

    “对对对!”唐老夫人连连点头,“这事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明儿你亲自去。”

    “是!”李嬷嬷应完了,从库房取了纸去十字路口烧了,少不得念叨了许多阿弥陀佛之类的。

    大年初一还没有铺子开门,但黄氏还是让崔妈妈请了一位大夫过来。唐氏这一夜几乎没有合眼,见到大夫来,急忙让开了位置。大夫把了半晌脉,也说是惊心忧惧,要好好调养,开了两副汤药,要交替着吃。

    白蓉萱就这样在病床上连躺了三日,她大多时间都在睡觉,睡梦中常常看到上一世的自己。梦到自己在白家所受的屈辱,梦到天津时的无所依靠,梦到北平最后那段孤苦无依的日子……她时常从睡梦中一头冷汗的惊醒,又每次在唐氏的安抚下再次睡着,这几乎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脑子像浆糊似的昏昏沉沉。

    大年初三,长房唐崇舟一家雷打不动的上门拜年。长房上头已经没了长辈,唐老夫人如今是唐家辈分最高的老人,唐崇舟每年这日子都要过来给她磕头请安。

    丫鬟翠屏来禀告说莉小姐也过来了时,唐学茹正坐在白蓉萱的床边嘟囔着过年是如何的无聊如何的没趣。不知是汤药管用还是李嬷嬷去灵隐寺拜佛供灯起了效果,初三一早,白蓉萱的精神就比前两日好了许多,早饭不但一口气吃了两个小包子,还喝了一碗粥。守在床前的唐氏总算松了口气,之后就被黄氏以‘你不好好养着,等蓉萱好了你又病倒了’的理由推回了房间休息。

    唐学茹打着探病的旗号,实际是来吐苦水。白蓉萱看着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回想到自己的上一世不禁有些恍惚。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又活了过来?

    难道是老天怜惜她,所以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是说现在才是真实的,而之前的那一切都是梦境?

    白蓉萱觉得很苦恼,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前世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想对比看看到底有没有记忆中的事情发生。可这一年都发生了什么?她记得学萍姐出嫁,姐夫一表人才,对她也好,婚后两个人十分恩爱……

    然后明年,改变她一生的事情就会发生。明年中秋节的前一天,远在南京求学的哥哥会突然病逝。上一世接到消息后母亲随即病倒,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她气不过,想为母亲和哥哥讨一个说法,不顾舅舅舅母的劝阻,毅然决然的带着吴妈去了上海找到白家。可等待她们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坎坷与磨难,最终她被命运推动,再也没有回到杭州。

    如果她真的重新活了一次,是不是就能改变历史?如果哥哥不死,母亲也不会离世,是不是一切就都改变了?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眼睛瞬间像是被点亮了的火炬,她仿佛明白了老天让她重来一次是为了什么!

    她要救哥哥,不能让他再出事。

    她这副样子落到唐学茹的眼中,就是病症更严重了表现。她有些担忧地打量着白蓉萱,“姐姐,你没事儿吧?”

    白蓉萱回过神来,正要解释自己没什么,翠屏就推门走了进来,“莉小姐来了,正在老夫人屋里磕头呢,听说萱小姐病了,一会儿就要来看您呢。”

    唐家的女儿多,因此并没有排辈,都是直称姓名。能被翠屏称呼为‘莉小姐’的只有一位,就是长房大舅舅的小女儿唐学莉。

    在白蓉萱的回忆中对这位大舅舅的印象并不深,记忆中他并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按理说分家时长房占了最好的果园和商铺,生意应该越做越红火才对,可自打交到大舅舅唐崇舟的手里,生意却每况日下,上一世白蓉萱离开杭州前往上海时,从管事的嘴里听说大舅舅的生意居然快做不下去了,想要把果园兑出去。

    田产是立家之本,能传给后人,轻易是不会往出卖的。

    后来白蓉萱和吴妈说起大舅舅来,吴妈却有些不以为然,按照她的意思,唐崇舟膝下无子,只有四个女儿,觉得偌大的家产无人继承,因此没有斗志,对生意也不上心。等有了儿子之后再想振兴家业力往狂澜,却是力所不能及了。

    白蓉萱想到这里,猛然打了个激灵。

    她怎么忘了那个人!

    大舅舅唐崇舟的前妻姓章,是杭州本地人士。在白蓉萱幼年的记忆中,章氏长相柔美,性格温柔,待人处事都很平和,十分好相处,尤其和黄氏交好。她为大舅舅生育了四个女儿,长女唐学英后来嫁去了衢州,次女唐学芬嫁到了嘉兴,三女唐学莲嫁去了绍兴,三个婿家都和唐家有生意往来,互惠相助。小女儿唐学莉一直没有谈婚论嫁,只因为大舅舅想为她招赘继承家业,挑来选去就耽误了。章氏一直没有为长房诞下长子,心中有愧,她也知道丈夫看重香火,因此拼命想为唐家生下一个儿子。只是她接连生了四个女儿,对身体损伤极大,等怀到第五个孩子时即便用药调养,终究没有保住,她自己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

    黄氏生前和章氏关系匪浅,自她离世,对她撇下的四个女儿十分照顾。正是因为如此,唐崇舟为女儿择婿时,黄氏十分的不喜,背地里和唐崧舟埋怨,“大哥这哪里是选女婿,分明是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呢?”

    不过长房和二房分家已久,唐崧舟即便对几个侄女的婚事不满意,也不好插手多说。

    唐崇舟一边要教养四个女儿,一边还要顾着生意,也就一直没有续弦。不过后来他在外面走商的时候,和宁波一个姓相的商户女儿好上了,时常打着做生意的旗号跑到宁波,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没多久相氏就为他生下了个儿子。相氏对唐崇舟说,自己不顾名声也要未婚生子,就是因为中意唐崇舟这个人,并不图其他的。

    这可把大舅舅感动坏了,说什么都要娶相氏进门。按理说长房上头没有长辈,大舅舅想要娶谁自己做主就是了,可他为了让相氏进门名正言顺,居然求到了外祖母唐老夫人这里。章氏早逝,三个女儿也都嫁了人,唐崇舟又一副非相氏不娶的模样,唐老夫人自然不好阻拦,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但还是出言提醒唐崇舟要细细打听相家的情况,小心行事。

    耳朵都被灌了蜜的唐崇舟哪还会想别的?回到家就张罗起婚事来。

    黄氏虽然为章氏不值,却也只能背地里和崔妈妈感慨一番。

    相氏进门后,大概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又未婚生子名不正言不顺,因此对唐老夫人和黄氏极为恭敬,在家里也是谨小慎微,对唐学莉的大小事务十分尽心。

    不过白蓉萱却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相氏伪装出来的。记得上一世她要离开杭州前,相氏仗着为唐崇舟生的老来子唐学荣已经长大,牢牢掌控了长房。也是从那时起,她就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对二房再无恭敬不说,还私下里做主把唐学莉嫁到了杭州一户死了老婆的鳏夫家中。黄氏得知消息后派了崔妈妈去打听才知道那鳏夫已经五十几岁,足够做唐学莉的父亲了,相氏贪图他给的彩礼,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黄氏找到长房说理,还被相氏奚落辱骂了一番,回来后病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得了床。

    那时候白蓉萱才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

    算日子,相氏这时候已经进门三四年了,白蓉萱想阻止也没有办法。不过如果能让她提早露出狐狸尾巴就好了……

第四章·来信

    白蓉萱正暗自计划着,唐学莉已经在丫鬟的服侍下进了门。

    唐学莉和唐学萍同岁,只比她小了几个月。不过她是大舅舅四个女儿中最像章氏的一个,标准的瓜子脸,皮肤白皙细嫩,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满目柔情,一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莉姐!”唐学茹一见到她,立刻扑了上去一把将她抱住撒起娇来,“你怎么才过来?我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也不知道想我……哎哟!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什么时候做的?快让我瞧瞧。”

    唐学莉穿着一套湖蓝色的衣裙,裙子的颜色稍浅一些,衣领裙边都绣着小却精致的梨花。她笑了笑,点着唐学茹的额头道,“怎么长了一岁,还这么闹腾?什么时候能懂点事儿?”

    唐学茹不满地嘟了嘟嘴,“怎么每个人见到我开口就是教训?”

    唐学莉仔细地看了看白蓉萱的神情,“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些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蓉萱连忙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就犯了病,这会儿吃了两副汤药,已经好多了,莉姐你不用担心。”又吩咐翠屏为她搬凳子。

    唐学莉的丫鬟春儿没等翠屏动,就紧忙把凳子搬了过来。唐学莉坐了下来,握着白蓉萱的手道,“还是瘦了,我家里有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燕窝,回头我让人送过来,你好好补一补身子。”

    “哎哟,莉姐你还有燕窝这种好东西,还有别的什么没有?”唐学茹凑过来问道。

    唐学莉道,“就只有一丁点儿,并不多。”

    白蓉萱急切的想要知道相氏的消息,连忙问道,“莉姐是同谁一起来的?”

    “跟我父亲。”唐学莉道,“昨儿才收了祭祖用的东西,今儿赶紧过来拜见老夫人,明儿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呢。这年过的实在忙乎人,倒不像平日里那般轻松自在。”

    不等白蓉萱问,唐学茹就好奇地问道,“相姨娘没有一起来吗?”

    唐学莉一愣,眼神中闪过一抹不自在,“她那样的身份,怎么好这个时节过来拜见老夫人?出门前父亲倒是提议要她一起过来,好歹给老夫人磕个头,也和小婶子熟悉熟悉,以后也好走动起来,不过相姨娘说等出了正月她再登门磕头,所以父亲只好带着我和荣哥过来了。”

    唐学茹在一旁撇着嘴点头,“这个相姨娘倒还算知趣懂事。”

    白蓉萱却知道这不过是相氏脚跟没有站稳前的手段罢了。她看了唐学莉两眼,劝告她要防备相姨娘的话到嘴边还是被咽了回去。这时候说起这些,不但莉姐不会相信,如果传到相氏那里,以她的为人,恐怕会立即警觉,说不定还会为自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蓉萱犹豫着该怎么提醒莉姐小心,吴妈匆匆走了进来,“莉小姐,大老爷要回去了,正在找你呢。”

    唐学莉急忙站起了身,“怎么这么急?我才坐了一会儿呢。”神情颇有些诧异。

    往年唐崇舟都会在二房用过午饭再回去。

    吴妈笑着解释道,“荣少爷不知怎么了,哭个不停,大老爷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提前回去了。”

    父亲向来娇惯这个唯一的儿子。唐学莉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嘱咐白蓉萱好好养病,过几日再来探望她,又交代唐学茹年纪长了一岁,要懂些事,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胡闹,这才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了。

    白蓉萱还在病中,没办法下床送客,只好让唐学茹送唐学莉出门。等唐学茹回来时,居然还拉来了唐学荛。

    唐学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令自己十分头疼的妹妹,“你又干什么?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拉拉扯扯的?”又打量了白蓉萱几眼,“你怎么还是病恹恹的?吃了药还是不好,要不要换个大夫?”

    不等白蓉萱说话,唐学茹已经一脸好奇地问道,“那个荣哥怎么回事儿?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哭闹起来呢?”

    唐学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当是什么大事,你就为这个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荣哥看中了祖母房里的一个摆物,吵着想要,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偏那东西是祖父当年送给祖母的,祖母舍不得,荣哥不依不饶,就闹了起来。长房唯一的少爷,居然当着下人的面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真是连市井泼妇也不如。大伯父哪还有脸留下来吃饭,一脸尴尬的回去了。”

    唐学茹偷笑了两声,“只怕不是祖母舍不得,而是不想给吧?”毕竟唐老夫人和黄氏不待见相氏和荣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每次唐崇舟带着唐学荣献宝似的往唐老夫人和黄氏跟前凑,都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胡说什么!”唐学荛瞪了妹妹一眼,“就你话多!”他是家中的长子,又跟随父亲在商铺里忙了些日子,比从前稳重成熟了许多,不过房间里没有长辈,他也忍不住吐槽道:“说实在话,这个荣哥真不像是我们唐家的孩子,长得贼眉鼠眼不说,人也不学无术,刚才听大伯父说荣哥已经气走了两个先生,到现在别人一听要去给唐家长房的少爷上课,都没有先生愿意来。偏大伯父还把这当做笑话来说,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想的。”

    可能单纯的觉得儿子的行为只能算是调皮可爱吧?不过唐学荛的话还是让白蓉萱走了神。

    她还记得唐学荣小时候的模样,眼睛又细又长,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只狐狸似的,和唐家的人一点都不像,难道是随了相氏?

    可任凭白蓉萱怎么回忆,却始终记不起相氏的模样。

    唐学荛稍坐了片刻,又要跟着父亲去铺子里看看。早些年唐家的茶叶铺子要等过完十五元宵节才会开门,如今生意难做,正月初二就放了鞭炮开张了,有些客人走亲串友时会送些茶叶当做礼物。

    等他走了,白蓉萱就向唐学茹打听,“你知道相氏长什么样吗?”

    “什么样?就……”唐学茹努力的回忆了一番,最终说道,“就一个女人样呗!”

    白蓉萱顿时有种问错人的感觉。

    等到了晚上,白蓉萱这边由吴妈和翠屏服侍着刚吃过药,唐氏和黄氏就过来看望她,见她脸色虽然还是白得没有血色,但精神不错,话也多了起来,这才放下心来。正巧一个叫三喜的小丫鬟捧着一个不大的牛皮纸包走了进来,“夫人,崔妈妈说这是莉小姐托人送来的,指明要给萱小姐的。”

    “是什么呀?”黄氏接了过来,打开来一看,居然是一小包燕窝,虽然不多,但品相却好。黄氏笑着交到吴妈的手里,“给你们小姐收好了,回头炖一些给她补身子。”吴妈忙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里,唯恐被风吹走了似的。

    唐氏不解,“这燕窝只怕不便宜,怎么送到你这里来了?”

    白蓉萱解释道,“今天上午莉姐跟大舅舅过来给外祖母磕头,听说我病了特意过来探望,就说她家里有些燕窝,要送给我调养身子,当时不过随口一说,我都没有往心里去,没想到她还记着。”

    “学莉是个难得的好孩子。”黄氏不无感慨地说道,“她年纪只比学萍小几个月,学萍今年就要出嫁了,她的婚事还没影儿呢。如今相氏进了门,大哥又是个耳根软的,我真担心他稀里糊涂的就把学莉给嫁了。”

    “相氏不是多事的人,你不要多想。”唐氏自然不知道相氏的真面目,还在替她说话,“大哥虽然没什么主意,但前几个孩子的婚事也没出什么大的差错,学英、学芬、学莲嫁得还算好,日子也过得红火。”

    “那哪是他的功劳,是嫂子的在天之灵在保佑这几个可怜孩子呢。”黄氏心疼地说道。能被她称作嫂子的人自然只有已经逝去的章氏。

    就这样过了十五,家家户户都收了灯,白蓉萱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已经能在吴妈的搀扶下散步了。唐氏和黄氏为她的病担心了一个正月,这会儿总算真正放下心来。白蓉萱就和黄氏商量,“舅母,我身子已经好多了,就把翠屏还给萍姐吧,她还要绣嫁妆,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可不行。”

    唐家二房不算大富之家,下人也并不多,除了门房和一个老管事领着两个看家护院的小厮之外,后院只有几个贴身服侍的老妈妈老嬷嬷,至于丫鬟就只有翠屏、三喜、春桃和一个年纪还小叫小圆的。小圆还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跑个腿传个话。翠屏年纪和唐学萍相仿,自小就进了唐家,算得上知根知底,今年唐学萍出嫁,黄氏和唐老夫人商量着,想让翠屏作为陪嫁丫鬟跟过去。

    唐家是积善之家,翠屏虽然是下人,但唐老夫人还是把她叫到跟前儿问了她自己的意思,翠屏父母早逝,是被人牙子卖到唐家的。这些年唐家人对她极好,不像别人家对下人动辄打骂,大小姐性格绵柔,是个难得的好人,因此她心甘情愿想跟着唐学萍。

    白蓉萱和唐学茹自小身边就没有固定的丫鬟,一个由吴妈照顾,一个由崔妈妈看护。

    这一次因为白蓉萱生了病,三喜和春桃年纪还小,唐老夫人担心吴妈又要服侍唐氏又要照顾白蓉萱忙不过来,就临时把翠屏调了过来。如今白蓉萱身子见好,黄氏也担心女儿的嫁妆,就点头答应了。

    等过了二月二,白蓉萱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时,她的哥哥白修治从南京寄来了信。

第五章·拯救

    在白蓉萱的记忆中,哥哥白修治一直都是个勤勉要强之人。以至于前世他年纪轻轻早亡后,舅舅唐崧舟会流着泪惋惜道,“过刚易折,治哥这孩子就是太过要强,自打负气从白家出来之后,心中就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做出些成绩来给人看。从前觉得他年纪小,一心上进是好事情,家里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如今看来,却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错了。”

    关于母亲为何会被白家赶出来回到唐家生活,白蓉萱其实一直也没有搞的特别清楚。每次她问这些的时候,母亲就会情不自禁的掉眼泪,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也会含糊其词,都说她年纪小,等再大一些,能明白些事再告诉她。可前世一直到她亡故,仍旧没人说。

    后来在北平那段艰难的岁月里,白蓉萱从吴妈口中得知了一些琐碎的信息。

    白家世居上海,是当地极有名望的大家族。与姚家、顾家、闵家共称四大家族。当年唐氏嫁到白家,绝对是别人口中的‘高攀’。白家人口众多,内三房外三房,关系错综复杂,一般人很难理清楚。

    白蓉萱的父亲名叫白元裴,在白家排行第三,据说他少年早慧,十分聪明,深得白家老太爷的喜爱。所以等他到了成家的年纪,白家老太爷一心想为他求取顾家的姑娘。顾家根基深厚,家教又严,几个女儿秀外慧中,都是十分的贤淑能干。只不过有一年白元裴受朋友邀请来杭州西湖赏景,居然偶遇了还在待嫁闺中的唐氏,一见倾心,无论如何都要求娶。白家老太爷虽然瞧不起唐家的家底,但碍于儿子喜欢,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不过按照吴妈的意思,当时唐家是不打算同意这门婚事的。齐大非偶,唐老夫人觉得白家地位太高,和唐家悬殊大,担心女儿嫁过去要吃辛苦,还是想为她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白元裴听说之后,居然赶到了唐家,亲自面见唐老夫人,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哄得唐老夫人最终点头答应下来。唐氏嫁到白家之后,两人的感情极好,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长子白修治,白家老太爷对这个三儿子颇为钟意,甚至有要他承继家业的打算,经常带着他四处历练,家中大小事务,也多让他参与,常听取他的意见。

    白修治长得极像他父亲,白家老太爷爱屋及乌,对他也十分的亲近。等白修治到了启蒙的年纪,唐氏又怀了身孕。原本这是一件极大的喜事,却不成想白元裴去往白家在重庆的分铺途中突然病死了。白家老太爷伤心欲绝,就有人说白元裴年纪轻轻就客死他乡,都是唐氏命里克夫的原因,又有传言说唐氏现如今所怀的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白元裴的,而是她跟白府一个管家私通后生的。这些消息不但有理有据,还有证人从旁佐证,白家老太爷盛怒之下,不但将管家打死,又将怀着身孕的唐氏赶出了白家。

    当时白家老太爷心疼自己的孙子,原本是要留着白修治在自己身边的。不过白修治年纪虽小,却异常果断,坚持要跟自己的母亲走。白家老太爷伤心欲绝,也就当做他从来都不存在了。自那之后,白修治就跟着唐氏回了杭州的唐家。当年唐氏在唐家生下了女儿,流言蜚语一片,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不过唐家却毫不在意,该干什么干什么,没过几年,外人看唐家人的眼神就变得正常了。

    依照唐家家谱,这一辈的女儿都做草字头,唐崧舟就做主给她起了白蓉萱这个名字。蓉字绵软,萱草坚韧,舅舅大概是希望她做人时能够软硬兼施,不要太为难苛求自己。

    上一世白蓉萱从出生到病逝,白家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们母子,仿佛他们从来都是不存在的一般。

    白蓉萱至今还记得母亲去世前的那个夜晚,她呼吸渐缓,瞪大了的眼睛透着绝望和不甘。她一定是恨的吧?

    重生一次,白蓉萱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救下哥哥和母亲。听说他寄了信回来,哪里还坐得住,急忙赶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白修治和上一世一样,极会做人。除了给母亲写信报了平安之外,还给外祖母、舅舅舅母、唐学荛、白蓉萱一人写了一封信。

    唐学茹愣愣地看着每个人都读着信,生气地问道,“怎么就我没有?”

    舅舅笑道,“你平日读书不用功,治哥即便给你写了信,你也未必能看得懂。”

    唐学茹哼了一声,“我是不爱读书,又不是不认字。”气呼呼的跑了。

    在给白蓉萱的信中,白修治简明扼要的说了自己最近的课业,还要她照顾好母亲,抽空多读书,如今南京那边已经有了女子学校,可见未来女子的地位也会有所不同……啰啰嗦嗦的写了两三页纸,却偏偏没有说自己的身体。

    白蓉萱担心地皱了皱眉头。

    唐氏看她的神情不对,问道,“你哥哥在信里写了什么?”

    白蓉萱把信交给母亲,“写了一大堆,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他自己的事情却绝口不提。与其告诉我他最近看了什么书,有了什么收获,还不如告诉我他的身体好不好,那边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唐氏听着一笑,“他是男孩子,怎么会写这些。”似乎并没有将白蓉萱的话放在心上。

    黄氏却觉得白蓉萱这孩子有心,满意地点起了头,“还是蓉萱会心疼人,知道担心自己的哥哥,不如你回封信给治哥,问问他的近况。”

    对啊,她怎么忘了回信这一说。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黄氏又说,“我整日围着锅台转,实在没什么说的,就不给治哥回信了。”

    唐老夫人也道,“我也不回了,你们回信时告诉他一声,我身体很好,要他不用担心家里,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孝顺我了。”

    唐氏答应了。

    白蓉萱向长辈们告辞,迫不及待的回了房间给哥哥写信。在信中她十分详尽的询问了哥哥的日常起居,身体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还叮嘱他不要熬夜,事事以身体为重,切不可因为学业而荒废身体……

    把信写好,她亲自送到舅舅手里,等回了自己房间,还是觉得不安。要是能去南京见哥哥一面就好了,很多话可以当面提醒哥哥。不过按照她对母亲和舅舅的了解,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这可怎么办呢?

    等到了晚上,唐氏来看白蓉萱,见她病症彻底好了,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下了。白蓉萱又问起唐学萍的嫁妆怎么样了,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吴妈一脸不安地走了进来。

    唐氏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吴妈连忙摇头,“没……没出什么事儿。”

    白蓉萱看了她两眼,立刻就反应过来。吴妈丈夫早亡,她虽然在唐府当差,但她儿子却在乡下跟着叔伯过日子。每年过完了十五,吴妈都要告假回乡下探望儿子,也顺便给丈夫扫墓上坟。今年因为白蓉萱的病,吴妈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哪还有时间回乡下?这会儿白蓉萱病好了,她自然是来告假的。

    白蓉萱就笑着说道,“吴妈准是惦记儿子了,你明儿就回去吧,不用心急回来,多待几天。”她前世和吴妈一路扶持,关系十分亲近。何况身边再无旁人,说起话来也很随意。

    只是她忘了自己已经重生,唐氏见她事事都能做主安排,明显一愣。

    白蓉萱一看唐氏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笑着靠到唐氏的怀里,“妈,你说这样好不好?”

    唐氏虽然觉得女儿这一病,有些变化,但具体变在哪里,却又完全说不出来。她回过神来,“那有什么不好的。”又对吴妈说道,“你一会儿来我的房里,我有东西给你,拿回到乡下,全当是我给你叔嫂准备的礼物了。”

    吴妈谢了又谢,感恩戴德的退了出去。

    白蓉萱却知道吴妈的这些大伯小叔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上一世不但霸占了吴妈丈夫留下的田地,对吴妈的儿子也十分不好,记得吴妈有一次还哭着对白蓉萱说,大冷天的他们居然让吴妈的儿子睡在四面漏风的牛棚里。

    不过吴妈的儿子却是个十分争气的人,年幼的时候不动声色,隐忍沉默。等年纪大了,立刻找到族里有威望的长辈做主,不但要回了自己家的田产,还把这些年在大伯叔叔家做工的工钱要了回来。后来不但把日子过了起来,吴妈陪自己流落北平时,他还拖了许多层关系,想要接自己的母亲回去荣养,不过吴妈舍不得白蓉萱,狠心拒绝了。

    只是这个时间,吴妈的儿子估计还在牛棚里躺着呢。

    白蓉萱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自己要不要帮吴妈的儿子一把呢?

    第二日一大早,吴妈就带着唐氏赏赐的东西回了乡下。只过了一天,就肿着眼睛哭着赶了回来。她怕自己这副样子惊扰了唐氏和白蓉萱,特意回了房间洗了脸,换了衣服才来服侍。唐氏见她一脸疲惫,眼睛又红又肿,以为吴妈和儿子分别难过,也没有多问,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吴妈也不敢多说,安静的退了下去。

    白蓉萱却觉得奇怪,偷偷叫来了三喜,派她去探探吴妈的情况。等到了晚上,三喜过来回话,“吴妈还在屋里哭呢,我去问了她,她起初不说,我问得紧了,她才告诉我。她儿子在乡下过得不好,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要干到晚上才能休息,而且她那个大伯嫂还不给他吃饭,衣服也都是破的。他儿子年纪比您还要大几岁,可现在又瘦又小,就像没张开似的。吴妈看着心疼,又不知道怎么办,就哭着回来了。”

    白蓉萱听完,表扬了三喜几句,又把过年时唐老夫人给她的糖块赏了些给三喜,三喜兴高采烈的跑了。

    白蓉萱坐在床边想着,自己既然重生,上一世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她肯定要做出一些改变。可这种改变全靠她自己,显然是不现实的。目前她最缺的就是帮忙的人,如果能把吴妈的儿子调到自己的身边当差,很多事就不用她亲自出面了。何况吴妈的儿子是男子,在外面行走也比自己方便,上一世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女人抛头露面的亏。

    就比如去南京看哥哥,她自己去不了,完全可以安排吴妈的儿子去一趟。

    而且吴妈的儿子有勇有谋,怎么想都是个不错的人选。

    白蓉萱越想越觉得好,只是唐家现在不缺下人,她该怎么想办法把吴妈儿子要来呢?

    她正苦恼着,唐学茹过来告诉她年过完了,沈娘子要来上课了。

第六章·上课

    沈娘子,又是一个快被她遗忘了的旧人。

    唐家虽然从商,但对子女还是有要求的。倒也不求多上进,但还是要认几个字,以后嫁了人也能看懂账本管家。唐学萍即将要嫁去的张家,就是因为知道唐学萍打得一手好算盘才请了媒人来提亲。

    虽然当下国内已陆续有女校出现,但唐家家风严谨,自然不会将女儿送到外面去读书,于是就请了一个女先生到家里授课。

    白蓉萱和唐学茹的这位女先生就是沈娘子。听吴妈说她的丈夫常年卧病在床,全靠汤药吊着一条命,为了给丈夫治病救命,沈娘子才不得不出来授课赚钱。她学问很好,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在杭州城颇有名声,一天要走好几家,时间安排得很紧。

    白蓉萱一直不太喜欢沈娘子。她外表虽然给人一种高傲冷漠之感,但实际上非常势力,是典型的‘只重衣衫不重人’。唐学茹是唐家的幺女,受尽宠爱,沈娘子对她自然十分关爱,常说些讨她喜欢的话。但白蓉萱的身份却不是个秘密,沈娘子对她就冷淡了许多。而且沈娘子常年来往于各家之中,许多家族里不好的传言都是由她传出去的,是个非常两面三刀的人。

    因此听了唐学茹的话,白蓉萱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积极热情,只是应付地哦了一声,就忙着思考该怎么把吴妈的儿子弄到唐府来。

    倒是唐学茹见白蓉萱这副模样,以为找到了知心人,立刻坐下来说道,“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沈娘子?也不想上她的课?要不咱俩去跟祖母说,就说我们年纪大了,沈娘子的学问已经教不了我们了,怎么样?”

    白蓉萱见她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似乎以为自己想了个绝佳的主意。白蓉萱在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即便祖母同意了,不过是辞退了沈娘子,再找一个张娘子、李娘子来,要是这样,还不如跟着沈娘子,最起码我们已经熟悉她的节奏,也不用太过辛苦。何况你去跟祖母说,祖母会信吗?”

    唐学茹的不学无术在唐家是出了名的。不但如此,给沈娘子到外面一说,杭州城的商户里十户有八户都知道唐家的么女是个专爱上房揭瓦的混世魔头,也正因为如此,舅舅和舅母对唐学茹的颇为头疼,时常约束着她的行为,就怕她毁了名声,将来不好找婆家。

    唐学茹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倒在了白蓉萱的床上,“也对,我声名狼藉,是不成的了。”

    白蓉萱忍不住轻轻掐了她两下,“胡说什么,声名狼藉这种词是这样用的?”

    过了两日,沈娘子果然过来上课了。为了白蓉萱和唐学茹,唐家特意将一间小会客厅改成了书房,因为房子小,就只能勉强摆下两张桌椅,这样一来沈娘子上课时就只能坐凳子。白蓉萱猜她是不高兴的,但脸上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只是上起课来难免会有些怠慢。休息时崔妈妈奉了黄氏的吩咐送了茶点过来,沈娘子也是一脸的淡然,只是喝茶的时候看似随意地说道,“这可真是难得的好茶,我昨儿去张家上课时,他们家端来的是铁观音,可不如你们家的这个味道纯正。”说话时一脸的真诚,听得崔妈妈一愣一愣的。

    崔妈妈送来的是红茶,远不如铁观音名贵,沈娘子这么说,分明是嫌弃唐家没有送好茶来招待她。

    “张家?”偏崔妈妈还没听出来,好奇地向她打听道,“哪个张家?”

    “就是延龄路的那个张家,他们家有个小女儿,也到了读书认字的年纪了。”沈娘子神情自若地喝了茶,等崔妈妈退出去,这才又慢悠悠的开始讲起课来。

    白蓉萱在心里十分瞧不起她这副样子,但面上却一点没有显露。只不过沈娘子这会儿所授的课程,她前一世已经听过了一次。更何况她后来走南闯北,阅历见识比沈娘子还要多出几倍。因此听得并不十分认真,一会儿想着写给哥哥的信他收到了没有,一会儿又想着怎么才能把吴妈的儿子弄到唐家来为自己所用,一会儿又琢磨怎么帮莉姐抓到相氏的马脚……

    她走神的模样全落在沈娘子的眼里,她自然十分不喜,只不过她也不喜欢白蓉萱,自然不会多事的去指点她,只当自己看不到,等到了下课的时间,分秒不误的去了下一家。

    又等了几日,哥哥那边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心急的白蓉萱跑去问舅舅怎么回事。

    唐崧舟笑道,“现在世道不好,杭州到南京的信件一来一往少说也要一个月,若是给耽搁了,半年也是常有的事儿,你急什么?”

    白蓉萱不好跟舅舅说什么,闷闷地回了房。

    天气一天天变暖,窗外的桃花开了又谢,长了一枝头嫩绿的叶子。临近清明时,哥哥的信总算寄了回来。

    唐学荛气喘吁吁的找到白蓉萱时,她正在跟沈娘子练字。有了前世的基础,白蓉萱的进步自然非常快,沈娘子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她是背地里偷偷练习过了。等唐学荛在外面敲门时,沈娘子就有些不悦地皱眉问道,“是谁?”

    唐学荛在外面礼貌而客气地说道,“沈先生,蓉萱的哥哥写了信回来,给送到了铺子里,我特意给她送回来的。”

    沈娘子面色不快,“信既然寄到了,什么时候不能看……”

    只是没等她把话说完,白蓉萱已经跑了出去,沈娘子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白蓉萱才懒得搭理她,跑到唐学荛的身前焦急地问道,“信呢?信呢?”

    “你眼里就只有信,你看看我这一头的汗。”唐学荛不满地仰着头,“知道你天天惦记着,信刚送到铺子里,我爹就让我赶紧给你送过来……”

    白蓉萱连连道谢,“真是辛苦了。”

    “一句辛苦就完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唐学荛提出了要求,“你给我绣一个五毒荷包吧,等端午节时我好戴。”

    “行!我给你绣两个!”白蓉萱一心惦记着哥哥的信,别说是五毒荷包,就是要龙袍她也会想办法绣一件出来。

    唐学荛笑了笑,店铺中还有事,他不敢多待,从怀中取出信交到了白蓉萱的手里就匆匆离开了。

    白蓉萱急忙将信拆开,在房檐下读了起来。

    信中哥哥极其详尽的回答了她的问题,甚至连每天吃了什么都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她,末了还让她不要担心,他已经成年,足以照顾自己。还说如果时间允许,他今年的中秋节可能会回杭州团圆。

    中秋节……

    白蓉萱的心中一痛,上一世就是哥哥就是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去世的。她将信叠好,重新放回到信封里,如果将上一世也算上,她有很久没有见过哥哥了呢,她真的好想他呀。

    白蓉萱握紧了信封,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改变命运,救回自己的哥哥。

    她回到屋子里,唐学茹已经放下了笔,探头过来说道,“你答应给我哥绣两个荷包了?我不管,你也得给我绣两个。”

    “哎呀,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白蓉萱不同意,“何况荛哥特意给我送信来,我怎么也要表示一下感激呀。”

    “那下次有信,我也给你送。”唐学茹不依不饶。

    “咳!”沈娘子在一旁不悦地咳了一声,屋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等下了课,白蓉萱和唐学茹去给唐老夫人请安,没想到黄氏和唐氏也在。

    唐老夫人和蔼地问道,“今天都学了些什么,要好好学,可别辜负了好时光。人这辈子啊,能由着自己的日子就这么多,过完了就没了,可别等将来后悔。”

    白蓉萱微微一怔,觉得外祖母今天的这一番话说得颇有道理。上一世她很多时间都是随波逐流,根本不由自己本心。要是她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很多事都会不一样呢?

    她受教地答应下来。

    唐学茹则被桌子上的糕点吸引,含糊地答应了两声,就吃糕点去了。

    黄氏瞪了她一眼,正要教训,唐老夫人已经开口,“听说治哥来信了?说了些什么?”黄氏做儿媳的自然不好再说,只能作罢。

    看来这一次哥哥的信只写给了她,其他人都没有。

    白蓉萱把信拿出来,恭敬地递到唐老夫人的跟前儿,“就是上次回信时我问了哥哥的生活起居,他特意给我回信,巨细无遗地说了。”

    唐老夫人并没有接信,“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也看不清几个字。”白蓉萱却明白,外祖母是不想看,怕她和哥哥的信中说了私密,给她和哥哥留着说体己话的空间。

    倒是唐氏把信接了,很快看完了,忍不住啼笑皆非地说道,“杭州到南京一来一往不容易,你们哥俩倒好,连每日早上吃几个包子都写了,怎么不写些有用的?”

    白蓉萱很想告诉他,这些都非常有用。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否则非吓到母亲不可。

    倒是黄氏在一旁看了几句,得知白修治中秋可能要回来之后,高兴地说道,“这可是大事,我都有两年没见过治哥了,今年中秋他要是能赶回来,我说什么都要准备些螃蟹才行。”

    哥哥白修治特别喜欢吃螃蟹。

    唐老夫人问了是怎么回事,得知白修治在信中写了可能会回来过中秋节后,也十分高兴,“治哥住的房子也要提前收拾出来,好好粉一粉,最好夏天就找工匠把事情办妥当了,免得治哥回来时房间里有味道散不出去。”

    黄氏笑着答应下来。

    唐氏在一旁坐立不安,“娘,治哥又不是小孩子,可别为了他让一家人手忙脚乱。”

    黄氏却道,“这一家人还是忙点好,显得亲热。再说了,我这个外甥将来是有大出息的,我这会儿多为他张罗些,他心里感激,等我老了,他还指不定要怎么孝敬我呢。”

    几句话说得唐老夫人一脸春风,“是这么道理,咱们把身子养好,就等着这些小的长大好享福吧。”

    屋子里的气氛其乐融融的。

第七章·相氏

    三月下旬是一年之中最好的采茶时间。为此,舅舅唐崧舟和唐学荛几乎每天早出晚归,忙着茶园采茶的事宜。唐家的茶园并不算大,但这个时间每家茶园都在忙着抢春茶,采茶工的薪资也是一倍一倍的往上翻,唐家请不起太多的工人,舅舅和唐学荛就带着铺子里伙计齐上阵,没过几天两个人就瘦了一大圈,也被晒黑了不少。

    黄氏心疼不已,一边安排着为两人熬鸡汤补身子,一边和崔妈妈嘀咕,“如今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做掌柜的动手摘茶,放到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崔妈妈安慰她,“好在老爷和大少爷都是那好样的,又不拈花惹草,为人又勤恳,总能把日子过起来的。”

    这句话真是说到了黄氏的心坎上,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话真是说到了我的心里,日子艰难一些,只要一家人的心还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要是他全不顾家里,每日只知道喝酒赌钱,甚至在外面养了人,带着私生子回来,我真是恨不得一根绳子吊死。”这个‘他’说得自然是丈夫唐崧舟了。

    “老爷敬重你,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崔妈妈知道黄氏准是又想起章氏来了,跟着叹了口气。

    黄氏果然说道,“我一想到那苦命的嫂子,心里就堵得慌。若不是为了给大哥生下儿子,她又何苦年纪轻轻就走到了那一步?大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记得头几年,他在外面无论应酬得多晚,嫂子都要等他回来,亲自为他打来洗脚水,服侍他休息后自己才肯睡。没想到大哥这么没良心,不顾夫妻之情,没多久又娶回来个姓相的。”

    “这男人怎么能独自个儿过日子呢?大老爷能一个人支撑这些年,已经不错了。”崔妈妈叹息道,“多少男人老婆死后百天还没到,就已经纳小的了。”

    黄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到章氏就替她觉得不值,想起那个相氏更是没有一丝好感。崔妈妈又道,“我听说那个相氏对大老爷也是极恭敬地……”

    “好容易才嫁进来的,她能不恭敬吗?”黄氏想到相氏那副模样就犯膈应,皱着眉头道,“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相氏妖妖叨叨的,不像什么好人。”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您敬重章氏,所以格外的看不上这个相氏呗。这话崔妈妈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来的。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等鸡汤熬好了,招呼了小厮阿顺送去了茶园。

    唐老夫人听说之后,也拿出自己的体己钱,吩咐李嬷嬷和崔妈妈、吴妈一起做些糕点送给那些帮忙的伙计吃。当时也在屋子里的唐学茹和白蓉萱都是一愣,前者是不明白祖母为什么要如此厚待伙计,在唐学茹的眼里,还是将伙计当做下人一般看待的。倒是白蓉萱觉得外祖母的做法非常的巧妙,伙计在东家做事,自然是有什么活就要做什么活,一句不是也说不出来,但外祖母偏偏将他们看做了自己人,不但笼络了人心,只怕这些伙计也会受些感动,干起活来都会更卖命。

    果然和她想得一样,唐崧舟和唐学荛回到家中说伙计们吃了家里送去的点心,干活异常卖力,他们家外雇的工人虽然不多,但抢出来的茶叶却比临近的茶园多出了一倍。

    白蓉萱觉得在外祖母身上可以学到很多前世被自己忽略的东西,以后尤其的留心外祖母在处世之道上的细微安排,这对她未来的人生自然也是受惠良多,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唐家春茶抢出来没两天,杭州城普降大雨,天气一下子就凉了下来。这场雨接连下了七八天,茶叶已经过了采摘最好的时间,许多茶园连一半春茶都没抢出来,还要付上高昂的工费,赔得血本无归。

    因为这场雨,白蓉萱也难得的休息了几天。原因是沈娘子的丈夫受了寒,病症加重,沈娘子没办法出来授课,只能在家中照顾丈夫。她正好趁着这个时候,绣起了答应送给唐学荛的荷包,还计划着给哥哥也绣两个。每年端午节前后,母亲都会托人送些吃食衣物到南京去,到时候就夹在这些东西里一并给哥哥。

    杭州到南京虽远,但仍有生意往来。仗着唐家的人际关系,还是能找到可托之人的。

    荷包才绣了一半,给唐氏看到之后,还以为她是在帮着唐学萍绣嫁妆,好奇地问道,“怎么绣这么小的物件,嫁妆应该多准备些大件的东西,到时候摆出来好看。”

    白蓉萱这才想起唐学萍今年就要出嫁了。因为年龄上的差距,白蓉萱和唐学萍走得并不近,反而总是被小她几岁的唐学茹缠着。也因为如此,她时常忽略了唐学萍的存在。不过她知道,唐学萍嫁得很好,夫家张家有几家铺子,她这个姐夫又十分的能干,别人家的生意都不见起色,甚至常有关门大吉的。唯独他不但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后来还把商铺开到了苏州一带。

    白蓉萱记得自己上一世好像是绣了一对鸳鸯枕套送给唐学萍做贺礼,因为配色特别,唐学萍十分的喜欢。

    要不这一世还是送枕套?

    可这又要送荷包又要绣枕套,荷包又要抢在端午节前,她平时还要去上沈娘子的课,这么一算,时间就有些紧张了。白蓉萱觉得什么都可以放下,给哥哥白修治的荷包却必须要完成,因为她已经决定在上面绣‘长命百岁,诸病不侵’的图案和字样了,就当是为了哥哥讨一个好彩头。

    为了尽快赶制出来,她连熬了两天夜,身子就有些不舒服了。

    吴妈见状劝了几句,见没什么效用,就去告诉了唐氏。结果唐氏亲自过来,没收了她的绣品绣线,要她以后白天再做这些东西,小心眼睛。

    白蓉萱只能无奈地叹气。

    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吴妈都最担心她的眼睛。

    她有些想笑,可一想到上一世经历的种种,笑容就这样僵在了嘴角。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有些改变的。上一世只要想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她总是忍不住想哭,可现在她却不想掉眼泪了。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活得比上一世精彩才行。

    等把要送给哥哥的荷包绣好时,时间已经进入四月底,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热,沈娘子的《女诫》也刚好全部讲完了。

    对于重生的白蓉萱来说,她清楚的知道再过几年后,这个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女人的地位也会随着一波又一波的运动变高。她在北平时,经常听到外面游行时高亢的女子声音,吴妈说那是新时代的人,思想都不一样了,她们觉得妇女和男人一样,能顶半个天。

    吴妈的口气里满是惊奇,躺在病床上的她却满是向往。

    被这样的思想鼓动之后,再来接受所谓的三从四德,白蓉萱无论如何都有些抵触和不屑。她的母亲就是一位被《女诫》所坑害的女人之一,嫁到白家之后,她一直谨小慎微,每天都活得憋憋屈屈,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呢?丈夫病逝于异乡,怀着身孕的她难道不是最难过最悲痛欲绝的那一个吗?可她却在身怀六甲的时候被白家赶出了大门。

    她从了,她德了。

    可最后——又怎样了呢?

    白蓉萱支着下巴魂游天外。沈娘子看到她这副样子,心中十分的不快。等下了课,她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特意留下了唐学茹说话。白蓉萱毫无波澜的出了门,心中雪亮,差不多又到了唐家给沈娘子结课时费的日子了。

    白蓉萱回到房间,刚喝了口茶,翠屏就快步走了进来,“萱小姐。”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快坐。”白蓉萱知道最近翠屏一直跟着唐学萍绣嫁妆,等闲不怎么出门。

    翠屏摇了摇头,并没有坐下,“长房的相姨娘过来了,老夫人叫你过去呢。”

    相姨娘来了?

    白蓉萱早就想见见她了,闻声连忙放下茶杯跟着翠屏一起往唐老夫人住的院子走去。路上白蓉萱问道,“她怎么来了?”

    翠屏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送东西来的,知道萍小姐今年要出嫁,她送了几匹好料子过来。”

    相氏在变脸之前一向会做人,反正都是拿大舅舅唐崇舟的东西做人情,何乐而不为呢?何况她现在最心急的就是站稳脚跟,而这其中得到唐老夫人和黄氏的认可尤为重要。来给即将出嫁的唐学萍送贺礼,即便是瞧她不上的黄氏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相氏真是工于心计,什么都计划得明明白白。

    要不是白蓉萱是重生过一次的,这会儿肯定也被相氏蒙在鼓里了。她心中冷笑了几声,又问道,“莉小姐来了吗?”

    “是跟着相姨娘一同来的,一过来就问您呢。”翠屏小声笑着。

    自从过年之后,白蓉萱一直没机会见到唐学莉。大舅舅唐崇舟忙着店铺,一月里有半个月都不在家,唐学莉要帮着看家,基本没机会出门。

    相氏居然还带着唐学莉撑场面,这样即便黄氏要说什么难听的话,当着小辈也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真是把什么都算计清楚了。

    白蓉萱面色如常的走进了唐老夫人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低眉敛首的坐在唐老夫人下首的相氏。

    她……居然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第八章·冒失

    相氏身材纤细,完全看不出已经生育过孩子。身上穿着一件象牙白的偏襟圆领短衫,一条石青色的长裙,衬得整个人格外淡雅。容貌虽然算不上极美,但皮肤却是十分细腻白皙。她眉眼细长,鼻子小巧,从远处看真有几分狐狸的模样,尤其是左眼下面还长了一颗泪痣,显得十分惹人怜爱。

    上一世白蓉萱虽然听说过很多相氏的事情,但并没有和她打过多少交道,后来她又历经沧桑,早就把这个人淡忘了。若不是重生,她几乎想不起相氏这个人来。但一看到那颗泪痣,白蓉萱立刻就记了起来。

    前世相氏在唐学萍出嫁时出了不少的风头,把忙得脚不沾地的黄氏都给比了下去,不知内情的外人都夸相氏贤淑能干,她也借此机会在唐家的交际圈子里挣得了一些名声。相氏又是个会做人的,姿态放得极低,逢年过节都是亲自登门送礼拜访,话是怎么好听怎么说,没多久就获得了一致的好评。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大舅舅唐崇舟才会把家放心的交到她手中。

    白蓉萱望着坐在相姨娘一旁冲她微笑的唐学莉,她就像一朵开在温室中的花,还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什么风雨,恬淡又美好。白蓉萱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就算是为了可怜的唐学莉,也不能让相姨娘轻易如愿。没想到唐学莉已经先一步起身走过来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怎么样?身子已经好全了吧?”

    “早就好了,一直想找机会托人告诉你一声,却始终不得空。”白蓉萱客气地道谢,“这还多亏了你送来的燕窝,不然真不一定好得这样快。”

    唐学莉笑了笑,“管用就好,还道什么谢?”

    这会儿相氏已经机敏地站了起来,适时地上前冲着白蓉萱讨好似的笑了笑,“这是萱小姐吧?端庄高雅,真是了不得的标致人物,还是早几年见过一面,这要是放到大街上碰到,我都不敢认了。”

    白蓉萱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客气地回以一笑,“这位是谁,看着眼生,说得好像我前几年就不端庄高雅似的。”

    一句话说得相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唐学莉也没想到白蓉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微变,有些惊吓到了似的说道,“这位是相姨娘……”

    相氏反应也是极快,急忙认错,“萱小姐别多心,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唐老夫人在一旁满脸诧异。平日里白蓉萱像个小猫似的,或许是因为客居在舅家,身份地位尴尬,因此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几乎不会说什么重话,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居然怼上了相氏。不过和相氏相比,自己的亲外孙女肯定更重要,唐老夫人也不会帮着相氏说话,她在一旁笑了笑,替白蓉萱开解,“蓉萱,这位是长房的相姨娘,荣哥的母亲。她不怎么出门,你大概也不认识,她看着虽年轻,但论辈分却是你的长辈,和长辈说话,可不能没礼貌。”

    唐老夫人话里有话,看似是在介绍白蓉萱认识,实际上是说相氏工于心计,嫁了个年长许多足够当自己父亲的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轻视。

    白蓉萱听外祖母这样说,心中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要就坡下驴,忙给相氏行了个礼,一脸诚心地认错,“相姨娘,是我冒失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相氏知道她是唐老夫人心尖上的人,哪里敢说什么,忙客气地笑道,“您说的哪里话,要说错也都是我的错,跟您有什么关系呢。”把姿态放得很低。

    唐老夫人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在一旁道,“相姨娘知道你萍姐要出嫁了,特意送了几匹好料子过来。我仔细瞧了瞧,都是苏州织锦厂今年的新货,样式新颖又讨喜,到时候就摘录到嫁妆单子上,也是你大舅舅的一片心意。”

    一番话说得相氏脊背发凉,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听下人的话,拿些陈年的烂货来丢人现眼。跟着相氏过来的下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恨不得把头埋在脖子里。

    白蓉萱知道唐老夫人是有意震慑相氏,别以为她久不出门就不认货容易骗,看到相氏脸色都变了,白蓉萱心里一阵畅爽,语气轻快地说道,“大舅舅有心了,等萍姐嫁了,是不是莉姐也该议亲了?她可只比萍姐小几个月呢。”

    白蓉萱心里琢磨着,以相氏的心计,肯定不会轻而易举的漏出狐狸尾巴。想要改变唐学莉的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早点将她嫁出去。反正长房那头如今已经有了荣哥承继家业,也不用非让唐学莉招赘了。

    唐学莉闻声脸色羞得通红,拉着白蓉萱的手道,“你胡说什么?”

    唐老夫人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心疼地看着唐学莉,“可不是嘛,学莉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从前觉得孩子都还小,没想到这一眨眼的工夫,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看来我也是真的老了。”她看似随意地望向相氏,询问道,“关于学莉的婚事,你和老大是怎么想的?”

    相氏被唐老夫人精光四射的眼睛盯得发毛,急忙道,“老夫人,这件事儿哪有我说话的余地,全由老爷和您做主就是了。”

    唐老夫人对她的回答非常满意,“回头等老大过来,我找他说说。女儿家的好年华就这些年,铺子里的事虽然重要,却也不能把孩子的婚事给耽误了。”

    唐学莉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蓉萱在一旁看着相氏惺惺作态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反胃。上一世关于唐学莉的婚事相氏不但有说话的地方,还全权做主,不给二房一点儿插手的机会,彻底毁了唐学莉的一生。

    白蓉萱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她心里想什么,几乎都表现在了脸上。唐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一阵诧异,实在不知道这个外孙女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是处处看相氏不顺眼,难道背地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相氏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或是做了什么?

    唐老夫人再看相氏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冷。她哪里知道白蓉萱心中的计较,在她心里自己外孙女是个柔软的像花瓣一样的小孩子,如果她看谁不好,那肯定是对方的问题,满心的护短。

    相氏在唐老夫人面前极不自在,略坐了片刻就说荣哥自己在家,自己有些担心,想要告辞。唐老夫人自然也不会留她,说了两句客气话,就让李嬷嬷送她出去。李嬷嬷是唐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由她出面送客,也算是给相氏脸面了。

    相氏连称不敢,眼底却飞快闪过一抹得意。

    白蓉萱拉着唐学莉的手不放,“莉姐好容易出趟门,在家里吃过饭再回去吧。”

    唐学莉一怔,看了看白蓉萱,又看了看相氏,有些犹豫不决。没等相氏开口,唐老夫人已经点头答应了,“也好,把学萍也叫来,你们姐妹儿几个好好亲近亲近,以后成了家嫁了人,就不好总再聚了。”

    女儿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吃人家的饭,看人家的脸色,不像做女儿时那般自在。

    唐老夫人这样一说,唐学莉自然愿意,相氏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客气地嘱托道,“既然萱小姐留你,家里又没什么大事,你就多留一会儿,和姐妹们交交心,等晚点我再让马车来接你。”

    唐学莉高兴地点了点头。

    等相氏带着人出了门,白蓉萱就向守在门口的春桃吩咐道,“你快去告诉舅母,就说莉小姐今天留在家里吃饭,让她跟灶上的人吩咐一声,多准备些好吃的。”

    春桃笑着跑去找黄氏了。

    白蓉萱站在门前,门外的阳光明晃晃地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唐老夫人看着外孙女这副模样,有一瞬间的恍神。她忽然间觉得外孙女似乎和从前不同了,但哪里不同,自己又说不上来。

    白蓉萱拉着唐学莉向外祖母告辞,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了。李嬷嬷送了相氏回来,见唐老夫人还愣在那里,忙倒了杯茶送过来,“老夫人,您这是想什么呢?”

    “你有没有觉得蓉萱最近和从前不一样了?”李嬷嬷不是外人,唐老夫人没有丝毫犹豫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李嬷嬷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平日里只服侍唐老夫人,和白蓉萱见面的机会不多,听了老夫人的问话,她想了想,笑着说道,“肯定不一样呀。过了年又长了一岁,萱小姐可比去年稳重懂事多了,这孩子都有大的一天,以后一天一个样,您还能天天盯着呀?”

    唐老夫人觉得李嬷嬷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索性不再多想,指着桌子上用红绸子包着的几匹布说道,“一会儿你给学萍送过去,无论怎么说,这也是长房的一点儿心意。我们分家不分人,不能让外人说三道四。张家也不是那小门小户,别再小瞧了学萍,给她冤枉气受。”

    “是。”李嬷嬷答应了,“这位相姨娘还算会做人。”

    唐老夫人不置可否,轻轻抿了口茶。

    出了唐家大门的相氏直到上了马车才敢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服侍她的老妈子也是她的乳娘,皮肤又黑又糙,伺候相氏之前一直在田里务农。她见状忙打起扇子,小声说道,“这个老夫人真是厉害,一双眼睛看得人心里发紧,气都不敢大声喘,小姐以后还是少来吧。”

    相氏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要不是为了在唐家站稳脚跟,我才不来受这个气。你刚才也不是没看见,那个养在唐家的吃闲饭的都敢对我不敬,我要是不紧着点,哪还有好日子过?”

    说起这个,相氏的乳娘也跟着生气,“难怪小姐不高兴,我在一旁听着都浑身不舒服。瞧得起她才叫一声萱小姐,外面人哪个不说她是个不被人承认的野种?不过依我看,您也不用这么小心,不管怎么说,唐家早都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他们还能把手伸到咱们家来不成?您又给老爷生了个儿子,将来荣少爷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只要把那个眼中钉赶紧嫁了,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我也能跟着借点儿光,好歹把我那两个儿子弄到府里来做个管事,按道理他们还算是你的乳兄呢!”

    相氏心里烦躁,听得极不耐烦,“这些事儿以后再说吧。”她那两个所谓的乳兄一事无成,整日的游手好闲,只会喝酒打牌,什么忙帮不上还知道添乱,这样的人要来有什么用?

    相氏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暗暗计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九章·手帕

    黄氏得了春桃的禀告,亲自去了一趟灶上,跟厨房的管事婆子细细地敲定了菜样。等到了傍晚,白蓉萱和唐学莉、唐学茹都去了唐学萍所住的院子。

    唐家二房的宅子并不算大,唐学萍身为长姐,理所当然地住了最偏的一间小院子。房间布置也和她的人一般,简单干净,没什么多余的摆设,院子一角种着一棵李子树,屋檐下摆着几个大瓷缸,里面养着睡莲和金鱼。唐学萍早就听到了消息,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刚亲热地说了几句话,翠屏就带着春桃、三喜把饭菜摆上了桌。黄氏为人心细,不但准备了白蓉萱喜欢的荷叶鱼羹,唐学萍喜欢的龙井虾仁,唐学茹喜欢的双味鸡,还特别让人做了唐学莉最爱的莼菜汤。这道汤用料讲究,又需要时候,很费功夫,做起来特别费时。

    唐学莉心中无比感激,眼圈都红了。

    白蓉萱记得上一世曾经听黄氏说过一嘴,章氏生前做得一手好菜,最拿手的就是莼菜汤。看到唐学莉的模样,白蓉萱就知道她准是想到自己的亡母了。

    由于长辈们都没有过问,桌子上又有个能闹腾的唐学茹,几个人嘻嘻哈哈的,也就忘了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白蓉萱也被逗得笑个不停,撑着桌边揉肚子。欢声笑语中,她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在上海时整日以泪洗面,到天津时是无助的绝望,等到了北平,她却宛如一株枯死的树,早就把一切都看淡了,无喜无怒,整日生活在压抑的气氛中。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这样放肆的笑过了。

    连带着平日不怎么说话的唐学萍话都变得多了起来。饭后撤了桌子,她又把事先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几个妹妹,都是她亲手绣的帕子。唐学莉的帕子上绣得是腊梅,唐学茹的帕子上绣得是芙蓉,白蓉萱的帕子上却只绣了几株碧绿如玉的青青小草。

    简单,素净,却又透着勃勃生机。

    白蓉萱拿到帕子后一愣,有些不解的抬起头看向了唐学萍。

    唐学萍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唐学萍冲她温婉地笑了笑。

    白蓉萱握紧了帕子,在萍姐的笑容里,她仿佛明白了帕子上青草的含义。它生长于暗处,不受重视,不受关注,却坚韧不拔向阳而生,风吹不倒,雨打不死,终有一日,她也会开出美丽的花朵吧?

    她缓缓站起身,异常诚恳地向唐学萍道了谢。

    唐学萍脸皮薄,被白蓉萱谢得红了脸,没有多说什么,把话转到了别处。翠屏进来续了茶,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春桃进来禀告道,“莉小姐,接您的马车到了,在门口候着呢。”

    因是跟着相氏出门,唐学莉没有带自己的丫鬟,她看了看时辰,急忙起身,“都这个时候了?我也该回去了,改天再过来看你们。”她上头还有个相氏压着,大家也知道她在家中尴尬,不敢再留,白蓉萱几人亲自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各自回房。

    白蓉萱回到房中,在吴妈的服侍下洗了脸,她又问了母亲的情况,得知唐氏今天早早的睡下了才安心。白蓉萱将唐学萍所赠的手帕仔细的收起来,趁着还没有睡意,和吴妈说起话来,“你儿子在乡下怎么样?”

    “挺……挺好的。”吴妈躲躲闪闪地说道。

    白蓉萱干脆戳破了她的谎言,“不是说你那个大嫂对他不好吗?大冷天的还要她睡在牛棚里,又不给他饭吃,还让他干最苦最累的活。”

    吴妈一听,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她一边哭一边说道,“把儿子留在那边,我也知道他寄居人下,日子不会太好过。不过他是个半大小子,吃点苦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只当是历练了。可没想到我那个狠心的大嫂居然把他当牲畜对待。我回去的时候天气还冷,大嫂居然只给我儿子穿一件单衣,孩子见我时还抖个不停,身上更是没好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我问他是怎么弄的,他说是在田里做事时摔的。我不信,偷偷拉着他追问,他才告诉我说着都是我大伯和大嫂打的。每天鸡一叫,他们就让我儿子起来做事,要是敢晚一点儿,就要被竹条一顿抽打,不仅如此,过年都没给他吃一顿饱饭。我去找大伯和大嫂说理,他们还说我多事,如果心疼儿子,就带在身边好了,他们早就不想养了。”

    白蓉萱一听,就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就没想过要把他带在身边吗?”

    “我……”吴妈有苦难言,“我也是个下人,怎么能把他带来呢?”

    白蓉萱又问,“你儿子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吴妈抽泣着说道,“叫吴介,今年十九了,比治哥还大一岁。”

    白蓉萱笑道,“这个名字挺好听,是谁取的?你丈夫吗?”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早逝的丈夫,吴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怀念,“他是个庄稼把式,种田还行,取名字这种事哪能做得来?生介儿那会儿,正巧有个会说书的人在我们乡下说书,我们家那口子又喜欢听那玩意儿,农闲不忙时就跑到村口的大榆树下听说书,还经常请了那说书的人到我们家里来喝茶,久而久之就混熟了,那说书的听说我们家介儿还没有正经名字,整天就小毛子小毛子的叫,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大名,说是希望他心无芥蒂,做个胸怀广阔之人。”

    心无芥蒂……

    谈何容易啊?

    白蓉萱想到自己两世为人,一直没有放下对白家的仇视和介怀,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或许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也是为了白家付出应有的代价吧?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力量何其渺小……

    想到这里,白蓉萱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哥哥白修治。前世他那么努力的读书,想做出一番成绩,是不是也为了给白家看呢?

    吴妈擦干了泪,见白蓉萱有些恍惚,叹息着说道,“小姐不用担心,他是男孩子,吃些苦对他这辈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有吃了苦,才知道幸福得来不易,才有向上拼搏的劲头儿。”

    白蓉萱回过神来,“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能把他弄到唐家来做事就好了。你们母子不用分别,就近照顾,你也不用惦记他了。”

    白蓉萱本以为吴妈会很高兴她的提议,可没想到吴妈居然一脸惊慌地叫道,“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

    这让白蓉萱大感意外。

    吴妈忙解释道,“唐家的下人都是有数的,走一个进一个,哪有闲地方安置他?再说了,李嬷嬷崔妈妈哪个没有儿孙?若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就不好管束了,就是唐老夫人也不会答应的,您千万别去出这个头。”

    白蓉萱见她一心为自己打算,神情都有些慌乱了,忙安慰她道,“你别紧张,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件事儿不能操之过急,自然是要等合适的机会才行。”

    吴妈还是摇头,态度十分坚决,“我知道小姐是好意,心疼我和儿子,但做人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我能在唐家做事已经是老天爷眷顾了,我不敢再有别的奢求。”

    白蓉萱知道吴妈是怕旁人觉得她得陇望蜀,不够本分。何况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还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她索性不再多说,问起吴妈的事情来,“你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又怎么会嫁给吴介的父亲呢?”一般来说,作为唐氏的贴身丫鬟,即便不嫁给唐家的掌柜或是下人,也应该在白家的下人里选个身份可靠的。

    吴妈脸色一红,难得扭捏地说道,“我早前还没到唐家做事时,就住在乡下。他是我大姑那个村子里的,农忙时我常去大姑家帮忙,见过他几面。后来经大姑的撮合说媒,就定了亲。谁成想没多久我父亲和别人到河里摸鱼的时候给淹死了,我们家没了支柱收入,我身为老大,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只好出来做事,赶得也巧,当时伺候夫人的丫鬟生了病,她家里人要把她接回去治病,老夫人看我年纪合适,就把我买回来了。”

    还真是巧,白蓉萱在一旁撑着下巴听得格外认真。

    吴妈见状,就继续说道,“我家那口子听说我到了杭州之后,以为我不回去了,也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他在这边待了一年多,就给人搬货物,因为老实肯干,很得东家的赏识。不过家里还有不少的田,他待了一段时间就回去了。我在唐家做了两年,等到了合适的年纪,夫人就回了老夫人,让我回家去嫁人,还赏了我不少东西做嫁妆。可是没过几年,我家那口子就死了,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乡下生活艰难,后来还是村长出面,把介儿送到了他大伯家生活,我就又来了杭州城想找个老妈子的活计,正巧当时小姐要嫁到白家去,我心想无论如何要过来磕个头,老夫人得知我生育过,以后小姐生儿育女也有人照顾,就让我作为陪嫁跟着小姐到上海去。”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还想再问,吴妈却担心她还惦记着自己儿子的事情,忙安慰了她几句,又借口说天色已晚,要她早些休息。

    白蓉萱也有些累,乖乖闭上了眼。

    之后白蓉萱的生活就是上午跟着沈娘子上课,下午回到房间里绣准备送给唐学萍的枕套。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天气渐热,舅舅唐崧舟和唐学荛开始商议端午赛龙舟的事宜。

    每年端午节杭州城这边的商会都会组织赛龙舟,每条龙舟上除了鼓头之外,还有三十二名挠手,除非是很大的铺子,否则很少有人家能凑齐这么多人,因此许多商铺都会联合起来。赛龙舟有祈福纳财之意,每家商铺对这个活动都会特别上心,尤其是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家家都想要个好兆头。

    白蓉萱想着端午节快到了,母亲应该把寄送给哥哥的东西准备好了,于是将自己亲手绣制的两个荷包送去了母亲房里。谁知道母亲居然不在,问了吴妈才知道她被外祖母叫过去了。

    白蓉萱将荷包留下,让吴妈收好了,等母亲给哥哥送东西时一并放在里面,吴妈见那荷包绣得十分精致,上面还有‘平安’的字样,笑着道,“小姐也是有意思,别人送哥哥都会绣个金榜题名马上封侯的花样,期盼前程。您倒是与众不同,只要少爷平安就万事大吉,您这是担心少爷呢。”

    白蓉萱心里想着这一世自己根本不稀罕哥哥能有什么前程发展,只要他平安一生就足够了。她笑了笑,并没有和吴妈多说,直接去了唐老夫人的院子。谁知一进门就见唐老夫人手里捏着信纸,眼中流着泪,白蓉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哥哥在南京出了什么事儿,声音都变了调,“外祖母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没事,你别怕!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能出什么事儿?”黄氏急忙上前安慰她,“你外祖母这是高兴呢。”又一脸无奈地对唐老夫人道,“您看看,把蓉萱都给吓着了,这是好事,您怎么还哭了呢?”

    白蓉萱有些弄不清状况,但本能还是觉得这件事儿和哥哥有关,一眼紧张地看着唐氏。

    唐氏见女儿这样,笑着解释道,“真没什么,是你董家表姐过段日子要来看望你外祖母,你外祖母多年不见她了,嘴上不说,心里可惦记着呢,听说你董家表姐要过来,激动的哭了来了。”

    董家表姐?

    白蓉萱的脑海中立刻闪过董玉泺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来。

第十章·主意

    唐老夫人这辈子总共养育了三个孩子,除了长子唐崧舟和嫁到白家的唐氏之外还有一个长女。白蓉萱的外祖父还在世时,就做主将她嫁到了苏州董家。当时董家还没有发迹,和唐家只能勉强算是门当户对。大唐氏嫁去之后,董家没多久就顺应时代开起了织造厂,因为物美价廉,质量又在同类中出类拔萃,很得西南西北两地客商的钟爱,只用不到了两年就发家了。

    只可惜大唐氏福薄,生下了一个女儿没多久就病死了。这一直是唐老夫人心中的痛,唐家人在她面前很少提及大唐氏,唯恐惹得她难过。

    董玉泺就是大唐氏的女儿,她虽然身世可怜幼年丧母,但却有一个极其疼爱她的祖母。董家老夫人知道儿子还年轻,不可能不续弦,唯恐后娶的媳妇对董玉泺不好,就把她一直带在自己身边教养,事事亲力亲为,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也是因为如此,不但董老爷的续弦和姨娘对董玉泺要高看一眼之外,董家的掌柜、下人对董玉泺更是尊敬万分,是白蓉萱眼中的天之娇女。

    唐老夫人还是在董玉泺年幼时见过一面,眨眼间十多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个外孙女长多大了,模样像不像大唐氏,心中万分惦记这个外孙女。接到董家来信说董玉泺要来杭州探望自己之后,就激动得无以复加,老泪纵横。

    白蓉萱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记得董玉泺的年纪比唐学萍还要大一岁,但嫁得却比唐学萍晚,好像是哥哥去世的第二年才嫁去天津的。董老夫人虽然十分舍不得这个宝贝孙女远嫁,但为她选的夫婿却是万里挑一。天津邱家造船起家,从前专门给朝廷水师制造军舰,后来风云变幻,朝廷在革命中倾覆,政府开始当道,邱家见风转舵,顺应时局,立刻开建了厂子,只为福建、广州沿海一带的商户造船,如今家大业大,富甲一方,极尽钟鸣鼎食之态。

    上一世白蓉萱在上海待不下去,去天津也是为了投奔董玉泺。至今她还清楚的记得抵达天津时正下着倾盆大雨,她和吴妈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邱家的大门前,受着门房下人的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过了许久才见到董玉泺。她当时正怀着身孕,挺着大肚子在一众老妈子和丫鬟的拥簇下来到了大门口,和白蓉萱的落魄不同,她养尊处优,雨虽然大,但她身上自上到下居然连个水点子也没有。董玉泺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蓉萱,眼睛里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过了片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蓉萱,你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是啊!她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这个问题她后来问过自己无数次,可始终也没有找到答案。在天津的那段日子,董玉泺将她安置在邱家在天津郊区一处风景极佳的田庄里,还特地拨了几个心腹的老妈子过来服侍,吃穿用度无一不尽心。

    临去北平之前,董玉泺得到消息,不顾即将生产还是赶过来劝阻她,“事已至此,你也该放手了,执念太深终究害人害己。蓉萱,你听我的话,回杭州去吧。舅舅和外祖母都惦记着你,你回到他们的身边,由外祖母做主给你选个好人家,以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别再想从前的事情了。”

    在北平最后的那段岁月中,白蓉萱不是没有后悔过,她也曾想过,如果听从董玉泺的话,是不是她的人生会完全的不同?

    然而她还是毅然决然的去了北平,为了不被董玉泺发现,她甚至是和吴妈夜里悄悄离开的,只是给董玉泺留下了一封短信。

    没想到这一世居然会提前见到董玉泺。白蓉萱绞尽脑汁的回想,始终没有上一世董玉泺来探望外祖母的记忆。前世的这个时候哥哥还健在,她也安稳的生活在唐家,如果董玉泺来过,她不可能会忘记。

    大概是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会发生变化吧。

    外祖母哭了一会儿,在黄氏和唐氏的安抚下止住了眼泪,“人的年纪一大,这眼泪也不值钱了,说掉就掉。”给自己的失态找着借口。

    “咱们都知道您这是想外孙女了。”黄氏在一旁笑着说道,“董家在信中说了什么时候到没有?我们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唐老夫人也回过神来,把信递给了黄氏,“那倒没有说,玉泺自小跟在董老夫人身边,她难得出远门,想必董老夫人也会有所安排,不会太过随意,玉泺出发之前,大概会派个家中管事的提前过来打声招呼。”

    黄氏连连点头,“那就好。家里空着的屋子不多,要不要包一间客栈,到时候人来了也有地方安置。”

    唐老夫人道,“玉泺肯定是要住在家里的,治哥的房间原本就要收拾出来等他中秋节时回来住,不如现在就开始张罗,玉泺到了先住到治哥的房间去。至于董家的那些下人,就包一间客栈招待吧,最好也不要离家太远,免得两头跑起来麻烦。”

    黄氏连声答应了,“那我明儿就告诉荛哥一声,让他别去铺子里帮忙,先找工人把房间收拾出来,我前天特意过去看过,内墙肯定是要粉刷的,外面也要重新漆一遍,再添几件新家具就行了。”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也不用太过麻烦,咱们就算把房子拆了重盖,只怕也比不上董家的一个角。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不管怎么说这是她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唐家也就这么大的能耐,玉泺不会挑剔的。”

    黄氏连连点头,但她本来就是娇惯孩子的人,一心只想给这个久未见面的外甥女最好的。

    白蓉萱在一旁想了想,还是插口道,“依我看若是去包一间客栈,还不如租赁一间宅子的好,一来客栈人来人往的只怕董家的人嫌闹住不惯,二来也显得咱们唐家家底太薄,让董家看轻了。租一间宅子,咱们不去说,董家的人还能去打听这是不是唐家的房子不成?”

    唐老夫人听了一怔,有些犹豫地沉思起来。

    黄氏和唐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唐氏不赞成女儿的做法,“我倒觉得娘的话很对,这种面子活,不做也罢。”

    白蓉萱解释道,“也不全是为了面子,也是为了显得看重表姐。客栈再怎么好也不如在家里舒坦,何况现在好一点儿的客栈全包下来也未必比租宅子便宜,不信你们就让荛哥出去打听打听。”

    黄氏听着却是心中一动。董家近几年发展的好,杭州城很多布店都在董家拿货。董家几位老爷又十分能干,生意做得格外红火。黄氏到了这个年纪,早就不指望唐家大富大贵,只是自己的儿女也渐渐大了,若是能和董家交好,说不定以后遇难时也有个指望,因此她就对董玉泺这次的到来更加上心了。

    黄氏道,“我觉得蓉萱的这个想法好,要不然等老爷回来了,我和他商量商量?我整日就知道围着锅台转,哪知道外面什么样了呀,老爷常年在外,肯定比我有见识。”

    儿媳看重儿子,唐老夫人自然高兴,点头答应了。

    等到晚上唐崧舟从茶叶铺里回来,黄氏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唐崧舟不但赞成了白蓉萱的想法,还答应亲自去租宅子,末了还不忘表扬道,“蓉萱这孩子真是大了,也有主意了,以后让茹儿多跟着她,好好学着,年纪也不小了,整日疯疯癫癫的可怎么行?”

    一提到唐学茹黄氏就头疼。她索性不谈,和丈夫说起了董玉泺来后如何招待的事情。在这些事情上,唐崧舟没什么主意,让黄氏自己看着办,还提醒她如果有什么想不到的,可以去问问白蓉萱的意见。

    黄氏想到白蓉萱最近处事越来越有体统,已有大人的样子,立刻就同意了。

    白蓉萱就是从唐学茹口中得知舅舅正在四处打听谁家有宅子往出租赁的。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舅舅的肯定,白蓉萱十分开心,笑容不自觉的就爬上了嘴角。倒是唐学茹在一旁嘟着小嘴,“我妈还让我多跟你学学,以后少胡闹,你说我最近多安分,什么时候胡闹了?”

    白蓉萱直接笑出了声,气得唐学茹要教训她,两个人正在闹着,沈娘子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这才让场面消停下来。《女诫》讲完之后,沈娘子开始讲《列女传》,白蓉萱不喜欢沈娘子的为人,又因前世已经听过一次,因此课也听得不认真。

    没过两天,黄氏过来找白蓉萱商量迎接董玉泺的事情。白蓉萱好奇地问道,“董家已经定好日子了?表姐什么时候来?”

    黄氏道,“今早刚寄来的信,说是过了端午节就出发,从苏州到杭州坐船走运河快得很,我算着这日子也近了,不知道你舅舅的宅子租得怎么样了。”

    唐崧舟宅子租得很不顺利,有意出租的宅子不是价格太高就是离唐家太远不方便,他又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一时间无从下手,有些六神无主,暗暗后悔当初不该把这件事应承下来。还是儿子唐学荛提醒他,实在不行就拖拖熟人,他这才在老主顾中间传出自己要租一间宅子的消息。没多久就有人登门告诉他只和唐家隔两条街的刘家要举家搬迁到长沙去,因此想把宅子卖出去。

    唐崧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刘家?哪个刘家?”

    那老主顾笑道,“你也是糊涂了,就是祖上出过一任举人的那个刘家。”

    “哎哟!”唐崧舟记了起来,“他家可不得了,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占地不小,只怕价格也不便宜吧?他们家在杭州世居多年,怎么突然想到要搬迁?这么着急,只怕价格也不提不上去,何况他是出卖,我是租赁,完全不对路子呀。”

    那老照顾知道唐崧舟是个老实性子,向来很少打听别人家的事情,因此热心地解释道,“唐兄你有所不知,刘家仗着祖上的余荫,很是风光过一阵,只不过后人都不是读书的材料,仕途上也毫无进展,没办法就和旁人一起合股做起了海上的生意,也该着他们家走了狗屎运,头几年洋玩意还很新奇,从国外运输回来,船刚靠岸就给各大商行一抢而空,刘家仗着这层关系,可是没少捞油水。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谁家的买卖也不是一路顺风顺水做起来的,最近你有没有听说前段时间广州那边有几艘商船给大炮击沉了,其中就有他家占股的船。”老主顾说到这里,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一艘船,连船带货少说也是上万的银元,刘家赔了个底朝天,这才急着把祖宅脱手,好去堵那边的窟窿……”

    唐崧舟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好的商船怎么会被大炮击中呢?又不是军船……难道这件事儿就不了了之没人过问了?是谁放炮击沉的?上头的政府为什么不下令去查?好歹给刘家一些说法和赔偿啊……”

    老主顾听着笑了起来,“唐兄你想想,现如今哪个做官的不是裙带关系官官相护?这件事儿到现在也没有曝光出来,实际上就是被上头压下来了。刘家有几个脑袋敢去问责?除非他们是不想活了……我倒是听人说……”他一边说,一边压低了声音凑到唐崧舟耳边道,“刘家的大少爷这会儿已经被扣在上海了,只要刘家敢有异动,这个儿子就保不住了!”

    唐崧舟吓得脸色一白,“这……这世道哪里还有公正王法?”

第十一章·租宅

    这位老主顾的性格和唐崧舟正好相反,平日里闲着无事除了遛鸟之外就是到茶馆里听些八卦消息,看到唐崧舟一无所知的模样后,他仿佛找到了绝佳的听众一般,立刻来了精神,拉着唐崧舟进了唐家茶叶铺子后面的账房。唐崧舟屏退了伙计,又命人沏一壶今年新采的好茶送过来招待。

    老主顾一脸得意,嘴上还连说着不敢当,这才坐下来讲起刘家的事情。

    “如今时代不同了,唐兄你口中的这个公证王法已经不值钱了。你可知现在上海的市长是谁?”老主顾一边品尝着茶,一边神秘兮兮地问道。

    唐崧舟想了片刻,“好像听说是姓管。”

    “半点儿也不错。”老主顾拍手道,“这个管市长年纪尚轻,只怕比你家那儿子也大不了几岁。如此年纪就能管一方百姓,可见其背景有多强大了?你还不知道吧,这位管市长的亲舅舅不是别人,正是现在南京政府的代总理曾绍权。自他当政后,就把家里的这些亲戚都培植起来巩固自己的势力。这位管市长之前从军,还上过战场立过赫赫战功,后来因伤退伍,直接就被舅舅送到了市长的位置上。上海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宝地,黄浦江边吸口气,嘴里都是银元的味道,报纸上整日的说那里是东方的夜明珠,是眼下国内最最发达了不起的地方。上海市长是一般的位置吗?炙手可热一手遮天,位置绝不一般,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呢,可谁敢说一句话啊?”

    唐崧舟因为白家的原因并不喜欢上海,也懒得去听它的消息,但这会儿仍旧听得瞠目结舌,连说着‘原来如此’。

    老主顾继续道,“听闻广州那边的守军司令也姓曾,虽然不知道和曾绍权有无关联,但总不会是巧合吧?看这意思,曾绍权是不想让这出事给外界知道的,因此下令压了下来。刘家不敢蚂蚁撼树,只能认栽,想方设法的堵住窟窿,不得已才出卖祖宅。”

    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刘家的祖宅上。

    唐崧舟直接说道,“我不过是因为家里要来亲戚,一时住不开,只想租赁个宅子安置罢了,并不想买宅子,何况我那点儿家底也不敢有这种痴心妄想。”

    老主顾也是杭州本地人,和唐崧舟相交多年,太过了解他的性格,闻声笑道,“唐兄是个爽快性子,我自然是知道的。刘家这几年生意好,钱也没少赚,眼红的人不在少数,不知多少人盯着他家的事呢。这次商船出事,虽然消息被封锁了,但还是透过各种渠道流传出来,刘家这个时候卖房,自然卖不上高价。有真心想买却故意压低价格的,也有根本不买就是闲来奚落嘲讽的,刘家又着急用钱,这会儿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们家还算要脸,不敢明着在杭州城做,已经偷偷拉了几车东西去上海典当了。”

    唐崧舟颇为震惊,“大家同为杭州人,刘家又向来本分低调,即便赚了钱,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咱们即便做不到雪中送炭,却也不该趁火打劫,怎么还有等着看笑话的人?”语气颇为不齿。

    这位老主顾就是等着看刘家笑话人中的一个,听了唐崧舟的话,难免有些尴尬,他只能轻轻咳嗽了几声,替自己辩解道,“唐兄明鉴,我可不是那种人。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刘家的,只可惜自己人微力薄,因此才来跟您打声招呼,刘家这房子只怕不好卖,一时半会难以出手,你不如过去打听打听,如果能租下来,也算是帮了刘家一把。”他本意自然不是如此,是想让唐崧舟借着去刘家租赁宅子,趁机落井下石,他在一旁也能看个笑话,没想到唐崧舟完全不是这样的人,还说出了先前的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弄得他窘迫难安,自然也不好再坐,茶都没喝完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唐崧舟却没有多想,反而把这个提议当做正经事想了想。考虑了一番后,他回到家命人叫来了唐学荛。

    唐学荛这两天都没有去铺子,忙着在家监管工人粉刷房间,弄得自己也是灰头土脸。平日里唐崧舟很少白天回家,唐学荛以为铺子里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赶过来问道,“爹,你怎么回家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唐崧舟摇了摇头,“没出什么事儿。”把刘家的事情告诉了唐学荛,“我琢磨着刘家的位置倒也合适,如果他们家愿意,就把他家的宅子租过来,你一会儿过去问问,价钱方面别压得太低,都是乡里乡亲的,全当是帮忙了。”

    “知道了。”唐学荛痛快地答应了。

    唐崧舟还不忘交代道,“态度要端正,别抱着看笑话的心理去。”

    唐学荛嗯了一声,回房洗漱了一番,匆匆赶去了刘家。刘家出事,家中显得十分混乱,下人们的脸色都带着几分小心和不安。唐学荛过去的时候,刘家除了几个下人和管事之外,就只有外二房的一个老爷盯着,其他人不是去了上海跑关系,就是去了广州等消息。

    刘二老爷听说了唐学荛的来意,以为他也和从前那些人一样,是来看刘家笑话的,因此脸色十分不悦,“不知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我们刘家是要卖宅子,不是租宅子,你怕是走错门了吧?”口气十分不善。

    唐学荛跟着父亲做了几年生意,极会看人脸色,听了刘二老爷的话,忙道,“我家苏州那头的亲戚端午节前后要来杭州走亲戚,家里小住不开,因此才想租一间宅子安置客人,这些天一直在为这事儿奔走,今天从一个老主顾那里听说您家要卖房子,所以才特意过来问问您家的意思,有没有可能在出卖之前先租一段时间,赚点儿小钱。”

    刘二老爷听他口气诚恳,事情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那到了嘴边的拒绝也没有直接出口,而是留了几分余地,“我不过是给人看房子的,却做不了这个主,等我问过家主的意思,再答复你吧。”

    唐学荛自然没有异议,痛快地答应下来,又告诉自己的家门,这才彬彬有礼的告辞了。

    刘二老爷没有忙着派人给刘家上海那头送消息,转身先是派了个伶俐的下人去打听唐家的人和事。不一会儿下人跑回来禀告道唐家在西湖边有个茶叶铺子,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一直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唐家老爷为人正直,风评极佳。

    刘二老爷听说之后,这才连夜派人去给上海的家主送消息。没几天消息传了回来,刘家家主同意将房子租给唐家的人,租赁费用就参照市价。刘二老爷满是惊奇,偷偷问回来送消息的管事,“家主真的答应了?”刘家的祖宅是要出售的,租赁不但耽误时间,万一哪里被弄坏了还要修缮会很麻烦。

    那管事的连日奔波一脸疲惫,嘶哑着嗓子答道,“咱们家大少爷这会儿还被扣在宪兵队呢,宪兵队里的人都像是吸血的蚂蟥,就是想见大少爷一面也要钱打点,咱们又要补广州那边的窟窿,又要给上海这边送礼,应付起来有些捉襟见肘了。”

    刘二老爷明白了管事的意思,刘家这是要完了……四月底的天已经转热,他却觉得自头到脚一阵冰冷,急忙拉了个人过来,让他去唐家送消息。

    唐崧舟这几日也没闲着,一边等刘家的消息,一边也在积极寻找着合适的宅子,只不过走了一上午也没碰到合眼的,他心里想实在不行就还是包一间客栈吧。谁知道刚回到铺子,刘家的人就送了信过来,说刘家同意租宅子给唐家,请他这两日抽空过去把租赁的细节谈清楚了。

    唐崧舟格外高兴,连声答应了。

    等白蓉萱知道刘家的事情时,已经是五月初了。日暖风和,她和唐学茹陪着唐老夫人与黄氏、唐氏一起去刘家看宅子。自从知道唐崧舟租到了宅子后,唐老夫人就一直不放心,昨天刚刚和刘家交接完,她今天就要去看一眼。

    唐崧舟知道后,特意让唐学荛去租了两辆马车,护送唐老夫人几人过去。

    刘家和唐家就隔着两条街,走路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唐老夫人对此非常满意,在马车里对白蓉萱道,“这距离正合适,董家那头的下人有事情回禀也能及时,不至于走太远。”

    等下了马车,看到刘家的祖宅之后,唐老夫人就更满意了。刘家祖上毕竟出过一任举人,因此祖宅修缮的格外恢弘,满前两尊石狮子活灵活现,红漆大门向内敞开,门前站着几个刘家留下看房子的下人。

    唐老夫人在白蓉萱和唐学茹的搀扶下进了门。唐家只租了刘家两间院子共九间房,其他的院门刘家都上了锁,但就这两间院子也是格外的宽敞,院子里草木青翠,海棠花开得争奇斗艳,空气里满是浓郁的花香。

    白蓉萱四处打量了一番,觉得刘家这宅子实在是太好了,好得已经把唐家比下去了。原本还计划着为唐家撑门面,董家人不问也不知这房子是租来还是唐家自己闲置的。可这房子一看就知道与唐家天壤之别,肯定不是唐家自己的。黄氏也有这样的担忧,和唐氏悄悄说道,“这宅子是不是太好了,反倒把咱们家比没了。”

    这话刚好给唐老夫人听到了,她笑着道,“本来好的就是要给客人的,玉泺是自家人,董家的人却半点儿怠慢不得。何况宅子再好,也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最重要的还是人。刘家能走到今天,有他们的福气运气,唐家一步一个脚印,不用和外人攀比。”她转过头,慈爱地看向唐学荛,“咱们荛哥争气,我还等着他也把生意做好了,给我买栋这样的宅子来住呢。”

    一句话说得唐学荛士气大增,“孙子一定好好努力干,祖母要好好保重身子,等着享孙子的福!”

    唐老夫人高兴得连连点头。

    就是一旁的黄氏心里也十分舒坦,她和唐氏并肩走着,唏嘘的说起了刘家,“虽然只隔了两条街,但从前还真不知道他家的事情。如今弄到了这个地步,让人觉得不忍。”

    上一世董玉泺根本没有来过杭州,唐家也不用为了安置董家的人去租赁宅子,白蓉萱自然也不知道刘家的事情。

    只不过听到上海两个字时,她的心还是会不可抑制的变得难受起来。

第十二章·端午

    进入五月,离端午节越来越近。唐家也正式开始忙碌起来,黄氏忙着招待董家的具体事宜,唐崧舟和唐学荛则忙着赛龙舟的事。

    或许是天气渐热的关系,沈娘子的丈夫又病了,接连空了几天的课。白蓉萱就趁着这个机会赶制送给唐学萍的枕套,等到了端午节前,沈娘子的丈夫还是不见好,白蓉萱的鸳鸯枕套却绣好了。因为是要送给唐学萍的成亲礼物,所以她也选了喜庆的红色布面,只不过绣线上多做了些功夫,不但配色新颖别出心裁,绣出来的鸳鸯更是栩栩如生,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像是真的一般。两只鸳鸯活灵活现,在荷花下白头相守。

    和上一世一样,唐学萍格外喜欢,还回赠了白蓉萱许多绣线。

    白蓉萱短时间内不打算再绣东西,让吴妈把绣线全都收了起来。

    端午节前,相氏带着唐学莉来送节礼,因为董玉泺即将到来,家里人手又不够,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相氏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和唐学莉略坐了片刻就告辞了。

    隔天,和唐家定了亲的张家居然派了长子张自力亲自来送节礼,黄氏虽然忙,但见了一表人才的准女婿亲自过来,还是张罗了一桌酒席,赶紧命人去铺子里把唐崧舟父子叫回来陪客,三个人一直喝到夜里才散。

    唐学茹听说未来姐夫到了,强拉着白蓉萱去窗下偷看。上一世白蓉萱就见过这位姐夫,还知道他很快就会振兴家业,十分能干。唐学茹见了张自力后,立刻就要去告诉唐学萍,白蓉萱则趁机跑到了唐老夫人这里。

    没一会儿唐学茹也跟了过来,她是来问唐老夫人端午节赛龙舟时她能不能去看热闹。唐老夫人想也没想的拒绝了,“那时候到处都是人乱哄哄的,有什么好看的?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端午节过完你董家大姐也该来了,萍儿怕是没空,你和蓉萱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陪她四处逛逛。”

    唐学茹本来一脸不高兴,听说董玉泺来了之后可以出去玩,紧绷着的小脸又变得明快起来。

    唐老夫人对她没有办法,无奈又慈爱地笑了笑。

    端午节之前,唐氏准备了两大包东西送往南京,白蓉萱做的荷包自然也在里面。白蓉萱还顺带写了一封信,再次叮嘱哥哥要以身体为重,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要立刻就医。写完信后,白蓉萱还是觉得不安,总想亲眼看到他才能放心。不过杭州离南京千里之遥,一路又动荡不安,有些地方甚至在打仗,母亲和舅舅肯定不会允许她出门,白蓉萱只能祈祷哥哥会按照约定回来过中秋节,到时候就可以见到他本人了。

    南方端午节家家户户都要吃粽子,过节前两天,黄氏张罗着包粽子,还叫来了唐学萍、白蓉萱帮忙,没有得到消息的唐学茹则自己跑来了。黄氏看她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担心地叫道,“可不许祸害我的东西!”结果大家七手八脚的,五香肉粽,咸蛋黄粽子,蜜枣粽子……整整煮了一大锅,黄氏还命人送些到铺子里去给伙计们尝尝。

    白蓉萱也趁机把孝敬长辈的香囊拿了出来,除了答应给唐学荛的之外,她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了一个。给外祖母唐老夫人的是长寿宝葫芦的样式,给舅舅唐崧舟的是招财元宝的样式,给舅母黄氏的是香扇的样式,给母亲的是万事如意的样式,给长姐唐学萍的是花开并蒂的样式,给哥哥唐学荛的是才高八斗的样式,给唐学茹的是岁岁平安结样式……家里人都很喜欢,夸她心灵手巧。

    唐学茹叹了口气,“你再这样下去,就要把我比没了。”

    屋子里的人听到了,一齐笑出声来。

    倒是黄氏身边的崔妈妈看出了些蹊跷,念叨道,“萱小姐这刺绣走线的手法倒像是北方独有的……”

    白蓉萱吓出了一身冷汗,前世她在北平无事的时候会绣些东西,她租住的那间四合院隔壁住着一户人家,那家的媳妇虽然是北方人,但刺绣的技艺却格外好,白蓉萱身子稍好些时,常跟她坐在院子里绣东西,她经常耐心指导,白蓉萱针法上不可避免就有了北方的技艺,没想到居然被崔妈妈看出来了。她急忙解释道,“我就是随便绣的,哪提的上什么手法?”

    大家也就没人再追问了。

    端午节一大早有龙舟赛,唐崧舟和唐学荛天不亮就起来出门了。唐学茹想偷偷溜出去看热闹,却早就被黄氏盯上了,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等到了中午,大概是猜到龙舟赛也该结束了,唐学茹老实了不少。

    下午时唐崧舟和唐学荛赶了回来,唐学荛所在的那支龙舟队只得了个第三,他有些遗憾,“因为是临时凑到一起的,配合有些不好,等明年提前下水试试,成绩肯定比今年要好得多。”

    唐崧舟因为年纪的关系,并没有直接参与,但见到儿子这么有劲头,倒也觉得高兴,“就是为了讨个吉利,也不用非争第一,重在参与嘛。”

    唐老夫人好奇地问道,“是谁家得了第一?”

    唐学荛抢着答道,“还能是谁,仍旧是三江商会呗!他们都是训练过的,各个身强力壮,肯定比我们这些临时抓来的强一些。”

    三江商会是杭州本地最大的商会,非常有实力,只要他们参加,龙舟赛的第一就必定会收入囊中。杭州城其他商会和商铺的人背地里都酸溜溜地说想要得个第一,除非三江商会散伙,大家才有希望。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端午节大家聚在一起吃了家宴,席上还饮了雄黄酒。唐老夫人对唐学萍和白蓉萱道,“你们两个虽然是女孩子,但也到了年纪,这雄黄酒也喝上一点儿,就当是应应节气。”

    一般来说,家中长辈默许女孩子喝酒,就意味着她们长大了。

    白蓉萱觉得很高兴。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外祖母的眼中已经是个大人,足以独当一面,迎接风雨了呢?

    白蓉萱上一世东奔西走曾经喝过酒,所以反应还算好,唐学萍却是人生第一次接触,被辛辣的味道呛的连连咋舌咳嗽不断,一旁的翠屏忙倒了茶过来给她漱口,唐学萍这才舒服了些。

    唐学茹也吵着要喝,被唐崧舟严厉地制止了,“你两个姐姐到了年纪才敢喝一点儿,你才多大,就惦记着喝酒了?整天不学无术,你要是把心思用到学业上就好了,前两天我看你的字写得还是一塌糊涂,平日里闲着没事做的时候多练练字,对你来说是受益一生的事情!”

    唐学茹被教训的不服气,“我哪有闲着的时候,每天都忙着呢。”

    “是呀,你忙着上房揭瓦呢!”唐崧舟对她懒散的态度很是不满,“沈娘子虽然家中有事不能来,但你却不能因此松散。从明天开始每天写一百页的大字,我晚上回来检查,若是写得不好,等玉泺过来时你也不用跟着出门了,就在家里写大字,什么时候写好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唐学茹忙向黄氏求助,黄氏却从不插手丈夫教育孩子的事情,她狠心别过脸去,不敢去看女儿娇俏的小脸。

    唐崧舟继续道,“也问问沈娘子的意思,如果她时间太紧,就给两个孩子换个先生,不能耽误了她们的时间。”

    黄氏痛快地答应了。

第十三章·慌乱

    唐学茹喜爱玩闹,但并不是那不会看脸色的人,眼见着父亲真有些动怒的样子,她聪明的闭上了嘴,并没有像往日一样顶嘴。

    唐崧舟瞪着她,似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黄氏到底心疼女儿,急忙劝慰道,“大过节的,你就别教训她了,有什么话也等明天再说吧。”

    唐崧舟见母亲、妹妹和外甥女都在饭桌上,为难地叹了口气,却也就此打住,没有再继续教训下去。

    饭后唐学茹蔫蔫地挎着白蓉萱的胳膊出了唐老夫人的院门,人像是焯了水似的没什么精神。白蓉萱悄悄安慰她,“你这两天安分些,好好把字练一练,不然董表姐来了,舅舅真不让你出门。舅舅虽然不常动怒,但真生起气来,就是外祖母出面也不一定管用。”

    “我知道。”唐学茹闷闷地哼了一声,“所以才觉得郁闷啊……要不你陪我一起写吧,我们两个人作伴,一边说话一边写,写的也能快一些!”

    白蓉萱不满地抽出自己的手,“我不要!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唐学茹居然抱着一大卷纸来到了白蓉萱的房里,还叫嚣着,“你要是不陪我写,到时候也别想一个人陪表姐出去玩儿,我找条绳子把你捆结实了搁我身边!”

    白蓉萱彻底无语,感觉自己是被殃及池鱼了。

    两个人裁纸研磨,开始认认真真地练起字来。

    本以为沈娘子很快会来上课,字也就不用写了,没成想一直到端午节后也不见她的人影,黄氏还特意吩咐崔妈妈送了些东西过去探望。崔妈妈回来说沈娘子的丈夫病得不轻,沈娘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整个人精疲力倦。

    黄氏想起丈夫之前换女先生的交代有些犹豫不决。崔妈妈最了解黄氏,见状忙说沈娘子家徒四壁,看样子全靠她教人读书写字才能勉强支持生活,若是断了收入,她丈夫的汤药只怕都没钱抓了。黄氏吓了一跳,也就不再提换先生的事儿,还想找个机会跟丈夫商量一下。结果话还没机会出口,董家那边派来的管事到了。

    果然如同唐老夫人预料的一般,为保万全,董家老夫人派了身边一个二等管事提前过来,把事情安排清楚。那人到了杭州后,登门拜见,黄氏不敢怠慢,亲自将人送到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这位管事极其机敏,不然这种事情董老夫人也不会交代给他,他见了唐老夫人立刻行礼问安,口气异常恭敬客气,“小人是董家府里的二等管事,名叫周延福,见过老夫人。”周延福奔波了一路,神色虽然略有些憔悴,但人却收拾得干净清爽,明显是梳洗过后才来登门拜访的,身上的衣襟还有褶痕,一看就是新换上的。

    唐老夫人叫他起来,又让李嬷嬷给他搬凳子。周延福连称不敢,退站在一旁,十分守规矩。唐老夫人见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在董家当上了二等管事,又是姓周,猛然想到了一个人,便问道,“从前董家有一位名叫周祥瑞的管事很是勤快能干,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周延福一愣,立即回答道,“那是小人的父亲。”

    唐老夫人了然的点了点头,“我说呢。之前我大女儿嫁往董家时,都是他来往跑腿送信,因此见过几面,你长得跟他有七八分像,我一下就想起来了。你父亲近来身子可好?”

    周延福忙答道,“承蒙老夫人高看,还记得小人的父亲。他身子大不如前了,如今得了董家的特赦,已经不再当值,开始养老了。”

    这年月能被东家放了奴籍回家养老的人并不多,很多下人都会一头做到死,看来这个周祥瑞在董家人眼里一定很有体面,或者曾经对董家有过大恩。

    唐老夫人不是那喜欢刨根问底窥探别人家事的人,知道答案后就不再多说,问起了董玉泺出行的安排,“玉泺什么日子出发?可是走水路?带了多少人?”

    周延福低眉顺眼地答道,“大小姐于七日后从苏州渡头出发,预计两天就能抵达,随行的除了有府内的三少爷之外,就是婆子丫鬟和几个管事随从了,总计五十余人左右。董家在杭州城郊有间房子,董老夫人的意思是把随从安置到那边,大小姐身边只留用惯了的就是了。”

    五十余人……

    黄氏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到自家女儿身边连个正经贴身服侍的丫鬟都没有,而董家一出门居然就带了五十人,她顿时觉得顽劣的唐学茹在自己眼中都没那么不顺眼了。

    即便唐家临时租了宅子,不过只租了两间院子,统共也就九间房,算来算去也住不下五十人。黄氏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丈夫通个话,好和刘家商量一下,再多租几间房出来。

    没想到唐老夫人听了周延福的话后,点头答应道,“这样也好。你也看到了,我们家里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实在是招待不下。之前已经租了两间院子,就是为了让董家来的人有个落脚的地方,却不成想来了这么多人,一时间很难安排。既然董家在杭州有房子,那就把玉泺平时用不到的人安排到那边去,有什么吩咐再叫过来就是了。”

    周延福应了声是。

    黄氏温顺地站在一旁没有插嘴。

    唐老夫人又问,“你刚才说的三少爷是谁,哪一房的?”

    “是长房二老爷身下的长子,我们老夫人的三孙子,平日里和咱们大小姐的关系很亲近,大小姐要什么新奇的稀罕物都找他。这次大小姐出行,老夫人不放心,就让他护送着过来了。”周延福恭敬地答道。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还是你们老夫人想得周到,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你这一路想必也累坏了,我让人收拾房间,你赶紧下去休息吧。”

    周延福忙称不敢,“谢老夫人的好意,只不过小人这一趟来,家里还交代了别的事,可能要跑上两天,住在府中怕是多有不便,我就在离唐府不远的平安客栈住下,老夫人有什么事,我也好随传随到。”

    唐老夫人闻声不再多说,让李嬷嬷送他出门。

    等他走了,黄氏才好奇地问道,“娘,跟玉泺同行来的三少爷是什么人?”

    大唐氏在黄氏进门前就出嫁了,黄氏没怎么见过董家的人,她又不是个爱打听的性子,因此不大清楚董家的事情。唐老夫人耐心地说道,“董老夫人是个有福气之人,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你董家姐夫在董家排行第四,上头有三个哥哥。董家虽然没分家,但外房统共就两支,子嗣并不兴旺。我刚才问了一下,周管事说是长房二老爷家的,想必就是董府二老爷家的三少爷了,董老夫人既派了他来,想必也是个能干的年轻人,到时候好好招待就是了。”

    黄氏担心地说道,“娘,家里头实在住不下了,外面租的宅子又是住下人住管事,董家三少爷过去怕是不妥……”

    唐老夫人沉吟片刻,立刻就有了主意,“让荛哥委屈一下,把他的房子收拾出来,让给三少爷住段日子,他或是住到外面的客栈里,或是到铺子里对付一下,玉泺在这里不会久留,等他们走了他再回来。”

    黄氏松了口气,“这样也好,那我这就跟荛哥打声招呼去。”

    “嗯。”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想到即将到来的外孙女,心里又是一阵激动。

    黄氏连忙派人去把在茶叶铺忙活的唐学荛叫了回来。唐学荛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一头大汗地赶了回来,听了黄氏的话后,顿时一脸无语,“这种事情您和祖母做主就行了,我又不是那七八岁不懂事的小孩子,难道连轻重缓急也不知道吗?铺子里还一堆事儿呢,我没工夫收拾房间,您让阿顺替我收拾一下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连口长气都没敢喘,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您可真是的……”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阿顺是黄家门房的小厮,今年才十二岁,是唐崧舟前两年去外头走商的时候捡回来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因为乖巧听话,人又活泼机灵,就留在了唐家帮着跑腿打杂。

    崔妈妈在一旁听了,忙道,“阿顺还是毛头小子,做事怕是不稳妥,还是我跟他一起收拾去吧。”

    黄氏自然答应。

    崔妈妈和阿顺两人又叫来了春桃和三喜帮忙,没一会儿就把唐学荛的房间收拾好了,把他惯用的东西都打好包,让阿顺请管事的雇了辆马车送去了茶叶铺子。那些不常用的则装进箱子上了锁,回头搬进库房里。

    唐家管事的人姓严,年轻时就跟着唐老太爷,他一辈子没有成亲,无儿无女,一直在唐家做事,为人本分老实,年轻时跟唐老太爷出去遇到了土匪,为救唐老太爷还受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因此在唐家很受信任。唐老夫人几年前就留下话来,让他安心在唐家住着,将来由唐家养老送终,因此他做起事来就更尽心了。

第十四章·忐忑

    既然得了董玉泺具体的出发日子,很多事情就要着手安排起来了。黄氏特地拉着唐氏去看为董玉泺准备的房子。

    这间房原本是白修治没有去南京求学时住过的,离唐氏的房间不远。当时做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她们娘俩走动方便。后来白修治外出读书,房间就一直空着。此刻房前空地上种着的两棵石榴树正开着橙红色的花,喜气洋洋的让人看着就喜欢。

    白修治少年时就一心向学,房间内陈设也过于简单干净,除了书柜桌椅之外,连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添。这次为了董玉泺,不但粉刷了墙壁,还添置了不少家具,房间内摆着好看的瓷瓶,插着今早新摘的芍药花。

    即便处处用心,黄氏还是隐隐觉得不安,向唐氏问询着意见,“你觉着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合眼需要调整的?”

    唐氏四下打量了一圈,模样轻松,不像黄氏那么紧张,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觉得都挺好的啊。”

    唐氏的性格自来都是如此,与世无争,什么事到了她嘴里都是好好好,就没听她说过谁一句不是。黄氏不信,拉着她不肯走,“你仔细看看,就是细小的角落也别忽略了。”

    唐氏看她紧张到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好笑,“平日里遇到什么事儿你都是最淡定的,今儿是怎么了?”

    黄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快别说了!我一听那个姓周的管事说玉泺这次要带五十多个下人来就慌了手脚,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让董家人看笑话。你说董家得多大的院子,能住得开这么多人?”

    唐氏嫁去的上海白家比董家还要富庶,所见过的大场面比这还要夸张几倍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想到白家,想到已经离自己而去的丈夫,不禁有些难过。如果他还在世的话,一定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她凄然地笑了笑,略有些疲惫地应付着黄氏,“不会的,已经很好了。”

    黄氏一门心思都在房间摆件上,没看出唐氏情绪低落,听了她的话总算松了一小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又拉着唐氏跑到后厨灶上,和后厨的管事商议着采买的事情。

    唐家人口不多,后厨只雇了两个婆子,都是杭州本地人,两个人都姓马,是叔辈姐妹。年纪稍大的那个就做了管事,不过无论采买还是做菜,两个人都是一起负责,感情很好,从未出过状况。她们来唐家做事并没有多久,虽然从外边听说过唐家和董家的关系,但并不了解董家的情况,看到黄氏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她们也清楚来的一定是贵客,因此不敢怠慢,小心又紧张地提着建议。

    黄氏事无巨细地一一安排着,“鸡鸭都要活的,这会儿就买回来养着,记得仔细挑选,要买最肥最精神的。鱼还是鲜活的好,和你们常买的那几家说好,提前预订下来,别到时候要用时没有,都要当天打捞出来的,要是有河虾和螃蟹也订一些。这肉现买就成,但一定要去你们熟悉的那两家,务必要保证猪肉干净,可别是那病猪瘟猪拿出来坑人。”

    马婆子连声答应。

    黄氏又问,“你们会不会做正宗的苏州点心?我怕玉泺想吃的时候家里没有,那可怎么办?”

    两个马婆子面面相觑,都不会做苏州的点心。

    唐氏在一旁道,“外面又不是没有卖的,回头让大哥提前买一些备着就是了。”

    “那也行。”黄氏嘴上说着,心里还是担心,“万一口味不正宗怎么办?”

    唐氏忍不住好笑,“你今天可真是慌了,玉泺自小在苏州长大,再怎么好吃的点心吃了这么久大概也腻了,只怕她更想尝尝咱们杭州的点心呢。”

    马婆子忙道,“杭州的点心我会做,麻饼、椒桃片、麻酥糖都比较拿手。”

    黄氏一边称赞唐氏想得周到,一边让马婆子这就采买原料,先做出几样来让唐老夫人尝尝,看看味道好不好。

    而此时的白蓉萱正和唐学茹待在房间里写大字,自然不知道后厨那边已经忙得人仰马翻。两个人坐在临窗的桌子上,闻着窗外馥郁的花香,一页一页认真地写着。起初白蓉萱还有些走神,但很快就静下心来,心无旁鹫地写了起来。

    唐学茹写了几十页纸就没了耐心,不高兴地放下了笔,小声嘟囔道,“姐,你见过玉泺表姐吗?”

    正在写字的白蓉萱不及细想,随口答道,“见过。”不止见过,在天津时多亏有她帮忙,才不至让自己走到流落街头的地步。

    唐学茹立刻来了兴致,眼睛亮的出奇,“见过?什么时候见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吓得白蓉萱猛然回过了神,她愣愣地看着唐学茹,立刻就有了主意,“小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你也在的。从前玉泺表姐来过杭州的,你不记得了吗?”

    唐学茹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来过杭州?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大概是你那时候还小吧。”白蓉萱这样一说,唐学茹就没有兴趣再往下问了。白蓉萱记得很早之前董玉泺的确跟着她父亲来过杭州一次,当时她父亲要去外地办事,恰好路过杭州,在唐家小住了几天,还陪着董玉泺在西湖玩了两天。唐家为了招待他,还请了戏班子,敲锣打鼓吵吵闹闹的,因此她记得格外清楚。

    不过自那之后董玉泺就一直生活在苏州,再也没来过杭州了。

    两个人一直写到天黑,才揉着酸疼不已的胳膊放下了笔。即便这样,唐学茹依旧没有写够一百张,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在白蓉萱的陪同下带着自己的‘杰作’去了唐老夫人房里。唐崧舟正在和唐老夫人商议着董家人来之后的招待事宜,看到女儿听话的写了字,唐崧舟十分满意,认真地看了看她的字之后,语气也不像往日那般严厉,“还要再好好练练,笔法不够纯熟,下笔也不稳。”唐崧舟虽然从商,但是却写得一手好字,很多铺子开张都会请他题字。

    唐学茹累了一天,没什么精神顶嘴,点头答应了。

    唐崧舟看着就更满意了,对黄氏道,“一会儿把我买回来的点心送一盒给她尝尝。”

    这些点心买回来原本是为了招待董家人的,黄氏笑着答应了,还做主给白蓉萱也送去了一盒。苏州点心多用猪板油,口味重甜,白蓉萱不大吃得惯,所以捧着点心去了唐氏那里。没想到舅母会做人,早就送了一盒给母亲品尝。白蓉萱只能讪讪地笑,吴妈也在房间里,逗趣地说道,“夫人和小姐真是一条心,夫人还让我把点心给您送过去呢,没想到您就来了。”

    唐氏自打从白家回来之后,心有郁结,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睡得很早,这会儿天刚黑就已经躺下了。见到女儿,她向白蓉萱招了招手,“过来坐,陪我说说话。”

    白蓉萱依言在床边坐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绣制的荷包被母亲挂在了床头。唐氏握住了女儿的手,柔声问道,“蓉萱,你最近好不好?”

    白蓉萱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有些疑惑地说道,“我自然好了,您看我活蹦乱跳的就知道了。”她误以为唐氏还在担心她过年时得的‘怪病’。

    唐氏却紧张地问道,“那你跟妈说实话,为什么最近老是关心你哥哥的身体,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白蓉萱心中一凛。

第十五章·杀人

    知子莫若母,白蓉萱自以为把心思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唐氏看出了端倪。

    唐氏见白蓉萱像是受到了惊吓,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忙安慰道,“你别慌,妈不是在逼问你。只不过你又是写信,又是给他绣平安荷包,我觉得奇怪。是不是他在信里跟你说了什么,你没有告诉家里的长辈?若是他有什么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才行啊。”

    儿子远隔千里,最担心的莫过于唐氏,只不过她也知道儿子有雄心抱负,想要做出一番成绩,因此不敢束缚住他的手脚,只能把担忧、思念都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白蓉萱眼圈都要红了,她很想告诉母亲,上一世哥哥最终客死他乡,没多久她也撒手人寰,自己就像是一只失去了庇护的乳燕,在风雨中找寻不到方向,只能处处碰壁……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否则非要吓坏母亲不可。更何况如果母亲问起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要告诉母亲自己重活了一回吗?

    母亲会信吗?

    白蓉萱有苦难言,只能强颜欢笑道,“哥哥什么也没说呀,如果他说了什么我当然会告诉您。我就是担心他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最后累坏了身子。更何况……”她故意表现的忧心忡忡,“现在世道这么乱,也不知道读完了书能做些什么?”这话上一世愤世嫉俗的徐倾誉陪孟繁生来探望她时经常挂在嘴边,探讨时事时更是义愤填膺,她听得多了,说起来也是格外的顺口。

    想到孟繁生和徐倾誉,白蓉萱忽然记起一件事情来。这会儿孟繁生应该还在南京读书,和哥哥是关系非常好的密友,哥哥死后没多久他便顺利毕业,几经辗转去了北平,在北平大学任教,每天活得谨小慎微憋憋屈屈,根本闯不出什么作为。记得在北平最后过的那个中秋节,刚刚过完哥哥白修治的忌日,孟繁生心情不佳喝得醉醺醺的来找她闲谈,说起当初上海一所大学也录取了他,如果当时去了上海,说不定人生际遇会完全不同。

    临走时还从怀中掏出两块用牛皮纸包着的月饼交给她。

    上一世孟繁生对自己照顾有加,在北平的那段日子要不是有他仗义帮忙,自己只怕根本撑不到除夕之日。白蓉萱心里想着要不要找机会提醒孟繁生一下,让他这次选择去上海任教改变人生呢?可万一上海还不如北平,那又该怎么办?

    白蓉萱无比苦恼。

    唐氏见她一脸孩子气,稍稍放下些心来,“妈这辈子所能依靠的只有你们两个了,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才行,如果有事,千万不能瞒我。”

    “知道啦。”白蓉萱痛快的答应了。

    从唐氏房里出来,前世一幕幕的画面在白蓉萱的脑海中飞快闪过。她回想到哥哥早逝,想到母亲病故,想到自己苦雨凄风的一生……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她已经重生,只要努力一定可以改变这一世的命运。

    星月辉映下,白蓉萱握紧了拳头,更加坚定了信心。

    大概是心有所思,这一夜白蓉萱睡得极不踏实,头也疼得厉害。

    谁知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唐学茹就把一个爆炸消息带了过来。她心急地拉扯着还没睡醒的白蓉萱,“你怎么还有心思睡啊,快起来,我有大事要告诉你。”

    大事?

    白蓉萱一下子就惊醒过来,“出了什么事儿?是不是我哥哥……”

    “不是不是!”唐学茹急忙地摆了摆手,“是沈娘子。”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对沈娘子的事情不大感兴趣,“沈娘子?她怎么了?”

    唐学茹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还不知道吧,她把自己的丈夫给毒死了,现在已经被保安团的人抓走了。”

    “啊?”白蓉萱十分惊奇的张大了嘴巴,“她疯了吗?”虽然时代在逐渐改变,但杀人还是要偿命的,何况她杀的还是自己的丈夫,世人该怎么看她?

    白蓉萱的脑海中闪过沈娘子给自己讲述《女诫》时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把她和毒杀亲夫的人联想到一起。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你是听谁说的,或许是乱传的流言也说不定。”

    “什么乱传的,是灶上马婆子买菜时听人说的,她回来告诉我妈,我妈还不肯信,特意让阿顺出去打听,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唐学茹连连咋舌,“真没想到沈娘子会杀人,太不可思议了。”

    何止是不可思议,简直是惊世骇俗!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前世的沈娘子,这才猛然发觉上一世沈娘子好像也是在这个时候消失的。当时她找了个理由辞馆,唐家不好多留,给了她一笔还算丰厚的酬谢礼,之后她就音讯全无了。白蓉萱也没有再听过她的消息,至于她有没有杀人,就更无从得知了。

    白蓉萱梳洗过后,唐学茹拉着她匆匆赶去了唐老夫人房里,唐崧舟和黄氏都在,正不无唏嘘的向唐老夫人说着沈娘子的事情。

    “是沈家隔壁的邻居最早发现的。沈娘子的丈夫因常年都在病中,整日咳个不停,吵得邻居心烦意乱颇有怨气,却又不好多说。可出事的那天中午之后,就没有再听到过咳嗽声,邻居还以为沈娘子的丈夫亡故了,跑过来奔丧,结果就看到沈娘子家的大门紧闭。邻居担心出事,找来好几位左邻右舍做见证,一脚踢开了大门,进了屋才看到沈娘子的丈夫七窍流血,已经惨死在床上,那模样吓人极了。邻居见沈娘子丈夫这副死相,明显不是正常死亡的,就慌慌张张的报了保安团,保安团的人过来一看,就发现沈娘子不见了,觉得她的嫌疑最大,立即下令四下搜寻起来,昨天半夜在离杭州城不远的小村子把沈娘子给抓了回来,沈娘子也承认是自己下毒杀了丈夫,用的毒药是毒老鼠用的砒霜。”黄氏说完,脸都吓白了,“沈娘子那个人学问好,清高孤傲不怎么说话。平日和她打交道虽然不多,但偶尔也说几句话,实在看不出来她是这样的人。”

    唐崧舟嫌恶地说道,“可见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唐老夫人一辈子风风雨雨,接连遭遇大女儿病逝,小女儿被夫家赶出家门,坎特磨难见得多了,所以这种生生死死的事情对她来说早就看得淡了,说起话来便有几分淡然处之的味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她一个女人要养一个家,确实也不容易。她丈夫常年都在病中,若不是靠她抛头露面教书育人赚些家用贴补日子,只怕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她既有功,也有罪,孰是孰非也只有她自己清楚,旁人却不好判断了。她或许是久伺榻前累极了,又或许是为了让丈夫得以解脱,无论如何走到这一步都是个悲剧,咱们不是局内的人,不了解事情的内情,也不要多做议论了。”

    唐崧舟十分赞成母亲的看法,对黄氏吩咐道,“跟家里人也说一声,这件事儿知道了就好,不要再乱传了。”

    黄氏对唐老夫人的话尤其信服,立刻恭顺地应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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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2055/ 第一时间欣赏北枝寒最新章节! 作者:湊湊所写的《北枝寒》为转载作品,北枝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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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枝寒介绍:
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