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罪神之躯
“你连看都没看见,又是如何得知就是摩诃洛伽发出的声音?”
烈山鼎听得一头雾水,觉得炎颜说的这事儿有点玄。
炎颜:“我是在陈真的梦里看见的。”
烈山鼎身上的青铜兽眼瞪地大大的:“你进陈真的梦里去了?”
炎颜摇头解释:“我醒来没多久,摩诃洛伽就再次自己幻化成了古琴。”
她说完,看向虚空悬浮的银琴:“那,就是它现在这个样子。然后我就看见琴上那七弦无人拨弄自颤发声,弹奏的曲子就与我梦中听见的琴曲一模一样。”
“可是我当时已经醒来,不知道摩诃洛伽因何又自化为琴,并演奏那首曲子。我只以为是它想为我解惑,告诉我梦中曲是它弹奏。”
“直到清晨我去陈家点心铺买包子,无意中听见陈真说他做噩梦被一阵琴音唤醒,我才知,原来摩诃洛伽第二次幻成琴鸣奏,是为了唤醒陈真……”
“这不可能!”
炎颜话还没说完呢,烈山鼎突然嚷了一嗓子,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炎颜看向它,表情有点莫名其妙。
老鼎突然这么激动干啥。
摩诃洛伽自被沧华炼为灵兵之后能幻化万物,幻成琴有啥好稀奇的。
烈山鼎却摇晃着鼎身,连声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摩诃洛伽被锻炼成灵兵才几天啊?绝对不可能出现自主行为,像你说的这种,有自主意识行事,这是灵兵即将修出器灵的典型表现。”
然后烈山鼎瞪着悬浮在当前的摩诃洛伽:“你这灵兵就算是沧帝君亲手炼制,可它到底成器的时日太短,再厉害的神器,也绝对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生出器灵,绝对不可能!”
老鼎遥想起自己当年。
它可是由古神烛阴以混元铁亲手锻造炼化,被烈山大神常年带在身边,拥有尊贵的出身,无上珍稀的材质,有天地滋养,又受了神祇的荫泽,就这还耗了几千年才修出器灵。
炎颜的这只臂环,它就算再是灵兵,也不可能短短数月就长出器灵来。
它不信!
听完烈山鼎这话,炎颜显然也很意外。
她将目光转向沧华,丝毫不掩饰眼睛里兴奋的光芒:“这是真的?是不是我的摩诃洛伽快要生出器灵了?”
沧华却轻轻点了下头;“如果确实是它的自主幻形并发声,那正如烈山鼎所言,这是灵器即将生出器灵的先兆。”
炎颜激动地差点挑起来,手一招就把摩诃洛唤过来宝贝地紧紧搂在怀里:“我可想死摩诃洛伽了,就盼着它早点幻成器灵呢。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了呢,没想到它怎么争气,这么短时间就要生出器灵了!”
炎颜还记得鹰轨城时摩诃洛伽的模样,那个雪发白瞳,纤衣胜雪的少女,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可是却恩怨分明,杀伐果敢。
自第一眼见到摩诃洛伽,炎颜就喜欢它。
“叮咣叮咣!”
烈山鼎直跳脚:“不可能,这不可能。再有灵性的灵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生出器灵,器物无孔无窍,比草木花树还不如,最是世间难成灵物的玩意儿!”
“摩诃洛伽炼炁成形满打满算还不够一年,怎么可能生出灵智,成妖还差不多……哎哟,炎丫头,你打我干啥!”
炎颜这会儿已将摩诃洛伽收回臂上,怒目瞪着烈山鼎:“谁叫你胡说,你说谁是妖,你才妖,你全家都是妖!”
烈山鼎也吹胡子瞪眼:“小炎颜你还别不信,你才见识过多少世面,你当灵器没有妖化的?染了邪气儿妖化的灵炁多了去了,我老鼎说这话可不是没根据,不信你问帝君。”
说完,烈山鼎扫了眼炎颜壁上的摩诃洛伽,冷哼:“就你这灵兵,成器前本就是个受天罚的玩意儿,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自己幻形,不见得是啥好事儿,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灵炁生出器灵不容易,它一旦成了就是千古珍宝。可若要是被邪祟沾染形成妖灵,到时候还得抽炁灭灵,搞不好还得回炉重塑。哼,小炎颜,你高兴的太早啦!”
炎颜一听就变了脸色,急切看向沧华。
刚才他二人争执,沧华一直没开口,这会儿见炎颜看过来,沧华略微点了下头:“嗯,烈山鼎说的确有此事。”
炎颜一听脸就白了。
手覆在壁上的银蛇臂环,炎颜问出口的话声调都变了:“沧华你也觉得摩诃洛伽是染了邪灵么?”
她可不想把摩诃洛伽回炉重炼。
摩诃洛伽自成器以来,陪着她出生入死,早已情感深厚。且这小银蛇变化无穷,实在是她认为无疑匹敌的完美兵刃。
甚至炎颜打内心里,从来没真正把它当成是件兵器,她觉得这就是一位可以生死相随的伙伴。
要是把摩诃洛伽回炉重炼,她得心疼死。
沧华扫了眼炎颜覆在摩诃洛伽臂环上的那只手,目光移到她因为太紧张有些苍白的脸上,入鬓长眉微微一蹙。
“器物而已,你竟至心绪皆乱,你这样的心性,如何能掌控此间时空力量?”
炎颜一愣。
没想到沧华突然提到空间力量。
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沧华刚才特地在前面加了个“此间”,这让炎颜几乎同时想到了茶肆里说书的那位先生。
炎颜不说话了,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地盯着沧华。
场面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哼!”
可是很快,安静就被烈山鼎的一声冷哼打破。
这一次,烈山鼎连沧华都没留情面,一对青铜兽眼朝天翻白,冷嗤:“就是帝君,在摩诃洛伽这事上也未免太自信了些,灵兵生器灵,就用不到一年的光景,呵呵,别说是炎丫头,就算带在羲神身边,它也成不了!”
“帝君不是不清楚,神器生邪灵的事儿又不是没有,这东西成天与炎丫头傍身,我劝你等还是切莫大意才好!”
说完,烈山鼎再次向炎颜手臂上的蛇形环看去,语气幽幽地:“摩诃洛伽生前就是正在被天罚惩戒的少神,用这样罪神的躯壳炼成的灵炁,它保不准就出啥状况呢。”
第855章 残茶要老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炎颜也看出来了,烈山鼎并非危言耸听,它是一番好意提醒。
原本炎颜是不信摩诃洛伽会生出邪灵的,可是见烈山鼎说的这样笃定,她也开始有些不确定,只得眼巴巴望向沧华。
沧华手里捻着个茶盅,里头剩下半盅残茶。
炎颜向他看过去的时候,沧华敛着清冷如画的眉眼,连那寒鸦一般的长睫都没闪,完全看不出内里的情绪。
可是下一息,沧华突然手腕一抖,盏中茶汤就朝着烈山鼎泼了过去。
烈山鼎毫无防备,几颗茶水珠子砸在鼎身上,没有水花飞溅却发出一阵“叮叮铛铛”如金属撞击的脆声。
然后炎颜就看见烈山鼎庞大的鼎身,被沧华几颗茶水珠撞地原地打横猛地飞出,重重磕在星辰龛的边缘上发出“咣!”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摩擦出一团刺目的火花。
“咣噹!”烈山鼎撞上星辰龛,又重重摔在龛台上。
庞大的青铜身躯倾倒下来,炎颜感觉自己坐的龛台都有些轻微的震颤。
头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风起云涌,隐约有龙吟般的怒雷阵阵。
不远处专心炼丹的邓文明。
闺房里引线功绣的丝丝。
还有远些各司其事的狌狌们……
众生全都停了手里的活计。
就连那颗琅玕神木都晃了好几下大树冠,抖落几片琅玕叶。
整个须弥境的生灵们全都忐忑向沧华的星辰龛这边看过来。
炎颜惊讶地睁大眼。
有点不明白沧华为何突然发这大脾气。
烈山鼎摔在原地半晌爬不起来
全场,唯有沧华仍旧是那副古井无澜的神态。
长眸微睐,沧华淡淡瞥向摔在旁边的烈山鼎:“你若再敢吓她,本君现在就把你回炉重炼了。”
烈山鼎颤巍巍抖了抖鼎身,其实它原本能爬起来的,却缩在角落里硬是没敢动。
炎颜被沧华这句无端的斥责彻底弄懵了。
放下手中茶盏,沧华语声和缓对炎颜道:“不用怀疑,摩诃洛伽有如此反应,正是它即将生出器灵的象征。你好生供养,可助它早日开启灵智。”
炎颜扭头看了眼烈山鼎,又看向沧华:“可是,老鼎它刚才说……”
沧华清淡的眼风向装死的烈山鼎撇过去:“烈山鼎成器之前是块铁疙瘩,摩诃洛伽一出生便是灵兽巴蛇;”
“烈山鼎经经过古神烛阴锻造菜成器形,摩诃洛伽却一出生就在冥河岸边听圣主讲经论道,度化八千岁才修得人形,先被司音上神收为弟子,后被圣主册封八部随从之一,前后修炼二万六千余年。”
“已被证得神位的少神,即便肉身泯灭,即便被炼化成器,它的前生记忆也永恒不灭。其神识之力何其强悍,岂是一般的灵器可比?”
沧华说至此,看向烈山鼎的眼风里就生出些幽幽凉意:“烈山鼎,你之灵力如何与摩诃洛伽少神之魂力相比?”
被沧华质问,烈山鼎巨大的鼎身颤巍巍抖了两下:“神君训诫的是,破炉子再也不敢了。”
沧华目色悠冷:“你妒摩诃洛伽本君不管,再敢以你狭隘之心扰乱颜之心性,本君绝不轻饶!”
“是是是,破炉子知错了,破炉子再也不敢了。”
烈山鼎连身份都不敢承认,直接自称破炉子,这次显然是怕的狠了。
炎颜捂着嘴偷笑。
自把老鼎捡回来,她还是头回见烈山鼎这么怂。
不过沧华也确实够狠,随手甩出的茶水底子就差点要了烈山鼎的老命。
这武力值悬殊的简直没眼看啊!
见沧华没说别的,烈山鼎才悄悄爬起来,又慢吞吞地挪回来,可终究不敢靠近沧华,只瑟缩在炎颜的身边。
不过它虽然害怕,却改不了话多的毛病,见炎颜并没恼它,又忍不住低低地说了句:“诚然刚才帝君的解释,破炉子心服口服。可是,就这件事,破炉子仍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
这回炎颜和沧华异口同声。
烈山鼎身子一抖,吓了一跳,显然还没从刚才挨训的心理阴影中缓过劲儿来。
炎颜抚了抚它的一只鼎角,温和笑慰:“别紧张,沧华也是为你好。他是怕你越来越膨胀,影响了未来修行的心性。”
烈山鼎连连点头:“是是是,是破炉子没揣透帝君的一番良苦教诲。”
说完,烈山鼎换了端庄神态,一本正经看向沧华:“即便摩诃洛伽即将生出器灵,可是她原身是巴蛇,修成之后接替的也是司音上神的神位,怎可能自由来去人之梦境?这分明是炎丫头才有的空间技能。”
被烈山鼎一提炎颜才反应过来。
她之前都没往这上头想,光顾着纠结摩诃洛伽到底是器灵还是邪灵了。
到底还是烈山鼎见多识广,看待事情也比她敏锐的多。
这次连沧华也微微颔首:“嗯,这次倒是问到了关键。”
得了沧华的夸奖,烈山鼎总算松悄悄口气儿,却不敢像平日那般嘚瑟,仍一副谦卑恭顺的姿态老老实实端立着。
沧华道:“若单凭摩诃洛伽,的确不可能令琴音入梦。”
“它之所以能将琴音直接灌入梦境,是因炎颜与它订立契约的时候,将她自己的精血注入到了摩诃洛伽的身体里。”
炎颜吃惊:“我将精血赠予它,它就有空间之力了?”
炎颜觉得不可思议,孟雁也曾受了她的一滴血,可是那家伙好像一点空间之力都没。
沧华摇头:“这倒并非。这大蛇悟性极强,修炼过程中逐渐参透了你那一滴精血中蕴含的空间之力的法门玄机,日久有所体悟,这次事发它便引曲入梦了。”
说白了,摩诃洛伽之所以开启入人梦境的能力,还是沾了炎颜这个主人的光。但是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这大巴蛇聪明绝顶,悟性极高。
炎颜挠了挠头,一脸惭愧。
人家摩诃洛伽都变成兵器了,比她这个正经主人的领悟的还到位。
她这个正经拥有空间之力灵根的人,到现在都没找到随意进出人家梦境的门道呢。
这脸被打的有忒狠了。
炎颜开始怀疑自己这遭穿越,拿的到底是主角剧本,还是废柴配角的剧本。
第856章 弱将手下全是强兵
沧华自是瞧出了炎颜的心思,道:“你不必自惭,摩诃洛伽过往的那些刻苦磨砺你不曾经历,修为参悟不如它亦是常情。不过摩诃洛伽能引曲如梦,对你此行倒是有些助益。”
炎颜点了下头,却没吭声。
她性格要强,修炼一直提升缓慢她嘴上啥也不说,内心其实很介意也很惭愧。
虽然知道沧华说的有道理,毕竟摩诃洛伽前世为妖时已修炼数万年,那么多岁月的沉淀功夫不可能白费,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沧华看她一眼,温和安抚:“若你是其他属性的灵根,我或可帮你寻些修炼的捷径,可你的灵根与旁人不同,这事急不得。”
安抚完,沧华继续道:“不过摩诃洛伽自行参悟空间法门,对你倒是有实在好处。”
炎颜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欣慰,点头:“行吧,人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我是弱将手下全是强兵。”
见炎颜自己调侃,沧华知道她心中并没因此留下心结,放下心,继续叮嘱:“既然摩诃洛伽有意参悟空间玄理,你索性不用神识约束它,由它自己去行事,说不定你会有意外收获。”
炎颜点头,忍不住又问:“今日在茶肆,当时那情形你可知晓了?”
沧华颔首:“我知道。”
炎颜赶紧问:“那个说书的先生,他当时可让时空静止,他用的是不是空间力量?”
能把事物定格在某个时间点上,这种术法曾经沧华在给她传授空间力量的时候就曾说过。
时空静止,甚至时空回溯,这些都是典型的空间术法。而且炎颜记得这几种都属于空间术法中比较高端的。
因此,炎颜在亲眼经历了说书先生操控时空静止的当时,尽管满心震撼,可是更多的却是激动。
她在修为道路上一直出于独自摸索状态,倍感孤单。
没有功法参考书,没有师承授业,虽然沧华会给她修为上的指引,对她的帮助很大,可沧华毕竟是木之力,始终没办法直接指引她空间术法的修炼法门。
炎颜一直在努力,却也始终只能自己一个人琢磨,有的时候就感觉特别无助。
如果能找到一个同为空间力量的人,对她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所以,她在问出口的时候,双目濯濯,充满期待。
对上炎颜殷切的目光,沧华菱唇呡了呡,却摇头:“他不是。”
听见沧华的答复,炎颜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
沧华解释:“来这里之前,我跟你说过这个是特别之处,主要在于它既存在于现实世界,却又不全是,你可还记得这话?”
炎颜轻轻点头,却不懂。
沧华:“这个说书人,他找到了与此界关联的那个特殊空间。他找到的那个空间,就是我要你寻找的。”
炎颜皱眉:“说书人就是因为找到了那个时空,所以才能控制浑敦镇的时空吗?”
沧华点头:“是。”
炎颜:“那这个说书人到底是不是住在这个时空里?”
沧华浅笑:“我不能告诉你,这需要你自己去找寻。”
炎颜一脸困惑看着沧华。
沧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那双古潭一般深邃的紫眸里却暗含鼓励。
炎颜牵起唇角,轻快点头:“放心吧,我定会找到你说的那个空间,也定会替吨巴寻到压制体内邪灵解药,绝不会让你失望。”
沧华:“你有我,有须弥境,尽管放手去做,经此一事你定会在空间之术上有所体悟。”
炎颜重重点头:“嗯。时辰不早了,我出去了。”
沧华垂下眼帘,复又执起身侧的书。
自须弥境里出来,已是酉时三刻,天早黑透。
吨巴在炎颜出来须弥境的同时,就精准无误地寻到她现身的位置,毛茸茸的头顶蹭着她的裙摆,仰起头软着嗓子叫了一声。
炎颜知道小家伙馋了,这是想出去打野食。
吨巴虽然极少外出狩猎,也不需要靠捕食妖兽提升修为。可它到底是兽,有狩猎天性,时间久了不出去撒欢就浑身不舒服。
炎颜抚了抚吨巴的头顶,嘱咐:“去吧,你现在魂力不稳,别跑的太远。”
“吨巴!”吨巴糯糯地叫了一声,舔了下炎颜的手背,身形一跃,凭空消失。
炎颜在炕桌前坐下,取出笔墨纸砚,继续绘制浑敦镇的地形图。
图旁边有竖行工整的蝇头小楷,是这几日发生事情的记录。
每行一件事,炎颜都有用纸笔记录细节的习惯,这个习惯从地球一直保留到现在。
尽管她的记忆力一向极好,在地球时就格外出众,却始终有做笔记的习惯。
性格谨慎这个特点传承于她的外公。
才写了几行,炎颜就微皱了下眉。
她刚才无意间释放神识扫了一下,隔壁博承贤的房间里没人。
这孩子出去打听说书先生的住处,都这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炎颜抬头看了眼窗外已经黑透的天,犹豫要不要出去找人。
就在炎颜刚发现博承贤未归的时候,博承贤其实已经跨进客栈的院门。
晚间的客栈很安静。
院子里有今日路过镇子来住店的商队,马匹和骡子全拴在东边的大棚里,几个伙计正给骡马上草料。
看见博承贤进门,正同其他伙计忙活的何几立刻跑过来,恭恭敬敬地朝着博承贤行礼:“您回来啦,我特地为您二人留了饭菜。晚间女神仙没唤人,我不敢进去,您回来就顺带把饭菜带回去吧。”
博承贤原本想说他和师父是不用餐食,可看何几一番诚意已去了灶房,便没阻止,站在廊下等着。
就在此时,通往二楼的木楼梯传下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有点慢还有些发沉,博承贤下意识扭头看向楼梯口,看见一袭锦缎长衫出现在楼梯口。
楼上下来的人正是杠精。
博承贤有点意外,忍不住盯了杠精一眼。
杠精也看见了博承贤。
眼风森冷朝他扫过去,脚下并没停留,径自向后头的院子去了。
博承贤明显察觉到杠精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敌意。
第857章 半夜来了个老头子
看着向先生消失在后院的背影,博承贤皱起眉。
何几将重新热好的饭菜装在个大食盒里,交给博承贤的时候特地交代里面有一罐汤,让他仔细别洒了。
博承贤道了谢,提着食盒上了二楼。
走到炎颜的房门前轻叩了两下房门,里面很快传出炎颜的声音:“进来。”
博承贤提着食盒推开门走了进去。
将食盒放在床对面的方桌上,见炎颜在伏案书写,博承贤边布菜边道:“宗主歇息会儿再做事,这是何几刚才给弟子的食盒,宗主趁热尝尝这小店厨子手艺如何。”
没外人时,博承贤就会把对炎颜的称呼换回来,仍是唤她宗主。
没想到博承贤带回来个大食盒,炎颜挑了下眉。
炼炁后期的修士便已开始辟谷,但有时候为解馋或者兴趣爱好,还是会偶尔吃东西。
炎颜虽早已辟谷却从不拒绝美食。比如她喜欢陈家娘子的包子,每天必要去买一份不同馅料的当早点。
闻见饭菜香,炎颜放下笔,下床移到方桌旁坐下。
她一落座,博承贤赶紧把汤罐放在她面前,又用清洁术将汤匙筷子料理过,恭敬递到炎颜面前。
随后却垂下眼,博承贤一脸愧色:“弟子无能,没打听到宗主要找的那位先生居住何处。”
炎颜自己动又取了一只空碗,将自己面前的汤分出一碗来放在博承贤的面前。
“你也趁热尝尝,这乳鸽汤很鲜美,这食盒是何几给你的吧?”
博承贤站着没动,诧异地看向埋首喝汤的炎颜。
炎颜一脸饕足的表情,就好像她此刻情绪完全沉溺在面前那碗普通的乳鸽汤里。
博承贤甚至怀疑她根本就没听见他刚在说的话。
低头看看自己面前满满一碗色如牛乳的鸽子汤,博承贤忍不住再次开口:“宗主,我没打听到说书先生的住处,您……不恼么?”
炎颜一碗汤已经见了底。
见博承贤还站着,炎颜示意他坐下,笑道:“我自己都找不到的人,埋怨你做什么。快喝吧,这汤实在鲜的很。”
说完,炎颜又夹了一筷子菜品尝。
烧菜的水平自然与毕承没法相比,但胜在食材鲜美,可见烹饪之人的一番用心。
没想到炎颜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博承贤有点感动,喝了口汤,道:“宗主放心,明日弟子再去茶肆跟踪打探,就不信得不着那说书先生的下处。”
炎颜摇头:“你不用忙着找说书先生了,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你得了空闲便把开启灵根的修行功法传授给何几,我看这小伙计性格诚实稳重,又是个知恩图报的。”
“今晚这餐食凭店家那抠搜贪婪的样儿,绝不会烧得这样精致够量。定是何几自己贴银子为咱们加餐,他大约是觉收我那三颗补炁丹过意不去。你若看他根骨不错,收做弟子亦可。”
博承贤赶紧道:“宗主果然慧眼。今日弟子回来时,正是何几唤住我,亲自取了这食盒来交与弟子。弟子明日便替他开启灵根,再为他测根骨。”
炎颜点头,与博承贤用过了晚饭,博承贤收拾碗筷便去了。
炎颜仍独自坐在烛下梳理这几日发生事情的头绪。
自从来了浑敦镇,沧华始终让她自己去寻找其中奥秘。
她之所以会暂别商队,带着博承贤独自来到这个偏院的浑敦镇,也是经由沧华的指引。
沧华说这里有能提升她术法的大妖怪。
亦有能扼制吨巴神识中那只恶灵的解药。
为了提升空间修为,为了吨巴,炎颜来了。
可是沧华除了告诉她这些,不肯再给她只字片语的提示。
从来到这里到现在,只有今日给她提醒了一点,便是解释空间术法的时候,提到书先生之所以能控制此间时空,便是他寻到了那个特殊的空间。
可是说书先生到底在哪里呢?
他找到的那处特殊的空间又到底是什么……
纸上不知不觉写了许多东西,炎颜的脑子里却成了一团乱麻,感觉越来越理不清头绪。
夜深沉,远远的不知哪座宗门撞响了晨钟。
炎颜自怀里取出恒晷看了一眼,时近丑时。
这个世界的晨钟暮鼓与现代地球上的寺院不同,这个世界的晨钟暮鼓仍遵循古老的习俗,山寺撞晨钟的时辰是自夜里子时起,一直到卯时末方歇。
每隔半个时辰击一声,每击一声禅印便被钟声唤醒,照亮阴司地府饿鬼道。
禅印的光,可令常年不得见光明的恶鬼得见光明。
亦可令地府里的读书人可以读书。
听着悠扬的钟声,炎颜直起腰身伸了个懒腰,觉得琢磨这些事琢磨的脑壳疼,便收拾起笔墨准备静心修行。
手刚卷起桌上的宣纸,她的动作突然顿住,浅浅弯起唇角,低笑道:“来都来了还守在外面做什么,请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干枯瘦小的老头走了进来。
炎颜盘膝坐在炕桌前没动,偏头看向来人:“半夜三更夫子不歇息,跑来我这里,可是要传授我课业?”
来人正是陈真的夫子。
老头儿此时仍穿着日间的旧色长衫,可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却跟白天时候那眼珠浑浊,蛮不讲理又嗜酒如命的迂腐老头子全然不同。
老头虽形容瘦削枯干,可是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神态迥异,这会儿看着炎颜,时不用开口已有摄人气势自身上散逸出来。
夫子背着手走到茶桌前坐下,双目与炎颜对视,花白的长眉渐渐皱起来:“你来这里果然是有目的。”
炎颜大大方方点头承认:“是啊,不然本姑娘放着好吃好喝的富贵日子不过,跑来这偏远小镇做什么。”
夫子面色微沉,表情自进屋就一直很严肃:“你来这镇上作甚我不管,但离陈真远一点,我不希望看见你再与我的学生有往来。”
炎颜挑眉:“陈真是你学生,又不是你儿子。他与我来不来往陈家娘子都不过问,夫子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夫子一双眼紧盯住炎颜的脸:“我今夜前来与你说这番话,并非商量而是告知,陈真既然唤我一声夫子,我就得对他有教养约束之职。我奉劝姑娘莫任性而为,若姑娘执意不肯听劝,老夫不吝取姑娘性命以护佑我学生。”
第858章 夫子的关心有水分
威胁!
老头儿急眼了。
炎颜笑了:“这么急吼吼的作甚,不招惹就不招惹呗。”
夫子一怔。
没想到炎颜这么好说话。
他狐疑地看着眼前漂亮的像小狐狸,笑得亦像小狐狸的姑娘。
炎颜却不紧不慢,端起面前的凉茶喝了一口:“既然夫子不乐意我招惹你的爱徒,我对小屁孩儿本也没甚兴趣,我不见他便是,那我来找夫子你如何?”
老头儿没想到炎颜话锋转的这么出人意料,脸上现出几分不自然,皱眉低斥:“老夫不是与你说笑!”
炎颜笑开:“好吧,既然夫子说正经,那我也说正经,夫子若肯答应我一个条件,若我便再不去找小陈真。”
夫子见她虽然俏皮,但神态却不似敷衍又有商量的余地,原本严肃的表情缓和了几分:“你说,若我能办到,依你也无妨。”
炎颜:“夫子若肯带我去寻说书先生的住处,我便答应你。”
夫子原本放松的表情,在听见炎颜这句话后立马就瞪圆了眼。
这夫子的表情差点把炎颜给逗乐了。
刚才还一板一眼表情严肃的紧,让炎颜以为这是个沉得住气的夫子,没想到她刚说了一句,这位就立马露馅儿。
自己就把自己卖的干干净净。
炎颜突然觉得这老头子其实挺可爱的,活到这把子年纪了,仍是一点城府都没有,是个性情中人。
不过对方这个反应,炎颜不用问就能肯定,她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个看上去粗鲁蛮横不讲理的夫子,行为举止完全不靠谱,根本不像个教书育人的学究。
但这老头儿却知道这个镇子的秘密。
夫子大半夜特地来客栈找她,除了阻止她接近陈真,炎颜尚不知对方还有什么目的,但这就更说明陈真跟这个诡异的镇子,同样有密切的关系。
其实关于陈真,炎颜自第一次在茶肆听书时遇到他,就知道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
说书先生说故事的时候,听故事的人甚至包括博承贤在内,好像整个人完全陷入了说书先生描述的故事世界里。
可是陈真却始终保持清醒,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故事天天讲,却从来没讲到结局。
还有前日凌晨,这孩子提着食盒去夜雾荒野给她送点心,竟一点都不畏惧那令人恐怖的妖雾。
甚至,为了凌晨时不陷入梦境,陈真甚至更喜欢夜里出门送点心……
想到此,炎颜突然生出些好奇。
陈真到底做的是怎样可怕的梦,让他宁愿冒着撞上雾妖的危险,也不愿意留在家里睡觉……
“不行!”
夫子突然拔高声量的反对打断了正出神的炎颜。
炎颜觑向夫子,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噢,今晚夫子特地来寻我,警告我不要靠近陈真,我还以为夫子是真心实意为你的学生着想呢。”
“没想到我不过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夫子想都不想就拒绝,看来夫子对你那小学生的担忧可掺了不少水分呐。”
夫子立马吹胡子瞪眼:“谁,谁的担忧掺水分啦!”
小老头儿好像被炎颜这句话戳中了肺管子,气鼓鼓地从椅子上蹿起来,背着手,烦躁地在地上来回走。
边走嘴里边念叨:“老夫不让你去见我学生,不光为陈真着想,也是为你好。”
“还有那个说书匠,你以为那是个便宜主儿?那一位可不是啥好相与的人物!老夫不带你去也是为着你好。你说说你这小丫头啊,咋这么不省事,还反过来说老夫没诚意,你简直就是不识好人心!”
说完,夫子不耐烦地甩了甩袍袖,一副恨其不争的表情指着炎颜的鼻尖儿:
“你一小丫头片子,不晓得世间险恶,跟你说多了你也不懂。看你穿着打扮,大约是哪个富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定是叫你爹娘捧着宠坏了,偷跑出来撒野的。”
“老夫奉劝你趁早回你闺阁去享你的清福,别待在这破地方搅稀稠!”
炎颜冷不丁问了句:“不让我见陈真为何说是为我着想?”
夫子正在气头上,顺嘴就答:“你以为陈真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这孩子可没那么简单,他干系着——”
突然猛地闭上嘴,然后夫子用那对泛黄的眼珠子死死瞪住炎颜,表情恶狠狠地:“好你个臭丫头,老夫一心为你,你却反过头来套老夫的话!你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也罢!”
夫子猛地把袍袖一抖:“你又不是老夫的学生,你既愿意去送死老夫也没责任拦着,你自去便是!”
话说至此,老头像是气得狠了,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可是刚走到门跟前,脚还没落地呢,身形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又折了回来。
刚才还恶狠狠的黄眼珠,这会儿直勾勾盯住炎颜……
的手。
炎颜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素陶小酒壶,她顺手招来桌上一只茶盏,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夫子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炎颜手上的动作,皮肉松弛的细脖子上喉结滚了好几下,用力抽了抽鼻子,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好酒!”
炎颜就像屋里没他这个人,径自向茶盏中满上清澈的酒水。
端起来凑到唇边,呡了一口,随后妙目像猫儿一样眯了起来:“这样清寂的夜,就该温一壶小酒暖暖身子,可真舒坦啊!”
说完,炎颜又呡了一口,然后似是无意间抬起头,看见直挺挺立在旁边的夫子。
炎颜像被唬了一跳:“欸?夫子还没走呢?我以为您老都走了呢。”
夫子这会儿早就顾不上搭理炎颜装傻卖萌。
一双眼睛直盯住那小酒壶,脚底下小碎步一点一点地从门口又挪了回来。
脸凑过来又狠狠嗅了几下酒香,笑地满脸褶子像盛开的菊花:“姑娘这是什么酒啊?这酒……嘶……可真够味儿,太香了!”
炎颜浅笑:“一听这话就知道老爷子您是个品酒的行家,要不要尝尝?”
夫子盯着炎颜手上那只小小的酒壶就差把舌头咽了,听见炎颜询问,连磕巴都不打,猛点头:“好好好,老夫就尝一口,就一口,多谢姑娘……”
第859章 赠酒
说话的功夫,夫子麻溜向方桌去亲手拿了只干净茶盏回来,将其端端正正摆在炎颜面前。
炎颜浅浅一笑,手持酒壶给老头倒了少半盏。
夫子小心翼翼端起来,先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酒香入鼻,老头子脸上立马浮现如痴如醉的神态。
炎颜觉得这老头儿有点夸张,东西还没喝到嘴里呢,至于么。
然后,老头把手里的盏一扬,酒液倾入喉口……
从始至终,炎颜一没多说话,就静静地看着。
夫子喝完了杯中的半盏酒,直棱着双眼,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深深低下了头。
“呜呜呜……”
直到听见低低的抽泣声,炎颜才诧异地抬起头,看向站在对面的干瘦老头。
老头站在灯烛笼罩的光影里,瘦削的身影因为抽泣而微微抖动,看上去很有几分悲戚。
炎颜没想到陈真这蛮横不讲理的夫子,竟然会当着自己的面哭起来,赶紧站起身。
夫子一哭她也慌了神。
老头儿酒量不行,莫不是才喝了半盏就醉了?
炎颜赶紧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老头的身后,同时还放缓了语气道:“老爷子您先坐下,别哭啊,有话说出来便是,不至于哭鼻子……”
炎颜长这么大,地球此界活了两个世界,平生还是头回哄哭鼻子的老头儿。
老头子在椅子上坐下,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此刻他略微抬起头炎颜才看得真切,老头子满脸泪痕。
当真哭的伤感。
炎颜砸了咂嘴,有点无语。
她就想拿酒馋馋这老头子,可没想把老人家欺负哭,她才没这么恶略。
夫子抽咽了会儿才渐渐好一些,泪眼婆娑地望着桌上那壶酒:“姑娘你莫多心,老夫并非怪姑娘,老夫哭是恨自己没出息啊!”
说完,夫子又是重重一叹:“唉,我心里清楚,你拿出酒是想引诱我,让我带着你去找那个说书的先生,或者你想继续接触小陈真。我这心里啥都清楚,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肚子里的馋虫。”
“说句实在话,我这辈子世间的酒不说全品过,剩下的也不过十之二三,就是那些神仙佳酿也享用无数。今日喝了你这酒,实在是万里难遇的美酒佳酿!”
炎颜得意地扬起小巧的下巴:“那是自然,我家的酒全是自酿的,又是自家家传的酿造工艺,选择酿酒的粮**细严苛,一般酒水如何能比!”
夫子抬眼看向炎颜,委屈巴巴道:“嗯,选料当真严苛,你家这酒基料用的都是一般凡间没有的灵麦,一般的酒水可不比不得。”
炎颜呲牙一笑:“您老果然是行家,都不用我自己介绍,您自个儿就尝出来啦。”
炎颜给老头喝的酒,便是当日在鹰轨城当场救人后来大开销路的神酒。
须弥境里当初的灵田如今已经长成几十亩的麦田,除了狌狌们和商队伙计的口粮,其余用不完的炎颜就教给阿吉全部酿成酒。
最早的神酒是沧华鼓捣出来的,沧华酿酒的过程少不得要使用些自己的神力,酒液中就蕴含了青木的修复之力,对人的身体康复有十分明显的效用。
后来沧华的注意力被炎颜设计的塑料加工等机械原理吸引,开始对物理学感兴趣,就不怎么摆弄酿酒的事儿了。
但是因为神酒的生意一直特别好,炎颜舍不得关闭酿酒作坊,就交给了阿吉打理。
但是没有了沧华参与酿酒过程,自然也不会有他身上散逸的青木之力注入酒液,炎颜觉得神酒的治病效用必定会大打折扣。
她原本是打算把酒价降下来一些的。
须弥境中的灵田里种着许多神药仙草,许多仙草因为须弥境中生长环境适宜,土壤肥沃,在加之灵炁浓郁,又终日受沧华身上青木之力的影响,很快就生出了草木精。
其中紫神芝和仙参的草木精比别的草木精活泼,尤其喜欢闻酒香,经常三五相约偷偷溜进酒窖里,在酒坛子中间飘来荡去。
时间长了难免自它们身上落些仙草的精华入酒中。
这些仙草精华本就是草木所有,比沧华的神力其实更容易被凡人吸取,反而治病救人的效果更显著。
炎颜先前还担心神酒功效下降,卖高价有欺骗消费者的嫌疑,本来打算降价的,可是等到卖出去几波没掺合沧华神力的酒水,反馈回来的神酒效果反而比先前还要好,回头客也越来越多。
炎颜和阿吉一度也有些懵,搞不懂其中缘故,后来还是负责定期检查仙草园子的邓文明发现,时不时就有灵智仙参的小娃娃消失不见,不知偷偷溜到哪里去了。
直到众人在酒窖里发现一只贪婪闻酒太长,被酒气熏醉在酒窖里的人参娃娃,才知道原是这些草木精灵的缘故。
后来炎颜就索性不再关闭酒窖的大门,任由草木精灵们进进出出,酒窖里的酒水本来就由灵麦酿成,再掺入这些仙草神株的精华,仍旧保持了名符其实的神酒功效。
须弥经里的仙草虽然在有些宗门的灵药田里亦可寻见,可是灵炁的蕴含不同,药效比外界的同品阶的仙草要强悍的多,掺有这些草木精灵的酒水自然也非一般酒水可比。
尤其夫子这种嗜酒如命又兼品尝过许多好酒的行家,酒液一入喉就知道这酒是实难相遇的佳酿。
可是他心里对炎颜的心思门儿清,却又耐不住好酒的诱惑,前后为难,一时就急地哭起来。
见老爷红着眼圈儿,眼巴巴望着桌上的小酒壶,炎颜浅浅一笑,伸手将酒壶拿起来递在夫子的面前:“既然夫子喜欢,这壶酒就送夫子吧。”
夫子抬起头,望着炎颜被烛光映照的明亮的黑眼睛,问:“姑娘赠酒是想让老夫带你去找那说书的先生吧。”
炎颜却轻轻摇头:“区区一壶酒,就算赠与您老也无不可。”
说完,炎颜将酒壶往老人怀里一塞,笑道:“时辰不早啦,夫子拿着酒回去慢慢细品,不过我这酒可比一般的酒性烈,夫子等到了家再喝,免得大半夜的又醉在当街上。”
第860章 表里不一的小姑娘
夫子双手紧紧捧住怀里的酒壶,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炎颜:“你…,你真的肯把这酒白送老夫?”
“嗯,白送!”
炎颜大大方方应了,已向书案前坐下,捞过枕边书卷准备夜读。
夫子看了眼她面前摊开的书,又看看灯下容色和婉的姑娘,喉结滚了滚,忍不住又问:“你……当真不让我带你去找说书匠?”
炎颜挑了下眉,抬眼看向夫子:“您老废话忒也多,趁本姑娘尚未反悔赶紧走。等会儿我后悔了,说不准还把酒要回来呢!”
说话,炎颜作势就要伸手去抢老头儿怀里的酒壶。
老头赶紧退后好几步,把酒壶死死捂在怀里,瞪着炎颜:“我走啦!你可不带反悔的!”
炎颜已经低下了头,目光复又落在面前摊开的书卷上,颇不耐烦地朝老头摆了摆手。
老头深深看了垂目看书的炎颜一眼,抱着怀里的酒壶大步流星就往门口走。
走到门板前,手都放在门把手上了,老头的动作却顿住不动了。
半晌,老头重重一叹,抱着酒壶又折了回来。
炎颜自书上抬起头,看向老头:“怎么?不想要了?打算把酒还回来啊?”
说话的时候,炎颜伸手又要去拿老头怀里的酒壶。
老头赶紧把酒壶藏进袖筒子里,宝贝的什么似得。
炎颜笑起来:“您老既然不还酒,又回来作甚?莫不是还想再白顺我一壶?”
老头儿老脸一红,瞪圆了眼珠子下意识就要开怼。
可是当他对上炎颜那双清澈如山泉般的黑眼睛,嘴唇翕动了两下,最终只发出重重地一叹:“白拿你小女娃一壶酒,就算喝到嘴里老夫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既然你想去寻那说书匠,老夫陪你走一遭便是!”
炎颜一双眼睛顿时亮起来:“您老答应带我去啦?太好了!那咱们现在就走……”
说话炎颜已经跳下床,跨步就往门口走。
可是老头却站在原地没动,脸上肉皮儿绷地紧紧的,表情严肃看着她。
“去之前,老夫有些话需与你说清楚。”
炎颜走回老头面前,望着老头儿炯炯有神的双目,一扫平日玩世不恭,认真点头:“您说。我认真听着。”
她这个态度让老头放下了些心,语气也较刚才平和了些,望着炎颜问:“你可知夜雾荒野?”
炎颜点头:“知道。”
老头道:“那里头晚上时常死人。”
炎颜再次点头:“这个我清楚。”
老头紧皱花白的双眉:“想要前往说书匠的住处,就需穿过夜雾荒野,你可敢前往?”
对上老头异常严肃的目光,炎颜表情沉静,轻轻点了下头,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坚持:“我敢!”
老头静静地盯了炎颜的眼睛。
少女的眼神始终澄澈明亮,望入其中并没有其表面表现出来的浮华跳脱,反而沉静内敛如夏月初荷,柔雅中含着出尘不染的坚毅,还稍带着些杀伐果决的意思。
望入她的双瞳,老头心头微微有些惊诧。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其实心思却坚毅并有静气,这样的心境,在她这个年纪的修士极少能企及。
老头不禁对炎颜生出几分佩服的好感。
轻轻颔首:“既然姑娘已经想好了,那就走吧。”
说完,老头先一步拉开门走了出去。
炎颜看一眼老头挺直的背脊,赶紧跟上。
出了房间,老头没走台阶,跨步便自门前的栏杆上踏空而下,脚下隐约有褐色的炁息翻涌。
老头是土灵根修士。
炎颜亲眼看见老头释放灵炁,对他是修士的身份一点不感到意外。
能把云板声敲进人家梦里的人物,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炎颜也释放空间力量,稳稳地跟在老头身后,走下客栈的木楼,走出客栈不高的篱笆院墙。
走进漆黑不见灯火的暗夜里。
他俩自房中出来,下楼,途经客栈的院落,直到走出了客栈,全程无一人察觉。
飞下木楼的时候,炎颜看见客栈的掌柜手里挑着一盏昏黄的纸灯笼,正自后院巡夜回来。
掌柜的沿着木回廊一路走过来,最后手里提着的灯笼光在楼梯口转了个弯,不加了。
而炎颜当时就自他的头顶飞掠而下,掌柜的却像根本就没看见她这么个人一样。
他俩途径院子时,就连旁边大草棚里栓的骡马都没发出动静。
这种感觉让炎颜觉得莫名诡异。
就好像她和前面带路的夫子,是两只现实中人根本看不见的鬼魂。
这一幕竟然让炎颜心头突生恍惚,分不清此刻是她在做梦,还是真。
出了了客栈,夫子就没再与炎颜说话,只踏着夜色沉默向前走。
炎颜跟在夫子身后,她感觉脚下的速度并不快,可是两边的房舍却速度飞快地向后退,快的炎颜根本看不清路两边的景致。
而在她的身前,夫子的脚步却始终不疾不徐,甚至有时候炎颜稍微落后一些,他的脚步便也相应地慢下来。
可是炎颜察觉,即便他们行路的速度变慢,街道两边的房舍也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后退。
炎颜忽而恍然,此刻她前行看上去是她跟着夫子在走,其实是夫子在用术法带着她行走。
所以,不论她是否落后,俩人赶路的速度其实始终保持不变。
所以刚才在客栈里,掌柜的看不见他俩也是因为夫子那时候已经开始使用术法。
反应过来的炎颜,吃惊盯着面前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儿。
她一点都没感觉到任何术法加注在自己的身上,居然就被这老爷子带出来走了这么远。
即便跟化神境的阿桂,对方在她身上施术的时候,她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莫非这老头的修为还在阿桂之上……
就在炎颜愣怔的空挡,走在前面的瘦小身影突然停了下来。
老头儿背对着炎颜,声音低沉:“到夜雾荒野里,这地方妖气重,我带着你走容易引起雾妖的注意,到了这里,你便需自己行走了。”
炎颜这才发现,周围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十分浓郁,而她此刻就站在那晚何几带领他们来找人的,那个被迷雾完全遮蔽的密林前。
第861章 夫子,你头上长草了
走在炎颜的身前,夫子虽然始终没回头。
他虽不看她,脚步却始终不疾不徐,甚至有时候炎颜稍微落后一些,他的脚步便也马上跟着慢下来。
可是炎颜敏锐地察觉到,不论他们行路的速度快慢,街道两边的房屋景致始终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
炎颜忽而恍然,此刻她前行看上去是她跟着夫子在走,其实是夫子在用术法带着她行走。
所以,不论她是否落后,俩人赶路的速度其实始终保持不变。
速度快慢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所以刚才在客栈里,掌柜的看不见他们,也是因为夫子自那时起,就已经开始使用术法了。
后知后觉的炎颜,吃惊盯着面前其貌不扬的小老头。
她一点都没感觉到任何术法加注在自己的身上,居然就被这老爷子带出了门,还走了这么远的路。
从前即便是化神境的阿桂,在她身上施术的时候,她也不会毫无察觉。
莫非这老头的修为还在阿桂之上……
就在炎颜被新的认知震惊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老头突然停下了脚步。
老头背对着炎颜,声音低沉:“到夜雾荒野了。这地方妖气重,我带着你走容易引来雾妖。进入夜雾荒野,你便自己走吧。”
炎颜这才发现,周围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十分浓郁。
他们此刻,就站在那晚何几带领他们来找人的那个,被迷雾完全遮蔽的密林边上。
老头侧目看了眼身边的炎颜,沉声问:“接下来的路程,就需穿过这片夜雾荒野,你可准备好了?”
与老人在夜色中更显炯亮的目光对视,炎颜平静地点了下头:“准备好了!”
老头不再多话,迈开脚步走进浓稠不可视物的荒凉雾原。
炎颜跟刚才一样,紧紧跟上老人的脚步。
夜雾荒野仍与她上次来时一样,雾气浓重凝聚不散,被浓雾笼罩的密林就像被罩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里,一丝风都吹不进来。
这种绝对的静寂,叫人莫名心里发慌。
老头的脚步仍旧像刚才赶路那样不急不徐,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炎颜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她发现老头好像不用辨识方向,他们周围是完全无法分辨东西的浓雾,老头却根本不去分辨路线,一踏进夜雾荒野就笔直向前走。
后头的炎颜虽然一直紧紧跟着老头的脚步,却忍不住悄悄向两侧迷雾遮蔽的密林看去……
前后两次踏入夜雾荒野,炎颜始终没见过那只传说中会害人的雾妖。
说实话,她有点好奇。
她想看看那只雾妖到底是怎么给人脑子里种草的。
正思索间,炎颜恍惚看见不远处,两个幽幽的光团慢吞吞向她和老头这边飘过来。
与此同时,炎颜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
“呵呵呵呵,你终于来啦,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你叫我等的好生寂寞难捱……”
声音仿佛直接穿透了神识,响在灵魂深处。
炎颜跟在老头身后的脚步突然一滞,站在原地不走了。
老头就像后脑上长了眼睛,在炎颜停下脚步的瞬间,老头突然目光如炬,褐色灵炁自身体磅礴散逸,身体转向旁边密林。
在老人的视线里,并没有炎颜眼中那两团飘忽诡异的光影。
老人的眼中始终只有一片灰白莽莽的浓重雾气。
可是老人却向着浓稠雾气的深处,猛然发出一声暴喝:“砌尘成垒!”
随着老人呼喝,悬浮在两人周围空气中的细微尘埃,仿佛活物听见了指令,迅速在两人的周围竖起一道浅褐色的透明墙体,隐约有土灵炁在墙体上流转。
在墙体之内,原本无处不在的雾气被彻底驱散,那些浓稠的雾气全部被隔离在了用微尘修砌的土灵炁墙体之外。
炎颜已经开始些萎缩的瞳孔,在雾气被逼退的瞬间恢复了清明。
就像大梦初醒,炎颜猛地晃了晃脑袋,清澈目光地看向面前的老头:“我刚才是不是被雾妖蛊惑了?我听见它说话的声音了。”
老头阴沉着脸,狠狠瞪着炎颜:“走夜路心里要保持宁静,始终谨记你此行目的,不然很容易就被妖精迷幻心性。如你这般脑子里胡思乱想,雾妖寻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炎颜笑起来,好脾气地连连点头:“夫子训诫的是,我不胡思乱想啦!”
老头瞪了炎颜一眼,继续向前走。
刚才形成的土灵炁防护墙并不能跟随二人移动,当俩人继续向前赶路的时候,浓雾很快再次裹上来,充满两人周围的空间。
这次,炎颜没再往两侧的林中看。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老头挺直的脊背上,忍不住问:“夫子,刚才您有没有看见林子里有东西?”
刚才她听见那个呼唤的声音的时候,看见林中出现两个光团,那两个光团恍恍惚惚向他们这边飞来。
然后她就被老头唤醒,那两个光团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走在前面的老头,始终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沉声回答:“没看见。”
炎颜好像有点不死心,仍问:“可是我刚才看见了,两个光影团子,那东西是不是就是害人的雾妖?”
炎颜问话的时候,目光始终盯着夫子挺直的背脊。
夫子脚下赶路的步伐始终不停,几乎保持均匀的速度向前走。
这一次,夫子并没回答炎颜的问题。
没等到夫子的回复,炎颜有些不甘心,继续自顾自地问:“我刚才还听见了一个声音,你听见那个声音了没?”
夫子仍旧不吭声,也不回头,始终保持固定的速度向前走,好像不愿意搭理炎颜。
炎颜浑不在意夫子冷淡的态度,仍旧自顾自地问:“那个声音说它在这里等我许久了,还说我终于来了,说得就好像它认得我似得,夫子您说,说话的那个声音它是不是就是雾妖啊?”
夫子始终不一声不吭往前走,脚下的速度也始终不疾不徐。既不回答炎颜的问题,也不回头看她,就好像听不见炎颜的声音。
炎颜眉心微沉,伸出手打算去拍夫子的肩膀。
可是,她的手刚伸到一半却顿在了半途。
炎颜精亮的目光闪了闪,死死盯住走在自己前面的老头,低低地说了句:“夫子,你头上长草了。”
第862章 赶尸
“夫子?”
炎颜又唤了一声。
她在唤老头的时候,目光始终死死盯住老头的头顶。
在老头稀疏花白的发际里,正有细嫩的绿草冒出尖儿,以肉眼看去不太明显的速度缓慢生长。
炎颜目光幽深,低声提醒:“夫子,你的头上长草了。”
走在前面的老头脚步没停,就像根本听不见炎颜的话,就那样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周围始终弥漫着稠腻不散的浓雾,没有一丝风,又潮湿又阴冷,好像把人的整个身心全都深深地沉陷在这无边又令人绝望的诡秘雾境里。
此刻的炎颜,在这诡异又阴森的夜里,跟在老头的身后,完全摸不着头绪地行走在令人谈之色变的夜雾荒野里。
可是,这一刻的炎颜,眼睛却分外明亮。
美眸望着面前行走的枯瘦老头,炎颜慢慢地放缓了脚步。
她速度慢下来,前面行走的老头速度也同时慢下来,两个人之间就像有无形的线牵连。
这种步调诡异的完全一致,让炎颜忽而想起在湘西有种特殊的职业,名为“赶尸”。
赶尸人带着尸体在夜间行走,尸体与赶尸人的步调完全一致,就像她此刻跟老头一模一样。
可是炎颜没停下脚步,老头也没停下脚步,两人始终保持着一致的步调向前走。
老头发间的草还在缓慢生长,炎颜甚至看见老头侧脸的皮肤里,有细白的草根从他的肌肤里探出来。
这种亲眼所见的既视感,比那日看见曲离骷髅里生长出草更恐怖。
因为此刻老头的脸上还有血肉,表面还覆盖着人皮。
那些自他颅腔里发芽生长的草,须根就直接刺破他的皮肉,从身体里生长出来,刚开始有点像新生的胡茬。
可是随着草根越生长越长,越粗壮,老头的侧脸几乎变得满目全非。
老头却始终步履稳健向前走,行走速度丝毫没受影响身体的影响。
他自己也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身体已经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炎颜目光下移,看见老头的肩膀上,有只又粗又肥的肉虫子自他的身前爬上来,正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
这虫子炎颜在死了的伙计身上看见过,当时陈真给她说过。
这虫子叫噬心蛆。
炎颜挑了下眉,突然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追上了前面带路的老头。
“咔吧咔吧……”
老头僵硬地扭转头脸看向炎颜,他的脖子转动的时候,发出生锈齿轮一样僵硬刺耳的声音。
在看到老头正脸的瞬间,饶是炎颜有心里准备,心中也一阵恶寒。
老头正脸的五官已经彻底没了,前额骨像是被野兽啃食,自眉骨至发际线全部碎裂,颅腔里生长着茂盛的噬颅草。
一双眼睛也只剩下黑漆漆的空洞,嘴唇全部被撕掉,黑窟窿里同样生长着茂盛的荒草。
炎颜目光下移,看见在老头心脏的位置,有手指长的蛆虫爬进爬出,心脏完全被吃赶紧,能一眼看见里头。
老头的身体里面已经变成一个血肉模糊的肉窟窿。
还有更多的蛆虫,正在争相啃食心脏边缘那些连通身体的血管骨肉……
而此刻,老头就用那双长满野草,黑洞洞的眼眶子与炎颜对视。
炎颜强忍着胃里剧烈翻滚的呕吐冲动,目光死死注视着夫子长满荒草的黑眼眶:“夫子,你的身体……”
夫子两个黑洞的眼眶看着她,脚底下始终没有停留,白骨森森的下颌突然动了两下。
从只剩下黑窟窿的口中,炎颜再次听见了刚才那个雌雄难辨的声音:“嘿嘿嘿……你终于跟来啦……太好了,我在这里已等你许久,我好生寂寞难捱……”
强按下心中的不适,炎颜尽量维持住表面的平静,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夫子口中诡异的声音响起:“去你想去的地方啊,我要带你去,你向往的地方……”
炎颜眯起眼:“你知道我向往的是何处?”
“嘿嘿嘿嘿……你跟我来,就……到了……”
在这个声音说出最后“到了”的时候,炎颜抬头,就见前方不远处伫立着一颗树冠如伞的老树。
老树再往前,竟然隐约看见了林地的边缘。
炎颜惊奇地发现,林地之外居然没有雾。
也就是说,他们马上就走出这片夜雾荒野了。
此刻,面目诡异的老头带着她,就直奔那颗老树而去。
眼看就要走到老树的跟前,炎颜有点不死心,再次追问:“你知道我向往的是何处?”
老头却好像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炎颜的手腕:“嘿嘿嘿嘿,走吧,再不快赶路,就来不及啦!”
手腕猝不及防被枯骨一样的手握住,炎颜心头一惊,下意识就想揍人,可是心底的理智让她硬生生压下了动手的冲动。
炎颜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她,不能动手,不能畏惧。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失去了这次机会,她可能就再也无法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强忍住心里的不适,炎颜任由老头白骨森森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就见有几只噬心蛆正沿着老头已经被啃食的千疮百孔的身体,正慢悠悠爬向她的手腕。
看着那拇指粗细的肉虫子,在自己手腕和老头的白骨爪之间来回徘徊……炎颜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要炸了。
她现在就想施展一个天朗气清,把眼前这诡异又令人恶心作呕的世界全部处理干净。
可是理智一直在不断地提醒她,忍住,忍住,还没到时候。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能干,只能由着那恶心的蛆虫爬上自己的手臂,往自己的袖管里爬……
炎颜的心里突然腾起一股强烈的怒火。
这该死的妖,等着!
等到能收拾这鬼东西的那天,看她折磨不死这破妖!
炎颜狠狠闭上眼,既然不能作为就索性眼不见为净。
就在她闭上眼的前一刻,爬满蛆虫的老头已经拉着她跑过了老树,跑出了雾气弥漫的夜雾荒野。
就在跨出夜雾荒野的瞬间,炎颜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林子里快速奔跑。
可是此刻,老头仍旧拉着她不停歇地往前飞奔。
她忍不住回头,向那急促奔跑的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然后炎颜蓦地瞪大双眼。
她看清了那个追来的人。
是陈真!
第863章 夜雾荒原里的孩子
“陈真!是陈真!”
炎颜突然大叫一声,就要挣开钳住自己手腕的枯骨,折返回夜雾荒野。
“莫要胡说!老夫刚才怎么叮嘱你的,走夜路不可胡思乱想!”
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训斥。
炎颜猛地转回头,盯住身边的老头,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头已经恢复了夫子的模样,须尾俱全地行走在自己的身边。
夫子已经放开了炎颜的手腕,表情依旧那般冷沉严肃,眼睛仍旧格外明亮。
“夫子,你刚才不是……不是……”
大概因为太过惊讶,炎颜说话有点磕巴。
夫子眼珠子一瞪,就跟他训斥陈真的时候一模一样,反斥:“老夫咋了?”
炎颜呡了呡唇:“坏了。”
夫子突然挑起来,一个爆栗子敲在炎颜额角。
“哎!”炎颜被敲地生疼,抬手捂住额头,瞪着夫子:“你打我干啥!”
夫子:“坏啦,说老夫坏啦,分明是你自己的脑壳坏啦!”
夫子没好气地大声嚷嚷,立马自动开启训人模式:
“老夫早跟你说过,走夜路一定要牢记目标,心中不可有杂念。你倒好,这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脑袋瓜子里没一刻消停,给雾妖可乘之机,迷幻了神智,还敢说老夫坏啦……”
炎颜呡着嘴儿不吭声,挨骂挨地特别乖巧。
老头说的是事实,她刚才经过夜雾荒野时的确琢磨过赶路以外的事,虽然没有老头说的这么夸张,不过炎颜知道,老头吹胡子瞪眼也是为了她好。
念就念几句吧,省得老人家憋出个好歹来。
老头数落了一阵,气儿顺了些,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哼道:“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了老夫头上长草了?”
炎颜赶紧应声:“是!”
长了满头呢,绿油油的。
不过这个话她不敢说出口,怕老头儿削她。
老头冷笑继续问:“呵呵,你是不是还看见老夫身上还生了蛆?”
炎颜立马点了一串儿头:“没错,满身都是蛆,可恶心人了!”
老头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朝她翻了记白眼:“那全是因你叫妖怪迷了心窍,老夫好端端啥事儿都没哩!”
挨了半天骂,炎颜出奇的乖顺,一个字都没反驳。
额角刚才被老头手指敲过的地方还有点疼,可是老头吹胡子瞪眼的鲜活模样,落在炎颜的眼里,突然就让她生出几分亲切感。
虽然这老夫子仍旧如刚见时一样粗暴蛮横不讲理,张口就骂人。
可是他却是真实的,在这云诡波谲的夜里,是她可以信赖的。
夫子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炎颜的心也彻底落定。
他俩已经走出了那面密林,周围笼罩的浓雾和幻觉全部消失,炎颜觉得他们应该算走出了夜雾荒野。
可是刚才那最后一眼看见的陈真,仍深深烙在炎颜的心头。
尽管老头说这些全是幻觉,可是炎颜还是忍不住悄悄回头,看向刚才他们途径的老树的方向。
然后,炎颜的身子一僵。
因为她看见粗壮的树干后,小心翼翼探出半张脸。
那是异常熟悉的面孔。
炎颜再次惊呼:“是陈真!”
她吃惊地一把抓住夫子宽敞的袍袖,急道:“夫子,真的是陈真,我看见他了,他在林子里!”
如果说刚出夜雾荒野时,她回头最后那一撇,看见奔跑而来的陈真是她自己的错觉。
可是此刻回头,她再次看见陈真,炎颜觉得这一次绝对不是错觉。
他们已经走出了荒野,周围已经没有了能迷惑人的妖雾,可是她仍旧真切地看见陈真出现在林子里。
而且这一次,她还看见了陈真已经跑到了林地的边缘,而且就躲藏在他们刚才途径的那颗,生长在夜雾荒野边缘的老树的背后。
她回头的时候,陈真也正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炎颜甚至清晰地看见陈真眼里有深深的畏惧。
那孩子到底害怕什么不敢跟来?
炎颜手里抓住的粗糙布衫被猛地抽走,她一惊,扭头看向身边的夫子。
夫子不耐烦地冷冷扯回自己的袖管,狠狠瞪了炎颜一眼:“你还有完没完?刚才看见老夫又是长草又是生蛆,这会儿又说看见了陈真,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哪里有什么人!”
炎颜不甘心,又回头看。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陈真就站在树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他俩行走的方向看过来。
炎颜咬牙:“我确实看见他了,他就藏在那颗老树后头。还往咱们这边看,他大概是怕你训斥才不敢跟来。不信你看啊!”
听炎颜这么说,老头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炎颜的眼睛。
从女孩清澈漂亮的大眼睛里,老头看见了真心实意的着急和担心。
这种真实的情感流露不会作假……老头眼皮微微沉了沉。
他终于慢吞吞地转回身,向炎颜说的那颗老树看去。
可是他看到的,哪里却空无一人。
老头默默地收回目光,没再看炎颜,低沉的声音说了句:“走吧。”
炎颜看了老头一眼,又回头看向老树,陈真仍旧在那树后头藏着。
甚至炎颜还能看清楚他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什么。
老头已经迈步继续往前走,却没再训炎颜。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往前走。
炎颜悄悄观察身边的夫子。
她觉得刚才夫子回头看完之后,好像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出了林子,四周变成了空旷的山野,夜风呼嚎如神鬼泣诉,晦暗的荒原被彻底笼罩在浓稠的暗夜里,既无明月也无星。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炎颜突然听见身侧的夫子低低地问了句:“你刚才除了看见真儿躲在树后,还看见什么了?”
炎颜仔细回忆,道:“还看见他早先一直在飞奔,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他好像很害怕。”
沉默了片刻,夫子又问:“还有吗?”
炎颜:“他嘴里好像一直在说什么话,这是我听见。”
夫子却道:“我知道真儿说的是什么。”
炎颜惊喜:“你能听见他说的啥,那就说明你也能看见他呗!”
第864章 她走进去了
夫子扭头看向炎颜。
他的目光中充满探究,却并没说到底看没看见陈真。
炎颜觉得夫子有这样奇怪的表情肯定是他自己打脸,有点难为情,才变得这么沉默。
炎颜忍不住又扭头看向藏在大树后的陈真。
因为修士的目力极佳,她甚至能看见陈真看向她时不敢置信的惊惧表情。
不过孩子始终躲在那颗老树后头悄悄往他们这边看,不敢走出夜雾荒野。
炎颜收回目光,再看身边突然沉默,情绪明显比刚才还阴郁的夫子,炎颜突然反应过来。
陈真不敢跟来大约是惧怕夫子训斥。
他惊诧,很可能是猜到了夫子要带她去找说书人,所以才会露出那样吃惊的表情。
夫子这会儿气恼,大约也是因为被陈真发现他半夜来找她。
这么一想,陈真的反应和夫子的表现就全都解释通了。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阵,炎颜隐约听见有潺潺水声。
这地方还有河?
她有些意外。
夫子再没说过话,一直沉默向前走。
走了没多远,炎颜就闻到了水的气息,隐约可见黑乎乎的不宽的河水静静地沿着河床向下游流去。
过了河,炎颜往前看去,忍不住皱了下眉。
前面黑黢黢一片,又像被隐在了浓雾里,啥也看不清。
刚才经过夜雾荒野的经历实在太膈应人,炎颜有点反感起雾。
忍不住问:“夫子,咱们是不是还要经过一个夜雾荒野啊?这地方能见度比刚才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夫子从来没听过“能见度”这个形容,不过他却一下就猜到了炎颜是形容面前的景致。
“这里的确有雾,但与夜雾荒野那里的雾不同,这边的雾不会有危险。”
夫子说话的语气有些沉。
炎颜忍不住侧目看了眼老头的侧脸。
她能明显察觉到夫子的心情不好,至于原因,她猜大约是因为陈真偷偷跟来的缘故。
陈真说过他也想找说书先生,他可能之前也跟夫子打听过。
这老头虽然脾气不好,对陈真却真不错。
连她都不想带来,肯定更不想陈真找来。
炎颜正习惯性走神,就没留意被夫子带着渐渐离开了地面。
两人越行越高,渐渐地,走进一团漆黑如墨的云团,云团的中间很突兀地有两个空洞。
透过浓云的空洞,炎颜隐约看见里面有房舍人家,只是同样黑漆漆的,有些看不真切。
可是,正当老头准备带着炎颜自黑云的空洞穿过去的时候,炎颜突然隐约听见一句:“别去!”
炎颜脚步一顿,猛地转回身向陈真的方向看去。
可是这里已经距离夜雾荒野有些远了,她只能看清楚远处一大片模模糊糊的莽莽白烟,却看不清楚陈真具体站立的那颗老树。
夫子见炎颜突然停下了脚步,炯亮的目光紧紧盯住炎颜,低问:“怎么突然不走了?”
炎颜低下头,表情有些不安,说话的气息也有些不稳,显出几分慌乱:“我刚才听见陈真的声音了!”
夫子紧紧注视着炎颜,眼底闪过一线不易察觉的精光:“你听见他说什么了?”
炎颜:“他说‘别去’”
夫子瞳孔一缩:“你当真听见真儿这么说的?”
炎颜用力点头:“我与陈真相处好几日,他的声音我不会认错,只是感觉距离有些远,听得不真切。”
夫子垂下眼,略微沉吟:“看,连真儿都劝你莫去,你可想清楚了,你还要去找那说书匠么?”
炎颜却好不犹豫地点头:“去!”
夫子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踏入黑云形成的巨大的窟窿里。
炎颜赶紧跟上。
在彻底进入黑云形成的云洞之前,炎颜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夜雾荒野。
她直觉陈真就在夜雾荒野里,可是夫子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就不担心他在夜雾荒原里出事?
揣着满腔的疑问,炎颜收回视线。
此刻,他们已经踏过了漆黑的云团,正慢慢向下降落。
然后,炎颜就惊奇地瞪大了眼……
因为她看见了浑敦镇!
又一个浑敦镇!
炎颜的心突然有些茫然,还有些莫名的惊悚。
她猛地扭头看向老头:“夫子!我们为何又回到了浑敦镇?”
陈家后宅
躺在床上的少年紧闭着双眼,显然尚在沉睡,可是少年却眉头紧锁,口里不停地低唤:“不要,不要进去!不要啊——”
陈真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声惊呼,猛地睁开了双眼。
陈真大口大口地喘气,又黑又亮的眼睛里满是急切。
瞪着屋顶熟悉的房梁出了会儿神,陈真撑着床板坐起身,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还是黑漆漆的,陈真诧异地瞪大眼,看向临窗书案三的更漏。
还不到五更。
陈真不敢置信地又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
今晚他又做了那个噩梦,可是他居然自己醒了过来。
回想起刚才的梦境,陈真再次皱紧眉头。
今晚的梦境虽然跟以往一样,可是,他的梦里却第一次多了个人。
是那个姐姐。
他在树林里看见了姐姐。
这是他第一次在那个奇怪的梦境里看见另一人。
他看得真切,姐姐走向那个大骷髅,他当时拼命的呼喊她,试图阻止她。
他分明看见她停驻了脚步,她还转回头了头。
当时他开心极了,以为姐姐听见了他的呼唤,他呼喊得的声音更大。
可是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一脚踏进了那个恐怖的大骷髅的一只眼眶里。
她居然进了那个大骷髅!
梦回忆到此处,陈真浑身大了个激灵,伸手扯过搭在床头的衣衫穿戴好,脸也没顾上洗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前院的点心门面照旧亮着一盏昏黄的风灯,大笼屉冒着滚滚白气,被夜风刮地飘忽不定。
母亲早已起床,此刻不知去哪儿忙活,并不在店铺里。
陈真穿过热气腾腾的蒸笼,正准备跨步走出家门,脚下略迟疑。
他又折了回去,从后院的灶房里提了个大食盒出来,装了满满一食盒馒头包子,提在手里,走入夜色中……
第865章 总算见着活的了
那个姐姐居然进了那个恐怖的大骷髅!
梦回忆到此处,陈真猛地打了个激灵,伸手扯过搭在床头的衣衫穿戴好,脸也没顾上洗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前院的点心门面照旧亮着一盏昏黄的风灯,大笼屉冒着滚滚白气,被夜风刮地飘忽不定。
母亲早已起床,此刻不知去哪儿忙活,并不在店铺里。
陈真穿过热气腾腾的蒸笼,正准备跨步走出家门,脚下略迟疑。
他又折了回去,从后院的灶房里提了个大食盒出来,装了满满一食盒馒头包子,提在手里,走入夜色中……
老头此刻也望着下方,目光幽幽的。
他没回答炎颜的疑问,可是炎颜却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悲恸。
又回到浑敦镇,夫子为何会如此伤感?
夫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你从未踏足过浑敦镇啊。”
炎颜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叫她从未踏足过浑敦镇?
那她这些天在哪儿?
老头却不再说话,带着她径自落在一条街道上。
炎颜四下打量,周围仍旧是日间熟悉的街道,只是黑乎乎没有一盏点亮的灯烛,就跟她那晚帮邢玉堂出来找人时候一模一样,诡异又阴冷。
不过这几日炎颜都在浑敦镇上逛,即便是夜里黑暗阴森的街道,她也很快分辨出,这正是茶肆坐落的那条街。
炎颜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夫子……
不是说好带她去找说书先生么?怎么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镇上来了。
这几个意思?
老头不是忽悠人呢吧?
炎颜忍不住又去看夫子。
夫子自刚才走进那团黑云窟窿一直到现在,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嘴角微微下沉,法令纹显得有些深,整个人看上去深沉阴郁。
可是脚步却一直很沉稳,领着炎颜直奔茶肆走过去。
从老头外表来看,倒不像在故意戏耍她。
炎颜默默地跟在旁边,开始悄悄打量周围的民居房舍。
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尽管房屋街道的坐落布局,跟日间看上去完全一样,可是炎颜却觉得这些房屋看上去明显比日间看着要陈旧,有的墙体甚至出现了裂痕……
唯一相同的,便是整条长街仍旧寂寞无声,也无灯,就像她跟邢玉堂出来找人的晚上,所看见的一模一样。
两人很快来到茶肆的门前,宽敞高大的门面挂着厚重的木板。
这个时点,茶肆肯定不会开张。
老头在厚重的木板前站定,垂着头,声音低沉:“到了,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炎颜诧异地看向老头:“说书先生就住在茶肆里?”
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看他每次都会走出茶肆,然后在大街上凭空消失。
夫子没说话,抬手握住面前一块颜色已经发黑陈旧的木板,用力向上一提,将木板顶端的的铁环自门楣上的挂钩里摘出来,轻轻地靠在旁边。
木板有近一人宽,只需摘下来一块就足够两人走进去。
炎颜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当老头将木板挪开的时候,她看见有昏黄的烛光自屋内映出来。
烛火很黯淡,但是却很清晰,还微微有些摇曳。
这寂寂无声亦无光的长街,突然就因为这一条昏暗的橘影,生出了几分人气儿。
炎颜突然恍惚生出一种错觉。
她觉得好像整个浑敦镇的人都消失了,唯独这间茶肆里,这盏灯照亮的地方,有生命的气息。
来到茶肆,老头反倒像是彻底消除了先前带炎颜过来的顾虑,一点不带迟疑,跨步就走了进去。
炎颜这会儿心头欧已经充满好奇,另外也因为马上就要见到说书先生,还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可是,当她跨入茶肆的瞬间,立马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眼前的茶肆,根本就不是她白日听书的那间富丽堂皇,窗明几净,修葺精雅的大茶馆。
面前的茶肆,黑沉沉一片,破烂的座椅板凳被随意堆在角落,早已发霉发黑。四周的墙上亦有发了霉的斑驳黑印,层层叠叠,大片大片的铺染在墙上。
还有因为漏雨自房顶冲刷下来的一道一道笔直的水痕,与厚重的霉斑交叠晕在墙体上,看上去就像被洗过毛笔的水泼过。
期间还有深浅不一的脏痕,甚至还有血液喷溅的痕迹,只不过经了岁月,又被雨水冲刷,变成了黯淡的深紫色。
同往二楼的木头里早已自中间腐朽断开,二楼的木栏杆也倾倒了好几段,还有一部分摇摇欲坠悬在二楼平台上,仿佛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拐角的墙体有十分明显的裂痕,裸露出的里头的土坯的砖,被昏暗的烛光映照,就像妖怪扯开变形的嘴……
炎颜缓了半晌才自眼前破败的景象里回过神来,最后她把目光投向了烛光处。
在大厅的前台位置,长长的书案仍放置在原来的位置,书案上仍铺着台布,只不过台布的颜色也已不在光鲜明艳,旧台布上立着个造型古拙的豆陶灯。
橘色的光晕里,端坐着一位身材微胖,穿一袭半旧长衫却浆洗的很干净的说书先生。
在先生的面前,摊开一卷纸张泛黄的书卷。
听见两人行近的脚步声,说书先生才缓缓抬起头。
直到这一刻,炎颜才算近距离看清楚了说书先生的长相。
面容白皙脸盘微胖,花白的头发用木簪整整齐齐束于发顶,两道眉却全都白透了,像在额上卧了两道白蚕,最醒目的还是那双明亮的眼。
看见进来的两人,说书先生脸上并没意外,他的目光只在炎颜面上一扫,停在夫子的脸上。
“就为一壶酒,你就把人给带来了,昙湘子你是越活越出息了。”
被说书先生奚落,炎颜呡唇一笑,看向老头。
发现老头已经径自走到了书案的另一侧,哪里靠着廊柱摆了长条凳,老头很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在条凳上,还把两条腿盘来,那样子就跟上了自己的热炕头似得。
炎颜一看就知道,这俩老头子关系不错。
往前走一步,炎颜拱手行礼:“先生勿怪夫子,是我求夫子带我前来拜望。”
第866章 故事的结局
“来的有些唐突,冒昧打扰,还望先生见谅。”
炎颜态度十分恭敬,可是坐在书案后面的先生却始终没看她一眼。
只扭头看着盘腿儿坐在条凳上的夫子:“我说先前你是怎么答应的?你心里,是不是除了你那宝贝学生和酒,就再没别的了?”
夫子这会儿已经从怀里取出了炎颜送的那只小酒壶,宝贝似得用手来回摩挲。
听见说书先生的奚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得慌,管那多现实!老子就这点本事,别的,老子管不着,也不想管!”
说完,昙湘子侧过脸,扫了眼仍站在原地的炎颜,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担忧参半的复杂情绪。
这姑娘跟别人不一样。
早晨,她在草庐里亮出陈真指认的那把琴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
这个姑娘是空间力量。
他从来见过拥有这种力量的修士,当时感受到她身上那种特殊的灵炁波动时,他也着实吃了一惊。
她的琴声竟然能入陈真的梦境,这也同样着实令他深感意外。
他那时其实还有些半信半疑。
毕竟陈真的梦境,那已经不能完全算是梦境了,那样特殊又可怖的地方,怎会有人能介入其中?
更别说从那噩境里把陈真唤醒。
可是,刚才,就在两人走出夜雾荒野的时候,这姑娘突然说她看见了陈真。
她说出这话的那一刻,昙湘子虽然表面仍维持平静,可是他的内心早已激起惊涛骇浪。
尤其在进入这里之前,她再次说,听见了陈真的阻拦的声音。
他知道这姑娘没有说谎,她的琴可能真能唤醒陈真。
她的人,能看到陈真的梦里去。
而他自己,其实根本就没看见陈真……
想起刚才赶路的情形,昙湘子眼中燃起炙热的光,就忍不住扭头看向说书先生,哼斥:“我说你这白眉毛老怪物忒也不识好歹,人家姑娘大老远地赶来看你,又有礼貌嘴又甜,你个糟老头子拽什么!”
说书先生撩眼皮冷冷看了昙湘子一眼,才收回目光,落在面前恭敬端立的炎颜身上。
“老朽这里没有姑娘想要的东西,姑娘今晚怕是要白走一趟,时辰不早,姑娘早些回吧。”
听见说书先生这话,炎颜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目光自先生面前那卷发黄的古卷,转移到说书先生的脸上。
对上那双明亮沉静的目光,炎颜淡笑:“先生误会了,我来并非想求得何物,我特地来拜望先生,是想证实一件事。”
说书先生如雪白眉略微掀了掀,明亮的目光望着炎颜:“姑娘是想证实何事?”
炎颜眼光一垂,迅速自说书先生手中那卷书上再次扫过,笑意渐深:“我来,是想向先生求证,我所知的故事结局,与先生所讲的是不是一样。”
说完,炎颜顿了顿,眸中浮出晏晏笑意:“不过现在没必要了。”
说书先生眼睛眯起:“姑娘到底想说什么了?”
炎颜的表情坦坦荡荡:“没别的,就字面意思。之所以没必要再与先生求证,是因我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说完,炎颜再次拱手行礼:“多有叨扰,告辞!”
话音落,炎颜果然片刻不再多待,转身就走。
说书先生的声音却自身后冷冷传来:“姑娘,做人不可太自负,世间万物尤存万象,君行万里窥不足一隅,姑娘小小年纪,当敏而好学,谦逊为尚,莫以蚊负山,反使己累!”
炎颜却头也没回,朗声对答:“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敦……”
“姑娘!”
炎颜最后一个字未出口,原本端坐在书案后的气定神闲的先生早已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炎颜停在原地,然后慢慢地转回身,脸上始终带着晏晏淡笑,望向已经脸色苍白,惊慌失措的说书先生。
然后,淡淡地问了一句:“这个故事的结局,我说的可对?”
这一回,说书先生没再说任何训诫的言辞,他只静静地望了炎颜一眼,目中竟生出浓浓的悲戚。
抖袖拱手,竟对着炎颜深深一揖:“老朽昏目窥不见姑娘真容,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包涵。”
炎颜没再多言,静静看了说书先生一眼,转身继续向茶肆外走去。
说书先生再直起身,眼睛里已然有些湿润,语带哽咽,有浓浓地恳切之意:“姑娘既知故事结局,便令它烂在腹中吧,切莫与人道出啊!”
就连盘腿坐在条凳上的昙湘子都诧异地站了起来。
呆呆地看着炎颜往外走的背影,然后瞪圆了眼珠子问说书先生:“这小妮子真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到底啥啊?这么多年了,我都还不知道呢!”
说书先生却不理他,颓然地跌坐回凳子上,双肩胯下,脸上尽是绝望,通红的双眼呆滞地看着摊在面前的书卷,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一闭,两行浊泪自眼角慢慢地流淌下来。
昙湘子不说话了。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这白眉老头给他的印象向来都是自负又沉稳,如今晚这般失态还是头一回。
两人虽然算不得朋友,可是昙湘子看见说书先生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终是有些不落忍。
他低头看了眼摊开在面前的书卷,叹气道:“你也别太较真了,毕竟都这么多年了,你苦苦地守着不是也一直每个结果么?你也算仁至义尽啦。”
说话的时候,昙湘子回头看了眼,见炎颜已经出了茶肆,又扭回头,目光定定地望着说书先生:“我带这姑娘来也并非全是为咳咳,酒。这姑娘没准儿就是咱们一直等着的那个转机呢。”
刚才踏入这里的那时候,炎颜跟他说的那些话,她激动的神态眉眼全都一丝不差被他收入眼里。
昙湘子这会儿所言算是真心话,就是那个时候,他突然就不后悔把这姑娘带到这里来了。
不是为了安慰面前哭鼻子的老头,他心里真这么觉得或许,兴许这姑娘真是他们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契机。
他不知道陈真还能支撑多久。
他不知道那只妖还能忍耐多久……
但是,从陈真醒来越来越困难,他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867章 老家伙挺鸡贼
两人虽然算不上朋友,可是昙湘子看见说书先生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终是有些不落忍。
他低头看了眼摊开在桌面上,纸张早已发黄的书卷,叹了口气,劝道:“你也别太较真啦,毕竟都这么多过去了,你苦苦守在这里,办法早已穷尽,不也一直没守出个结果么?你也算仁至义尽了。”
说话的时候,昙湘子转回身看了一眼。
炎颜已经走出了茶肆。
他又扭回头,目光定定地望着说书先生:“我带这姑娘来也并非全是为……咳咳,酒……”
提起这个茬,他有点尴尬。
毕竟白眉老头儿落得今晚这样失魂落魄平的境地,到底与他嘴馋脱不开干系。
看对方没恼,昙湘子才继续压着嗓音道:“你别看这姑娘年纪不大,可本事却绝不一般。我觉得,没准儿她就是咱们一直等待的那个转机!”
刚才经过那片漆黑的大云洞的时候,炎颜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有她激动的神态眉眼……都一丝不差被他收入眼里。
昙湘子这会儿与说书先生说出来的这些话,也算是他的一番真心想法。
也就是那个时候,炎颜那样的表现,让他突然就不后悔把这姑娘带到这里来了。
他这会儿这么说,还真不是为了安慰面前哭鼻子的老头。
他的内心其实也急。
他不知道陈真还能支撑多久。
他不知道那只妖还能忍耐多久……
但是,从陈真醒来越来越困难,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说书先生自怀中掏出块干净布帕轻轻地压了压眼角,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情绪。
抬起头看向昙湘子,说书先生又恢复了平日沉静肃然的神态:“你刚才说这个姑娘与旁人不同,仔细说说吧。”
昙湘子见他不哭了,总算松口气,回头又看了眼门口,见炎颜不知去了哪里一直没回来,才压低了声继续道:
“这姑娘刚才是没在你跟前展现她的灵力,不然凭你的修为一定立时就能发现端倪。她的灵根,跟一般修士的灵根属性可不一样,她是空间灵根!”
昙湘子说起炎颜,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兴奋,将他与炎颜相处这几日发生的事,连带刚才经过夜雾荒野路上的情形,全都跟说书先生说了一遍。
他说完,果然就见对方那对卧雪蚕眉紧紧皱在了一起。
昙湘子不着痕迹地暗自一笑。
他就知道这老头会对他说的东西感兴趣。
沉默了半晌,说书先生道:“所以,你认为,这位姑娘拥有空间力量,可以帮助阿真和这镇子摆脱那东西的束缚?”
昙湘子赶紧点头:“我觉得这事儿可行!”
“首先她能看见真儿的梦境,这就十分难得,我敢说你听她这个本事也定十分意外;另外她弹琴还能把真儿自那境中唤醒,就冲这两点就值得咱们试试,对不?”
说书先生没说话。
昙湘子见状继续力劝:“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俩都没办法进入真儿的梦境,甚至连那地方在哪儿都弄不清。单凭咱俩,不管耗多久这都是个永远都无法解开的死局,还不如借助这姑娘的手段,试它一试!”
昙湘子说的目光精亮。
说书先生却始终紧皱双眉,显然并没如昙湘子如此乐观。
他捋着白髯想了片刻,却轻轻摇了摇头;“她能办到这些,大约的确与她是空间属性灵根有关,你可知道她修为怎样?”
被问到这个问题,昙湘子表情有点尴尬,挠头嘻笑:“你晓得我在那里边不能施展手段,自然没法看出她的修为。”
说书先生却道:“我知道。”
说书先生这会儿的情绪倒是比刚才镇定多了。
昙湘子一听这话眼睛立马贼亮贼亮地盯着说书先生,显然他也对炎颜的修为很好奇。
心中却暗笑:嘿嘿,敢情这老家伙也早就留意人家小姑娘啦,刚才还跟他装的挺像,弄的他还以为俩人头回见面呢。
嗯哼,老家伙挺鸡贼!
他先前还担心劝不动说书先生,这会儿倒松了口气。
既然他自己动了心思,自然会积极配合,有了眼前这位的支持,利用小姑娘的空间力量想办法就容易多了。
不过昙湘子面上却并没任何表现,仍是一副充满期待的模样:“这小丫头到底啥修为?她既能直接看见真儿的梦境,我估摸修为应该也低不了……”
可是说书先生却一脸凝重,再次摇头:“她的修为只有金丹境。”
昙湘子几乎整个表情都定格在了脸上,显然不太相信。
居然只有金丹境!
这么渣怎么可能混进真儿的梦里去!
老家伙是不是搞错了。
说书先生却道:“你无法使用修为,我却可以,事实上我早两日就留意到了这位姑娘,她的确太于众不同。”
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跟他说知道故事结局的人。
他当然印象深刻。
略顿了顿,书先生望着昙湘子的表情格外严肃:“她数日前就曾来茶肆听过我说书,并且她即便在那边,也能完全不受那个空间诡异力量的干扰,自由使用灵力。就连我讲的故事对她也全无任何作用。”
昙湘子吃惊地睁大眼,表情终于也严肃起来:“她都能脱离你的掌控,不可能只有金丹境吧,你是不是弄错了?”
说书先生摇头:“我绝不会弄错。这些年我潜心研究这两边之间的联系,就是为了打开那妖孽造下的噩境,我如今既已能自主操控那个世界,就说明我探索到了这两处的其中玄妙。”
昙湘子立刻点头认同。
关于说书先生这些年对这诡异之所的探究成就,他完全认可,也打心眼儿里佩服。
说书先生道:“这位姑娘在那边是当真能自如使用修为力量,而并非她自身的幻觉。关于这点是我亲眼所见,因而我因因此才判定她修为只有金丹境。”
这下昙湘子不吭声了。
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只是语气已经没了刚才那般笃定:
“就算,就算这小姑娘只有金丹境的修为,倘若你将你这些年探究的那些东西全部传授给她,再加上咱俩从旁鼎力协助,兴许也有可能解开此地困局。”
第868章 突然出现的老太太
说话的时候,昙湘子一直眼巴巴望着说书先生。
他总有种预感,如果放弃了这次机会,他们可能再也没机会打破那只妖设下的壁垒了。
面前的先生,他自己,还有真儿,整个镇子……
可能就完了。
可是,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中,说书先生最终却仍是摇头。
昙湘子心头瞬间生出一股浓浓的悲凉。
“就,就不能试一试么?”
昙湘子的态度突然变得无比卑微,望着说书先生的目光已经从刚才的期待,变成了恳求,却始终不见半分强迫的意思。
见他这样,说书先生的表情也染上了几分伤感。
昙湘子的心情他能理解,可是最后却仍旧坚持地摇了摇头。
“这地方的情况别人不清楚,你却再清楚不过。这姑娘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咱们求助于她,就等于害她啊!若是如此,你我与妖又有何异?”
昙湘子的表情怔了怔,最后颓然低下了头:“我知道,可我……哎!”
他最后重重一叹,从怀里掏出炎颜送的那瓶酒,轻轻放在案上,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外走去。
说书先生伸出手,慢慢地将昙湘子留下的那瓶酒拿在手中。
酒壶因为被揣在怀里,壶身尚温,老人不禁再次眼眶微润。
抬头看向已经走到门前,同样佝偻瘦削的背影,目中渐渐水光模糊……
今晚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日。
甚至,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迈过茶肆陈旧破败的门槛,烛光被木板隐去,昙湘子终于抑制不住扯住袖管狠狠抹了一把脸。
用力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头,他往左右街道上看,寻找炎颜的人影。
然后他就看见姑娘纤长的身影,正立在不远处,另一盏点亮的铺面前。
那是陈真家的点心铺子。
望着少女安静伫立的模样,昙湘子并没着急过去找人,身子往门板上重重一靠,就在原地默默地等着。
炎颜其实在刚才还没走进茶肆的时候,就已经留意到了陈家点心铺子。
主要是想不留意都不行。
整条街上都黑黢黢的,就这铺面跟前的一盏风灯亮着,就像苍茫海上的孤独伫立的灯塔。给这座死一般寂静的小城平添一点点声息和暖意。
炎颜几乎没多想,一走出茶肆就向着陈家点心铺走过去。
陈真说过,他娘每日寅时二刻就起床做点心,因此点心铺门前有灯光炎颜并不觉得意外。
走到点心铺跟前,门脸上的木板已经卸下,整整齐齐靠在铺面的旁边,。
门口两侧各一个大土灶,灶上座着两个摞大蒸笼,炉膛里火苗子生得很旺,笼屉上蒸腾的白气几乎要顶开竹条编的盖子。
铺面里没有人,炎颜猜陈家娘子大概在后头忙,便开口喊了一声:“老板娘,买包子喽……”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才听见自后院传出来细微的动静。
又过了片刻,一个身材矮小的身影出现在黑暗的,通往后宅的过道里,能明显出来正向这边走过来。
只是对方的脚步明显有些蹒跚。
炎颜有些意外,挑了下眉。
虽然过道里光线昏暗,可是凭炎颜的目力,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位颇有些年纪的老妪,绝对不是做事干脆利落的陈家娘子。
因为上了年纪,腿脚有些不便,对方好一会儿才自黑暗的走廊里行出来,来到门面前的灯光底下。
炎颜此刻看得更真切,面前是位身形佝偻的老太太,稀疏花白的头发裹在一块浆洗地发旧的蓝底白花头巾里。
头巾的花式跟老太太身上的围裙完全一样,就连洗旧的程度都一样。
这花布料的样式炎颜看着有些眼熟。
她隐约记得陈家娘子身上也穿着这样一身粗布的围裙,也扎着这样蓝布白花头巾,只是比老太太的这套新的多。
看见炎颜,老太太眯眼对她轻轻点了下头,没说话,手脚不太灵便地去搬动一个灶台上的大笼屉。
见老人家要去挪动大笼屉,炎颜赶紧绕过门前的柜台,先一步走到笼屉前,挪开了老人家准备搬的那几层。
然后,炎颜和老人的表情同时有一瞬的呆滞。
两人同时目露意外地看着笼屉里的馒头……
笼屉里,原本整整齐齐码放的粘豆包突兀地少了小半屉,一看就是才被人给拿走了。
炎颜抬起头,却发现老太太一点没生气,唇角弯起来,还露出个慈祥的笑。
这一笑,脸上的皱纹都随着她面部表情的动作伸展变化,看上去有些诙谐,却又让人看着倍感慈祥舒服。
老太太嘴唇翕动,却始终没说出什么来。
但是炎颜却从老人家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里都看见了满满的溺爱。
炎颜猜点心肯定是被陈真拿走的。
可是面前这位陌生的老妇人又是谁?
趁着老太太给她装豆包的时候,她忍不住仔细打量老人家。
老人家虽然年纪特别大了,骨骼也因为岁月的摧残变得佝偻甚至变形,可是对方的五官轮廓却仍依稀可见当初年轻时的模样。
她突然发现,老太太长得跟陈家娘子有点像。
她又察觉老太太自始至终没与她说过一句话。
炎颜瞬间恍然。
这老太太很可能是陈真的外婆!
清早没什么客人,陈家娘子大约在后厨忙活,顾不上前头,老太太心疼闺女,就出来帮忙照看生意。
这么大岁数了,还起早帮衬做事,这绝对是个勤快善良的老人家。
这么想着,炎颜对眼前的老人立刻生出好感。
接过包子的时候,将五个大子儿递给老太太,炎颜又偷偷曲指一弹,一块银疙瘩落进老太太花围裙上的口袋里。
炎颜朝着老人露出个灿烂的笑:“谢谢婆婆,我走啦!”
老太太反应有些迟钝,没看清她的唇形,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可是当看见炎颜弯弯的笑眼,脸上的褶子立马也跟着舒展开,再次露出那样慈祥的笑。
老太太安静地看着炎颜,笑得也很安静。
炎颜突然发现这老太太不光模样像陈家娘子,就连那笑容,那眼神……都跟陈家娘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