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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箫令     女帝成神指南txt下载     女帝成神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44章 谁家的缺心眼儿

    炎颜听明白契无忌的意思了,很有些意外。

    “你的意思是,它之前一只都没吃过东西,都饿着肚子,所以活了好几千年都一直没能化成蝶?”

    契无忌点头:“蚩厄族的古籍中有关于光吻的详细记载,光吻是塔夏兰公主独有的伴生兽,靠吸食灵物成长。”

    “早先为了让光吻活下来,塔夏兰可能喂过它一些灵兽的妖丹,但它长到成年毛虫,属性稳定下来之后,塔夏兰公主就再没给它喂过东西。”

    契无忌的目光跟随着白蝴蝶的飞舞而转移,语气渐渐变得柔和下来:

    “光吻虽然是灵蝶,但它也有蝴蝶的基本特性。它可以靠吸食露水延续生命。只是露水只能育养一般的蝴蝶,对于灵蝶,就只能勉强吊着命,其能量完全不够它再次进化。”

    炎颜皱眉:“可是就算域外没有灵根妖丹的妖物,塔夏兰公主在山海界里生活了那么多年,随便找几只妖兽该没问题。”

    契无忌把手指伸向大蝴蝶:“大概是她不忍心杀生。”

    之后,契无忌表情复杂地看向戎莫愁:“至于你师兄会被光吻吃掉了灵根,大约是因为他贪图光吻对蚩厄妖虫强大的控制力,光吻是蚩厄族中最顶阶的虫兽,它的血脉几乎对一切域外怪物都有天然的压制作用。”

    炎颜也表情复杂地看着趴在地上,显得可怜又埋汰的戎莫愁:“所以你就想都没想就把白毛虫带在身上了?”

    一直到这一刻,所有人,包括戎莫愁自己在内,总算弄明白了这具身体瞬间苍老的原因。

    人群集体静默,所有人都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戎莫愁,每一个同情的,包括耿通。

    “哈哈哈,这货敢情也没灵根啦!哈哈哈,好巧!”

    静默的人群里,突然暴起一个响亮的大嗓门儿。

    这声音笑得欢天喜地,没心没肺的,在这样的场合显得极其突兀,就让人觉得有点缺心眼儿。

    众人全都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大汉,盼着腿儿坐在一只黑黢黢的,壮的跟小山似得大黑牛背上,咧着大嘴笑得前仰后合。

    这个人是谁?

    在场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但是他笑得实在太开心了,这种笑最有感染力,惹得别人全想跟着这人一起笑。

    毕承和沉煜云和白雾殿的众人都乐了,向着大黑牛背上的人招呼。

    来的这位炎颜这边的自然都熟,除牛能淦没谁了。

    “嘿,你咋来了?”

    毕承重重地在牛能淦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牛能淦把背上的酒葫芦取下来塞进毕承怀里,这是他们之间打招呼的方式。

    “俺看好些来看热闹的修士都走了,你们还没消息,俺不心里落不下,索性进来瞧瞧到底咋回事儿。”

    “客栈那边的商队有华畅看着呢,出不了事儿。”

    毕承接过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我们这边也快了,等师父办完事儿咱们就上路了。”

    沉煜云也走过来跟牛能淦打招呼,用手揉黑笨笨的大脑袋,惹得黑笨笨拿犄角在他身上来回蹭。

    牛能淦操着大嗓门,指着地上的戎莫愁问沉煜云:“俺刚来,看了个半拉子。就是这孙子当年弄坏了你的灵根吧?”

    沉煜云笑容温和,跟平日一样,轻轻点了下头。

    毕承同样操着大嗓门儿回了句:“嗯呐,可不,就这孙子!”

    “哈哈哈哈……”

    牛能淦又裂嘴笑起来,照样操着大嗓门儿:“你说这是不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他家。老话儿说的都不错,这孙子特么就活该!”

    他们说的这些话在场的别人心里都懂,可谁也说不出口,倒是让牛能淦和毕承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

    就是听上去有点像故意的。

    不过话说的糙了些,可是就连河老头儿和耿通都没说什么。

    当年发生在沉煜云身上的事,虽然被温穹压了下去,可是明白人心里都明白。

    只是当年沉煜云年纪尚小,虽然失了灵根,但人生还有机会从头来过。

    如今的戎莫愁早已风烛残年,失了灵根无异于丧命,不知比沉煜云痛苦多少倍。

    阿桂实在憋不住,骂道:“你也太贪心了,你说你这不是活该找的?”

    “小阁主和阿颜他们那多些人都比你先进去,你也不想想人家为啥没拿走?好歹这些人里也两个化神呢,实力不比你孬。你小子是被贪心鬼迷了心窍呀!”

    毕竟是天悲岛的人,阿桂的话里明显带着恨铁不成钢。

    月雅知道虞昕竹见不惯这些场景,转移注意力,对牛能淦笑道:“牛首领既然入我天悲岛,我们理当做东,随我们回剑阁吧,我们剑阁可藏了不少好酒呢!”

    虞昕竹赶紧顺杆儿爬:“正是这话,咱们这就回去!”

    这边余下的事自有几位长老同河老头儿和耿通料理,虞昕竹将目光投向炎颜,想询问她的意思,却发现炎颜正跟契无忌说话。

    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

    “你真打算去沧浪城?”

    这话是契无忌问炎颜的。

    炎颜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沧浪城?”

    契无忌的目光往炎颜头发上大蝴蝶扫了一眼:“我不知道你要去沧浪城,但是我知道沧浪城出事了。以你的体质,不是哪儿出事往哪儿跑?”

    说这话的时候,契无忌的语气竟然带出几分埋怨,好像替炎颜操了许多心。

    炎颜笑起来:“你还挺了解我,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没有否认前往沧浪城的行程。

    除了受塔夏兰的委托,还有另一个必须去的理由,那就是之前逃走的箕水豹,龙之爪星也逃往了沧浪城。

    就算为了那只豹子,炎颜也必须去一趟沧浪城。

    正好跟塔夏兰的委托一起把两件事都办了。

    契无忌目光沉静:“我不希望你去沧浪城,那边的事,凭你现在的能力,根本解决不了。”

    炎颜很敏锐,跟着就问:“沧浪城怎么了?”

    契无忌看向她:“你答应我不过去,我就告诉你。”

    炎颜:“爱说不说。”

    说完,转身就走。

    她夜里还有要紧事干呢。

第1245章 嗜欲深者天机浅

    契无忌看向围着炎颜飞个不停的大蝴蝶,朝着炎颜的背影喊道:

    “你是灵修,光吻跟着你活不了多久,不如我来照看。”

    炎颜停下脚步,看着绕着自己飞个不停的大蝴蝶,伸出一根手指。

    大蝴蝶聪明地落在那根手指尖上,黑豆子一样的眼睛望着炎颜,模样温柔乖巧,美丽如梦。

    “你确实不适合跟着我,去吧,找你熟悉的气息,好好活着。”

    其实炎颜刚才就发现了,光吻围绕她飞舞的时候,总爱往契无忌那边飞,偶尔还在契无忌的肩膀上稍作停留。

    光吻是第一次见契无忌,显然是很喜欢他身上的气息。

    好像听懂了炎颜的话,大蝴蝶震了震雪白的翅膀,飞了起来,绕着炎颜飞了两圈,之后转而飞向契无忌。

    炎颜随着蝴蝶翩飞的轨迹回转身,目送雪团一样的精灵向契无忌飞去。

    契无忌也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炎颜往回走。

    然后炎颜就看见那雪白的大蝴蝶,在距离契无忌还有两米远的地方,突然用力扇了两下翅膀,勐然加速撞向契无忌的后背。

    炎颜吃惊地睁大眼。

    契无忌却没有转身。

    他仍自顾走着,也没有抵抗,任由光吻冲撞向自己的身体。

    随后,让炎颜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白蝴蝶竟直撞进了契无忌的身体里。

    契无忌毫发无伤,神态从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光吻却真的消失不见了。

    契无忌的漆黑长衫背后,落下一只洁白的蝴蝶绣样,羽毛般的翅膀,纤纤细足纤毫毕现栩栩若生。

    炎颜站在原地,看着契无忌渐远的背影,怔怔地说不出话。

    跟在契无忌身边的危魑看了眼默默行走的契无忌,见他没跟炎颜解释的打算,有些不落忍,回头对着炎颜喊:“姑娘放心,少主人定会好生照看光吻,保管你下回见了它长得又白又胖乎。”

    喊完,危魑笑起来:“炎姑娘是不晓得少主您的体质,能跟着您的伴生兽,那可是几辈子修不来的好福气!”

    一直沉默的斧头低声提醒:“你往后说话注意点,炎姑娘现在已经化神境了,这点距离,她可能听见你的话!”

    危魑笑得有点调皮:“少主迟早要跟炎姑娘在一块儿,到时候炎姑娘啥不知道,能瞒得了多久啊。”

    斧头却没一点笑模样,有些担忧地看着契无忌的侧脸:“炎姑娘要去沧浪城,这可有点麻烦。这次那边的动静有点大,搞不好老爷也亲自过去呢。”

    危魑也收起笑,担忧地看向契无忌。

    契无忌面无表情:“他去他的,干我屁事。他爱干什么我不管,他若敢打姐姐的主意,我会让他后悔投胎这一遭。”

    斧头知道契无忌的能力,他没有担心,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想起从前看过的许多史书,所有宗门大派,最终落寞瓦解都是由内耗开始的,契府明显也是这样。

    这一刻斧头突然有些羡慕炎颜手底下的白雾殿和商队。

    玉眉,毕承,沉煜云,右长清还有那个总爱跟着她的剑阁的小阁主虞昕竹……

    每一个在炎颜身边的人,脸上的笑都那么真诚坦率,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喜悦,那个姑娘的商队,她的宗门,甚至她的兽宠,不管什么都可以相互和谐相处。

    尽管她的势力还不算很强大,她却能把好几个势力糅和地如铁桶一般严丝合缝。

    团结,忠诚,这才是最完美,最强大的力量。

    那个小姑娘,是真的了不起!

    炎颜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直到契无忌离开。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契无忌要走光吻的原因。

    也明白了塔夏兰不让她带走光吻的原因。

    光吻是域外的生物,它除了需要吸食灵髓,还需要用体修的身体温养。

    她确实无法照料这只美丽的灵魂。

    虞昕竹已经带着众人回剑阁了。

    河老头儿让弟子们把那些还活着的大虫子带回了千金阁。

    老爷子留下这些虫子的想法主要是做实验,老头儿想试试看用什么丹药能有效灭虫,如果真能研究出来新丹方,对灵修界又是一大功勋。

    耿通叫人找来戎莫愁的几个大弟子,商议戎莫愁如何安置的问题。

    其实用不着太麻烦,已经是二百多岁的老棺材瓤子了,失了灵根,基本可以直接准备后事了。

    沉煜云没走,站在不远处等着炎颜。

    看见炎颜向自己走过来,沉煜云准备同她一道回剑阁。

    “你!等……等!”

    身后响起一道虚软无力的声音。

    沉煜云转回头,看见被人扶着坐起的戎莫愁,背靠在一块大石上,颤巍巍抱着断掉的手臂,向这边看过来。

    沉煜云看着他,问:“师兄是在唤我?”

    戎莫愁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

    沉煜云同炎颜对视一眼,转身向戎莫愁走过去。

    等他走到跟前,戎莫愁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把身体放低些说话。

    沉煜云蹲下身,与戎莫愁平静对视,等待对方开口。

    “你高兴了吧?我也没了灵根,你是不是觉得,我糟了报应?”

    戎莫愁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沉煜云,带着讽刺的笑,好像很得意。

    在为自己猜中了沉煜云此刻的想法而得意。

    旁边站着的耿通皱起眉头,不耐烦地看着戎莫愁:“你都这个样子了,问这些玩意儿有啥意义吗?”

    从前他觉得大师兄够聪明,只是有些放不开。

    现在耿通觉得大师兄是真蠢。

    蠢得特么无可救药!

    沉煜云与戎莫愁对视,面无表情,语气仍如寻常。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因果报应。我也不觉得当年你毁掉我的灵根,同今天这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

    “不管是当年你毁掉我的灵根,还是今天你毁掉自己的灵根,我觉得原因始终都只有一个,就是你太贪。”

    说到这里,沉煜云略微沉默,随后缓缓道:“师父当年收我入山门时,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这句话对我后来的修行为人影响也很大。”

    戎莫愁浑浊的双眼有了些光亮:“师父,说什么?”

    沉煜云语气平静:“师父说,嗜欲深者天机浅。”

    说完,起身,离开,沉煜云再没回头。

    戎莫愁静静地看着沉煜云离开的背影,哆嗦着嘴唇重复:“嗜欲深者天机浅……天机……浅”

    最后一个“浅”字含湖在嘴里,他的身体开始沿着背靠的大石向旁边滑倒下去。

    倒在地的时候,额角正撞在一颗凸起的石子上,鲜红的血想一条活着的虫,沿着石子渗进土壤里。

    戎莫愁睁眼,目光停在沉煜云离去的方向。

第1246章 温穹告白?

    “铛……铛……铛……”

    清脆的云磬回响在十万大山之间。

    “传闻天悲岛的磬声能传遍大半个东方大陆,居然是真的。”

    站在餐霞峰的峰顶,炎颜远远看见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气息向这边快速靠近,忍不住感慨。

    从前她修为低,看不见这些。现在她知道,那是许多修士向这边赶来形成的气息显像。

    沉煜云很有些骄傲:“当然是真的!”

    “我天悲岛的云磬事关东方大陆要务讯通,据说当年蚩厄族侵犯山海界,白虎神君的虎尾敲响的就是这个磬。”

    炎颜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那以后还是少敲些。”

    沉煜云也反应过来这个好像有点不吉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背后雅乐声起,两人同时转过身。

    远处高高的云台上,长生阁正殿前如瀑般垂下一道霓光。

    霓光尽头,立着位身姿挺拔的少女。

    少女首绾灵蛇髻,身着洁白修士服,当霓光铺展在她的脚下,一柄温润剔透的玉剑同时出现。

    少女御剑沿霓光而上,最后停在云台顶端。

    云台已是最高处,少女仰起头望向深远碧穹。

    天悲岛所有阁主,长老,执事,护法,阖宗弟子,全部立在霓光下,也全都随着少女仰头向上望去。

    炎颜知道,他们望的不是天空。

    他们望的,是云梦里的温穹。

    “自然浩瀚,神得一以开万物,尊道法以扬光大……”

    青天上传来温穹温和平缓的声音。

    “舍尘入道,修身以立足,弘道以光天下,秉持纯正。道圣曰: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少女双膝跪地,向天外来音深深叩首:“弟子虞昕竹,谨记恩师教诲。”

    “天悲弟子虞昕竹,受天悲玺。”

    温穹声音宏大却没有压迫感,响彻整座天悲岛。

    大神通直入众人神识,将这一刻烙印在今日在场的,所有人的记忆里。

    虞昕竹高举起双手过头顶,一道落霞自天外坠下,落入她的掌中。

    炎颜使劲瞪大眼,用尽最大气力也没看清天悲玺到底长啥样。

    那道霞光并没被虞昕竹拿在手上,而是径自没入了她的身体里。

    至此,天悲岛下一任岛主正式确立。

    炎颜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沉煜云:“你师父既然收昕竹做了弟子,那昕竹往后还算不算剑阁的人?”

    如果虞昕竹从此就成了长生阁的人,那虞颂老爷子多难过啊,剑阁也太亏了。

    沉煜云:“应当算的。师父这么做也算为后世开了先河。”

    他耐心给炎颜解释:“从前历任天悲掌门一概出自长生阁,因为天悲岛开创祖师就是长生阁阁主。这便成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但其实天悲门规中,并没有天悲掌门必须出自长生阁这个规矩。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晚辈弟子出于对开宗祖师的尊重。”

    “但这无疑也为后世择选优秀弟子继承天悲道统,形成了阻碍。”

    说到这儿,沉煜云笑起来:“往后如果昕竹再遇上类似的问题就不用苦恼了,照师父这么办就成。我觉得师父这么做既简单又明白,挺好。”

    炎颜:“早想到这个点子,或许你跟戎莫愁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沉煜云却道:“大师兄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我觉得牺牲我,能换来这个择选宗主变通的结局,对未来天悲岛有莫大好处,我觉得挺值。”

    炎颜心里觉得这两件事没啥必然联系。

    不过她觉得温穹能想出来这个点子也算英明,就顺嘴夸了句:“你师父是个不错的掌门。”

    沉煜云也点头:“师父确实不错,不论是做掌门还是当师父,都不错。”

    “哈哈,能听见你这句话,为师也算没白疼你!”

    两人一惊,同时回身。

    一个身着宽大灰袍,身材高大,朗眉星目的年轻男子,自山下石阶缓步走上来。

    沉煜云和炎颜赶紧迎上前恭恭敬敬对来人行晚辈礼。

    温穹随意挥了挥袍袖。

    沉煜云忧心问:“师父出关,万一引动天劫……”

    温穹容色平和:“天劫总要来,惧有何用?”

    沉煜云:“可是师妹还小,她恐难即刻胜任。”

    温穹摇头:“你们干的所有事情我都看到了。昕竹很不错,你们也很不错,所有人都很不错。昕竹会是个好掌门。”

    说完,温穹将目光投向炎颜,目光温柔:“我还有一句话,想同你讲。”

    沉煜云赶紧低下头。

    在低头之前,他看见了师父的眼神。

    这眼神让他突然想起在云梦秘境里,师父对待炎颜的态度。

    师父他老人家莫不是当真动了凡心?

    沉煜云的心一阵紧张,又忍不住看了自家师父一眼。

    这一眼让沉煜云赫然惊觉。

    师父哪里老了?

    师父分明风华正茂!

    跟阿颜站在一起简直珠联璧合,比契无忌那小子还般配。

    如果师父真同阿颜有了什么,往后他该如何与阿颜相处?

    到底要不要改口……

    就在沉煜云脑子里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的时候,耳边响起温穹的一声轻咳:“嗯咳!”

    一声轻咳入耳,沉煜云原本乱哄哄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沉煜云心虚地赶紧对着温穹再次深行一礼,沿着石道下山去了。

    崖上只剩下炎颜和温穹。

    温穹的目光仍旧温和,声音低而缓:“谢谢你。”

    炎颜知道温穹的这句谢,是落在虞昕竹身上的。

    浅浅一笑,炎颜大大方方受了。

    虽然是温穹的亲口道谢,不过炎颜觉得自己当得起。

    帮助温穹发现虞昕竹这颗明珠,炎颜觉得自己拿个首功理所应得。

    炎颜继而玩笑道:“岛主打算如何谢我?”

    温穹仍旧笑容温和:“我的谢,便是助姑娘送星君归位。”

    炎颜心头一震,双眼笔直盯着温穹。

    温穹:“姑娘带出水中棺的镇守星君,不是为送他回去,难道要带着星君走商?”

    炎颜吃惊:“你知道这事?”

    温穹笑起来:“我是天悲岛的岛主,整个天悲岛都在我掌控中,我的地盘还有我不知道的?”

    炎颜也笑了,然后好奇问:“你要如何助我?”

    温穹抬起头,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

    在那一片宁静的星海深处,有一团雷云正在缓慢向这边飘来。

    来的路上,雷云不断成长,等来到天悲岛的上空时,已经由最初的莲花大小,长成遮蔽整个天地的云山。

    云山深处,有青紫二色电光时隐时现。

    炎颜惊问:“你要用你的天劫送亢金蟠上天?”

第1247章 一声惊雷,春回大地

    天劫事关大修生死,每逢渡劫,大修们都是集齐万千准备,力求万无一失。

    如温穹这样身份尊贵的大修,甚至不惜动用整个护山大阵为自己护法。

    生怕有一丝意外干扰天机,都有可能导致渡劫失败。

    温穹这家伙,居然直接拿渡劫给亢金蟠当登天梯,想把自己玩儿死么?

    亢金蟠此刻就在须弥境里。

    他也的确打算趁今晚的星光回到东方星宿。

    只是考虑到让沧华送他回星宿,除了需要消耗沧华的神力之外,势必会引发沧华的神祇气息外泄。

    尽管已经知道了炎颜就是未来的炎帝,可是这个小炎帝的实力实在太弱小了,根本不足以守护沧华。

    万一引动天地间隐藏的那些不坏好意的大妖物觊觎,或者图谋不轨者……

    亢金蟠实在有些担心沧华和炎颜的安危。

    所以,他白天就一直在用镜域观察天象,看看可不可以借用哪个星宿的力量帮助自己回去。

    如果可以借势回去,就不用劳烦青帝大人。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法子。

    只是没想到突然蹦出来个要渡劫的老头儿。

    亢金蟠看向沧华。

    沧华好像根本不关心亢金蟠要回去的事,仍在自顾喝他的茶,看他的书。

    亢金蟠注意到了沧华手里的书,居然还是本棋谱……

    帝君这性子,还跟当年没区别。

    借助天劫雷罚遮蔽星宿气息倒是没问题,可要是为这个干扰了这老头儿渡劫,亢金蟠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去吧。”

    对面突然响起沧华平静的声音。

    亢金蟠紧张地抬起头,目光里满是询问的意思,可是不太敢问出来。

    沧华缓缓放下手里的书:“你若不借这道雷,他便会死。”

    亢金蟠立刻了然,向沧华深行一揖:“小星先一步回返,恭候帝君早日归来。”

    说罢,亢金蟠显出本体,一条赤金蟠龙,扭卷金身向须弥境高空腾去。

    烈山鼎站在龛台前,青铜鼎身上的兽目静静地目送亢金蟠越飞越高。

    丝丝,邓文明也全都仰着头。

    众狌狌兽也全都仰着头。

    大家一起看金龙飞天的壮观盛景。

    亢金蟠的本体虽然不及沧华龙躯伟岸,但也算得上壮观。

    金龙升天的整个过程,须弥境里都非常安静。

    但也只是安静而已。

    其余所有人都对这样风调雨顺的安静环境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只有烈山鼎,终于忍不住感慨:“炎丫头当真越来越厉害了,连小蟠龙上天这么大的动静,愣是连一丝儿风都搅不起来。这个强大秘境,已经彻底臣服炎丫头了。”

    从前,有强大力量进出须弥境,须弥境里的气候还要受到一些干扰。

    可是现在除了炎颜的情绪和意识,须弥境基本不会受到任何外力影响,甚至包括沧华。

    这就说明炎颜对须弥境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强。

    她现在已经成为了须弥境绝对意义上的主人。

    须弥境除了对沧华的守护功能不变,其余力量,即便是沧华也无法撼动分毫。

    指尖轻轻划过杯沿,沧华的目光投向星辰龛。

    随着他的眼神照见,星辰龛中渐渐浮现东方甲木的完整星宿。

    其余四颗星辰仍然暗澹,只有龙胸之星和龙腹之星明亮。

    沧华白皙指尖缠绕一缕青光,在虚空缓缓写下一个符纹。

    符纹写就,有色青藤自符纹笔画间自行生长,抽枝散叶……

    烈山鼎知道,这是因为符纹中包含太过充沛的木之力,将遗失在这个空间缝隙里不知什么年月的种子都催发了。

    烈山鼎的青铜兽目里流露出柔和的笑意。

    这说明帝君的神力也在恢复。

    一切都在默默向好。

    符纹带着那颗生长茂盛的植物,向着星辰龛中东方甲木之力所属的那片星海漂去。

    山崖端

    炎颜抬头看着几乎笼罩住整个天悲岛上空,厚重到快凝成实质压下来的雷云,担忧地看向云下的温穹。

    “你的这雷劫气势不小,你真准备好了?”

    温穹神态平静,目光安详:“你问我准备好了没。我从前躲在云梦里,目的就是为了给天悲岛选个合适的岛主。”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回答你的问题,那么,我准备好了。”

    温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炎颜感觉背后有气息浮动。

    她转回身,看见了亢金蟠。

    温穹侧身对亢金蟠恭敬行礼:“凡夫温穹见过星君大人。”

    亢金蟠微微颔首:“这些年在贵宗落足,有劳;今日回归,亦有劳。”

    亢金蟠说话的时候神态平静,虽然是句感谢话,言辞间并没有对温穹,对天悲岛郑重道谢的意思,更像是句寻常的客套。

    不过温穹和炎颜对亢金蟠这样的表现却并不觉无礼,也没有任何意外。

    身为星君,他所承载的,以及与他为世间苍生付出的相比,天悲岛容他区区千载,这点恩情根本不值一提。

    何况今日离开,他虽然乘的是温穹的雷罚,可也不是白搭顺风雷。

    “卡!”

    天空中两朵雷云重重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响亮的雷音。

    炎颜抬起头,表情有些紧张:“时辰快要到了么?”

    温穹:“嗯,我当年开启灵根入修行道,是子时初刻……”

    他话音落,空中两团巨大的雷云再次剧烈撞击在一起。

    一道宏大的雷鸣自天际响起,炎颜感觉脚下的大地随之一阵颤动。

    一团温和的风灵炁将她包裹起来,瞬间送至旁边的峰顶。

    炎颜惊讶地用手扶住厚实的结界壁,她还来不及抵达另一座峰顶,温穹的雷劫已至。

    这一刻,天悲岛内外的所有弟子。

    壑明俊疾城中的所有百姓……全都整齐跪伏在地,在心中为温穹默默祈祷。

    炎颜则看见,那道最强的光柱落下,砸在温穹身上的瞬间,一条赤金蟠龙腾空而起,沿着那根粗大的光柱向着天空盘旋而上。

    飞龙盘柱,活的!

    炎颜一直目送那条伟岸金龙盘曲直上,直到龙尾用力一摆,消失在浓密的墨云里。

    炎颜看不见的是,原本应当向下砸落的光柱,在飞龙自下向上腾出云海的时候,竟有一部分力量向更高的星瀚延伸去。

    就是这道向上拔起的力量,减轻了砸向温穹的雷劫力量。

    蟠龙缠绕着雷柱一直向上,向上……

    在雷柱的顶端,一枚缠绕着藤蔓的符纹,释放着沧古而强大的青光。

    那是龙之颈星亢金蟠回归东方星宿的接引符纹。

    一声惊雷,春回大地。

    (本卷终)

第1248章 我住缙云庄

    雨细地就像天上落下来的针,哪怕只有一丝儿风,很快就把那些针吹地尽散。

    那些针又绵又密,不断不休,好像不把天跟地缝补在一起不罢休一样,所有东西都浸在潮乎乎的空气里,哪儿都湿漉漉的。

    不管是世界,还是人心。

    人们只知道一声惊雷响过,这场雨就开始下起没了没完。

    世人都说,那是一声久违的春雷,预示着春回大地的祥瑞吉兆。

    尘世里没人知道,那是天悲岛岛主温穹在渡劫。

    不过事实却如人们所言,这场雨也确实像极了久违的春雨。

    浇醒了大地,也浇醒了地里的人。

    何几抱着拾来的柴跨进庙门的时候,博承贤已经用灵炁把整个庙堂子都催干燥,火架子也已经拾掇好了。

    何几赶紧把柴火塞进火架子下头,火很快燃起来。

    仲琨从通往后院的门里进来,手里捧着一整套才洗过的茶具。

    看见火堆燃起来,他走过去把博承贤刚放在上面的铁锅拿下来,把铁壶挂了上去。

    何几只负责添柴火,看见仲琨师叔这么干,没说话,却下意识扭头看向他师父。

    从前只有他师父跟在宗主身边,万事都是他师父一个人安排筹划。

    这一次来沧浪城,仲琨师叔也不晓得为啥,非要跟着宗主一路。

    他有詹良大长老给说情,宗主既然肯带上他和师父,就也只好带上仲琨师叔。

    可是何几总觉得这一路上,仲琨师叔总是跟他师父争宠。

    因为这,何几便不太喜欢仲琨师叔。

    但是师父脾气好,从不跟仲琨师叔计较,他便也忍着不吭声。

    仲琨煮好了水,小心翼翼分好茶,给庙堂另一边的炎颜和玉眉先生端过去。

    炎颜和玉眉先生一人坐在一张厚实的椅子上,面前摆着长宽敞平整的桌子。

    如果要让蓝星人来看,肯定觉得跟这个场景很不协调,好像给这个世界生搬硬套上的,因为桌椅虽然是彷木质的,却是塑胶做成的。

    可是在山海世界这里的人眼里,却是羡慕极了。

    这套家具防潮防霉防虫蛀,不爱变形,结结实实,平平整整,瞧着哪儿都妥妥当当的。

    这是炎颜最近刚琢磨出来的塑胶制品,只做了几个样本,还没正式投入批量生产。

    她自己留了一套,送给玉眉先生一张躺椅,剩下的几个早被詹良和阿桂他们抢去了。

    仲琨端着茶来到炎颜和玉眉跟前,见两人此刻赋闲,便没话找话地问:“有件事弟子一直没弄清,温岛主渡劫,到底成功了没?”

    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向玉眉先生的。

    他不敢问炎颜。

    对宗主,仲琨打心里有些畏惧,尽管炎颜从没对他发过脾气。

    玉眉先生的目光透过野庙斑驳旧色的木窗,投向外面漆黑夜色里淅沥不绝的细雨。

    “看这场雨就知,没成。”

    仲琨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叹了口气:“可惜了,温岛主挺好的,至少很明智地选了小阁主做继承人。”

    炎颜黛眉微拧:“可惜什么?又不是死了!”

    不知道是炎颜的话太直接,还是这个结果出乎意料,仲琨张着嘴,一脸懵逼。

    玉眉先生笑起来:“温岛主渡劫没成,但是这场雨下了这么久,就说明他人也无碍。只是耗尽修元未达仙境,这个结果与他倒也算不得坏。至少证实了他之前的修行感悟已十分不错。”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庙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叫唤,被人由外面推开。

    炎颜和玉眉先生几人同时向门口看过去。

    就见一个被雨淋地半透的青年人走进来,青年的背上还背着一大捆扎地结结实实的柴捆。

    柴也被淋地焦湿,柴捆的侧面还挂着个大布口袋,口袋支棱着,里面明显装着什么东西。

    伴随着青年人一道涌进野庙的,除了湿漉漉的雨气,还有一股刺鼻又凝重的血腥气。

    青年人似乎对这间野庙很熟,进来后,也不理会同样歇脚的炎颜几人,径自走到没有被他们占领的角落里。

    青年把柴捆挨着墙角靠好,把他自己则靠在柴捆上,闭上眼,年轻的脸上有明显的疲惫。

    火堆温暖的光将整个破庙拢地很暖和,再加上之前被博承贤用术法清理过,与连绵不绝的郊野相比,的确舒服得多。

    刚才仲琨烧水的铁壶已经被博承贤拿下去,换上了最初那口铁锅。

    博承贤把之前炎颜采来的野菜,还有吨巴猎到的,已经在外面拾掇干净的野味肉食放进锅里,用从毕承那里学来的烹饪手法,将食材炖起来。

    很快,庙堂里就飘散出好几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现场搭配出来的特有的鲜香。

    博承贤跟着炎颜去了趟浑敦镇,除了冒了趟险之外,也了解了宗主的嗜好。

    食和烹食,是宗主生平最爱的两大嗜好。

    博承贤回去就跟毕承很下了一番功夫。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讨好炎颜,是为了在路上更好地照顾宗主。

    先把两碗热肉汤盛给炎颜和玉眉先生。

    博承贤回身看了眼那个角落,又盛了一碗端着走过去:“这位小哥?喝碗肉汤,祛祛湿气。”

    青年翻了个身,把面朝墙壁的脸转了过来。

    看了眼端着碗站在面前的博承贤,又看了眼伸到面前的热肉汤。

    青年把手在衣裳两侧抹了两把,伸手把碗接过来,也不道谢,低着头喝了一口。

    浓汤入口,青年的眼睛亮了亮,又跟着俨俨地灌了几大口,才满足地发出叹息。

    汤底还有半碗肉和野菜。

    青年看了眼那几根野菜,认出是常见的野老鹳草。这草的嫩枝子发酸,根微苦,但是有祛风解湿的药用。

    青年捧着汤碗,看向对面的炎颜和玉眉先生,突然开口了:“马车半个时辰就能走30里,你们怎不进沧浪城里去歇?”

    炎颜也端着汤碗,跟青年喝着同一个锅里的肉汤,带笑反问:“步行一刻钟能走八里路,你为何不进城?”

    青年用手捞出碗底的一块肉,吃的很仔细,边嚼边说:“我又不进城。”

    博承贤笑问:“小哥不住城里么?”

    青年吃完最后一块肉,起身走过来,仍把碗还给博承贤:“我住缙云庄。”

第1249章 供奉

    巧的很。

    第二日清晨,雨竟然停了。

    何几抱着整理好的随身事物走出野庙的时候,脚尖踢到一个东西。

    何几有些意外,看了眼被他从庙门口一连踢下好几个台阶的东西,是个脏兮兮的布口袋。

    何几皱眉嚷了一句:“谁啊,把东西随地乱丢!”

    博承贤从庙里走出来,看见那个布口袋,挑了下眉:“这是昨晚那个砍柴青年的东西,怎么落在这里。”

    住在缙云庄的青年,天还没亮,他们几人还在修行的时候就已经安静离开。

    不过这个口袋博承贤有些印象。

    那青年昨晚把这口袋挂在柴捆的侧面,他看见口袋上有些血渍,用神识看了看,口袋里是些野兔山鸡之类的小野食。

    “可能没绑好落了,还给他放这儿吧。他是本地人,可能要回来寻。”

    何几应了一声,又把那只口袋放回庙门前。

    “口袋带走,那是他报答你那碗肉汤的谢意。”

    庙子背后传来炎颜的声音。

    清晨雨停歇,她同玉眉先生上了野庙后面的山坡。

    博承贤有些意外,答应了一声,走回去亲手拾起那个脏兮兮的布口袋。

    仲琨走过他身边,眼睛盯着口袋直皱眉:“脏兮兮的又腥又臭,要它作甚?趁早丢了!你自己不嫌,莫熏了宗主。”

    博承贤看了眼那只口袋,觉得仲琨说的有道理,又自行李上将那口袋解下来,对几人说了句:“稍等我一下。”

    说完,跑向后面的溪边,把那里面的野兔子肉拾掇干净,又将那口袋里外洗净,用术法把干净的兔肉和口袋都弄干才折回来。

    博承贤把兔肉和口袋都收进储物袋里,对何几道:“今日问过宗主了么?可否入城?”

    何几点点头:“宗主说要进城。”

    博承贤跳上车辕:“走吧!”

    炎颜盘腿坐在车里铺的厚席子上,正在翻看《沧浪志》

    玉眉先生膝头上放着个正方的小木匣,里面有黑白二色的几颗棋。

    不是围棋也不是双陆。这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游戏,最近经常摆弄。

    炎颜知道,那是沧华那个脸皮厚的强塞给玉眉先生的作业。

    沧华嫌围棋太繁琐,要玉眉先生琢磨一种有趣又简单的游戏,玉眉先生无条件接受了沧华的无礼要求。

    炎颜觉得沧华明显是在欺负老实人。

    这活儿咋不让烈山鼎干呢?

    一颗白子落入局中,玉眉先生眉头轻轻地动了动,抬起头看向坐在地上看书的炎颜。

    “你在担心。”

    炎颜仰起头,不遮不掩地点了下头:“是。”

    玉眉先生从没见过炎颜的表情这样凝重。

    在野庙里同宿一宿的青年并没回缙云庄,不过青年也没骗炎颜他们,青年确实住缙云庄。

    只不过回缙云庄之前,青年需要把柴送进沧浪城。

    青年天不亮就进城了,走进城门洞的时候,守城甚至连看都懒得看青年一眼。

    不是青年长得不好看,是城守对青年太熟悉了。隔天就见的一张脸,见了好几年。

    青年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背着柴捆走向城东边的那座宫阙。

    沿着宽敞平整的沧浪街一直走到尽头,是一座辉煌的宫阙。

    翡翠色的琉璃瓦被初升的日光照亮,就像光照进浅海,泛出那些深浅不一的粼粼绿光。

    这些绿光落进青年的眼里,就像星辰落入大海。

    青年的眼睛很平静,因为青年心里清楚,那些高檐上美丽的光与自己无关,他又不姓邢。

    这座宫阙里的一切只与邢家人有关。

    青年背着柴一直走到沧浪宫的大门前,然后往右手边一拐,再往左手一拐,走进一条幽深的巷子里。

    巷子是个死胡同,尽头的侧墙上有个门,凹嵌在墙壁里。

    没来过的人绝对不会看出来这儿有个门。

    走到门前,青年把柴从肩膀上卸下来,一只手揉着被捆柴绳勒疼的肩膀,一只手敲响了门板。

    很快从里面传出拨弄门栓的声音,随后角门被拉开,一只苍老的妇人的手伸出来,把一掉大钱放进青年手里。

    青年照例把柴捆提起来放进门槛里,他自己却不进去,然后转身离开。

    门里的人与门外的青年,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送完柴也只辰时末,城门排满了等待进城的各色人。青年沿着来时的路,逆着入城的人流出了沧浪城。

    刚走出城门,就听见一个声音自入城的队伍里传过来:“嘿,好巧哦,居然遇上你啦!”

    青年扭头看过去,认出了开口的人是昨晚野庙子里,送过汤的那个修士。

    只是青年不知道,修士名叫博承贤。

    这会儿,青年看见博承贤已经从马车上跳下来,正向这边走来。

    青年站定,看见博承贤手里拿着一个浆洗干净的布口袋。

    走到近前,博承贤把布口袋递到青年面前,笑容温和:“兔子我们收下了,你手艺不错,那么肥的野兔不好捉吧?这是你的袋子,物归原主。”

    青年低下头,接过博承贤手里叠的整整齐齐的布口袋,愣了愣。

    大概口袋被浆洗的太干净了,青年一开始都没认出来那是昨晚那只装过野物尸体的口袋。

    这会儿它已经彻底改头换面,被叠地整整齐齐捏在青年手上。

    这只原本普通的脏兮兮的布口袋,比他身上的衣服都干净。好像自那修士的手上经过一遍,都变得贵气十足。

    青年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又融入进城队伍里的博承贤,问:“你们是哪个宗门?”

    长长的队伍里传出一个清晰的回答:“白雾殿。”

    青年没再说话,因为那两辆白雾殿的马车,很快就淹没在好多辆同时进城的马车里。

    青年回到缙云庄,也没进庄子,因为他也不住庄子里。

    绕过整齐排列的庄户,青年来到后山半山腰一间嵌在石壁里的祠堂前,推开朽旧的木门走了进去。

    祠堂里的光线有点暗,但是能看得出从前这里修缮的很气派。

    整间祠堂是直接把山体的石头凿开修成的,所以格外结实。头顶还斜斜地凿了一扇石窗。

    白天,阳光就从那石窗户外照进祠堂里,正照在祠堂正面供奉的东西的身上。

    那里供奉的不是仙人的牌位,也不是神仙的凋像。

    是只身披战甲的犀牛。

第1250章 计梅边

    从怀里取出早晨收来的那串大钱放在漆皮斑驳的方桌上,青年看见了之前那个修士还回来的布口袋。

    那个布口袋仍旧叠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跟这间到处积满尘垢的祠堂显得格格不入。

    青年抬起胳膊,那鼻子闻了闻,皱起眉头,拖出方桌下的箩筐,在里面翻找了一通,最后手里抱着一团旧色的衣物,走出祠堂,向山后走去。

    山后有好几条清溪,其中有两条自缙云庄里经过,再同其余几条汇合在一起,从祠堂后山下去,一齐向东入海,溪水到了后山这一段就有些湍。

    这个时辰,庄子里的人要么上山,要么下田,根本没人上溪边来。

    可是青年走到溪边,还是仔细地四下看了一回,确定没人,才小心翼翼拉开系在腰间的带结,褪去身上的衣衫。

    衣衫褪尽,露出白皙细致的皮肤,纤细的骨骼。

    青年淌着浑圆的青石,一步一步向河里走去。随着水越来越深,漫过了胸口,水流里飘荡起一捧黑段子一样的长发。

    太阳还没升起来,溪水还冷着,刚下水的时候,青年狠狠地打了几个寒颤,不过青年晓得自己这幅身子一向不矜贵,咬牙忍着,果然渐渐适应起来。

    溪水清冷,太阳越过林子照进来,水就渐渐暖和起来,淌过肌肤的时候就舒服起来。

    青年眯起眼,把整个身体全都藏在水里头,即便没有人,也仍旧小心翼翼。

    因为水下是一副玲珑曼妙的年轻女子的身形。

    没错,青年不是男儿,她是个女孩儿,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计梅边。

    计梅边虽然住在缙云氏的祠堂里,可她却不是缙云氏人。

    计梅边自记事起就从来没见过父亲,她随母亲的姓,从学会走路,母亲就拿她当男儿养活,她们娘俩就在这座缙云祠里相依为命。

    母亲活着的时候,靠替人做针线湖口。母亲的针线是出了名的漂亮,整个缙云庄的妇女都比不上,几乎所有缙云庄出嫁的姑娘,都请母亲裁缝嫁妆。

    可是母亲却不叫计梅边跟着她学针线,母亲给她做男儿的衣裳,逼着她上山砍柴打猎,以至于她们娘俩挨着缙云庄住了这么久,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孩儿。

    母亲去世那年,叫她拿着块旧色的帕子,去叩了沧浪宫后巷的那个角门。

    角门里的人看见帕子,沉默了半晌,问计梅边会做什么。

    计梅边说会砍柴狩猎。

    角门里的人又沉默了半晌,跟她说,往后隔日送一捆柴来,就交到那个角门里。

    自那时起,计梅边隔日便往那个门里送一捆柴,寒暑不论,风雨不改。

    那角门里的人也是回回按时收柴,现结钱,从不拖欠,也从不挑剔她送去的柴的好坏。

    大约是对方守信,计梅边选柴也格外认真,希望能对得起对方给的这份工钱。

    一晃,母亲去世已经五年了,她从前埋怨母亲把她养得糙,可是渐渐地,计梅边也接受了这样清贫却安稳的生活。

    随着年龄的长大,她开始明白了母亲的用心,母亲是打她一出生,就帮她安排好了往后的生计。

    虽然她到了都不知道母亲的那块旧帕子,跟那个沧浪城里最高贵的宫阙有什么联系。

    这件事被母亲带进了棺材里……

    洗完澡,计梅边爬上岸穿好了衣裳,把昨晚淋过雨的那身衣裳洗干净,又把剩下的那只野兔子也拾掇干净,提着衣裳和兔子回到缙云祠。

    她前脚刚进门,祠堂的门就被人从外头一脚踢开。

    进来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阿边,该交租头了!”

    男人一只脚还没跨进门,趾高气扬的大嗓门儿先闯了进来。

    计梅边有点意外,下意识用手将披散下来的头发拢起来。

    中年男人进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犀牛神将前,一个窈窕的身子正将头发高高地挽起来。

    兴许是今日初晴,阳光透过石窗照进来,把犀牛神将身上原本颜色鲜艳的甲胃渲染地格外耀眼,就连站在神像前的人也给映衬地格外明艳。

    尤其撩起长发后,露出的那一段白如堆雪的颈子,晃地男人的眼里啥都没了,就剩下那白花花的一片。

    不过白花花只一瞬,白花花的主人很快转过身来,伶俐的眼风也跟着扫过来。

    “月初才交了租头,这才过月中怎又催来?族长莫不是多收了我这一份子,进城去打野食子!”

    中年男人便是眼下缙云氏的族长,缙云常盛。

    缙云常盛把眼珠子一瞪:“说甚浑话呢,这银钱哪里是本族长要来收的?本族长替邢家外公子办差多少年了,你不晓得?”

    “租头赶紧交来,少啰嗦!”

    计梅边把下巴一扬,冷冷笑起来:“呵呵,没到一个整月份凭甚叫我交租头?不交!”

    缙云常盛把眼皮子狠狠一掀,三白眼基本只剩下眼白,刁钻蛮横的劲儿一下就露出来,语气又恶又凶:“我缙云祠堂借给你住,无非是看你没爹没娘的可怜你,你可别不知好歹,租头老实交来,若不,这就把你打将出去!”

    计梅边安静听着,等缙云常盛把话狠话撂完了,轻飘飘地笑道:“正好,孟家庄那位乡绅老爷想我上他家租屋子去呢,交柴又便宜,不用你打,我这就走!”

    说话计梅边伸手一把将方桌下面的箩筐扯出来,就要往肩上甩。

    这箩筐是她全部家当,背起走人就算搬家了。

    缙云常盛见计梅边动真格的,硬脸子立马软和下来,重新堆起笑:“瞧你这后生,都是老邻老居的了,叔说你一句还当真了。”

    “哎,你叔这也是没辙,你成日进城想也听见风声了,那座仙人宫里不晓得要做什么大排场,收租收的紧,你叔这是被逼的。”

    缙云常盛话虽说的狠,可是他心里也清楚,祠堂不比住家户,不大好向外赁。

    况且阿边虽然赤条条一个后生家,却是打的一肩好柴,从来不欠租头。

    要真把他撵走了,再找恐怕不容易有这么可心的。

第1251章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计梅边歪着下巴不吱声。

    缙云常盛咬了咬牙,心疼道:“哎,看在咱们老邻老居的颜面上,这回暂且收你一半,你且打听去,当真不是你叔乱摊派,多出来的分子钱,家家都要拿出来凑数咧!”

    计梅边把一掉大钱甩进缙云常盛怀里,狠狠瞪了着缙云常盛:“再有下回,老子立马走人!”

    缙云常盛揉着被铜钱砸的生疼的心窝,说出来的话彻底软和下来:“看你这孩子,话不能说的这么绝呼,你叔是啥人你还能不晓得么?”

    “咱这么宽敞的祠堂你就安生住着,别总提走不走的,怪伤和气儿,走喽!”

    缙云常盛边说话,边往门外退。

    从前,他每逢把租头收到手里,都紧紧地攥着,好像这样能把多些的财气儿攥进手里一样。

    可是今天有点不一样,打刚才他跨进祠堂门槛那一脚,就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缙云常盛还是把银钱死死攥在手里,可是他的眼前不知道为啥,那一截白花花的颈子总是晃来晃去。

    “可惜是个男娃子!”

    缙云常盛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他还记得当年阿边的娘,那可是十里八乡难见的美人。

    阿边要是个女娃子,哪怕只得她娘五成的模样,要是卖进城里去,估计不比那落梅庵里的宝儿差。

    缙云常盛虽然拿阿边娘跟落梅庵里的宝儿比,他自己其实并没见过宝儿什么样。

    宝儿,是个倌儿。

    但宝儿跟别的倌儿不一样。

    宝儿不是有钱银就能买着的倌儿。

    祠里又静下来。

    计梅边坐在犀牛将军脚底下,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威武的大将军发呆。

    “城变了。”

    她喃喃地说了一句,有点突然。

    尽管被缙云常盛多收去大半个的租头,可是缙云常盛一走,计梅边的脸上就一点看不出气恼了。

    因为她知道,这笔钱确实不是缙云常盛收的,他是替别人收的。

    最近十里八乡都在加收钱租,往那座辉煌的宫殿里加倍的敛。

    就连她隔日交进去的那个门里也变了。

    不过那个门里变的不是钱,是人。

    邢玉堂从后殿里出来,红砖路正对的葫芦门外,陆七早把孟槐兽牵来候着。

    自陆七手上接过负兽索,邢玉堂翻身骑上兽背,陆七也上了自己的马,主仆俩一前一后往大门走去。

    “这么晚了,二弟还要出去呀?”

    背后传来一声问候,邢玉堂勒住兽索,回头对说话的人招呼:“二哥还没回府呢?”

    邢素寒,邢玉堂表叔家的独子。

    自表叔表婶去世后,就跟了邢玉堂父亲这一房。

    早年邢素寒也是住在行云宫,前几年娶了妻室便搬了出去。

    不过他自懂事起就在行云宫中,虽然另立门户,却仍常在行云宫这厢行走。

    他比邢玉堂胞兄邢玉山小六岁,又虚长邢玉堂三岁,故邢玉堂跟他唤二哥。

    邢素寒驱马赶上来,他的坐骑有些怕邢玉堂的孟槐兽,打着响鼻往后退了两步。

    邢素寒眼底不悦顿生,面上却并没露出分毫,笑道:“本来打算回呢,正遇上三弟巡城,二哥便随你一路去看看。”

    邢玉堂回身笑道:“二哥忙了一整日,还不趁早回去陪伴嫂嫂。”

    邢素寒把手一摆:“妇道人家哪里用得着陪,我回去早了她还要侍奉我,我不在府里,她乐得同丫鬟婆子们摸牌打趣,倒盼着我晚些回去哩!”

    兄弟俩说笑间已来到了街上。

    沧浪城没有宵禁,从前就连城门也是不关的。

    自打前年起,城主邢堰,也就是邢玉堂的父亲突然大病了一场。

    自那之后,邢堰便亲自下令每日亥时二刻关城门,次日卯时初开城门。

    也是自那时起,只要邢玉堂在城里,每日亥时前后总要亲自出府巡城。

    邢玉堂的性子随他父亲,原则性极强,行事有股子雷打不动的韧劲儿,比他大哥邢玉山显得倔些,也没邢玉山那般好说话。

    所以行云宫里大小事物,找邢玉山办事的人,总比找邢玉堂的多些。

    大爷邢玉山也比邢玉堂容易得人心。

    但谁都知道,邢堰向来格外看中的是次子邢玉堂,将来城主的位置也是要传给邢玉堂的。

    邢玉山也从不与二弟争权。

    这其中除了父亲的偏爱,还有个关键,邢玉堂的修行天分比邢玉山高。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出了沧浪街,拐进了东西夜市。

    东夜市和西夜市是沧浪城入夜最繁华的两条。

    同所有大城的街市一样,但凡热闹的夜市两边,尽是茶馆酒肆鳞次栉比。秦楼楚馆中丝竹不绝。

    走进夜市,人声鼎沸起来,兄弟二人便不再聊天,静静地自人群里走过去。

    邢玉堂的孟槐兽面相颇凶悍,但是在沧浪城里却没百姓怕它。

    就像没百姓怕邢玉堂一样。

    因为百姓都晓得,二爷面冷,却从不为难百姓。

    邢家镇守沧浪城,其实颇有名望。

    几人正顺着人流往前走,忽而迎面跑过来一群小孩子,打几人旁边跑过去的时候,脆生生的童谣就顺带传进了几人的耳朵里。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

    走在前面的邢玉堂勒了一把兽索,扭身看向那些边跑边笑唱的小孩子。

    那些小孩子跑的挺快,一熘烟儿就钻进了不远处一个巷子里。

    陆七脚下泛起一道流光,直接自马背上御剑而起,顺手从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靶子上取了几串糖葫芦,跟进了那个巷子。

    不过稍刻,陆七转回,将一张纸递给邢玉堂。

    邢素寒知道纸上写的是刚才那群孩童嘴里的歌谣,便也策马上前来看。

    只是才瞥了一眼,立马瞪圆了眼:“谁编排这些破玩意儿陷害我!”

    邢玉堂笑起来:“二哥莫恼,这上头说的是‘寒素’不是你的讳。”

    邢素寒仍旧气鼓着脸:“字儿一样,就颠倒了个,还不是一个意思。”

    陆七笑劝:“小孩子说着玩儿的,二爷何必当真。”

    邢素寒苦笑:“我也晓得小孩子玩意儿当不得真,我只是怕叫有心的人听了去。凡事儿都经不起琢磨,你说是不?”

    邢素寒这话是在对陆七说,可是他的眼神儿却一直往邢玉堂身上撇。

    因为他看见了,邢玉堂把那张写着童谣的纸卷起来,塞进了剑袖的袖管里。

第1252章 扫钱

    邢寒素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不耐烦。

    可对方是邢玉堂,他就算贵为行云宫的表二爷,也不能说,哪怕对着陆七开的一句玩笑,都得小心翼翼。

    邢玉堂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把目光投向了前方不远处,笑问:“那边在干什么?挺热闹。”

    陆七夹了下马镫,坐骑向前行出好几步,望着那边的热闹笑起来:“这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必定是落梅庵!”

    邢玉堂有些意外:“一座庵堂,怎得这般热闹?莫非有德高望重的师太诵经?”

    他说完这话,邢素寒同陆七都笑起来。

    邢素寒打趣:“这年头,怪事多了去了,庵堂里可不一定全是吃斋念佛的女尼。”

    邢玉堂朗眉一挑,看向陆七。

    陆七解释:“这落梅庵里住着的确实不是寻常比丘。是城里新来的一位倌人,名为宝儿。”

    邢玉堂皱眉:“既是个倌人,为何偏生起个庵堂的名字,叫家人看见不尊重。”

    陆七耸肩一笑:“可是又没谁规定除了比丘院,别的地方就不能叫庵堂的。所以这个倌儿也不算犯法,也没哪儿能治理她。”

    邢素寒也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个倌儿蛮聪明,起这么别具一格的招牌名号,一来就红透了整个沧浪城。”

    “眼下就连那些达官显贵,想进落梅庵都不容易呢!”

    三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落梅庵前。

    庵前前拥后挤堆着许多人。

    做生意的豪富,自恃才高的书生,容貌俊秀的年轻公子……

    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全是想一览宝儿姑娘芳容的痴男。

    邢玉堂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打扰这些痴情的男儿,驱使着孟槐兽自人群背后绕行而过。

    这些男人好多已经到了疯狂痴颠的程度,根本就没人注意到邢玉堂的到来。

    邢玉堂骑在高高的兽背上,隔着人群将目光投向落梅庵的正门。

    他又有些意外。

    这座落梅庵,不光名字像庵堂,就连门脸儿也肃静地跟庵堂几乎一模一样。

    灰扑扑的砖墙,嵌着双开的栎木门,门上甚至连重漆都没上,只有薄薄的一层清水漆,透着木质本来的素净颜色。

    门两侧同院墙相对的方门墩位置,一边载着朱砂梅,另一边凿开一眼清潭。

    光从这扇门上,竟嗅不出一点儿脂粉气。

    邢玉堂沉默地收回视线。

    他虽然贵为少城主,但这些却不是他管的事。

    一个倌人非要起个庵名做这种事,这是百姓的自由,府衙本来就管不着。

    三人驱策坐骑,安静地经过落梅庵,邢玉堂的目光仍旧随意地落在别家商铺上。

    陆七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偶尔说两句玩笑。

    只有邢素寒,临离开的时候,终究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迟迟未开的,阁楼上的小门儿。

    然后,他看见那阁楼上,灯亮了。

    灯亮了。

    一个驼背的侍者打阁楼上的小门里走出来,手里提着扫帚和簸箕。

    簸箕和扫帚是用来扫银钱的。

    每日晚间,驼背的侍者都带着簸箕和扫帚上阁楼来扫钱。

    这里头也并非都是钱,也有珍珠,翡翠,各色精致的首饰,甚至还有名贵的字画,就连修士的法器也不稀罕。

    这些全都是楼下那些疯狂的男人们丢上来,是他们对宝儿姑娘表示的心意。

    但是在落梅庵里,却没人跟这些东西叫宝物,或者叫金银。

    不管多昂贵珍惜的物件,进了这里都统称“钱”。

    所以,驼背侍者的工作就是扫钱。

    至于这些男人为啥平白仍进来这么多钱,驼背侍者想不通。

    但他知道,这些疯狂扔钱的男人们,根本就没见过宝儿姑娘。

    一个都没。

    但是,他们却肯成夜成夜守在这里,不干活儿也不回家,不读书也不做营生,就为见宝儿姑娘一面。

    可是就算见上一面又能怎样呢?

    更何况对一个还没见过的女人,就疯狂的这种抛家舍业的地步。

    驼背侍者除了惊讶这世道居然有这么多疯子,别的再没了。

    驼背侍者把簸箕里的钱,倒进一个个空荡荡的大箩筐里。

    等把所有的钱全都装进箩筐,他便把箩筐挨个背下楼,送到西厢小屋里。

    西厢的小屋子住着花枝大娘。

    这几箩筐钱历经花枝大娘那双桃花眼仔细挑拣,把最后挑选出来的东西送进后院去。

    那些被送进后院里的东西,兴许能去到宝儿姑娘的跟前,也兴许被不经意丢进哪个荷花池子里,最后埋进荷塘底下,终不见天日的淤泥里。

    驼背侍者把今天的两个装满钱的箩筐搬到西厢小屋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也不用等里面开口答应,他就径自推开门,把今晚的两个箩筐抱进去。

    驼背侍者知道,花枝大娘从来不歇息,不管啥时候进她屋里,她都是清醒的,迷人的。

    驼背侍者虽然在落梅庵里做事,他其实也没见过宝儿姑娘,他只见过花枝大娘。

    驼背侍者觉得花枝大娘就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

    他从来没见过像她那么温柔仔细的女人,虽然花枝大娘不年轻了,但看上去好像永远都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

    这是一个女人最美的年纪,风流妩媚,而且还没开始老。

    她身上永远香喷喷的。

    她身上的香不是那些让人头疼难受的脂粉香。

    她身上的香像天生的花蜜,好像能随时惹来蚊蝇的纠缠,是叫人眼馋的香。

    驼背侍者觉得花枝大娘美还有另个客观原因,那就是这座落梅庵里,除了宝儿姑娘,就只有花枝大娘一个女人。

    再没谁了。

    看见驼背侍者把东西背进来,坐在红烛下的花枝大娘,对着他眯着眼儿笑起来。

    花枝大娘不用说话,驼背侍者一见她这样的笑就知道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把两个箩筐挪到花枝大娘的床跟前,然后小心翼翼地回话:“那人走了。”

    花枝大娘眯起眼的笑,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渐渐收起来,嫣红的薄唇轻微地吐出一声叹息。

    红蜡烛映出她额间那朵艳丽的梅钿,轻轻地往上浮了浮。

    驼背侍者知道,这是花枝大娘在皱眉头呢。

    每次他这般回话,花枝大娘都会皱眉头。

    花枝大娘皱起眉,驼背侍者的心情也跟着不好了。

    然后这满屋子的金玉翡翠,叫外头那些疯子一样的男人们倾家荡产的宝物,瞬间全失了颜色。

第1253章 看星星的姑娘

    花枝大娘轻轻摆了摆手,驼背侍者安静出去了。

    花枝大娘顺手自箩筐里挑拣了几样东西摆在桌上,把剩下的两箩筐金银珠宝统统收进眉心的花钿里。

    最后捧起桌上的几样东西,往后院里走去。

    花枝大娘摆动着水蛇一样纤细的腰身,绕过白墙上挖的门洞,往里头走去。

    从外厢的院子里看,花枝大娘身段一晃,好似进了一大丛生长旺盛的竹林盘。

    他们这间庵,表面上看着是间本本分分的庵,可门脸向来都是给外人瞧的。

    这会儿,在花枝大娘的脚下,早就不见了青石板,她的脚下是幽深昏暗,一浪一浪滚动的水,身边是滑腻腻生满青苔的石壁。

    她那双赭色的缎面儿鞋就踩在滚动的水上,什么功法也不用施展,水从来也湿不了她那双秀气的小脚。

    花枝大娘就这样踏着水,走过这一段湿漉漉的走廊,来在一个树屋前。

    树屋搭在浓深的林子里,四面再没别的建筑,屋前挖开一汪大清池子。

    花枝大娘捧着东西,扭着细软的腰肢来到树屋前,对着树屋款款行礼,然后把挑拣出来的那几样东西仔细摆在树屋前的木栏杆里。

    “嗯?”

    自木屋里传出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尾音拖地有点长,软绵绵的还有点腻,却一点都不叫人烦。

    花枝大娘伸出一根指头抠了抠头皮,低着头,回的话跟驼背侍者一模一样。

    “那人走了。”

    “哗啦!”

    那些刚被摆上去的宝贝一股脑全被扫进树屋前的大池子里。

    花枝大娘好像早有预见,在那些东西被甩下来之前,就站在了树屋底下。

    树屋里传出俏声声的一个字:“哼!”

    那些东西没砸着花枝大娘。

    她心里数着,等到拿来的东西都砸完了,才从树屋下走出来,温声细气地问:“今夜还领人进来不?”

    木屋里沉默了一阵,传出声来:“来吧。”

    花枝大娘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然后去了。

    走到那条湿漉漉的道口上,花枝大娘没忍住停下了脚步,转回身向着木屋看去。

    在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见木屋上。

    一个身穿着大红肚兜的少女,趴在木屋围栏前一块软绵绵的垫子上,玲珑的身子微蜷着。

    少女像只漂亮的小豹子,慵懒,柔软,眼神不善。

    少女抬着又白又尖的下巴,媚而不妖的童投向天上的点点星辰,然后她伸出嫩笋子一样的指尖,勾下来一颗星星,曲指一弹,丢进了树屋前那汪潭水里。

    花枝大娘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身体突地打了个摆子,赶紧扭转头往前院走去。

    她从前也是做老鸨,她做的老鸨,在整个沧浪城风月场都是有名有号的。

    她从前在沧浪城里最大的醉生殿里当老鸨,手底下管着百多个花娘,都叫她一手调教地服服帖帖。

    那时候的她是何等风光。

    如今来了落梅庵,她就只有这一个姑娘,还叫姑娘调停地服服帖帖。

    这算是越活越倒流了吧?

    哼!

    花枝大娘扭摆着水蛇一样的腰身,迈开青莲一样的小脚儿,踩在稳如平地的汹涌水面上,款款而去。

    每逢想起这些的时候,花枝大娘的鼻孔里都会高傲地哼出一声。

    那些花娘辛苦一年,熬地油尽灯枯,也不如她眼下伺候的这一位一宿赚的多。

    更何况宝儿姑娘还会摘星星呢。

    想起宝儿姑娘采星星的样子,花枝大娘脚底下勐地打了个趔趄,赶紧稳了稳心神,快步回到前头的院子。

    上了阁楼,打开小门儿,从下头那一群狼也似得男人堆里,随手点了一个带了进来。

    被选中的男人恍若入梦,浑浑噩噩地跟着花枝大娘走进门洞。

    只不过男人没有花枝大娘的好运气,他可没机会淌那条湿漉漉的走廊。

    男人前脚才踏进院子,就被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又粗又长,上头生满花斑的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扫。人就进了院中的荷塘。

    男人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没顶而入。

    水波摇曳的荷塘里,只剩下一串泡泡咕都都地响。

    花枝大娘仰起头,看向面前凋梁画栋的二层小楼。

    大红栏杆里,仍旧趴在软垫子上的宝儿姑娘。

    宝儿姑娘还是穿着那件大红的肚兜,仍旧仰着头,用她那双媚而不妖的童望着点点星辰。

    这就是每日晚上进入院中那些男人的下场。

    刚才的树屋和水廊,眼前的庭院小楼,到底那个是真的?都跟梦一场。

    只有花枝大娘一个人知道,宝儿姑娘从来不陪客人。

    所有进落梅庵的男人,不管丑俊,都是在这大池子里泡上一宿了事,就跟腌咸鱼似得。

    宝儿姑娘从来不看这些男人是圆是扁。

    宝儿姑娘每天晚上只干一件事,那就是看星星。

    自从伺候宝儿姑娘,花枝大娘就没见过宝儿姑娘有别的嗜好,每晚都在看星星。

    哦,最近又添了两样。

    一样是腊肉。

    那是一种油汪汪的,用特殊工艺晾晒过的肉食。

    刚传入沧浪城没多久,最近在沧浪城的贵族圈子宴席里颇有名气,销量极好。

    另一样是红酒。

    名字叫红酒,那酒也的的确确是红色的。她头回见那酒的时候只以为是人血。

    人血花枝大娘是不怕的,只是她觉得那东西若生着吃腥气味儿太重,不美。

    但红酒就是酒,不是人血。

    刚买回来的那日,宝儿姑娘赏给她一杯,装在一支透亮的白琥珀杯盏里,漂亮的像颗流动的红宝石。

    她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入喉,滚进肚子里腾地一下就热起来。

    有点子酒劲儿,但嘴里的味道始终是甜的,像含着颗浆果。

    宝儿姑娘说这两样东西都是极好的。

    难得她喜欢,花枝大娘便常买来与她吃。

    只是宝儿姑娘虽然喜欢红酒,也喜欢腊肉,常就着腊肉喝红酒,但宝儿姑娘仍旧每天晚上看星星。

    她最喜欢的还是看星星。

    她看星星的时候,花枝大娘就悄悄看她。

    花枝大娘觉得宝儿姑娘看星星的表情跟她平日里有点不大一样。

    她眼睛盯着星星,却像是在和谁说话。

    那双媚而不妖的童里有时候发嗔,有时候怨怼,有时候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思念。

    花枝大娘觉得宝儿姑娘看着那些星,就像看着她的亲朋故友。

    这么想的时候,花枝大娘便容易生出错觉。

    宝儿姑娘莫不是打天上来的?

第1254章 洒金帖

    按照惯例,花枝大娘领男人进来之后,这一宿就算忙活完了。

    驼背侍者安静地守在阁楼下,等到花枝大娘带着人进去,然后她独自一人扭着水蛇腰出来,回到她独居的那间西厢小屋,窗格子里的红蜡烛幽幽地亮起来。

    驼背侍者的目光从西厢的窗格子上收回来,便准备回自己的住处歇息了。

    落梅庵里的差事十分清闲,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各干各的。

    可是,当驼背侍者经过阁楼下的时候,听见阁楼上传下来轻微的响动。

    他仰起句偻的背,朝昏暗的阁楼上看了一眼。

    通常花枝大娘带着男人进来之后,外头那些疯子一样的男人就散了。

    他们虽然疯癫,去也知道这个晚上他们又是白忙活一场。阁楼上自然也就不会再有钱抛上来。

    尽管不确定有没有钱,但为保险起见,驼背侍者还是句偻着腰身,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轻轻推开阁楼上的小门。

    阁楼外的平台上木地板干干净净的,没有钱,只躺着一封信。

    驼背侍者盯着地板上的信愣了愣,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信笺拾起来。

    信笺外皮用好看的洒金纸制成,信封正面的中央,漆黑的墨迹写着几个字。

    驼背侍者不认得字,但他只觉这封信应该很重要。

    他小心翼翼用双手捧着信,比对待平日里那些装钱的箩筐可态度认真的多。

    驼背侍者用他最快的速度把信送进了花枝大娘的西厢小屋里。

    果然如他料想的一样,花枝大娘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也没像寻常那样眯起眼,露出温和好看的笑。

    花枝大娘眉心胭脂红的花钿向上浮了浮,就着红烛看信皮上的字,看了很长时间。

    驼背侍者虽不识字,但他知道那信皮子上只有三个字。可是花枝大娘却好像看一篇文章那么久。

    她甚至忘了摆手让他离开。

    驼背侍者心里暗自庆幸:果然如他所料,这封信很重要。

    他同时也很得意:多亏他及时发现了这么重要的信。

    花枝大娘盯着信封上那三个字看了很长时间,才轻轻地摆了摆手。

    驼背侍者安静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了。

    花枝大娘又在红烛下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桌上的信,提着裙摆走出了房门。

    她仍旧摇曳着水蛇腰,穿过门洞往后院去。

    还没回屋的驼背侍者,看见她扭动腰肢的频率,就晓得花枝大娘走的很慢。

    这说明花枝大娘在迟疑。

    驼背侍者有些想不通,分明是很重要的信,为什么花枝大娘不马上交给宝儿姑娘?

    她迟疑什么呢?

    驼背侍者想不通,便不去想,他转回身走进自己的居所去了。

    然后昏暗宁静的院落里,响起“噗通”的,东西落水的声音。

    花枝大娘站在竹影里,忐忑地绞着手里的丝帕,忐忑地看着二楼上的宝儿姑娘。

    刚才被送进来的那封信已经拆开,随意地丢在朱漆栏杆后面的地板上。

    宝儿姑娘仍旧仰着头,媚而不妖的眸子悠悠望着星星。

    不知从哪儿甩下来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啪”轻轻扫在那封信上。

    洒金的信封皮子和信瓤一起被抽成了尘埃。

    “不去!”

    慵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好听地叫人骨头没来由地一阵酥麻。

    花枝大娘愣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赶紧低低地应了声,小心翼翼地退出来。

    她仍旧安安静静地回到了西厢小屋,安安静静地掩上房门。

    可是她眉心那枚漂亮的花钿却一直浮着。

    后殿响起一阵喧哗,期间夹杂着妖兽暴虐的吼声。

    轻轻放下手里的茶,邢玉堂起身向外走。

    才走到院子里,头顶一大团青蓝色的光嗖地一声飞掠而过,后头紧跟着几道白影子迅速掠过,紧紧追着那团蓝光去了。

    邢玉堂皱起,手上迅速捻出一个诀印,然后曲指一弹。

    诀印粉碎的同时,那团飞过的青蓝里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

    蓝光渐渐退散,露出裹在里面的妖物。

    正是邢玉堂的坐骑,孟槐兽。

    孟槐兽落回地面,用力甩了甩头,有气无力地朝邢玉堂踱来。

    来到邢玉堂身前,孟槐兽四肢一弯,身体重重地伏卧在邢玉堂面前。

    这只孟槐兽跟邢玉堂订有血契,刚才它发狂的时候,邢玉堂便是用血契符纹镇压。

    后头陆七等行云宫的护卫才赶过来,一个个累地气喘如牛。

    一看就是跟这只倔强的妖兽很纠缠一阵了。

    陆七手叉着腰,满头都是汗:“我说二爷,你这孟槐兽是不是发+春了呀,这也太暴躁了,这隔三差五就来一回,弟兄们腿都快给它遛断了。”

    陆七是邢玉堂身边的长随,几岁上就跟着邢玉堂。邢玉堂待他如胞弟,陆七在邢玉堂跟前说话便也随意些。

    邢玉堂摸了摸孟槐兽同样热气蒸蒸的皮毛,对众人道:“都散了吧,孟槐今晚就留在我这里。”

    跟血契主人距离近,妖兽能轻易感受到主人身上的气息,妖性要收敛许多。

    处理完孟槐兽的事,邢玉堂折返回书房里,抬眼就见大哥邢玉山关切地向自己看过来。

    邢玉堂温和道:“无妨,孟槐兽有点躁。”

    邢玉山微紧的眉心却没舒展:“最近孟槐兽怎么了?”

    邢玉堂也皱起眉,摇头:“不清楚。血契没出问题,就是晚上容易闹脾气。”

    邢玉山沉默了会儿,问:“上回孟槐跑出来好像也是你巡城回来的事。”

    邢玉堂点头:“是。前两回差不多都是这个时辰。”

    邢玉山的眉心更紧了:“会不会是城里有什么气息干扰了孟槐兽?”

    邢玉堂没说话。

    不知为何,听大哥这么问,他的脑子里头一个浮现出来的,竟是那个让男人们疯狂的庵堂……

    邢玉山的目光却落在了面前放着的那张纸上。

    纸上写着邢玉堂夜里巡城听来的那首童谣。

    邢玉堂收起思绪,见大哥盯着童谣看,问:“大哥,这个事儿你觉得呢?”

    邢玉山看着童谣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人先不动,看看再说吧。”

    邢玉堂没做声,过了会儿,他说:“临近几座城征收饷捐的事大哥可有听闻?”

第1255章 钱没了

    邢玉山点头:“这个事我晓得,明年开始七年一行的加固海防,保民保渔工程,加收的饷捐便是用于这个。”

    邢玉堂皱眉:“上回加固没同百姓增收饷捐,为何这回增收?这些年并没有大动土木。”

    邢玉山叹了口气:“这些年确实没大动土木,可是眼下有一件事虽然尚未发生,却不得不预备着啊。”

    说完,邢玉山看向邢玉堂,眼里满是关切和询问:“父亲的身体,究竟如何?你能不能给个准话?”

    邢玉堂一愣,声音陡然拔高:“师兄在筹谋父亲的后世?”

    面对着邢玉堂惊讶的目光,邢玉山显得有些尴尬:“我这么做也是心里没数啊!”

    “连温岛主那样的人物都渡劫失败了。早二年父亲就传出身体抱恙的消息,如今他老人家更是只肯见你一个人,就连我都不见一面。”

    “若换成是你,你能不往别的地方想?”

    邢玉山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邢玉堂垂下眼,掩去眼里的情绪,问:“大哥既然有疑问,为何不来问我?加收饷捐的事,为何也不同我商议?反而去问堂兄?”

    听他把对邢素寒的称呼从“二哥”改成了“堂兄”邢玉山就知道邢玉堂不高兴了。

    不过邢玉山一向好脾气,耐心解释:“那几个城的饷捐原本就是素寒负责征缴,年初的时候我正琢磨这件事,他刚好在跟前,我就随口提了一嘴。”

    “素寒觉着我说的有理,也觉此事当提前预备。他便同我出主意,说不如先从几个富庶些的城镇缴起来,轮着来,也不至于弄得民声生怨……”

    邢玉堂不等邢玉山说完起身道:“我只告知兄长一句,父亲尚健!”

    说完,邢玉堂跨步向书房外走去。

    等到人已经出了书房的跨院,邢玉山神识里才传来邢玉堂的传音。

    “兄长仔细想想,难道先征几座城,百姓就不生怨了?”

    “兄长怎不知: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百姓穷点无妨,最不安者便是律政不齐,人心不定!”

    邢玉山怔怔地望着书房门口:“不患寡而患不均……难道我又错了?”

    低下头,那张写着童谣的纸又投进邢玉山的眼里,邢玉山的眉头皱地更紧了。

    他也琢磨不明白童谣里唱的人到底是不是堂弟邢素寒,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邢玉堂在料理政务方面确实比他能力强,也有手腕。

    父亲偏心的不是没道理。

    可是,他没同邢玉堂说这件事,是因为他觉得这不算大事,没必要打扰弟弟修行。

    他也是为了给邢玉堂减轻些政务上的琐事,难道这也是错?

    邢玉山突然觉得很累。

    共事多年的堂弟不值得信任。

    亲生的兄弟又不理解他。

    邢玉山突然特别想念父亲。

    何几突然很想念宗主。

    自打进了沧浪城,他都好几日没见过宗主了。

    这些天宗主一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次都没出来过。

    他和师父,还有仲琨师叔倒是挺清闲,什么事都没有,可以随意出去逛。

    他师父是不会出去逛的。

    宗主在客栈里,师父就哪儿都不会去,就像当初在浑敦镇上一样。

    师父不出去,他便也留在客栈里。

    师父安心侍奉宗主,他便安心侍奉师父,何几觉得这也是一种传承。

    不过何几发现仲琨师叔这段时间倒是时常出去,尤其是晚上。

    何几有好几个晚上都看见仲琨师叔快到丑时末才回来。

    并且他觉得仲琨师叔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何几还发现,仲琨师叔右手上那枚古银的储物戒指好像不见了。

    不过他不敢确定,所以,今晚天上,何几决定守在走廊里。

    他想看看仲琨师叔手上的戒指是不是不见了。

    宁静的走廊里只有他自己,何几觉得有点无聊,就把腿伸到栏杆外,一荡一荡地。

    他灵根开的晚,师父说已经过了最好的修行岁数,他的灵根品质也一般,所以师父从来不强求他刻苦修行。

    何几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师父和宗主都是他喜欢的人,每天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没办法修成神仙,何几也觉得很开心。

    就在何几开心的时候,木楼梯传上来沉闷的脚步声。

    何几一荡一荡的腿不动了。

    他知道是仲琨师叔回来了。

    他取出怀里的恒晷看了一眼,果然跟师叔昨天回来的时辰差不多。

    等到沉闷的脚步声跨上最后一层木台阶,何几把头转过去,看向仲琨师叔的右手。

    戒指没了。

    果然!

    何几目光往上移,对上仲琨师叔略微有些发红的眼。

    他知道师叔喝酒了。

    何几表情平静,行了个礼,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仲琨只是点了下头,正眼都没看何几一眼,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何几却没回自己的房间,他也没敲门,推开师父的房门就走了进去。

    房间里,博承贤盘膝坐在临窗的茶席前,正入定修行,缭绕在他身边的灵炁星星点点汇入他的身体,已经渐要凝成实质。

    何几的眼里全是羡慕和崇拜。

    师父近日就要冲击元婴后期了,同辈师叔师伯里,他师父的天分算最不错的。

    炁息逐渐收敛,博承贤睁开眼看向连门都不敲,突然闯进来的何几,正要询问。

    何几先竖起一根指头放在他自己的嘴唇上。

    这个动作是跟宗主学的,意思是别说话。

    博承贤也知道何几这个动作是跟炎颜学的,摇头一笑,随即打开了自己的结界。

    “什么事?你不修行,夜里到处乱走什么。”

    虽然是责备,可博承贤的语气里并没真正责备的意思。

    何几靠过来,皱眉道:“有个事,徒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师父。”

    博承贤挑眉看着他。

    何几揉了揉鼻子:“徒弟发现,仲琨师叔的银戒指不见了。”

    博承贤脸上的温和逐渐收敛:“你看清楚了?”

    何几见连师父也认真起来,赶紧点头:“昨日就发现没了,只是徒弟不敢确定。今日特地守着师叔归来,今夜徒弟看清了!”

    博承贤脸色立时变了。

    博承贤清楚,何几说的那枚戒指里,存着他们所有的盘缠!

第1256章 唤醒,奴性

    尽管管理宗主事物的那些重要事项,何几并不知晓。

    但跟在师父身边这么久了,何几也多少明白了些事。

    尤其何几清楚,自己师父是个心境纯善的修行之人,简直跟师祖詹天佑一模一样。

    师父的心事几乎都清清白白表露在面上。

    看师父的表情,何几心里立马就有数了,然后他没忍住就问了句:

    “师父,咱们是不是没钱了?”

    博承贤并没对何几的提问表示意外,反而表情很有些凝重。

    “这次随宗主出来,的确由你仲琨师叔管理账目,灵石也自是由他负责保管支付。我记得,你仲琨师叔好像的确只有你说的那一枚储物戒。”

    何几瞪大眼:“咱们真没钱了?那可咋办?”

    “仲琨师叔要是把盘缠弄丢了,咱们受点罪不打紧,可宗主咋办?出门在外的哪能不用钱呢!”

    不用钱是不可能的。

    尤其想到炎宗主的出手,别说不用钱,钱少了都不够宗主花的!

    博承贤皱眉道:“我还有些灵石,应当够支撑一段时日。”

    何几总算松口气。

    自家师父到底还是有些心眼儿的。

    博承贤却道:“但是这件事必须要搞清楚,你这段时日仔细观察仲琨师叔的出入时辰,咱们得看看他把钱都用去了哪里。”

    白雾殿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沉煜云,毕承,华畅,牛能淦四大商队首领,离开天悲岛时,在壑明俊疾城里又招收了千余名走商伙计。

    这还不算鹰轨城的廖家和斛律家两大家族。

    另外钜燕堡的金家和空家现在也基本放弃了各自原有的营生,大半的商铺和商队都在为炎家商队铺货。

    虽然金家主要负责酒水,空家主要负责腊肉也带酒水,涉及橡胶的货品并不多。但做的同样是东方大陆独一份儿的买卖,出货量相当可观。

    再加上沉煜云的经营手段,炎家商队的贸易网几乎覆盖了整个东方大陆。

    现在的炎家商队,绝对算得上整个东方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大商队,无人能撼。

    身为这样的大商队的东家,炎颜的身家可想而知。

    跟随炎颜出行,身上携带的灵石数目,已经不是一般的宗门宗主或者富商能想象的。

    如此巨款才几天就没了,博承贤不可能不过问。

    事实上就算只他身上的那些灵石,也比一般宗门的宗主出行阔绰许多。

    但是跟着炎颜出行,除了钱够不够的问题,博承贤还要考虑到随行这些人的日常交往和行为,以免招惹麻烦。

    主要还是顾及炎颜的安全。

    尽管炎颜修为提升到化神境,博承贤感觉肩上的胆子比从前轻松不少,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博承贤跟徒弟何几在房间里私下商议调查盘缠下落的事,被商议的对象仲琨却没有任何察觉。

    事实上,只要仲琨稍微留点心,是很容易发现端倪的。

    博承贤温和敦厚的性格他自然也了解,所以博承贤平日几乎从不在自己的房里开结界。

    在自己房间里打开结界,目的是为了避开别人暗中看见自己的行为和言辞。

    同行的五个人里,炎宗主和玉眉先生,一个是化神境,一个是合道境的神识之力,博承贤的结界根本拦不住前头那两位。

    另外一个何几是博承贤的徒弟。

    那么博承贤打开结界为了防谁?傻子都能想明白。

    只是眼下的仲坤,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琢磨的全是另一个人。

    落梅庵的宝儿姑娘。

    他没见过宝儿姑娘,但是当他第一次经过那间朴实的庵堂门前的时候,就被自那里头散逸出来的那种感觉深深吸引。

    仲坤形容不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那种感觉确实很吸引他。

    让他迫切地想进去见那个叫宝儿的姑娘一面。

    按照常理,踏上修行道,求长生,便是逆天而行。对凡夫眼中的人伦情爱,七情六欲早已寡澹。

    仲琨自觉修行至今,虽算不得道心坚定,但自从拜入白雾山门,也从未动过凡心。

    宗门中的师姐妹美貌者不在少数,尤其他还随师父詹良观摩了百年难遇的天悲问道,见过姿容出众的女修更无法计数。

    对一个尚未见面的女子生出如此强烈的执念,仲琨自己也清楚这样不合常理。

    但他仍旧执着。

    最主要的是,他自己根本没办法摆脱想见那位名叫宝儿的女子的执念。不论如何沉淀道心,都无法平复胸中揣着的那团火。

    这样的感觉异常磨人,仲坤自己也痛苦不堪。但是那份求不得的痛苦里,又参合着一种无法与人言说的隐秘的过瘾。

    这股瘾就像毒药,轻易便渗透进人性生而就有,却被常年修行,身为修士的高傲和优越感所深深遮蔽的,脆弱又敏感的,奴性。

    如饮鸩止渴,却无法自拔。

    计梅边今天进城有些晚了,原因是昨夜挖的猎坑里掉进去一只母桓猪。

    桓猪是一种野生山兽,属于杂食动物,个头比屏蓬小一点,但力气特别大,尤其母桓猪的力气还要更大些。

    为了抓住这只母桓猪,计梅边跟它整整消耗了一个上午,累虚脱了才搞死,最后胳膊上还被桓猪的长牙划了一道血口子,袖子也破了。

    不过能猎到桓猪还是很值得的,至少能换得十几身衣裳的银钱。

    计梅边背着柴捆先赶到行云宫后巷里,仍旧叩响了那扇嵌在墙里的角门。

    门照例从里面轻声拉开,计梅边跟从前一样,把那捆柴提起来放进门槛里。

    只是当她伸手去接那串大钱的时候,忍不住细看了一眼那只送钱出来的手。

    那是只上了年纪的手,但并不沧桑,手背上虽然有了些皱纹和绷紧的青筋,纹路都是和缓的。

    这只手的主人显然不是做粗使活计的人。

    可既然不是做粗使活计的下人,为何会亲自守在这里做等她送柴这种下人才会干的事?

    计梅边的视线自那只手上收回来,沉默地看着角门轻轻阖上。

    她俯下身,重新把桓猪扛在肩膀上,往巷子外走去。

    出了巷子,计梅边横穿过对面的一条窄街,拐进了东夜市。

第1257章 必须去见药

    东夜市白天虽然没有夜里那么热闹,但也照样是沧浪城最繁华的地方。

    计梅边扛着桓猪径自进了街边的一家饺子馆。

    苗记饺子馆门口摆着个大账柜,柜台后头坐着个五十出头的掌柜。

    这会儿正低着头,手上划拉着算盘珠会账。

    因为不是正经吃饭的时辰,饺子馆只零星有几桌散客。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苗掌柜抬起头。

    看见计梅边进来,赶紧招呼靠在后堂打闲嗑的几个伙计出来,帮着抬下计梅边肩上的桓猪。

    有个伙计搬出来一张条凳放在柜台前,又给计梅边倒了杯草叶子茶。

    草叶子茶不值钱,是许多饭馆子里随便应付客人用的,经常熬下一大锅,都是现成的。

    计梅边端起茶碗一口干了。

    放下茶碗,拿袖子一抹嘴,就看见弯下身的苗掌柜从柜台下面抱出来个小小的木匣子。

    木匣里头有现成的止血治创的中药粉子,还有干净的旧布条。

    这苗记饺子馆的掌柜是打计梅边母亲在世时就结下的旧交。

    当年苗掌柜家老太爷突然去世,一应白事都来不及预备。尤其急人的是遍寻不着愿意给死人量体裁衣的裁缝。

    最后还是计梅边的母亲不嫌晦气,仔仔细细给掌柜家的老太爷量了尺寸,可身做得一套漂亮的寿衣。

    自那时起,苗掌柜就记下了计梅边母亲这份的恩,每回打发伙计出城办事,总捎些饺子酒肉给他们母子带去。

    后来计梅边长大,偶尔猎了山货,也送来苗记饺子馆。

    计梅边母亲去世后,苗掌柜有意招计梅边来饺子馆做营生,但计梅边考虑到自己女儿身不便,婉拒了。

    苗掌柜为计梅边的胳膊上了药,又用布条仔细包好伤口,抬起头,就见计梅边伸着脖子往东夜市里头张望。

    苗掌柜顺着计梅边的眼神往那边看过去,就见几个男子站在街边上,仰着头,踮起脚,脖子抻地长长地往阁楼上瞭。

    “哼!尽是些不着调的东西!年纪轻轻不思上进,大白天就来站着,什么样子!”苗掌柜冷嗤了一声。

    他话刚说完,刚才抬着桓猪进去的伙计返回来,把猪肉的斤两报给苗掌柜。

    苗掌柜随手在算盘上拨了两下,拉开抽屉取出几块银子交给计梅边。又吩咐伙计从后厨包了块现煮的酱黄牛肉塞进计梅边手里。

    临了她都走出饺子馆了,苗掌柜探出身来高声嘱咐:“可不敢往那腌臜地方去!好生家去啊!”

    计梅边应了声,沿着东夜市走下去。

    经过那几个痴立在当街的男人背后时,计梅边也没忍住往街边那扇双开的木门看了一眼。

    她肯定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就是纯属好奇。

    不过看见那小门上横着的匾额,计梅边忍不住皱了下眉。

    落梅庵

    这个名她看着有些不顺眼。

    大约因为她名字里也带个“梅”,计梅边觉得这个名有点不吉利。

    想到不吉利,又勾起了计梅边去交柴时不太好的心情。

    她又看到了伤口。

    那只隔日就会递给她一串银钱的手,腕上又有一道伤。

    是新鲜的伤,伤口周围的肌肤还带有清晰的红。

    计梅边狩猎时经常受伤,她对皮肉伤很了解,快要结痂的伤口,周围是澹澹的粉,那是新肉的颜色。

    尽管那道伤口被小心翼翼地藏进宽敞的袖口里,但还是被计梅边眼尖地看见了。

    那只手的主人为什么会受伤?

    他遇到了什么难事?

    五年过去了,尽管计梅边从来没跟对方说过话,对方也从没对她显露过真容。

    可是,这只手却准时地,风雨无阻地把那一吊钱放在她的手里。

    正是因为有这只手,她才得以平平稳稳地生活了这么些年,虽然辛苦,心里却有着落。

    这份差事,对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女,是难得的恩典。

    不知觉间,计梅边对这只手的主人生出了些情感。

    确切说应该是感激的情谊。

    所以,当她察觉到这只手发生变化的时候,便也忍不住在心里沉默地关切起来。

    因为想事情想的太认真,计梅边低着头一径往前走,没留意迎面走来的人,肩膀便重重撞在对方身上。

    计梅边被撞了个趔趄,但她知道是自己走路低头不小心撞了人家,赶紧道了声欠,下意识回头看被撞的对方。

    被撞的那人已经走了过去,似乎也不甚在意。

    计梅边回头只看到一个男子高大的背影,穿着雪白的修士袍。

    计梅边愣了下神。

    她觉得这男子的背影瞧着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却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计梅边见那男子向着落梅庵走了过去,忍不住又皱起眉,快步离开了。

    被计梅边意外撞到的人,就是仲琨。

    那日在野庙子里,只有仲琨跟计梅边接触的最少。

    当晚仲琨心思全在炎颜和玉眉先生身上,根本就没拿正眼看这个落魄的砍柴少年郎,更别提过话。

    计梅边对他的印象自然也最浅。

    今天仲琨来的比前几日要早些。

    前几日他都是天擦黑了才打客栈里出来。

    宗主自从投宿客栈之后,就把她自己关在房间里再没出来。

    玉眉先生虽然偶尔出来,也只是抱着那只奇怪的棋匣子在楼下坐上一时半刻。

    先生也不同谁讲话,其余时间便也都待在他的房间里。

    博承贤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带着他那个没什么天分的徒弟安生修炼。

    他连个徒弟都没有,就更没事可做了。

    尽管闲的发慌,可毕竟是跟随宗主出行,行为上要克制收敛些。

    可是仲琨今天实在忍不住了,想宝儿姑娘想的心滚烫滚烫的。

    尽管他不知道宝儿姑娘长啥样,但并不妨碍对她的思念。

    他甚至每一次在嘴里低低地念一声宝儿姑娘的芳名,就会觉得嗓子眼儿发涩,嘴唇发干,恨不得下一息就把叫这名的那个人儿用力箍进怀里。

    仲琨知道自己病了,可是他一点都不想医。

    如果非给他治病,除了拿宝儿姑娘当药!

    他躺在床上,辗转了一个上午,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来了落梅庵。

    他也顾不得博承贤会怎么想,甚至连宗主的想法也顾不得了。

    他只想见宝儿姑娘一面。

    见不着会要命!

第1258章 心中的宝儿姑娘与真正的宝儿姑娘

    仲琨今天来落梅庵确实比前几日早了很多。

    但不知道是不是不了解行情,还是这些男人也跟他有同样迫切的心情,仲琨发现落梅庵门前的小阁楼下,竟然已经站了不少等待见宝儿姑娘的男人。

    可是距离落梅庵开阁楼的时辰还尚早。

    仲琨沉默地把手探进袖袋里。

    那里面摆着一只精致的白瓷净瓶。

    这件净瓶其实是件法器,是他把修士氅典当之后,又搭上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换来的。

    他那枚装着巨额灵石的储物戒指,早就仍上去了,他现在身上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这些了。

    净瓶形态精秀雅致,釉匀胎薄、烧制手法十分讲究。

    最妙的是把花树插进这只净瓶里,花树可以顷刻结包绽放。

    据那个炼器士说不管多名贵,多难以开花的花树,只要插进这个瓶子里都能开出花儿来。

    就算把归墟里那株三桑神树插进去,也照样能让神树开出花儿来。

    仲琨当然知道,三桑神树开花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这肯定是炼器士在吹牛。

    因为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三桑神树开不开花,什么时候开花,甚至开什么颜色的花,全都只听东方帝君的。

    莫非这瓶子还能指挥帝君?

    不过买瓶子的时候,他确实用了好几颗难以开花的仙草做过示范,果然无一例外全部开出花儿来,还带着清澹好闻的花香。

    仲琨清楚,这样的宝瓶类法器其实是给丹师用的。

    丹师用这个收集那些难以开花的仙草的花用以炼丹。

    但是他心里觉得,这件宝物很适合宝儿姑娘。

    在仲琨的想象里,宝儿姑娘应该是位白衣翩然,见识非凡的仙子,她会时常坐在一张临窗的桉几前,面前摆放着书和茶。

    仲琨想象着,当宝儿姑娘看出的时候,把他送的这只花瓶放在桉几上,里面有她心仪的花草。

    那些令她心仪花草从前不怎么爱开,可是现在,宝儿姑娘却能随时欣赏它们热情绽放时候的美丽,宝儿姑娘的心情也会因此而变得愉悦起来。

    那个时候,她一定不会忘记问一句:“这送花瓶之人是哪位……”

    就在仲琨浮想联翩的时候,“吱呀!”一声刺耳的动静打断了他美好的思绪。

    仲琨赶紧跟所有男人一样抬起头,就看见了那个每晚都会准时出现在这个小阁楼上的驼背侍者。

    仲琨毫不迟疑地,赶紧把自己手里的白瓷净瓶往阁楼上丢去。

    他丢的时候,驼背侍者正好把满满一簸箕钱撮起来往箩筐里倒。

    这只箩筐已经快装满了,仲琨的白瓷净瓶不偏不倚,就丢进了这只箩筐里。

    他的行为并没有格外引起驼背侍者的格外关注,他那只寄予厚望的瓶子很快就埋没在一大堆五光十色的宝物中,看不见了。

    很快,所有人都仍完了宝物,驼背侍者跟每天晚间一样,把阁楼上所有的钱全都扫进箩筐里,然后带上阁楼的小门,带着世间男子的痴情妄念,往后院里去了。

    侯在外头的男人们很清楚流程,这个时候就到了最紧张,也是最关键的时刻。

    每天晚上,宝儿姑娘都会从那些送礼物的男人里选一位共度良宵。

    众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今晚的结果。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过迫切,仲琨感觉今晚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他显得有些烦躁,下意识向落梅庵紧闭的门扉看了好几眼。

    心里竟然隐隐生出些擅闯的想法。

    他并非不敢,他是担心唐突了佳人。

    他舍不得。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阁楼上的小木门才在“吱呀!”刺耳的响声里再次被推开。

    花枝大娘照例出现在阁楼上。

    她温柔美丽的目光落在楼下众多的男人身上,却并没有马上伸出手指选中谁。

    仲琨敏感地觉察到花枝大娘今晚也跟平日不同。

    她脸上并没有往常那样温柔又充满风情的浅笑,眉心那枚花钿好像也没往日那么鲜红了。

    她的目光在众多男人里来回过了好几遍,偶尔还仔细斟酌,好像在仔细挑选称心如意的荷包。

    仲琨感觉自己的心都蹦到嗓子眼儿了。

    每回花枝大娘的目光往他这个方向扫视过来的时候,他都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声。

    这一刻,他竟然有种新嫁娘等待夫君拿着秤杆子掀盖头那种,紧张,期待,忐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刺激。

    就在仲琨被紧张刺激的情绪彻底包裹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花枝大娘的视线竟然停在了他的身上。

    与花枝大娘对上视线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摆了,有种不真实的恍忽。

    其他所有男人的目光也全都随着花枝大娘的视线转过来。

    仲琨茫然地往前跨出一步,连眼神都有些放空。

    可是还没等他一步完全跨出,花枝大娘却轻轻地摇了下头,那只白皙的小手往他右边一偏。

    然后,众人的目光又全都转向了仲琨的身侧。

    这时候的仲琨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是他的错觉。

    花枝大娘看的不是他,是他身边的男子。

    等仲琨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被花枝丹娘点中的男子似乎也很有些意外。

    他愣了愣神,才匆匆地分开人群向落梅庵的正门走去。

    仲琨紧皱眉头,死死盯住那个消失在落梅庵正门里的男人,满眼都是不甘心。

    “这样的男人居然会被选中,老天爷难道不长眼么?”

    站在仲琨前面的一个凡人男子,一副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不平地愤愤然怒吼一声。

    这人一张口就知道是个普通的读书人。

    因为修士不敢骂老天。

    读书人的气质和长相都比进去的那位好,愤愤不平的有些道理。

    仲琨看了读书人一眼,发现对方除了没修为,气质和长相竟然也比他自己强些。

    长成这样的人也没被选进门,仲琨便也没了脾气。

    最后往那个沉默的门里看了一眼,他跟那些空等了一宿的男人们一样,流散进热闹的夜市里,很快就没了踪迹。

    落梅庵前寂静下来,重新变得像座正常的庵堂。

    庵门前,来了两个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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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心中都有盏灯,强者迎风不息,弱者随风即灭。我是女子,亦是强者——炎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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