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可怕的芙蕾雅
潘尼斯依然沉默着，对于芙蕾雅的问题，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无法回答，但他就是像没有听到一样，注视着克里斯托的雕像一言不发，仿佛想什么问题已经想的入神了一样。不过，芙蕾雅也并没有期待得到回答，只是很随意的笑了笑，低声道：“你不需要回答，其实你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吗？当你发现你无法让剧中每一个人幸福的时候，你的选择就是拒绝参加这场剧目的演出，就算你已经身在剧中，也要尽力把自己从剧中人的交互中孤立出去，你会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旁观者，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冷眼旁观剧中人的悲伤和喜悦，这样的话，就算在剧中的人们无法得到幸福的时候，你也可以安心的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我的错，她们的哀伤并不是我造成的。”
潘尼斯没有因为芙蕾雅的话动容，反而淡淡的笑了，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夸张，前面说的都对，但是最后一点，即便把自己变成旁观者，我也同样无法安心，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再怎么撇清自己，她们的悲伤和忧郁也和我有直接关系，这是没办法改变的。所以不管我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安心，站在第三方，最多只是让我的心里好过一些而已。”
“完美主义者，无聊的完美主义者。”芙蕾雅一声嗤笑，很不优雅的撇了撇嘴，讥讽道：“这几年的相处，也许你表面上改变了很多，但是你的本质却从没有改变，你还是那个自负甚至傲慢的凯尔，你还是那个永远追求完美的凯尔，你只会在你有绝对把握的时候才会去做一件事，你依然认为你就像神祇一样，应该有能力让每个人得到幸福，因此在无法做到的时候，就干脆什么都不去做。所以说，凯尔还是凯尔，从没有变成过潘尼斯，也永远不会变成潘尼斯。”
“呵，不然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潘尼斯脚下拨弄着一朵野花，反问道：“明知道我无法给出任何承诺，明知道从我这里她们永远不会得到最终的幸福，我却偏偏给她们回应，让她们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这样的行为，你不觉得很不负责任吗？”
“为什么无法给出任何承诺呢？”芙蕾雅冷笑道：“因为那个人的原因吗？”
“不完全是。”潘尼斯摇头，皱着眉说道：“无法做出承诺，自然有我的理由，这只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不需要包含在讨论范围之内。”
“好啊，把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那我就想问问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你要负什么责任？你以为她们要你负什么责任？你以为她们现在追求的是什么？”芙蕾雅猛地起身，一步步靠近潘尼斯，逼视着他的眼睛，连发晶能炮般急促的抛出大串问题，似乎知道潘尼斯不可能给出答案，公主殿下主动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她们以前很贪心，贪心的想要独占你的一切，永远和你在一起，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她们嘴里还是那么说，但是从心里已经抛开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们现在所追求的，只是可以和你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一起开开心心的度过你还在身边的每一天。每个人都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有不想告诉我们的计划，没关系，既然你不想让我们知道，那我们就不问，不提，不听，我们甚至不敢知道，大家只想享受你在身边的幸福，能够一天就幸福一天。对于我们来说，快乐和幸福已经变得如此卑微而渺小，我们甚至不需要你用感情作为回报，我们想要得到的，只是你像个正常人一样的回应，而你做了什么？你在装傻，你甚至连正常人一样的回应都吝啬于给予我们，你真的像自己的姓氏一样，只是一块木头吗？”
不知从哪一句话开始，公主殿下已经下意识的把她们这个称呼换成了我们，然而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微妙的变化，当然，潘尼斯似乎也没有注意到。
“不切实际的希望带来的只有虚假的快乐而已，而且，短暂的幸福感虽然让人快乐，但当失去的时候，所留下的只有永远痛苦，让人绝望的痛苦。”潘尼斯眯起眼睛，咬着牙仿佛野兽发出咆哮：“我已经品尝过得到幸福又失去的绝望和痛苦，你现在想让我亲手把她们送进和我一样的处境里再经历一遍吗？”
“你以为你还可以回头？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后退的余地？”芙蕾雅双手张开，仰着头仿佛正站在舞台上，大声说道：“现实一点吧，安迪，你已经撩动了我们的心，你已经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你的影子已经深深印在我们的心里，就算你现在离开，我们依然会痛苦，依然会感伤，和你想要避免的一切并没有什么两样。”
“很遗憾，我并不是安迪，你们也不是赛米亚姐妹，大家更不是生活在理想之国。”潘尼斯慢慢恢复了冷静，叹息道：“也许，能减轻痛苦，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么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值得的吧。”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芙蕾雅嗤笑道：“你又不是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认为值得？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我们宁愿用长久的悲伤去换取一瞬间的幸福，这不就是冒险者的宿命吗？尽情享受眼前的欢乐，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会走向死亡。然而你做了什么，你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让我们得到，偏偏还做出一副为我们着想的样子？米考伯，难道你的心真是金属铸成，难道你真的可以如此残忍？”
“我也不是米考伯，更没有杀死爱人的父亲。”潘尼斯彻底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嘴角抽了抽问道：“而且，难道你已经反应过来你到底在表达什么了，所以如果不托词与戏剧的话，就连完整的话也不好意思说了？”
“哦？你是这么认为的？好吧，不托词戏剧也可以啊。”芙蕾雅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又逼近了一步，在潘尼斯面前说道：“你想听，那我就告诉你，我们爱上你了，凯瑟琳、丽娜、薇薇安，现在就连我，都爱上你了，这样你满意了？”
第五十四章 对我的回应呢
这一次，潘尼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就像一条被拉上岸的鱼，嘴巴一张一合的，却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这一次，轮到芙蕾雅笑得像只偷吃了鸡的小狐狸，眯着眼睛说道：“怎么？你很惊讶吗？这一切不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当你得到了之后，反而要表现的这么惊讶呢？这可不像你啊，亲爱的潘尼斯先生。”
“这一次，你实在太让我意外了。”潘尼斯摸摸鼻子，苦笑着说道：“说真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或者说，我怎么也不可能猜到，说出这种话的居然是你。”
“哦？”芙蕾雅笑吟吟的，明媚的想笑容让人很容易就忽略掉了她丰满的身材：“那么你觉得，说出这种话的应该是谁呢？”
“谁都不会。”潘尼斯摇头道：“按照我原本的想法，你们谁也不可能这么直接的说出心里的想法，特别是你，更是绝对不可能呢。”
“那样你就可以尽情的装傻了，因为她们都很害羞，所以自然就会纵容你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芙蕾雅的笑容不像个纯洁的公主，反而像个已经掌控了一切的高贵女王：“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认为我绝对不可能，因为你不相信我会这么冲动。”
“不错。”潘尼斯点头道：“在你们几个女孩子里，只有你一直在保持观望的态度，遇到任何事，你总是能把个人的喜好和厌恶丢在一边，冷静的分析利弊，你总是会选择最有利的一个选项，无论这个选项有多么让人无法接受，也就只有在需要照顾她们三个情绪的时候，你才会按照她们的喜好来选择。这样的你，突然如此直白的对我说出那些话，的确让人很难想象。”
“嘿嘿，但是你忽略了一件事啊，亲爱的潘尼斯。”芙蕾雅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忘了吗？无论如何，我也是个女人，就算从小浸泡在恶毒、阴谋、利用和谄媚之中，我依然是个女人，也许冷静和功利已经变成了我的本能，但是在某些时刻，我还是会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为了感情，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冲动的。”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潘尼斯叹了口气说道：“事实证明，我的确忽略了这种可能，才会被你彻底的吓到。”
“是这样吗？但是你想没想过另一种可能呢？”芙蕾雅笑容一敛，挺起胸傲慢的吟诵道：“感情？冲动？你真的以为这种可笑的东西会在我的身上存在？我挽起你的胳膊，只因为那时候我应该做出这样的动作，我温柔的说爱你，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希望我用这样的语气对你倾诉爱意，即便是肌肤碰触时的心跳与喘息，也只是……”
“我没有想过，因为我确信，那不是你的想法。”潘尼斯无奈的说道：“也许你会冷静的分析和计算一切，但刚才的话，我不认为你是出于功利。”
“为什么呢？”芙蕾雅反问道：“我了解你，其实你也同样了解我，你应该很清楚，盘踞在我内心深处的黑暗吧。”
“因为你是芙蕾雅，善良而高贵的芙蕾雅，你并不是剧中冷酷放纵的凯米亚女公爵。”潘尼斯笑了笑，认真的说道：“凯米亚的台词并不适合你，因为对她们三个人的态度，已经暴露了你的内心。也许你的内心的确盘踞着黑暗，但是你却如同飞蛾般渴求光明，你的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最纯净的土壤，那是名为友情与爱情的净土。或许，你可以玩弄一切，但唯独不会玷污这片净土，因为那是你拥抱光明的唯一途径，也是你生命中的唯一希望。”
“唔，扑火的飞蛾的确是一出经典，第四幕这段马米尔分饰两角的内心独白震撼了无数观众，不过你唱的真差。”芙蕾雅意有所指的说道：“但是你好像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都做了些什么，我似乎正在玩弄感情，或者说，我正在利用表现出来的感情，来实现我自己的目的。”
“呵呵。”潘尼斯轻笑道：“你对威斯克的感情是真的吗？”
芙蕾雅歪着头，掩嘴微笑道：“哪又怎么样，既然对威斯克可以，对你，对凯瑟琳她们为什么不可以呢？”
“好呀，那我问你。”潘尼斯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对凯瑟琳她们的感情是真的吗？还有对我，是真的吗？”
“算你这个答案合格了。”芙蕾雅的笑容越来越浓郁，也越来越温柔，最终用轻柔的声音说道：“我就原谅你刚才忽略了我也是个正常的女孩子这个错误吧。”
“那还真是谢谢了啊。”潘尼斯苦笑着挠了挠头：“我是不是应该表示荣幸？”
“荣幸倒是不必啦。”芙蕾雅笑吟吟的说道：“但是，回应呢？”
“什么回应？”潘尼斯一愣，不解的问道。
“又在装傻了，这已经是你的本能了吗？”芙蕾雅翻了个白眼说道：“其实你心里很矛盾吧，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你自己也都想到过，对不对？你想要保持原本的态度，但是当她们采取主动的时候，你又不忍心拒绝，害怕伤害到她们，所以你心里很矛盾，你表面上装傻，口头上不给她们回应，但是却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她们希望得到的，我说的没错吧，嘿嘿。先别忙着否认，你能认出罪民的印记，我不信你不了解那次祈祷对于丽娜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在薇薇安最期待的时刻出现在她面前，和她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你同样也是不可能不知道那对于薇薇安有多重要。”
“那只是……意外而已。”潘尼斯嘴硬的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我只是被她们抓着跑来跑去而已。”
“嘿嘿，随便你怎么说啦，其实我刚才跟你说那些，在你选择开始做出回应之后，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不过我还是要说出来。她们既然都不敢主动说，就由我来说，我要让你明白的知道，我们几个人的感情。”芙蕾雅重新挽起潘尼斯的手臂，侧着头问道：“那么，对我的回应呢？”
“唉，很多事，你们都不明白。”潘尼斯叹了口气：“今后你们就会知道，你们真不该这样做的。”
“不，其实不明白的人是你才对，同样，今后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了。”芙蕾雅如同谜语一样的回答让潘尼斯皱起了眉，对于潘尼斯的表现，公主殿下显然很满意，开心的说道：“算了，不逼你做出回应了，因为我知道，你现在站在这里，其实就已经是回应了。”
第五十五章 主要任务
“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回应。”一如既往的，潘尼斯摸摸鼻子，咕哝着说道：“我站在这里，这是为了一起来看看躺在下面的那个笨蛋而已，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
“还记得咱们在死亡森林的时候，迪利先生那次装死之后，你是怎么评价他的吗？”芙蕾雅靠在潘尼斯的胳膊上，得意的说道：“那个词的发音太复杂，我实在没办法重复出来，但是按你后来的解释，和你现在的表现几乎完全一样啊，嘿嘿，难怪你和迪利先生是好朋友，连感觉不好意思的时候的表现都那么相似。”
“我才不是傲娇，这完全是两回事好不好？”潘尼斯第一次觉得，面对一个女人会让人如此头痛，苦着脸说道：“我也没有不好意思，一点都没有，我现在很正常，从没有这么正常过。”
“你看，你连被揭穿以后的表现都和他那么像呢，呵呵呵呵。”公主殿下很不淑女的清脆大笑，畅快的笑容让苦恼的潘尼斯很想在面前这张圆圆的肉呼呼的脸上狠狠掐几下，不过这也只能是一种幻想了，因为就在他打算付诸行动的那一刻，公主殿下似乎已经感到了危险，松开他的手臂，轻盈的转了几圈，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但还是拉着他的手，像哄孩子一样说道：“好了好了，别扭的家伙，咱们该走了，现在还要去完成今天的主要任务呢。”
“什么主要任务，我觉得问候绿皮小骗子就是最主要的任务了，我可不知道还有更主要的任务。”潘尼斯一脸纠结，却像是很清楚芙蕾雅想说的是什么一样，嘴里说的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抱怨，嘀嘀咕咕的被芙蕾雅重新拉到自己身边。
不过就算潘尼斯表现的一点也不情愿，公主殿下还是格外开心，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潘尼斯真的不愿意，谁也不可能逼着他做什么事的，就像谁也无法阻止他在心里盘算着不为人知的计划一样，所以说，他现在的表现，更多的只是因为被戳穿心思之后的羞恼情绪而已，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公主殿下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别扭而不满，因此只是愉快的把潘尼斯拉到自己的身边，回头对克里斯托的雕像深深鞠了一躬，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嘴唇的蠕动诉说着自己的心里话：“老师，谢谢你，借用你的领地让我说出了心里话，也许只有知道你在背后支持着我，我才能有足够的勇气说出这些话吧，谢谢你，下一次我一定专程来看望你……只要还有机会的话。”
“赶快走啦，刚刚还在催我呢。”潘尼斯捡起几颗雷亚松的松果，一颗接一颗的对着克里斯托的雕塑投掷，嘴里还恶狠狠的抱怨道：“让你看我笑话，让你看我笑话，我砸死你，你还笑，我接着砸。”
“不许欺负老师的雕塑。”芙蕾雅不满的打掉了潘尼斯手里剩下的松果，虽然知道这是最好的朋友之间表达感情的特殊方式，但公主殿下还是毫不犹豫的阻止了，用力推着还在挣扎的潘尼斯离开了雕像附近：“你小心被别人看到，向城市公墓的管理人员举报，到时候那些人会把你扭送城卫队，我可不打算去保你出来。”
“那我就越狱。”潘尼斯挣扎着说道：“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真是笨蛋吗？”芙蕾雅哭笑不得的说道：“你以为城卫队里还有几个人不认识你？你自己想想，这两年你在城里制造了多少次混乱，你的画像已经贴满了城卫队的每一个办公室了，不然大姐为什么会这么头痛。哼哼，我想到了，你要是再这么捣乱的话，不等别人举报，我就先去举报你亵渎公墓雕塑，到时候艾尔兰叔叔上门和大姐告状的时候，你应该知道自己会遭受什么待遇。”
“喂喂，现在怎么连你都开始用凯瑟琳来威胁我了，你以前可是从来不会这么做的。”潘尼斯大声抱怨道：“而且你难道不觉得，这么做已经是把凯瑟琳当成一种格外恐怖的生物了吗？一般别人吓唬小孩子的时候，都会说你再不听话，小心可怕的魔兽来把你吃掉，在你的潜意识里，难道你已经把凯瑟琳当成什么肉食性魔兽了吗？她知道了以后会哭的啊。”
“以前不这么做，不代表现在不能这么做啊，我今天心情格外好，当然可以例外啦。”芙蕾雅柔美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而且大姐才不会哭呢，大家都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凯瑟琳，才都用她来吓唬你，嘿嘿，所以说，凯瑟琳就算知道了，只可能会更高兴，怎么可能反而会哭呢？”
“谁会因为自己被当成肉食性魔兽而高兴啊。”潘尼斯抗议道：“脑子要不正常到什么程度的人才会这么认为呀。”
“都告诉你了没有人把凯瑟琳当成魔兽，你是听不懂通用语吗？”芙蕾雅气呼呼的说道：“好吧，这可是你逼我的，你这个评语我记下来了，回去以后我就去告诉她，有人坚持把她和吃人的魔兽联系到一起。”
“我错了，请务必原谅我。”潘尼斯的态度立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请千万不要这么做，我还不想现在就去和克里斯托作伴。”
吵吵闹闹中，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茂盛的雷亚松之间，快乐的声音和无奈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终渐渐消失，让克里斯托的坟墓，又一次恢复了原本的静谧。唯一奇怪的是，两人离开的方向明显不是原本进入的位置，反而是向着城市墓地更深处走去。
片刻的寂静之后，又一个人影从远处慢慢走来，驻足在克里斯托的雕塑前，看了看坟墓上摆放的两朵小白花，便把视线投向两人消失的方向。新来的访客站在在墓前，一直没有转移自己的目光，直到许久之后，才充满忧虑的深深叹了口气，叹息声中带着几分忧虑，又带着几分不舍，但总的来说，还是充满了无奈。
第五十六章 母亲
虽说城市墓地算是圣都五块公共墓园中最小的一块，但置身市区之内，依然显得面积广阔，墓地内部道路蜿蜒复杂，却并不容易迷路。整片墓地的道路采取叶脉型设计，一条最宽的石板路将墓地从中心分成两半，再由逐渐收窄的一层层支路层级向两侧扩散，最终形成遍布整片墓地的路网。由于时间还早，潘尼斯和芙蕾雅两人漫步在公墓中，几乎没有遇到其他的访客和游人，伴随着他们的，只有头顶传来的阵阵鸟叫与虫鸣，还有轻风拂过树梢时发出的沙沙响声。
两人沿着蜿蜒的道路，在公墓里越走越深，芙蕾雅没有说要去哪里，潘尼斯也一个字都没有多问，当然，两个聪明人之间也不需要过多的废话，不需要问，潘尼斯也能猜出芙蕾雅的目的地，对于这一点，芙蕾雅同样也非常了解，因此她从一开始就也没有解释，因为她相信，在进入墓园前潘尼斯一定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她才会对潘尼斯说，他站在这里，就代表了他潜意识里的回应。
休伦特驾驭着无限光明的战车，在天空中越升越高，盛夏阳光的威力已经开始渐渐显现，整座城市都在慢慢变得灼热，但城市公墓的范围里，在雷亚松浓密的树荫下，感觉依然清凉，与外面的炎热仿佛是两个世界。享受着树荫的凉爽，呼吸着松果散发的芬芳气息，经过一座座雕塑时，不时停下来阅读一下雕像底座上的介绍，悄悄地对墓穴中的亡者评判几句，偶尔夹杂着一些彼此间的调笑，漫步中的两人，就像是每天午后和傍晚，在附近悄悄约会的情侣一样，几乎是同样的温馨，同样的和睦，气氛好到在公主殿下心里，甚至希望这段路永远不要走到终点。
但是，只要不停下前进的脚步，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在眼前又一次失去了雷亚松的踪影，直接看到一座雕塑的时候，两人心里都知道，目的地已经到了。
出现在视线中的雕塑，是一位女性，美丽的令人窒息的女性，平心而论，她的五官并不完美，眼睛稍稍偏大，鼻梁略微有些长，嘴唇较薄，眉毛上挑的角度也有些高，虽然这些都不明显，但如果仔细看，很容易找到脸上的瑕疵。但是，当这些有瑕疵的五官，配合脸部的形状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缺点都变成了优点，每一处瑕疵都恰到好处，更能衬托出她外貌的美丽。女性雕塑的身材高挑，双手微微向两侧张开，头部稍稍向下低垂着，慈爱悲悯的眼神看着下方的拜访者，她的身上穿着长长的修士长袍，厚厚的修士袍遮掩了她的身体，但是，从修士袍下露出的纤细的手腕和脚踝，还是可以让人由此想象到她婀娜的身材。
很显然，这是一位标准的女性神职者的雕塑，雕刻的工匠们同样很用心的在雕琢，把逝者生前每一处细节都完美的再现，永远驻留在生者的世界里。但是，这座雕塑却和其他雕像有着很大的不同，她是一路走来遇到的所有雕像里，唯一一尊底座没有铭刻文字的雕塑，让谁也无法通过文字，了解到这位女士的身份。
不过，似乎对于圣都内的民众们来说，也根本不需要通过铭刻的文字来判断，因为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原因，唯一的一种原因。
两人并肩站在雕像的下方，抬头仰望头顶表情柔和亲切的女性雕塑。潘尼斯抬头看看头顶的女性，又歪着头看看身边身材丰满的公主殿下，再抬头看看，又歪头看看，最终咂舌道：“奇怪，真奇怪，你们的五官明明并不是那么相似，她脸上的缺点，你绝大部分都没有继承，你的五官如果分开看的话，似乎更像奥丁多一些，但是为什么总给我一种你们那么相像的感觉呢？”
“因为我们是母女啊。”芙蕾雅放开挽着潘尼斯的手，走到雕塑旁依偎着雕像的腿部，绽放出和雕像几乎相同的笑容，让人很难从表情上分辨出哪个是雕塑，哪个是真实的公主殿下。芙蕾雅抚摸着自己母亲雕像的腿部，把头靠在冰冷的石雕上，温柔的说道：“怎么样，我的妈妈很漂亮吧，据说妈妈的少女时代，想要追求她的人可以组成一支城卫队呢。”
“的确，非常美丽。”这时的潘尼斯，已经收敛起了平时的嬉笑，表情和身上的礼服一样正经，点头道：“不过这并不意外，只要看到你，就完全可以想象，她当年具有何等的魅力了。”
“哈，这简直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说的最让人开心的一句话了。”公主殿下在逝去的母亲面前，似乎也抛开了平日里的伪装，露出温暖的笑容，轻声道：“小时候，父亲如果有空的话，会带我来这里，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上，给我讲妈妈曾经的故事，而我就爬到这个底座上，抱着妈妈的腿，一边嬉戏一边听故事。那时候我年纪还很小，故事也不是太懂，按说应该觉得很无聊才对，但是每当来这里的时候，却总是觉得非常开心。”
“可以想象，那是很温暖的画面。”潘尼斯的瞳孔微缩，放轻了声音说道：“你一定很盼着奥丁可以带你来这里。”
“是啊，我经常盼望着父亲带我来这里，但是你知道的，父亲实在太忙了，有时候一年也没机会带我来几次。”芙蕾雅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但马上振奋起精神说道：“小时候不懂事，为此还哭闹过几次，后来稍微长大了一点，理解了他的难处，也就不再缠着他带我过来了，那时候我已经可以在护卫们的陪伴下，到城里四处乱跑了，所以在想妈妈的时候，我就会自己过来。”
“可惜。”潘尼斯叹息道：“那样就没有人给你讲故事了。”
“那倒没什么，妈妈的故事，我那时已经早就记在心里了。”芙蕾雅柔声道：“而且，陪着我的几位年长的叔叔们，也会给我讲述妈妈的故事，而且是从和父亲不同的角度来讲述，让我更能了解妈妈的过去呢。”
第五十七章 父亲
“妈妈去世的时候，我的年纪还很小，在我心里妈妈的留下的印象，只有温暖的怀抱和无法替代的安全感。”芙蕾雅依偎着母亲的雕像，轻声诉说着过去的事：“虽然在妈妈怀里的时候我还没有记事，但那份安全感却已经刻进了我的灵魂深处，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自从妈妈离去之后，我就再也没能像那时候一样每晚安心的入睡，每到入睡以后，都会感觉一阵阵惶恐不安，可笑吧，即使到我长大了，懂事了，甚至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没能摆脱这种困扰，依然无比怀念那份永远不可能再得到的安全感。”
“这并不可笑。”潘尼斯双手抱胸，靠在墓旁的一颗雷亚松上，看着芙蕾雅迷离的目光说道：“童年给人带来的影响并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何况你这并不是童年，而是婴儿时期，那时候影响你的是生命的本能，想要改变本能带来的困扰，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也许吧，呵，谁知道呢。”芙蕾雅怅然的摇摇头，从雕塑的底座上起身，双手重新抱住雕塑的大腿，把脸贴在冰冷的玉石上轻轻摩擦着，就像是一个抱着母亲大腿寻求温暖的孩子：“到了八岁左右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自己在城里四处游玩了，一路上应该都有人在暗中保护我吧，但是当时我自己并不知道，只是后来才想到的。从那以后，我每隔几天都会一个人来这里看望妈妈，不过，每次来我都会瞒着父亲，不让他知道我又来了。”
“为什么呢？”潘尼斯疑惑的问道：“他不喜欢你来看她吗？”
“不，你误会了，他们的感情非常好，即使到了现在，父亲依然无法忘记妈妈，我想来这里，他是不会阻止的。”芙蕾雅叹了口气说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他知道我总是来陪着妈妈，他心里会难过的。”
“真没想到，奥丁居然是个这么好的父亲。”潘尼斯扬了扬眉毛，若有所思的点头道：“看不出来他的心思这么细腻，不过也对，作为一个游侠，如果内心不够仔细的话，恐怕早就在丛林里从猎手变成猎物了，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看来你想到了。”芙蕾雅满意的笑了笑：“的确，他是个好父亲，非常非常爱我的好父亲，他知道我失去了母亲会很伤心，所以一直在努力的把我照顾好，一直希望把母亲的那份爱由他一并给我，所以只要他有空，一定会从生活到内心都细心的呵护我，不希望我受到一点委屈，不希望我因为母亲的离开而失落。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意，不过在小孩子的心里，妈妈的角色其实是不可能完全替代的，无论父亲他怎么努力，我依然会每天思念妈妈，但是我那时候已经很清楚了，如果让父亲他知道了，他就会陷入自责之中，认为是自己的错误，认为他没有照顾好我，没有让我感到足够的关爱。我不希望他自责，我不希望他难过，以一个城主和会长的身份，他已经做得够好了，所以我才瞒着他，不让他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不让他知道我隔几天就会出现在这里。”
“我有个问题。”潘尼斯嘴角抽了抽，认真的问道：“那时候你大概……只有不到八岁？”
“年龄只是遮掩凡人目光的阴影，执着于年龄长幼的人，总是无法接受现实。”芙蕾雅提高了声音，语调高亢的吟诵道：“睁开眼睛看看吧，你面前站着的我，虽然只是一个孩童的外表，却拥有着比你更健全而成熟的灵魂。”
“神童之殇那么压抑的剧目，你居然能够忍耐到第三幕，如果是我，早在第一幕就离席了。”潘尼斯撇撇嘴道：“而且你用一个十七岁就因为和别人因为一句毫无意义的争执而决斗最终失败死亡的剧中人来和自己比，不觉得很不祥吗？呵，成熟健全的灵魂？能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成熟健全。”
“嘿嘿，你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并没有在第一幕离席，而是看完过全剧。”芙蕾雅很享受和潘尼斯这种奇怪的对话方式，抿嘴笑道：“不过，那时候我的确是八岁左右。”
“那种年纪就能想到这些顾虑，我该说不愧是你芙蕾雅吗？”潘尼斯唏嘘道：“难怪你会变成这种性格，从小就想这么多，长大后的变化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不过我想的还是不够多，或者说不够全面。”芙蕾雅摇头道：“如果我能思考的再全面一点，就不会做这种掩饰了。我应该想到，父亲不可能那么放心我自己在外面玩的，肯定背后有人跟着我保护我，而那些保护我的人，一定会把我的行动都对父亲汇报的，也就是说，我每次来看望妈妈，父亲他都是知道的。”
“我想也是，否则他就不像你说的那么称职了。”潘尼斯说道：“那他对此有什么表示？”
“问题就在于，他什么都没有说，一次都没提起过。”芙蕾雅露出一个像是哭一样的笑容：“他甚至没有表现出过自责和伤感，唯一的变化，就是对我更好更关心了。”
“你们父女两个真是……”潘尼斯实在找不到表达自己想法的形容词了，只能叹了口气道：“两个这么不坦率的人碰到一起也真是麻烦。”
“恩，想必那一段时间，我给他带来了很大压力。”芙蕾雅苦笑道：“他为了不给我压力，为了不至于让我因为顾忌他的想法而不再来这里，宁愿把自己的感情压在心里，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我呢，直到十二岁，才反应过来这一切，才知道自己给父亲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呃，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因此而自责，十二岁就能看透这些，啧啧。”潘尼斯故意用轻快地语气说道：“而且我想，我以后应该提防一点奥丁了，那个家伙的心思和你一样古怪。”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真讨厌。”芙蕾雅被潘尼斯的表现逗笑了，笑骂道：“不许这么说父亲。”
“好吧好吧。”潘尼斯怏怏的说道：“那你呢？以后来这里的频率就减少了？”
“怎么会。”芙蕾雅翻了个白眼：“怎么想也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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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两人的第一次相遇
“恩，那样的确会让你父亲更苦恼。”潘尼斯点头道：“但是你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以前的行为，唔，我明白了，你找奥丁摊牌了。”
“没那么严肃，我只是和父亲深谈了一次，把我对他的想法，还有对妈妈的思念都坦白的告诉了他，他也同样把自己的想法对我坦白了，和我猜想的差不多。”芙蕾雅说道：“我让他知道，我知道他有多爱我，而且我来看望妈妈，不是因为他做到不够，而是因为我单纯的想念妈妈，想要多陪陪她，于是，后来的情况就好多了，我想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早就该这么做了，如果不这么做，你和他也不至于都压抑了几年。”潘尼斯苦笑道：“所以说，不坦率的性格真害人。”
“你还不是一样，大姐她们都有资格这么说我，唯独你没资格。”芙蕾雅逼视着潘尼斯，直到他做出投降的动作，才满意的笑了笑说道：“从那以后，直到我十六岁被老师收为学徒，我都一直保持着每隔两三天都跑来一次的频率，对这里的路，我甚至比家里的后院还熟悉。最初来这里的时候年纪还小，来了只是在妈妈身边玩耍，那时候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顺着妈妈的腿爬到她的肩上，坐在那里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色一边陪她聊天。唔，那时候我还只是普通人，连职业者都不是呢，爬起来很吃力，而且经常中途掉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喜欢这种游戏，玩着觉得很开心。”
“掉……下来？”潘尼斯看了看雕像的高度，咧了咧嘴没有做出评价。公墓的雕像并不算太高，算上底座也不过只有五米，下方三面又都是柔软的土地，一个成年人爬到一半掉下来的话，应该不会感到无法忍受的疼痛，但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就不同了，摔一次恐怕会感觉很痛，受过一次教训的孩子，一般不会再去尝试第二次，由此可见小时候的芙蕾雅对这种游戏有多执着。
“不，并不会很痛，我觉得还好啦。”芙蕾雅看出了潘尼斯的想法，摇头道：“我知道，妈妈在保护着我，所以每次掉下来我都很安全，基本没有摔痛过，更没受过伤，在妈妈身边，我是不需要担心受伤的。”
“也许吧。”潘尼斯抬头看着雕像饱含慈爱的目光，似乎真的感到了芙蕾雅母亲对她无尽的母爱，只能点头赞同道：“可以想象，她是个好母亲。”
“当然，她是最好的妈妈。”芙蕾雅毫不犹豫的说道：“在妈妈的身边，我不仅安全，而且幸运。”
“幸运？”潘尼斯奇怪的问道：“发生过什么事吗？”
“你绝对想象不到。”公主殿下神秘的笑了笑，很怀念的说道：“在我九岁那年，我在附近遇到了一个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甚至怀疑，是妈妈指引我见到那个人的。”
“九岁那年？见到一个人？”潘尼斯摩挲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道：“不会那么巧吧，你见到的是……凯瑟琳？没听她说起过啊。”
“当然，因为那是我们的小秘密啊。”芙蕾雅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得意的笑着说道：“不然你以为，我前几年是随便找了一支冒险团就加入的吗？就算我想加入，凯瑟琳可能就那么让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加入吗？”
潘尼斯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是例外啦。”公主殿下没好气的说道：“而且你是经过哭泣洞穴一起并肩战斗，她们三个一致认可了你的品行之后才让你加入的。喂，我不信你不是在故意捣乱。”
“好吧好吧，我不捣乱了。”潘尼斯挠头道：“以前的确有点奇怪，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们从那时候起就在这里认识了？不过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的父母……哦，我懂了，她的祖父有资格葬在这里，虽说没有尸体。”
“恩，那天她来看望她的祖父，刚好从旁边经过。而我那时候正靠在妈妈腿上睡觉，原本我俩不可能遇到的，但是我在梦里恰好听到妈妈在叫我的名字，就答应了一声，然后一下就醒了。”芙蕾雅陷入了回忆之中，悠悠的说道：“她比我大一岁多，我们还都是小孩子，发现对方都是自己来这里的，互相都觉得很奇怪，就聊了起来。你知道的，那时候我的身边，虽然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愿意陪我一起玩的孩子，但是那些孩子其实都是背负着某些任务才出现的。”
“我明白，他们父母交给他们的任务嘛。”潘尼斯点头道：“而凯瑟琳没有这些任务。恩？她当时知道你是谁了？”
“你说呢？”芙蕾雅拍拍母亲的腿：“就算第一次第二次不知道，几次看到我出现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也对，这是个蠢问题。”潘尼斯挠头道：“所以你们就成为朋友了？”
“恩，那段时间经常约着在这里见面聊天，然后她陪我一起和妈妈聊天，我陪她一起去看望她的祖父。”芙蕾雅微笑着说道：“直到她十五岁以后，渐渐开始出城冒险，我们见面的次数才减少了。嘿嘿，这段历史，恐怕连丽娜和薇薇安都不知道，一直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糟了，那我现在知道了。”潘尼斯做出害怕的表情，倒退两步说道：“你一会不会想要灭口吧。”
“我现在就想要灭口。”芙蕾雅恶狠狠的瞪了胡闹的潘尼斯一眼，又一次在母亲的腿上蹭了蹭，才依依不舍的放开雕像的腿，走过来和潘尼斯并肩仰望着母亲的雕塑：“这么多年来，每当我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或者情绪受到干扰，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会来这里和妈妈聊聊天，跟她说说心里的想法，然后就可以心情平静的面对一切了。”
潘尼斯闭上了嘴，什么话也没有接。芙蕾雅并不奇怪潘尼斯的表现，只是微笑着瞟了他一眼说道：“今天，我又来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芙蕾雅
“呼，热死了。”芙蕾雅挥舞手里的丝织手绢扇着风，辛苦的说道：“几个月没来看妈妈了，妈妈的座位上居然沾了这么多土。”
就在片刻之前，芙蕾雅很仔细的帮母亲清理了一遍坟墓，包括雕塑的底座和地面的墓穴，都擦拭的干干净净，至于墓前的草坪倒是不需要公主殿下费心，自然有墓地的管理人员负责日常修剪，因此，在经过芙蕾雅的打扫之后，母亲的墓地又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公主殿下绕着墓穴转了一圈，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很随意的坐在墓室石板上，伸展着丰满的肢体，舒服的叹了口气。
“唔，你这样坐着，不担心她生气吗？”对于公主殿下如同亵渎死者一样的行为，潘尼斯苦笑着问道：“墓碑墓室这些，不能这么随便坐吧。”
“怎么会生气？”芙蕾雅睁大了眼睛，理所当然的说道：“她是妈妈啊，又不是其他人，靠在妈妈身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呃，倒不是这个意思。”潘尼斯摸摸鼻子，表情诡异的说道：“我是怕她嫌弃你太重，担心你把她压坏……喂，你怎么扫墓还带着凶器。”
潘尼斯的废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如何在端庄的礼服长裙中把晶能枪藏起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只用了不到两秒，晶能枪就已经处于了随时可以激发的状态。潘尼斯惨叫一声，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抗议，便转头就跑，几个闪烁就消失在雷亚松林之间，只留下被他惊起的飞鸟，还在空中茫然的盘旋鸣叫。
“混蛋潘尼斯。”芙蕾雅对着潘尼斯消失的方向挥了挥拳头，自己也忍不住露出微笑，晶能枪在瞬间散成一个个零件消失在长裙里。少女又好气又好笑的撇撇嘴，嘀咕道：“觉得自己应该回避就不能直说吗？非要用这种蠢办法，就该换成凯瑟琳的方法，一路把你追杀到墓园门口。”
“妈妈，你也看到了吧。”公主殿下嘟嘟囔囔的诅咒了几句，仰头对着母亲的雕像，笑容甜蜜的说道：“这就是我选中的人，你觉得他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本来我一直以为，挂着一个圣都公主的身份，这一生都不可能找到真正的爱情了，甚至一度我都已经放弃了，想要借着威斯克那件事，彻底从感情的道路上离开，一辈子都不再去寻找爱情。”芙蕾雅像是和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聊天一样说道：“就像那时候给你说的那样，一直跟凯瑟琳她们在一起，直到她们都找到自己的归属以后，我就定居在巨像之塔，长期陪在你和父亲身边，就这样过完一生。但是，现在我遇到他了，仔细想想，其实过另外一种生活似乎也挺有趣，虽然危险性高了不少，又不能经常来看你，但是我想，你一定更希望我过这样的生活吧，因为不会孤独的一个人，因为可以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其实刚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靠的队友，一个可以交托后背的战友，一个可以和我谈心，为我排解烦恼的朋友，最初我从未想过，未来他会在我心里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对我来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即便我猜到了他的身份，即便他帮我解开了对凯瑟琳她们三个的愧疚，即便他在我们面前，无数次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甚至即便他在冰原上救过我的命，我对他也没有产生爱情，也许对于我来说，那时的他只是一个距离忽远忽近的朋友，很有趣，和他一起生活可以让我天天都笑的很开心，但也仅此而已，直到有一天，意外发生了。“
“我还没跟你说过吧，妈妈，我对他的感情，其实源自于一次意外，如果没有那次意外，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和现在截然不同。不对，不该这么说，应该说我对他的态度和现在会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意外偏偏发生了。”芙蕾雅甜甜的微笑着，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其实就在几个月前，我记得上次来看你的时候，给你讲过我们去帮薇薇安那个笨蛋寻找治疗仪的经历，意外就发生在那次的冰原之旅上。还记得吗，当时我说，我被冰风暴吹跑了，结果一个人在冰原上迷路，身边什么都没有，差点被冻死，幸亏找到了前人留下来的一座安全屋，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对，就是那一晚，我的体力消耗过度，在安全屋里睡着了，中途我醒来过一次，结果醒来的时候，在床头看到了一双发亮的眼睛，那是属于他的眼睛。”芙蕾雅低声絮语道：“那一刻，我感到无比的安心，很自然的就再一次入睡了。虽然当时已经睡着了，但是我还是能在睡梦中感觉到，当晚是妈妈你离开之后，我睡得最安稳的一晚，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他了，我希望能和他一起继续这样走下去，一起相伴一生。当然，我知道很难完全独占他，那些敌人实在太强了，但是，只要能一直在一起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是不是像父亲那样的好男人，我不敢肯定，但是从他对奈莉大人的态度来看，我觉得是，所以我刚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芙蕾雅思索着说道：“很多人喜欢他，凯瑟琳、薇薇安、丽娜、奈丽大人，还有精灵族的芙拉尔女王，大家都被他的特质所吸引，虽然他因为奈丽大人的原因，从来没有对我们承诺过什么。但偏偏是这种不轻易承诺的太多，也变成了一个吸引我们的因素，让我越来越喜欢他。”
“你说呢，妈妈，他的故事我都给你讲过，你喜欢他吗？”芙蕾雅带着期待，仰头对母亲的雕塑问道：“我越来越喜欢他了，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妈妈，你愿意答应我，让我和他，和他们在一起吗？”
第六十章 老狐狸
“喂，你是在偷听吗？”在距离芙蕾雅很远的地方，潘尼斯突然从一棵雷亚松上把头垂了下来，倒吊在树上晃来晃去的，对着面前的人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奥丁会长。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悠闲，居然有时间在这里偷懒，而且一边偷懒还一边跟松针战斗。”
“凯尔先生你都听不到的位置，我怎么可能听到。”老迈的奥丁靠坐在一棵松树下，对于潘尼斯的突然出现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连眼皮都没有抬，低着头继续用松针编织着有些奇怪的饰物：“我可没有偷听自己女儿说话的习惯。”
“你怎么知道我听不到，我现在听得很清楚呢。”潘尼斯诡异的笑道：“她在说，我父亲他总是欺负我，把我赶出家门不让我回家，只给我五万金币做几年的零用钱，还威胁我，不能让它翻十倍就不许回家，我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女儿。”
“呵，您虽然变了很多，但本性中绅士的一面从没有变过，该回避的时候，您是不可能偷听的。”奥丁摇头失笑：“而且芙蕾雅她不可能这么说，因为我和她之间的那个赌约已经结束了，她已经赢了，我早就承认了她的独立能力，也不再对她有任何限制了。所以说，有时候情报是很重要的，必须时刻更新情报，才能掌握最新的咨询用来骗人啊。”
“啧啧，你们父女两个都一样，一点也不好玩。”潘尼斯撇撇嘴，怏怏的说道：“你既然这么闲，有时间调侃我，怎么也不管管你的女儿，就看着她这么发疯？”
“我可管不了芙蕾雅，而且我也没必要阻拦她。”奥丁带着宠溺的笑容说道：“你忘了吗？只要芙蕾雅能够开心快乐，我什么都可以为她做，当初为了她的幸福，我宁可冒着和多年的兄弟反目的危险，也要强迫卡拉答应赌约，把他儿子的幸福也压在赌桌上。既然那时候我都能这么做，现在又怎么会阻止她呢？再说，我觉得她的选择很不错啊，不愧是我的女儿，很有判断能力。”
“你这是认真的？”潘尼斯皱起了眉，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由于倒吊在半空，无论怎么严肃，看起来都显得很滑稽。显然，潘尼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立即从树梢上翻了下来，双手抱胸站在奥丁面前，认真的问道：“你不会不知道，我准备去做什么吧，就算这样，你还会觉得她的选择很不错？”
“为什么不呢？”奥丁停下了手里的编制，抬起头直视着潘尼斯问道：“芙拉尔陛下在高层会议上，非常有把握的保证了您的计划的成功率，而您过去的战绩，也让我们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芙拉尔陛下的保证，既然您认为计划的成功率那么高，就说明您一定会回来的，我又何必去担心芙蕾雅因此而伤心呢？还是说，其实您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提出这个计划也只是想拼一拼试试看而已？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有必要通知芙拉尔陛下了，我想她如果知道了，对于阻止您赴死还是很有兴趣的。”
“成功率当然是有把握的。”潘尼斯叹了口气说道：“但是，即便再完美的计划，也会有失败的可能，百年前的亡者归来之祸就是例证，万一我要是没能回来呢？”
“凯尔大人啊，也许一百多年来不会死亡的生活，让你已经忘记了咱们是什么人。咱们可是冒险者，你，我，芙蕾雅，都是冒险者，与鲜血和死亡为伴，与危险和机遇共舞的冒险者，对于冒险者来说，自己死亡，朋友死亡，爱人死亡，不是应该随时做好准备吗？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尽情的享受生命中的每一分快乐，尽量不要留下遗憾啊。”奥丁的眼神带着几分古怪，大有深意的说道：“所以说，对于芙蕾雅的选择，我绝对赞同。”
“呵，呵，呵，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你考虑到了这些，到底是一手让冒险者公会度过当年危机的会长啊，也难怪你能有芙蕾雅这样的女儿。”潘尼斯眯起眼睛又重新睁开，摇着头也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的说道：“在你的计划里，如果我活着回来了，那么芙蕾雅可以继续这样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你的目的达到了，是最终的胜利者。而如果我没能活着回来呢？那么我的死亡就是对芙蕾雅最好的警示，让她真正理解冒险者的世界有多么残酷和危险，这样她就会更小心谨慎，甚至可能渐渐脱离冒险者的世界，可以安全的生活下去，于是，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你依然是最终的胜利者。”
“呵呵，不愧是凯尔大人，只凭我无意中的一句话，就把我的心思都猜透了。”奥丁手抚着胡须一脸笑容的说道：“既然一件事已经无法阻止，那就尽可能的榨取其中的利益，这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吗？我想，凯尔大人也不可能反对吧。”
“是啊，我怎么可能反对，而且，我就算反对又能怎么样？我……”潘尼斯的话还没有说完，远处就响起了芙蕾雅的喊声：“潘尼斯，潘尼斯，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在这里补眠呢。”潘尼斯提高音量，用声音指示了自己的位置，很快，芙蕾雅丰满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的尽头，再回过头的时候，奥丁毫无意外的已经消失在原地，就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快来快来。”芙蕾雅跑到潘尼斯身边，拽着他的胳膊边跑边说到：“找你好久了。”
“去哪啊。”潘尼斯半死不活的被拖在后面，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正在睡觉啊。”
“去和我一起给妈妈献花。”芙蕾雅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这是惯例吧。”
“为什么我要去啊。”潘尼斯徒劳的挣扎着说道：“那是你母亲啊，我又不认识她。”
“就因为她是我母亲啊。”芙蕾雅笑眯眯的说道：“而且献完花就认识了啊。”
“但是她的年纪比我还小啊。”潘尼斯抗议道。
“又没有人规定不能给比自己年轻的人献花。”芙蕾雅开心的笑着：“快走啦，今天你跑不掉了。”
“救命啊~~~~~~”
第六十一章 快乐的孩子们
“我跟你们说呀，前些天狮子叔叔教了我一个很有趣的游戏，特别好玩呢。”刚一回到洋馆，就听到后院里出来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其中声音最大的就是一直藏在丽娜背包夹层里的小鹿了。发现后院格外热闹，潘尼斯好奇的从洋馆墙角探出去偷，偷偷观察这些孩子们的游戏。
由于一路上安妮一直潜伏在芙蕾雅的灵魂深处沉睡，因此孩子们之中，只有小骷髅一个人，几乎全程目睹了深入死亡森林核心的经历。于是，在包括安妮在内几个好奇心过剩的孩子的包围下，小骷髅得意洋洋的给大家讲述路上发生的故事，不过，由于小家伙心理年龄到底还是太小，一些事无法理解，一些事根本没有记住，因此一部分叙述依靠回忆，一部分就单纯依靠想象和编造了，不过好在几个听众也没有亲身经历过，没法确切区分两者之间的不同，索性就都当成真的，倒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发出阵阵惊叹。
“什么游戏什么游戏。”安妮把自己虚幻的身体拉长，像条蛇一样绕着小鹿盘绕了几圈，很有兴趣的问道：“在这里能玩吗？”
“当然可以了，只要是平地，哪里都能玩的，我来给你们演示。”小鹿把自己的头抱在怀里，下颌一动一动的说道：“蜜雪儿和安莎，你们两个去找几个空酒瓶来，在那边摆成三角形，对，就是那种形状，快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们，摆好了就可以开始玩了。”
随即，后院里陷入了一片混乱，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和水晶碰撞的声音之后，两位知识之都新晋偶像又回到了伙伴们之中，兴高采烈的说道：“好了好了，我们摆好了，看我们摆的多整齐，然后呢，咱们怎么玩？”
“游戏规则很简单，你们看我，就站在这个距离，然后把手里的头远远的滚向那些瓶子，就像这样。”清脆的水晶碰撞声，充分说明了小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可以听出，小骷髅的声音正迅速远离原本的位置：“我撞倒了七个，真是太厉害了，哈哈哈，我之前的记录是五个，终于破纪录啦。”
“唔，是看谁一次撞倒的瓶子多吗？”活泼的蜜雪儿兴奋的说道：“这个好玩这个好玩，撞到之后，要把那些瓶子扶起来吗？我懂了，我去重新摆瓶子。”
“看起来很简单嘛，让我也来试试。”表面上内向文静的安莎，在和玩伴们玩耍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有哪里内向，完全继承了丽娜疯疯癫癫的性格，大声催促道：“小鹿，快把头借我用用，我也要玩。”
“我才不借呢，这是我的头，不外借的。”小骷髅把头抱在怀里，龇着牙做出凶恶的表情：“我已经用的顺手了，万一借给你之后弄坏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就没法再用了。”
“真小气。”安莎皱皱鼻子，不满的说道：“你的头那么硬，怎么可能弄坏啊。”
“那可说不定，潘尼斯叔叔不是经常说吗？世界太大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小鹿用双手把颅骨摆出摇头的动作，拒绝道：“而且你们不是自己也有嘛，用你们自己的呀。”
“怎么可能用自己的，我们的不可能像你一样拔下来好不好。”安莎撅着嘴嘟囔了几声：“不借就算了，姐姐，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有什么东西可以当成替代品，大家还都可以用呢？”
四个小东西首先把目光投向了趴在一旁树荫下的小狐狸，下一瞬间，小狐狸尾巴上的毛炸成一团，直接几步窜上了洋馆二楼的屋檐，警惕的俯视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四个笨蛋。使用毛球的尝试还没开始就宣告了失败，不过四个小家伙也不气馁，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阵，又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训练场。
“那个应该可以吧。”蜜雪儿小声问道：“和小鹿的头也差不多。”
“怎么可能，我的头骨比那个漂亮多了。”小鹿不满的抗议：“不过，形状的确有些相似，应该可以代替吧。”
“不过，这样好吗？”安莎还是有些胆小，怯怯的说道：“凯瑟琳姐姐会生气的吧。”
“凯瑟琳姐姐她现在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听不到这边的。”飘在空中的安妮直接走进了洋馆的墙壁，片刻后又穿墙而出，肯定的说道：“没错，她不在这边，咱们偷偷的借用一会，不会被发现的。”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几个小家伙露出顽皮的笑容，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溜进凯瑟琳的训练场里，不一会，由蜜雪儿捧着骑士少女的面甲头盔跑了出来。
“比想象中的要重啊。”跑到原来的位置，蜜雪儿把头盔放到地上，甩着手腕说道：“这个真的能用吗？”
“只是滚过去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安莎藏在姐姐背后，不确定的说道：“要不咱们试试？”
“我来试试好了，看我的。”安妮不愧是黄金阶的死亡女妖，力气比蜜雪儿和安莎姐妹大得多，轻松的就把头盔举在手里，摆出和小鹿相同的姿势，把头盔用力向前滚出。
“咣当咣当，哗啦”，头盔在地面上翻滚，在到达目的地之后，成功的撞倒了全部十个空酒瓶，意外的是，或者说理所当然的是，不仅头盔滚动的过程中发出巨大的金属碰撞声，而且在撞到空酒瓶之后，直接把摆在最前面的几个水晶瓶撞碎，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你们是想拆房子吗？”骑士少女的声音随即从洋馆内传了过来，与之相伴的，还有不断接近的脚步声。
四个小家伙彼此对视了一眼，发现已经来不及毁灭案发现场留下的罪证了，只犹豫了不到一秒，就像几个惯犯一样，一起发出一声尖叫，在被凯瑟琳当场抓住之前，向不同方向逃窜，转眼就找不到人影了。
“你们四个给我记住，今晚有你们好受的。”骑士少女从洋馆的后门冲了出来，双手叉腰对着小孩子们的背影大声威胁了几句，随即回头怒视着已经趴在地上的潘尼斯：“你这个家伙就一直看热闹，混蛋，也不知道管管她们，她们都被你给宠坏了。”
第六十二章 邀约
“呃，我觉得她们很有创造性啊。”笑得满地打滚的潘尼斯，在骑士少女威胁的目光中勉强止住了大笑，干咳几声说道：“起码她们知道寻找替代品了，哈哈哈哈哈，不不不，我真的没有笑，刚才是意外，恩恩，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一定会严厉的批评她们的，我要让她们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相信你我就是笨蛋。”凯瑟琳没好气的说道：“哪次你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捣乱还给她们鼓劲，她们都是被你带坏了，安妮是这样，小鹿也是这样，现在就连蜜雪儿和安莎也被你变成了这样，要是被丽娜知道，小心她找你拼命，哼哼，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不会阻止她的。”
“不，这种时候请务必阻止她。”潘尼斯很严肃的表态：“她可是慈爱之神的牧师，你不能眼看着她走上歧途，做出这种一点也不慈爱的事来。”
“我倒是觉得，对于圣都绝大多数人来说，她会做的事反而是慈爱的。”凯瑟琳一阵冷笑，突然疑惑的问道：“爱娃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在盯着我俩看？”
人造少女爱娃之前紧跟着凯瑟琳一起跑了出来，这时眼睛正一眨不眨的在凯瑟琳和潘尼斯之间游移。少女穿着一身很可爱的黑色洋装，金色的长发瀑布一般披散着，头顶还插着一把洁白的象牙梳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在被打扮的娃娃一样。她表现的也像是娃娃一样面无表情，机械般的答道：“我正在检索资料进行对比。”
“对比？”凯瑟琳不解的问道：“对比什么？”
“我检索了资料库里，夫妻间在对孩子的教育方面出现分歧时的场景。”爱娃很严肃的说道：“然后把结果和刚才你们的对话做了对比，结论是相似度超过了百分之七十五点三。”
“你你你，你不要胡乱对比啦。”凯瑟琳一愣，红晕瞬间布满了脸颊，少女直接把头盔扣在头上，遮挡住了涨红了脸，慌乱的向训练场跑去：“我我我先去把头盔放好，你不许再胡说了。”
“我说错了什么吗？”爱娃仰头看着潘尼斯问道：“为什么凯瑟琳她会表现出这样的反应？”
“呃，理论上来说你没说错什么。”潘尼斯摸摸鼻子，原本应该借势调侃的他，此时却也有些莫名的尴尬，只能苦笑着说道：“不过从某些方面来看，你也的确说错了。”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爱娃茫然的说道：“你的话不合逻辑，错了就是错了，对了就是对了，怎么可能出现即没有错却又错了的判断？”
“所以说，人的感情很复杂啊。”潘尼斯叹了口气，摸着爱娃金色的长发说道：“从来都不能用对和错来评判的，很多时候也根本不合逻辑，就像我刚才的话一样，用死板的逻辑来判断，只能得出矛盾的结论。”
“你的表现也有问题。”爱娃很敏锐的发现了潘尼斯和平时的不同，在潘尼斯的手上蹭了蹭，木然的问道：“根据对你平时行为模式的推导，刚才大姐出现行为异常的时候，你应该继续调侃，然后引来她对你的追杀才对，可是你刚才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这与你日常行为模式相悖。”
“喂。”潘尼斯不满的拍拍少女的头：“你这是在讽刺我平时的行为模式就是被她追杀吗？”
“根据计算，你刚才这句话，目的是转移话题的可能性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三点九。”爱娃却一点都没有被迷惑，依然像个机械一样固执地说道：“通过对十一亿三千四百万性格模板进行分析，你是为了隐瞒真实的想法才转移话题的，但是，你答应过我，帮我了解人类，分析人类，最后变成人类的。”
“呃，好吧，我不转移话题。”潘尼斯又一次叹了口气：“很多事，都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变化的，以前这种时候继续调侃并没有什么，但是在一些特殊时刻，呵，容易出现问题。”
“我……”爱娃突然闭上了嘴，因为不远处，凯瑟琳已经把头盔放回原位，慢慢走了回来。
骑士少女似乎在这一过程中，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脸上虽然依然带着淡淡的红晕，让她在阳光下看来更加艳丽，但她的心态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再没有之前的慌乱，神色如常的回到潘尼斯身边说道：“没想到你们回来的这么早，芙蕾雅呢？不会留在城市公墓不舍得回来了吧。”
“她去巨像之塔了，说是有事。”潘尼斯挠挠头道：“你知道我一早就被她挟持去墓园了啊。”
“斯内普爷爷的管家先生告诉我了。”凯瑟琳的微笑中带着无奈，也有几分欣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要带你去哪里了。怎么样，见到她的母亲了？很美丽的女人吧。”
“的确，看起来就是个好妻子。”发现凯瑟琳有意的避开了更深一步的话题，潘尼斯也没有继续纠缠在去墓园的目的上，附和着说道：“也像是个好母亲，可惜……”
“的确可惜了。”凯瑟琳点点头，像是刚刚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突兀的说道：“对了，正好你回来了，我还有事要找你呢，我……”
“说吧，哪天？”潘尼斯很简练的问道：“什么时间。”
“呃，就是今天。”凯瑟琳被潘尼斯干脆的态度吓了一跳：“今天晚上。”
“我知道了。”潘尼斯点头道：“还是马尼亚斯大街吗？”
“对。”凯瑟琳更疑惑了，但还是继续说道：“还是从家里出发。”
“可以，我会准备好的。”潘尼斯说道：“晚饭前出发吗？”
“是的。”凯瑟琳狐疑的打量着潘尼斯问道：“有人提前告诉过你吗？而且怎么答应的这么干脆，你没什么事吧。”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反正我就算抗议，最后还不是要被你拉去，不如干脆就直接答应了。”潘尼斯翻了个白眼：“而且你斯内普爷爷一大早就派人堵在门口找你，无非就是给你送请帖邀请你呗。”
“好吧，这次算你猜对了。”凯瑟琳掩嘴微笑道：“那我先去收拾晚上的礼服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才不要。”潘尼斯用力摇头道：“我要晒太阳，我要午睡。”
第六十三章 悠闲宁静的生活
潘尼斯说谎了，他根本没有去晒太阳，因为正午的天气实在太热，阳光也实在暴烈，还不想变成烤干酪的他很明智的躲进了树荫底下，眯着眼睛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
知识之都夏日的正午是炎热的，阳光毫无节制的在世间肆虐，向凡是尽情传递着自己的温度，刺眼的阳光从天空洒落，照在福克斯大街六号的庭院里。安静而宽阔的庭院里，六棵橡树展现出茂盛的生机，茁壮的生长着，其中五棵橡树已经进入了成熟期，接近二十米高的树干笔直挺拔，宽大的树冠上树叶茂密，仿佛一把遮阳的大伞，在地面上投下凉爽的阴影，只有第六棵橡树还处于生长期，柔弱的树干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让人忍不住为它担心。
潘尼斯像一张摊开的面饼一样，平躺在庭院里树荫下的草地上，在偶尔经过的微风中，享受着夏日里难得的清凉，在他的脸旁，冒险用的水壶上插着吸管，只要他一转头就能喝到，很显然，水壶里的饮料冰凉刺骨，壶的表面布满了冷凝出的水珠，仅仅是看着就会让人感到嗓子里一阵燥热和干渴，恨不得抱住水壶猛地灌上几口，以解阳光和温度带来的伤害。
潘尼斯并不是自己躺在树荫下，爱娃也躺在他的身边。人造少女爱娃蜷缩着身体，像个被金色长发包裹的绒球一样，头枕着潘尼斯的肚子睡在一旁，金色的长发像是厚厚的被子一样盖在少女的身上，几乎遮住了她的全部身体。小小一团的人造少女随着潘尼斯的一呼一吸而微微上下起伏，让她仿佛置身于摇篮中一样，看上去格外舒适。不过，少女似乎并不满足于这样的享受，她拉着潘尼斯的手按在自己的头顶，让潘尼斯不时轻抚几下她的长发，每到这时，少女就会发出小猫一样的呼噜声，偶尔还会舒服的在潘尼斯的肚子上用力蹭几下。
另一片树荫里，刚刚被凯瑟琳狠狠训斥过的四个小家伙，正垂头丧气的聚在一起，凯瑟琳说教时的强大威力，让她们彻底失去了活力，有气无力的摊在地上，就算三色堇和含羞草两人一直在她们身旁劝慰，也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小家伙们还是耷拉着头，像是一群在烈日的暴晒下失去了水分的野草。不过，也幸亏她们暂时没有心思胡闹，负责照看她们的潘尼斯才有机会安安静静的休憩，否则，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几个小家伙早就吵得连福克斯大街的街道两端都能听到她们的声音了，别说午睡了，恐怕就连闭一会眼睛，都会被她们吵得立刻睁开。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彼此依偎着，耳畔边偶尔响起小女孩们的低语，头顶的天空上不断传来燕雀的欢唱，听着这些明明是声音，却偏偏反衬出周围的寂静的声音，潘尼斯忍不住睁开眼睛，轻声嘀咕了一句：“这种悠闲宁静的生活，是怎么过也不会腻的，真希望能一直这样悠闲平静下去。”
“为什么不能呢？”像是已经睡着了的爱娃突然睁开漂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看上去格外可爱：“你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呀，这样不好吗？”
“这样生活下去当然好，但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是不得不去做的。”潘尼斯叹了口气，贴着地面蠕动身体，像虫子一样蹭到一棵橡树旁，变成坐姿靠坐在树干上，而他肚子上的爱娃，居然也很滑稽的和他一起蹭了过去，连姿势都没什么变化，只是枕着的地方由他的肚子变成了大腿。坐起身的潘尼斯看了看不远处的孩子们，确认她们没有什么意外，这才轻声说道：“悠闲宁静的生活不仅只有我喜欢，你们也喜欢，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喜欢。所以说，为了让你们，让所有的人都能过上这种生活，有的人也就只能没那么悠闲了。”
“这个有的人，是指你自己吗？”爱娃蓝色的眼睛闪烁着，疑惑的问道：“根据你的思维习惯判断，你今天有心事。”
“哈哈哈，怎么可能是指我自己，你忘了吗，我可是最怕麻烦的人。”潘尼斯干笑着说道：“而且我也没有心事啊，除了被她们几个抓着陪她们四处跑来跑去以外，我什么心事都没有呀。”
“可信度七点七，几乎可以确认是谎言。”爱娃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延续以前的统计数据综合分析，那么可信度会下降至零点八四，也就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喂，你这个家伙。”潘尼斯双手用力，把少女柔顺的金发揉的乱成一团，不满的说道：“想要变成真正的人类，就要学会知道什么事该说出口，什么事就算心里明白嘴上也不能说出来，这样才能算是个真正合格的人类。”
“不，按照凯瑟琳的说法，这种表现叫做虚伪。”爱娃冷静的否认道：“她对我说过，决不能学着做一个虚伪的人类，否则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呢。”
“呃，其实我觉得，虚伪和委婉还是有一点区别的，不过两者之间的确不好界定。”潘尼斯挠了挠头，苦笑道：“不过你还是继续跟着她们学吧，虽然她们几个也不怎么正常，但是比起我似乎还是稍微正常一点的。”
“恩，我正在努力。”爱娃板着脸说道：“我的数据库里已经记录了大量的行为模式样本，随时可以根据你们的行为，对比样本进行分析，无法找到理由的那部分行为，应该就是属于你们一直和我提到的个性和感情因素吧？”
“差不多吧，这些东西其实很复杂，很难用语言来解释，只能依靠你一点一点积累了。”潘尼斯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觉得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或者说，你现在在一些方面，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了。”
“是这样吗？”爱娃呆呆的说道：“哪些方面？”
“你真想知道？或者说，你真的不知道？”潘尼斯的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刚才在凯瑟琳面前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只是像以前一样，都是一些机械化的提问吗？”
第六十四章 凯瑟琳的手段
“虽然我没有那么多数据样本作为基础，来像你一样通过一些人表现出的行为，来推断对方的想法和目的啦，但是我有直觉和经验，在很多领域，特别是对于心理的判断上，这两种东西，其实都比刻板机械的对比样本分析更准确而且更高效。”潘尼斯摘下少女头上插着的象牙梳，捧起她的头发一点一点梳理着：“正是通过直觉和经验，我判断出你刚才的那些话并不只是单纯的提出问题，甚至在时机的选择上，也是故意的，至于目的嘛，就是为了营造刚才那种怪异的气氛，我说的对不对啊。”
“滴。”爱娃依然躺在潘尼斯的大腿上，但陷入了沉默，潘尼斯的话并没有让她做出任何表情，当然似乎少女也做不出什么其他的表情，两只眼睛同样呆呆的看着潘尼斯，像是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一样，沉默了一会，少女的身体里突然发出如同机械提示音般的一声轻响，跟着便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道：“知识之都时一座很大的城市，高峰时期城市人口甚至可以高达一百五十万人，即便是普通的时间段，常住人口的数量也超过……”
“喂喂，你又用这种手段啊，故意装作没听见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且你为什么突然用知识之都的介绍来掩饰啊，我明明比你更了解这里好不好。”潘尼斯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的说道：“离开地精的国立研究中心以后，你这个笨蛋最近都没怎么这样对我，我以为你都忘了这件事了，结果只是之前没有找到机会吗？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可算能再用一次了是不是？”
少女的眼珠稍微动了动，却还是保持着原本的状态，不含感情的目光与潘尼斯对视着，又一次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今天的气温是三十三度，夜间可能会有小雨，晚间不适合户外活动，更不适合举行露天舞会或类似聚会，如果……”
“停停停，我知道了。”潘尼斯无奈的说道：“老样子，我不问了，你这个家伙，明明已经脱离了机械系统，还偏要像以前一样故意忽视我的问题，真是气人啊。”
对于潘尼斯头痛的掉线，少女显然感觉很满意，虽然表情动作上一成不变，音调也像原本一样毫无起伏，但蓝色的瞳孔里却隐约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潘尼斯愤愤的在少女光洁晶莹的脸蛋上戳了戳，没好气的说道：“其实不用你回答我也知道，你就是故意的，肯定没错，你这么做只是因为看着我们的表现着急，所以想在背后推凯瑟琳一把，替她营造一些机会，对不对。”
这一次，潘尼斯虽然同样是提出问题，但是爱娃却没有像前两次那样转移话题，虽然没有做出任何答复，但从她不同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少女显然是默认了潘尼斯的评判。
“你呀，也太小看凯瑟琳了。”潘尼斯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她虽然直率善良，但毕竟可是法拉尔帝国中古时代的大贵族家族出身啊，当她真的想要什么的时候，还需要别人给她创造机会吗？想要什么，就要尽全力去争取，这才是那些大贵族们的习惯，她的家族虽然已经没落了，但是这种习惯早就刻在她的血脉里，所以说你替她着急，是对她了解还不够深的原因啊。你以为她什么动作都没有？你以为她只是被动的在等待吗？她早就有动作了。”
“什么意思？”爱娃终于开口了，不解的问道：“我没有发现她做了什么啊？”
“用别人能看到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只是最低等的手段，对于大贵族们来说，那实在不够优雅，会被其他贵族嘲笑的，他们认为最上等的手段，是让人看不到他们做了什么，偏偏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目的，就像春天的风一样，明明看不到形体，却可以把生机散播到雅拉大陆的各个角落。”潘尼斯收回给爱娃梳头的手，摩挲着下巴，一脸很赞赏的表情说道：“你认为她没做什么？恩，她看上去的确什么也没做，这几天只是为那三个笨蛋创造最合适的机会，抓着我陪她们一起四处乱跑，满足她们的心愿。她心里清楚，她们三个也是聪明人，不会强逼我直接表态，只会一点一点改变我的想法，对于这种渐进式的方法，我是很难拒绝她们的请求的，所以她不用担心她们三个受到伤害。”
“恩，我的判断也是这样。”爱娃直起身，盘腿坐在潘尼斯面前：“所以我想要推她一把。”
“然而这就是她争取的方式。”潘尼斯摇头道：“丽娜她们的每一个行动，其实都在为她铺平道路，丽娜她们的行动越是成功，她越有实现自己目的的把握。这么说吧，她如果在刚回来的那天，对我发出邀请，希望我陪她一起去参加斯内普的宴会，我很有可能拒绝，但是经过这几天发生的事，她现在再邀请的话，我就很难拒绝了。”
“不是很理解。”爱娃摇头道：“你是说，凯瑟琳利用了丽娜和薇薇安她们三个，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吗？”
“不，这并不是利用。”潘尼斯摇头道：“我不知道在你的记录里，地精帝国有没有类似大贵族的存在，也不知道地精的行为方式是什么样的，但是对于第四纪的大贵族来说，他们的大多数行为是出人意料的。在很多人的想象里，贵族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总是不择手段的，他们会踩着身边的一切去争夺利益，的确，不排除有这样的贵族存在，然后……他们都死了。真正的贵族手段，总是看上去很优雅的，他们的行为，往往能让身边的人都获取利益，让身边所有人都实现自己的目的，而其他人实现自己目的的过程，恰恰可以把大贵族们送到自己的目标面前。这样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很开心，每个人都很爱戴他们，只有这样，那些贵族家族才能走的长远。这些事，也许凯瑟琳自己都并不很清楚，但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本能的去做出这些甚至从没有在她考虑范围内的计划。所以我才说，你想要推她一把的行为，其实一点必要都没有。”
“好吧，我大概明白了。”爱娃点头道：“的确没什么必要。”
“而且你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吗？”潘尼斯拍拍少女的头问道：“你这个想法，和以前的你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啊。”
第六十五章 爱娃的担忧
“滴滴”，奇怪的机械提示音又一次从爱娃的口中响起，少女偏开头不和潘尼斯对视，看着头顶茂盛的橡树，刻板的说道：“橡树是大陆上大型开花植物；生命期在普通植物中算较长的，大约400岁。这种植物的生命力旺盛，很容易存活，可以适应大部分恶劣环境，橡树的果实是坚果，一端长有绒毛，另一端……”
“好了，我知道了，橡树真神奇。”潘尼斯捏着爱娃的小脸打断了她的介绍：“这个话题很重要，你别想混过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爱娃停下了转移话题的尝试，板着小脸目光低垂，用僵硬的声音说道：“经过系统自检，未发现行为异常，你的想法只是你的错觉而已。”
“我可不这么想。”潘尼斯伸手像抱小孩一样抱起爱娃，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她坐好，小女孩在潘尼斯怀里拱了拱，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顺手把象牙梳子塞到潘尼斯手里。潘尼斯笑了笑，用少女最喜欢的频率为她轻轻梳理着长发，轻声说道：“最初的你，只是想要观察人性而已，完全是机械化的观察和记录，绝不会去做多余的事。就算你做出什么选择，好像是在人性化的帮助我们，也是通过逻辑判断，认为这样做有利于你延长观察时间，可以更有利于你变成正常人类。大家都知道，你到这个家里差不多一年的世间，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大家也都习惯了你这种态度，因为对于你之前的状态来说，这才是最正常的态度。”
“是的，一切基于逻辑判断。”少女蓝色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数据的洪流：“对于赛瑞系统来说，这是处理任何问题的基础。”
“但是你自己也明白，你现在不是赛瑞，而是我们的爱娃。”潘尼斯停下梳头的动作，偷偷戳了戳少女的脸，在她抗议之前重新拿起了梳子，笑眯眯的说道：“以前的你，只有在最必要的时候，才会根据逻辑判断主动做些什么，其他非必要的时间内，你都是被动的应答，我们要做什么，然后你被动的判断是否要支持，也就是说，从来没有主动去做过任何无关紧要的事。但是这一次不同，你想要在背后推凯瑟琳一把这件事，其实对于你的目的，以及对于这个家的存续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唔，这么说可能有点不恰当，但起码也可以认为是不会造成决定性影响的，这点你不能否认吧。”
“滴，滴，滴。”少女的身上只有如同机械般的提示音发出，连话也不愿意说了。
“别闹别扭了，其实你体内根本没有机械零件，滴滴的声音都是你自己模仿的。”潘尼斯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要是实在不想说就不说，别这样滴滴的捣乱啊。”
于是，爱娃就真的什么声音也不发出了，连滴滴声也没有，如果不是她还扇动着的长长睫毛，很难判断出她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所以说，我发现了你现在微妙的变化。”潘尼斯笑了笑，摇头叹道：“会主动去做一件非必要性的事，这就是人类和机械本质上的区别之一，有了这种变化，说明你已经在向一个正常人变化了，这正是你，还有我们，都在一直追求的改变。而且，我相信这种变化不会是今天才出现的，今天最多算是把变化完整的表现出来而已，至于变化的过程，我想应该从一段时间以前就开始了，对吗？”
依然是一片沉默，一动不动的少女仿佛已经陷入了休眠状态，什么反应也没有。
“为什么呢？”潘尼斯不解的问道：“你自己的变化，我相信你不可能感觉不出来，你一定是第一个发现自己变化的人。按理说，这是一件值得高兴，值得庆祝的事啊，如果是她们的话，一定会很兴奋的让身边每一个人都知道，让大家都跟着一起分享这份快乐才对，但是，为什么你偏偏要把它隐瞒起来呢？有什么顾虑的问题吗？”
少女还是没有回答，但是眼神却渐渐黯淡了下去，似乎情绪陷入低落之中，就连平时最喜欢的梳理头发，也无法让她重新开心起来。
“呼，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潘尼斯身体后仰，重重靠在背后的橡树上，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呻·吟着说道：“原来你在顾虑这些。”
“你知道了？”少女机械般的声音了多了几分颤抖，仿佛心情不再像往常那样毫无波动：“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你是个笨蛋，而且笨到一定程度了。”潘尼斯无力的叹息着说道：“你在担心，一旦大家知道你已经开始向正常人转变了，就会把你赶走吧。”
“根据之前的协议，你们带我离开，帮我适应人类社会，帮我变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可以再人类社会里生活。”爱娃呆滞的应答道：“现在，转变已经开始了，虽然无法确定，什么时候转变可以最终完成，但可以预见，那个时间并不遥远。一旦转变完成，你们和我之间的协议就可以终止了，也就没有必要让我再生活在你们的身边。”
“我猜就是这样。”潘尼斯咬着牙说道：“从你这句话来看，我认为距离协议终止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要走。”
“什么意思？”爱娃呆呆的问道：“无法解析的理论。”
“协议终止和赶你离开，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潘尼斯反问道：“现在我们大家之间都没有类似你这种自己认为的协议存在，你觉得我们谁被赶走了？”
“是啊，小爱娃，你觉得谁被赶走了？”凯瑟琳的声音从橡树背后传出，敏感的人造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提前发现她的接近：“如果不是潘尼斯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居然会顾虑这些奇怪的问题。”
“咦？”爱娃彻底愣住了，歪着头目光呆滞，几乎可以看到实质化的疑问从她脑袋里冒出来。
“放心吧，笨蛋。”凯瑟琳把爱娃从潘尼斯腿上抢过来抱起，柔声说道：“只要这个家还在，只要你还想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那么咱们就是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第六十六章 侯爵的晚宴
今天的马尼亚斯大街，又一次成为了知识之都报纸的目光焦点，雅拉首富斯内普侯爵的小型晚宴，在时隔数年后再次在这条大街上召开。战争的阴云正在雅拉世界的上空徘徊，虽然内幕消息并没有向民众们公布，但很多嗅觉灵敏的人已经闻到了不祥的气息，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不少知情人难以避免的产生了悲观的情绪，担心再现一百多年前亡者归来之祸的惨剧，而悲观感由这些知情人士为起点不断向外蔓延，任其发展下去，造成大面积恐慌将会是必然结果。所以各势力的高层急需机会表现出他们的稳定和自信，只有把这份自信传达给民众，才能让民众安心，驱散已经渐渐诞生的恐慌。
斯内普侯爵的晚宴，恰恰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在战争即将爆发之前，身为世界首富还能如此悠闲的召开晚宴，对于民众们来说，这就是无形中树立起来的表率，民众们因此会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那些最顶层的人士都还能这么安心的继续日常生活，能毫无顾虑的召开晚宴，那就代表着局面一点也不差，反而远比想象中的好，于是，民众们心里滋生的恐惧就会很大程度上消散，至少不会造成不可控制的混乱局面。
正因为如此，在一些身份神秘的人士携带着叮咚作响的袋子造访了各大报社之后，刚刚轰动城市几天的天才法师的新闻，在这一天同时从圣都报纸的头版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世界首富宴客的消息。实际上，侯爵的身份和影响力，原本就值得各个报社如此隆重的对待，只是在法师少女刚刚制造了轰动性新闻之后，侯爵不太可能像原先那样一个人占据所有报纸的头版了，但是现在他却做到了攻占所有的报纸，这让一些聪明人难以避免的感受到了官方运作的味道。可以预见，在明天甚至后天，天才法师少女的新闻虽然会重新慢慢收复对报纸版面的占有率，但侯爵夜宴的新闻，依然将牢牢占据报纸的头版，将稳定的气氛通过报纸传遍世界的每个角落。
不可否认，这些高层人士对于心理战的运用非常熟练，天才少女突然爆出的成果，配合上侯爵大人的宴会，两个有利的消息联合在一起通过报纸不断轰炸民众们的大脑，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就接受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认知，稳定了所有人的心。由此可见，即便是在知识之都甚至自由都市，民众们的态度，往往还是被高层人士们玩弄在手中的。
“你别这样说。”坐在山核木制成的马车上，凯瑟琳轻轻敲打着车厢中柔软的座椅，另一只手淑女般的掩着嘴微笑道：“这怎么也说不上是玩弄吧，就算真说是玩弄，奥丁大师他们也是在善意的玩弄啊，毕竟只有民众们能够保持稳定，亡灵战争才有胜利的可能，如果民众们自己先乱成一团了，那也就不用再和亡灵们战斗了，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这场战争来说，的确是这样，但是对于其他事来说呢？”潘尼斯坐在凯瑟琳身边，很悠闲的翘着腿，封闭的车厢让两人不担心懒散的动作被外面的人看到，因此可以尽情破坏自己的形象。潘尼斯依靠着车厢壁，懒洋洋的说道：“这一次，他们收买所有的报社，按照他们的计划引导民众们的想法，这是为了战时的稳定，这样很好，但是下一次呢，如果因为其他不这么好的目的，重复这样的行为呢？民众们又会被带向哪里？”
“我觉得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凯瑟琳一愣，摇头道：“强大的职业者以及各大教会各位神祇的存在，本身就起到了一定的监督作用，任何一方想要利用舆论做什么不好的事，恐怕都不那么容易。”
“这倒是真的，的确在目标不那么统一的时候，很难造成像现在一样的结果。”潘尼斯耸耸肩，毫不在意的转变了话题，敲打着厚实的车厢说道：“真没想到啊，你居然同意斯内普派这辆车来接你。”
“唉，我也没办法啊。”凯瑟琳叹了口气，头痛的说道：“原本斯内普爷爷是要把这辆车长期借给我使用的，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说薇薇安现在是轰动全世界的天才法师，如果再像之前那样随便就步行出门或者乘坐公共马车，会受到那些闲得无聊的民众们骚扰和围观的，到时候恐怕连大门都出不去，所以必须有一辆常备的马车，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薇薇安出行方便。”
“哈哈哈，这个老家伙，不愧是最成功的商人。”潘尼斯大笑道：“哪怕只是他的一个管家，讨价还价的水平就让谁都比不上。”
“是啊，他明知道我不可能接受的，却偏偏用非常充分的理由提出了这一要求，而且这个理由的确是被我忽略掉的。”凯瑟琳按着额头，无奈的说道：“我当然要拒绝，可对于薇薇安出行的问题，总是需要找到解决办法，所以不得不去中期租赁一架马车作为出行工具。但是，租用的马车只能从次日开始使用，为了不让今天出现空当，我也只能答应他暂时留下马车，等到晚上再顺路把马车送回来。”
“呵呵，先提出一个对方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再一点点退让，最终让对方接受他原本就计划好的条件。”潘尼斯捂着嘴笑道：“凯瑟琳啊，看来你的威名虽然传遍圣都所有的集市了，但和他们这些专业的商人来说，差的还很远呐。”
“喂，你对我购物的态度有什么意见吗？”凯瑟琳目光不善的瞪着潘尼斯，咬牙道：“还有，我什么时候威名传遍所有集市了？”
“哈哈哈，我真的什么也没说，刚才你听到的都只是幻觉而已，恩恩，这里一定有什么陷阱，会让人产生幻觉的。”潘尼斯目光飘忽的看向窗外，指着外面转移视线：“看，咱们就快要到了，哈哈哈，还真快呢。”
“哼。”凯瑟琳皱了皱鼻子，尽力想保持凶恶的样子，却自己都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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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迎宾
“奈莉冒险团，凯瑟琳·科·菲尔德小姐，潘尼斯·伍德先生到。”侯爵府的别墅前年轻门童用清脆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报出了新一组来访者的名字。
理论上来说，来访的客人们为了对主人表示尊重，都应该在府邸的庭院外下车，把请帖交给经过门口迎宾的侍者，由侍者带领着进入侯爵的府邸，但实际上，当凯瑟琳和潘尼斯乘坐的马车抵达斯内普侯爵别墅的时候，门卫直接打开了府邸的大门，车夫也理所当然的驾驭着马车直接进入了府邸，把一众目光惊愕的宾客甩在了背后。在上层社会的礼仪中，可以受到这种规格的特殊对待的，只有地位极为尊崇的少数客人，对于斯内普侯爵来说，恐怕只有某个势力的正式领袖，或是威望极高的学者名人，才可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比如内维尔联邦轮值议会的当值议长，除此之外，哪怕是其余内维尔联邦的公爵们联袂参加宴会，也只能在门前下车，步行进入庭院。
一时间，关于马车里乘客身份的猜测，在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宾客中开始蔓延，虽然谁也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想，但是大家都说的有模有样，让不同意的人一时也无法反驳。不过，有些知识广博的宾客并没有参与到猜测之中，从车厢的质地，到使用马匹的名贵，这些客人已经隐约猜到了这套马车的所有人，既然是侯爵府的马车，那么车上坐的自然是侯爵府亲自登门邀请的客人，有这一重身份，享受特殊待遇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车轮滚滚，训练有素的侍者驾驭着马车停在了别墅门前草坪中央的石板路上，几位身穿黑衣的迎宾侍者迅速围拢了上来，把下车的阶梯摆在车门旁，从外面打开了车厢的大门，随即分左右两排站好，整齐的弯下腰，对车厢里的乘客露出殷勤却并不谄媚的微笑，两排侍者组成的通道正中央，一位白须白发管家打扮的老人笔直的站在那里，一看到车厢里的乘客就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用最恰当的音量说道：“大小姐，伍德先生，晚上好，感谢二位能够满足主人的心愿，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参加这场晚宴。”
“这是我们的荣幸，管家爷爷。”扶着潘尼斯的手走下车厢的凯瑟琳，对老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快走几步扶住了正在鞠躬的老管家，搀扶着老人的胳膊说道：“好几年没见面，没想到管家爷爷反而显得越来越年轻了，真是让我们感到意外呢，是不是，潘尼斯。”
“是啊，上次见面也是在这里吧，老先生。”站在凯瑟琳身边，潘尼斯一改平时的做派，用无可挑剔的姿态微微欠身行礼，这样的礼仪无关乎身份和地位，只是单纯对关系亲密的年长者表示尊重，在有教养的大家族，年青一代对服侍家族多年的老人往往会致以类似的礼节。为了配合凯瑟琳的贵族优雅，潘尼斯同样选择了这样的礼仪，从另一侧搭着老人的手臂，微笑着说道：“上次见到您的时候，您的左腿还有些不便，结果这次见面，行走的动作居然比我们两个还稳健，让人不得不表示钦佩啊。”
“大小姐，伍德先生，你们实在太客气了。”老管家任由两人扶着向前走出了七八步，这表示老人很感激的接受了两人的尊重，七八步之后，老人顺势脱开了两人的搀扶，向斜前方跨出几步，来到道路一侧，对两人做出邀请的动作：“这边请，主人正在小型会客厅和一些尊贵的客人闲聊，我来为两位带路。”
“不用了，管家爷爷。”凯瑟琳温和的说道：“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了，您不是还要迎接其他客人吗？”
“没关系没关系。”老管家笑容满面的说道：“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有资格让我迎接的客人到来，而且为大小姐引路，也是我应该做的。”
“老先生您还是留在这里吧，就算不需要迎接客人，您多休息休息总是好的，今晚您估计是最操劳的人，还是争取每个机会充分恢复体力吧。”潘尼斯对身旁的凯瑟琳示意道：“而且，凯瑟琳来见侯爵，不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吗？哪有回自己家还让家人引路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也对，哈哈，伍德先生您说的也对。”老管家一愣，发现凯瑟琳对这句话并没有反驳的意思，立刻堆满了笑容，脸上的皱纹都堆积在了一起，满怀喜悦的说道：“是我没有考虑全面，幸亏伍德先生您的提醒，哈哈哈，主人如果听到这句话的话，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哈哈，那么大小姐和伍德先生，就请两位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吧，我就先失陪了，法诺，你照顾好大小姐和伍德先生。”
“是。”列队迎接的侍者中走出来了一个，替换了老管家的位置，弯着腰引路道：“两位，这边请。”
“咳咳，再掐胳膊就要断了。”跟随者引路的侍者，潘尼斯一副严肃的表情，但微不可查的声音却从他不断抖动的嘴角里流露而出：“你小心我现在就疼的在地上打滚。”
“让你说自己家，让你说自己家。”凯瑟琳带着得体的微笑，步态优雅的挽着潘尼斯的胳膊步步前行，翘起的嘴角掩盖了少女紧紧咬合的牙齿：“混蛋潘尼斯，我什么时候表示过回这里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了。”
“真不坦率呐，少女，明明像看待亲人一样看待斯内普，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疏远的姿态，啧啧，我看着都觉得累。”潘尼斯严肃的脸上掩盖不住的露出笑意，低声道：“就像你现在，明明很开心，却偏要表现的很生气，而且还要用我的胳膊来泄愤，喂喂，肉都要被掐掉了，什么时候掐人都需要激发斗气了，你冷静点，冷静点，好好，我不说了。”
“哼，让你胡说。”少女总算饶过了潘尼斯的胳膊，再次靠在他的肩上，眼神中蕴含着喜悦和幸福的味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