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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八十八·天命

    苏邀松了口气。

    怎样让宋恒的身世顺理成章的曝光又不引起元丰帝对宋家的怀疑和反感,这个问题她们已经在心里反复思量了又思量,但是却一直想不出个应对之策。

    太难了。

    不管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对方也一直想抓着这一点来找麻烦。

    她这回过来看宋恒,一是因为想看看他的伤势,第二点就是想跟宋恒和宋家再商议一下,对方会在哪里出招。

    可现在,她有些头绪了。

    “道长应当不是得到了天师道的准许,或者说,道长应当不是以天师道未来继承人的身份跟在宋恒身边的吧?”苏邀一语道破,而后看着清源道长:“那道长有没有想过,对方之后会在您的身份上头做文章呢?”

    宋澈跟宋恒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沉默下来。

    他们都明白了苏邀的意思。

    当初元丰帝曾经拿先太子跟清源道长并列,意指以后清源道长是道门统领,而太子是天下之主。

    可时移世易。

    先太子死在了政治倾轧当中,现在人人都知道太子冤枉了。

    可若是宋恒的身世被曝光,清源道长还一直守在宋恒身边,以师长的身份陪伴宋恒长大,那么.....

    宋恒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太子冤枉,对元丰帝怀着的是什么感情呢?

    当真就没有一点怨恨吗?

    清源道长是不是图谋不轨?

    宋家呢?

    宋家有意隐瞒这些事,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只要想一想,宋澈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之前对于苏邀一直提鬼神之说的不满顿时消散,迟疑了一瞬才问:“可咱们之前也曾经讨论过对方会如何做......”

    被苏邀的这番推测给惊住了,宋澈一时有些悚然:“照你说,你也是因为做梦梦见过,才会知道清源的身份,但是别人如何能有你这样的奇遇?”

    可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太过自相矛盾了。

    他沉默下来,脸上一时乌云密布。

    倒是宋恒的反应有些耐人寻味,苏邀曾经为了解答他的疑虑,也曾捎带着提过她梦见过未来的事,只是并未如今天这样,说得这样生动离奇。

    可他照样很快就接受了。

    倒不因为别的,而是他笃信苏邀不会骗人。

    清源道长啊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挑眉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最近我收到消息,我的好师弟在找我......”

    天师道是道门之首,他们的传承通常除了血脉嫡传之外,还有相传是太上老君亲自所授的阳平治都功印与神剑。

    按理来说,张清源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可张清源在多年前忽然失踪,天师府早已经报了另一个人选上来,就是张清源的师弟,也是张清源的堂弟,张清风。

    可这个人选一直都有争议,因为上一任天师,也就是张清源的父亲去世之时,并未留下阳平治都功印和神剑。

    拿不到这两样东西,加上并非是张天师亲生,张清风的身份一直饱受质疑。

    朝廷最后也并未册封他为天师。

    清源道长把龙虎山的事情说了,就道:“我原本以为,这事儿影响不了阿恒,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的确错了,轻敌才是最大最大的忌讳。

    苏邀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轻声道:“幸亏今天能够见到道长,怪不得对方会派人来直接刺杀宋恒,若是我猜的没错,只怕您那个好师弟,应当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

    清源道长坐直身子,一扫从前的散漫不羁,他哈哈大笑:“啧啧,身死道消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家仇未报,父亲心愿未了,我这个做儿子的不敢死,也不能死。”

    家仇?

    苏邀注意到这个词,心中叹了口气。

    原来张天师的死竟然也有疑点,怪不得那么巧,太子死之后,张天师也羽化登仙,张清源消失不见了。

    原来那时候龙虎山也起了变故。

    这么说,三皇子的手可真是够长的。

    只是现在三皇子已死,徐家魏家树倒猢狲散,那张清风人呢?

    被惦记着的张清风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坐在紫檀木椅子里,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看上去仙风道骨,此时他一打喷嚏,边上就有人笑了一声:“道长莫非是也有人惦记着?”

    这话一出,一直端坐着的汾阳王转过身来,皱着眉头呵斥了一声:“多嘴!道长也你能冒犯取笑的?!”

    那人顿时噤若寒蝉。

    张清风却笑了笑:“王爷不必如此,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汾阳王对他很是客气,见他额头上蒙着一条黑布,就有些谨慎的避开了目光,垂下眼道:“道长,张清源当真是在广平侯府,此事千真万确,不知道您可有法子......”

    他对张清风十分的尊重,是因为张清风生来额头中间带有一个胎记,看上去极为转像一只眼睛,所以他一降生,就有人传说他是第一代天师张道陵转世,是有大神通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时他在张天师死后,虽然并未得到神剑和那些符箓秘法,却也被天师府推举成了新一任天师人选。

    汾阳王也因为这个传说而对他另眼相看。

    他说完了上一句话,就干脆也不再遮掩,把话挑明:“我也听说过了,当初你们先后出生,也先后在天师府学道,而后下山历练,最后回山的时候比试,你们是不分胜负的。道长,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您有没有法子做出些神迹来?”

    他说话客气,张清风却也圆滑的很,略一笑就道:“王爷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您请尽管放心,到底谁才是天命所归之人,试一试就知道了。”

    汾阳王就拍掌大笑了几声。

    先是蒋侧妃,后是邵文勋。

    苏家宋家真是拿他当成了可以随意踩踏的踏脚石,一心想要踩着他往上爬。

    可这条路哪儿那么好走?他天然的就跟先太子站在了对立面,现在就更是新仇加旧恨了。

    石头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他这回就要让他们知道得罪了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百八十九·振作

    见过了张清风之后,汾阳王的心情便好的多了,他从书房出来,在廊下立了片刻,见廊檐底下的彩色鹦鹉埋头梳理身上的毛,他甚至还笑了笑。

    嘱咐了底下人给鹦鹉喂食,他背着手从院子里快步出来,穿过了花园,停在了一座楼阁跟前,那楼阁四面环水,唯有一面是用木桥与地面相连接,此刻正是盛夏,这里却因为四面环水而十分的凉爽,微风一动,树影森森,无端减去许多暑热。

    汾阳王立在木桥边上看着那座水阁,见那水阁上的下人急匆匆的跑出来,也立着没动,等到人跑到了跟前跪下,他微微挑眉,问:“侧妃如何了?”

    之前就已经对外称蒋侧妃病了,如今自然是得病的更加严重一些才是。

    下人诚惶诚恐的低着头:“回王爷的话,侧妃娘娘如今已经水米不进了......”

    事情也过了一阵子了,蒋侧妃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再引发什么风浪,汾阳王眯了眯眼睛,正想说什么,就见淳安郡主竟然从水阁出来,不禁有些诧异。

    淳安郡主身形消瘦,从前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如同鬼魅一般从木桥上下来,见了汾阳王,才站住跟汾阳王请安。

    汾阳王点了点头,率先走在她前头,见她跟了上来,便淡淡问:“你去那儿做什么?”

    淳安郡主的面色还很有些苍白,连唇上也没几分血色,听见汾阳王问,也并不避忌:“横竖闲着没事儿,总在家里闲着,人都快要逼疯了。”

    她向来是十分娇贵的,汾阳王在宗室里头德高望重,连元丰帝也高看他一眼,把他捧成了宗室当中的第一人,为了立这个牌坊,元丰帝不仅对汾阳王宠爱有加,连带着对淳安郡主也另眼相看,淳安郡主一出生就封了县主,自小就在宫中走动。

    她比等闲的公主也不差什么了。

    也因为顺风顺水惯了,遇见一点儿挫折,就显得格外的难以忍受。

    邵文勋的事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从前她是贵女当中过的最如意的,父亲疼爱,丈夫尊重,儿女听话懂事,可如今她哪里还有脸面出去?

    这个怒气发散不出去,自然就只能找能让她发散怒气的地方。

    汾阳王闻言便明白过来,不过蒋侧妃他是已经完全厌弃了的,因此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移了话题:“过些天庞家夫人不是请你们过去玩耍?你从前跟庞家三夫人也是很好的,不如多走动走动。”

    淳安郡主面色阴沉,待要发怒却又想到了什么,马上忍住了。

    她最终只是嗯了一声,又问道:“父王,吴太太要不成苏家那个丫头当媳妇儿,你也打探不出来苏二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那苏家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倒霉?”

    汾阳王不大想跟女儿提这些事,女人的眼界见识总是太过狭隘,而且也容易感情用事,略一停顿,汾阳王便轻描淡写的道:“你不必担心这些,父王心里自有打算。你最近若是没事,便多出去散散心,有父王在,没人敢说什么。”

    这也是汾阳王得意的一点。

    邵文勋是他的女婿,按理来说,怎么说他也该是被牵连的,可元丰帝对他的信任却毋庸置疑。

    淳安郡主扯了扯嘴角,定定的看着汾阳王:“那还要等多久?”

    女儿确实太过消沉了一些,汾阳王有些担心,想了想就道:“不必等多久,父王跟你保证,你放心吧。”

    淳安郡主却放不了心,她心里的愤怒与日俱增。

    这些天来,送进府里的礼物源源不断,可是她丝毫开心不起来,那些带着关心和怜悯的帖子和信件让她几乎要疯掉。

    她急匆匆的进了屋子,见丫头正在往香炉里添香,十分不耐烦的道:“搬出去!”

    大家都知道她最近心情喜怒不定,不敢触霉头,闻言忙不迭的将香炉给撤了。

    淳安郡主坐在玫瑰椅里,看着丫头们摆弄着花房刚送进来的花,忽而她的大丫头清欢进来,低声道:“郡主,打听到了,邵家的那些人并未押解进京。”

    淳安郡主猛地睁开眼,直起了身子问:“怎么回事?”

    之前她去见过邵文勋最后一面,邵文勋跪下来求她,说是只求她伸手搭救他的父母亲妹。

    夫妻一场,邵文勋的确瞒了她不少东西,但是比起那些三妻四妾口是心非的男人,对她的确算得上一心一意。

    她应承下来了。

    清欢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咬着唇讷讷的开口:“听说是.....听说是在进京的路上,邵姑娘被人轻薄了,一怒之下投井而死,邵老太爷跟邵老太太受不住打击,病死了......”

    墙倒众人推,邵家当初仗着邵文勋成了郡马,在家乡作威作福,没少得罪人。

    邵老太爷甚至还做起了青楼生意,屡屡闹出逼死良家妇女的事情来,一旦落难,那些人当然是迫不及待的要报仇了。

    淳安郡主怔怔的坐着,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许久,她才靠回椅背上,缓缓的吐了口气。

    正好青樱捧着一沓帖子进来,见了这个情形忍不住一怔,紧跟着便埋着头想退出去。

    淳安郡主却扬声喊住她:“谁的帖子”

    青樱惊了一跳,却下意识的回她的话:“是......是平国公夫人的帖子。”

    前些时候京城腥风血雨,如今已经雨过天晴,庞夫人早就已经定下的堂会总算是能继续了,她一早已经准备好。

    这种圈子邀客,总是少不了淳安郡主的。

    只是淳安郡主这一次却兴趣缺缺,青樱在心里叹了口气。

    淳安郡主却忽然朝她伸手,将帖子接在手里端详了半天之后,就挑眉道:“去跟回事处的管事说一声,说我会去,让他给人回个帖子,而后替我准备车马。”

    淳安郡主竟然真肯出门了,青樱跟清欢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却又跟着高兴起来----想出去走走就好,多出去见见人,慢慢的心情总会变好一些的。

一百九十章·退亲

    平国公府的荷花会是最近城中热门,三皇子谋害先太子一案,不知道牵连了多少人落马,荷花会开在这个时候,着实是诸多坏消息当中的一股清流,一时间但凡收到了帖子的,都热火朝天的准备起来,因为传说五皇子到时候也会去,连街上的胭脂水粉和饰物都差点儿被一扫而空。

    汪大太太往苏家去看苏嵘的时候,正好就提起这件事来:“到时候纷纷也要去,免不了要请幺幺多看顾她些......”

    苏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精气神已经完全不同往日,听见汪大太太这么说,乐呵呵的道:“可别这么说,纷纷沉稳懂事,该是纷纷多看着些幺幺姐妹......”

    苏杏恬丧父正是重孝在身,是不能出去会客的,但是苏邀的庶妹却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苏老太太如今跟三老爷关系缓和,加上苏三太太已经完全不管事,自然要替苏三老爷操心这些,所以也让苏杏悦一道跟着去。

    说了一会儿话,苏老太太又问起了汪悦榕跟谢沐君的亲事:“交换了庚帖了没有?”

    八字既然相合,等到交换了庚帖,就该男方提亲了。

    原本是大喜事的,但是提起来,汪大太太的面色却更差了许多,摇了摇头有些难以启齿,正要说什么,汪家跟着来的仆妇在外头焦急的递话进来,说是家里催汪大太太回家。

    汪大太太当即站了起来,强笑着跟苏老太太告辞。

    苏老太太有些诧异,但是这是人家的家事,既然不愿意提,她当然也没有追根究底的道理,也就只好点了点头。

    恰好苏邀进来,苏老太太就有些担忧的道:“看汪大太太面色不大好,别是纷纷的亲事又有什么变故才好。”

    之前苏桉闹出来的混账事已经让汪悦榕平白损伤了声名,若是再来一次,不管是谁的错,世人总是对女子更苛刻。

    苏邀才来,不大清楚原委,听见苏老太太说完,才道:“到时候荷花宴的时候,我问一问纷纷姐姐吧。”

    苏老太太点点头:“也好,汪家帮了咱们良多,又跟你外祖母是姻亲,若是能够帮的上忙,咱们可不能当作没看见。”又问苏邀到时候准备穿什么衣裳,带什么首饰。

    苏邀知道苏老太太的意思,京城这些上层圈子总有各种各样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说穿戴就大有讲究,穿的不能不好,否则会被人说成是家道中落,破落户,可穿的若是太过华丽,却又难免被人议论是喧宾夺主,又或者说家中没有底蕴。

    上一世苏邀嫁给程定安,最初交际的时候就屡屡被人耻笑。

    她那时候根本不懂盛京请客做客的许多规矩,又无人可问,闹了笑话往往还要被程定安冷嘲热讽,所以一度很怕去这些场合。

    如今那些记忆涌上心头,苏邀淡淡垂了眼睛,轻声道:“打算穿鹅黄色的月影纱衫子,底下穿茶白色的百褶裙。”

    月影纱还是上次庞贵妃赏的,而且颜色也鲜嫩,的确很合适。

    苏老太太欣慰的望了苏邀一眼:“你是个再明白不过的孩子,平国公府是勋贵,请的也多是勋贵,那些人里头免不了多的是眼高于顶的,从身世到长相,再到你的穿衣打扮和一言一行,都容易成为别人讥笑你的借口。祖母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的让她们败坏了你的名声。”

    平国公府因为上次在汪家的事儿对苏家向来很客气,这一次平国公府请苏邀去,也表明了态度,苏老太太也乐意让苏邀去。

    苏邀才是永定伯府的真千金,原本这些场合也就该她去。

    可有资格去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从此成为里头的一员,才是关键。

    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时间就过的很快,等到苏老太太抬头,才发现已经都要傍晚了,她忍不住笑起来:“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了。”

    正好纪妈妈掀了帘子进来,疾步走到苏老太太跟前轻声道:“老太太,汪家才送了消息过来,说是汪大小姐不去平国公府的花会了,让四姑娘明天不必等她。”

    什么?

    苏老太太有些狐疑,这才刚刚说好了到时候一道去的,汪悦榕跟那些女孩子们更熟些,有她在,苏邀姐妹也能有个伴儿,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她想到汪大太太急匆匆回家的事,就忍不住问:“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纪妈妈是办事办老了的,汪家来人送消息,她就特意多问了几句,现在苏老太太一问,她便道:“听说是跟谢家的亲事不成了。”

    苏老太太忍不住震惊。

    连苏邀也皱起眉来。

    好端端的一门亲事,都已经是盛京城中人人皆知的事儿了,怎么说不成就不成了?

    可再问到底是为什么,纪妈妈却也不知道了。

    苏老太太就又是唏嘘又是心里过意不去,长吁短叹了好半响。

    汪悦榕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姑娘,怎么却在婚事上头就是这样坎坷?

    刚这么感叹,等到快到晚饭时分,汪二太太忽然登门了。

    苏杏仪亲自送了温宗斌跟温宗华去保定府一个私塾读书,才回来就听见这件事,感叹之余又有些奇怪:“这个时候,汪二太太来咱们家里是为什么?”

    汪二太太是来请苏家把申大夫暂时先让出来的,她苦笑了一声,捏着帕子对苏老太太道:“来的时候我们家老太太便已经叮嘱了,说是若您问起来,也不必瞒着,反正也瞒不住。不瞒您说,谢家的亲事又不成了。”

    苏老太太抿了抿唇,并未再假作惊讶,开门见山的问:“到底是什么缘故?不是之前都谈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又说不成了?”

    苏二太太咬了咬牙,将谢三太太的难缠说了,又道:“不过是略有些不放心,谁知道才去探问过一回,谢三太太竟然就说出许多不好听的话来,还未嫁过去就是如此,嫁过去了又是怎样?真是让人难堪......”

一百九十一·做客

    谢三太太其人,观其言察其行就知道是个刻薄的,现在还未曾如何,就能对着汪悦榕指指点点,等到嫁过去,哪里有汪悦榕的好日子过?

    汪大太太的担忧成真,心里十分的难过憋闷,偏偏谢沐君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问他如何表态,他竟然支支吾吾的说,全都听大人的。

    一句话把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全部气的倒仰。

    一个男人如此唯唯诺诺,哪怕有万般好,这当娘的谁能放心把女儿嫁过去?

    结亲不是结怨,汪老太太原本想着如何能够不伤脸面的将此事压下,可谢三太太竟然带着自己女儿来了家里,说是自从两家有相看的意思之后,他们家就出了不少的事儿,或许是两个人八字不合。

    说是说八字不合,但是几乎都要指着汪悦榕说是汪悦榕的命不好。

    这回才真是把汪大太太给气病了。

    汪大太太病了,谢家又闹了一场,汪悦榕当然不可能再去庞家的荷花宴了,也只好跟着称病。

    只是虽然是谢家太过刻薄强势,可到底婚事又不成了。

    外头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谣传,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都心气不顺病倒了,汪二太太这才过来请申大夫过去瞧瞧。

    苏老太太素来很不喜欢说别人的不是,但是这件事她也要说一声谢家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结亲又不是儿戏,之前就知道汪悦榕的情况,那时候不说,后来开始算旧账,这算什么?

    她皱了皱眉,一面让人去请申大夫,一面也劝汪二太太:“也别太过上火,那人有眼不识金镶玉罢了,纷纷这么好的孩子,还愁找不到好的亲事?”

    汪二太太苦笑。

    话是这么说,但是又不是人人都会这么想,现如今汪家可算是倒了霉,别说是汪悦榕的亲事了,就连纷纷下头的几个妹妹们原本相看的人家都开始推三阻四起来。

    她强打着精神附和了几句,等到申大夫来了,才站起身跟苏老太太告辞:“等到家里好些,马上就把申大夫送回来。”

    申大夫满头大汗,他今天正帮苏嵘泡药浴呢,每次这个时候就极为耗费心力,闻言便道:“泡了这一阵,他如今已经能够自己走一段了,我这几天不在,你们可让他每天走路一个时辰,其余时间还是需要多休息,也没什么大事了。”

    苏老太太急忙答应,让苏杏仪亲自送了汪二太太出去。

    原本想着若是跟汪悦榕一起去,便也带着苏杏悦的,可汪悦榕不去,苏老太太左思右想,干脆连苏杏悦也不叫去了,等到第二天苏邀要出门,她拍了拍苏邀的手:“请的都是年轻女孩儿,你二伯母如今守孝,你母亲不出门,你大姐姐也不必说.....倒是只能让你一个人去了,好孩子,委屈你了。”

    哪个圈子都有难相处的人,尤其是这些勋贵圈中的女孩子们,哪一个都有自己的脾气,可长辈们对于这种孩子们之间的事也不能插手,否则的话那成了什么?

    若不是抱错了,哪怕永定伯府没落,苏邀也不至于这么难,总跟那些女孩子们有些香火情。

    想到这些,苏老太太又不禁有些忧心,等到苏邀出门了,还是怔怔的出神。

    苏杏仪捧着一捧金茶花回来,让余夏寻了瓶子出来插好,见苏老太太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是因为汪悦榕的事儿,轻声劝她:“祖母不要太担心了,纷纷是好孩子,上天不会这样残忍的。”

    这事儿却谁能说得准呢?苏老太太笑了笑:“傻孩子,什么事儿能真的靠的上老天?”她叹气说:“由此及彼,我担心的是幺幺啊!”

    苏邀?

    苏杏仪一怔,却又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可思议的道:“祖母怎么会担心幺幺呢?她这样好......”

    “怎么好?”见苏杏仪一时说不出话,苏老太太便直接道:“她是个好孩子,说的少做得多,外冷内热,有锋芒却也愿意给人留路走,可咱们知道,别人都能知道吗?”

    外头人看到的,只怕都是苏邀的尖锐,更甚的连苏邀的尖锐都只怕不想了解,只记得苏邀是抱错了在外头十几年才回家的。

    苏杏仪却没苏老太太那么担心,她蹲下身来伏在苏老太太膝上:“我说祖母却不必担心这个,幺幺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她想要的,不必谁来认可。世俗意义上的那些良配,于她而言或者还未必瞧得上呢。”

    苏邀并未想的那么远,随着三皇子和徐家的落幕,她的生活猛地平静下来,可水面虽然平静无波,实际上却仍旧暗潮汹涌。

    宋恒的身世始终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开的火药,何况......哪怕是今天这个荷花宴,她觉得也未必就真的只是一场花会。

    平国公府气势恢宏,相比较起同样是外戚的田家,庞家的底气要足的多了,庞夫人时隔几年回京举办的花会,但凡是接了帖子的,就没有不给庞家面子的,是以马车才到了庞家所在的巷口,就已经被堵得前进不得。

    好不容易才等到路通了,等到她的马车进了庞家二门时,前头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

    庞家来迎客的是庞三夫人,她见到苏邀,先是一愣,紧跟着才急忙堆笑热情的招呼苏邀:“苏四姑娘,快来,隔了一阵子不见,你出落的可越发的好看了。”

    她这说的倒也不全是客套话,虽然已经进了秋,可还有秋老虎,天气热的叫人烦躁,苏邀今天一身鹅黄色月影纱的薄纱衫,底下是茶白色的百褶裙,看着轻灵飘逸,如同是树上的果子,让人看着便觉得清爽。

    这是夸赞,苏邀笑了笑,很客气的说:“您过奖了。”

    彼此之间有旧怨在,虽然解决了,但是远远未到熟悉的地步,庞三夫人咳嗽一声,想着招呼着跟苏邀相识的女孩子陪着苏邀一道进去,一抬眼正好看见了田蕊,忍不住就眼睛亮了亮,想着快点把苏邀给打发进去。

一百九十二·羞辱

    她顿时心中一喜,可田蕊虽然笑着跟庞三夫人打了招呼,紧跟着便装作没看见苏邀一般挽着自己的妹妹田循从边上过去了。

    庞三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田蕊这人自来倨傲,她不喜欢你,就是摆在脸上的。

    她顿时有些尴尬,想着苏邀是庞夫人指明了要见的,便悄声叮嘱了边上的妯娌,自己亲自带着苏邀进后院里去,又笑着跟苏邀说:“我们这宅子就是占得地方阔绰些,其余的倒是没什么特别,后院往里去,还有一大片的空地,前几年辟出来建了个花园子,栽种了不少花木,还种了些橙子,就是虽然好看,却根本吃不得......”

    她偷眼去看了苏邀一眼,见苏邀脸上仍旧一片平静,既没有被田家姐妹无视的尴尬,也没有被其他人冷落的难堪,就在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

    好吧,不管怎么说,脸皮厚些总比脸皮薄的好。

    她引着苏邀先去后头的广厦里见庞夫人。

    庞夫人此刻正陪着几位勋贵夫人说话,听见说是苏邀到了,还没看见人就先笑起来:“早就听说苏四姑娘了,快让我瞧瞧,到底是怎么样的妙人儿。”

    她顺着庞三夫人的目光一把拉住苏邀,一看就挑眉笑的眉眼弯弯:“怪不得贵妃娘娘喜欢,真是个看着就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小美人儿。”

    庞夫人的热情溢于言表,在场的哪儿有看不出来的,都有些诧异。

    田蕊坐在下头冷冷的哼了一声。

    一边的田循急忙借着拿扇子的功夫拉了她,低声道:“大姐,你可不许又闹出事来。开了年你可就要进王府去了,你不想到时候出什么变故吧?你可别忘了,今天秦家也是有人来的。”

    她知道田蕊对苏邀的愤恨,但是现在真不是时候。

    田蕊目光冷淡而厌恶,正要说话,却又轻轻被妹妹推了一下,她顺着妹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淳安郡主也在庞二夫人的陪伴下进来了。

    她竟然出门了!

    田蕊错愕不已。

    邵文勋可死了才不久啊,虽然邵文勋被褫夺了身份,而且元丰帝早在刑部审理之前就允准淳安郡主跟邵文勋和离了。

    可到底京城中可没人不知道她跟邵文勋之间夫妻情深的,怎么这么快淳安郡主竟然就出门做客了?

    田循就低声道:“少说话罢,省的被秦家捉住把柄。”

    那边淳安郡主已经绕过屏风了,庞夫人看见了她,亲自站了起来下了台阶笑了:“接到你回的帖子还有些不可置信,没曾想你竟然真的来了,可真是叫我喜出望外。”

    淳安郡主跟着她一道上台阶,雍容又慵懒:“嫂子这么久才回来一次,旁人也就罢了,你这里我却是怎么也要来的。”

    被庞夫人放开,苏邀便已经往边上走了,因此淳安郡主第一眼还未看到苏邀,不过略扫了一眼,她的瞳孔就缩了缩,随即笑着指着苏邀问:“嫂嫂,那是谁?”

    庞夫人才回京不久,但是她的消息却比她进京的速度要快速多了,见淳安郡主一来谁都不问,直接点了苏邀的名,她便忍不住在心里有些厌烦。

    给淳安发帖子完全是出自面子情。

    要说起来,邵文勋这一次做的那些恶心事可是在帮庄王的,当然明面上说帮的是三皇子。

    虽然汾阳王府撇的一干二净,可到底他们当真对邵文勋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吗?

    未必吧?

    庞家作为天然五皇子阵营的人,对于这件事心里当然存着疙瘩,所以发帖子也不过就是随意罢了。

    只是没想到淳安竟然真的来了。

    眼看着还有找麻烦的架势。

    先不说苏邀如今是庞家想拉拢的对象,苏邀更是贵妃娘娘点名要好好招待的人物,就光说淳安不分场合的那唯我独尊的态度,就实在让庞夫人有些不高兴。

    她淡淡的嗯了一声,干脆就道:“是啊,你来之前,我才刚说呢,这小姑娘着实生了一副讨人喜欢的相貌,怪不得连贵妃娘娘都喜欢她,我也怪稀罕的。”

    她表明了态度,可淳安郡主却并没有退避的意思,听见她这么说,甚至还冷笑了一声,而后就道:“听说被抱错了十几年,在下贱的商户家里长大的,商户么,惯会谄媚讨好的,她在那种地方呆了十几年,自然学了一身讨好人的本事,也怪不得嫂子你喜欢了。”

    满室俱静,谁也没想到淳安郡主二话不说一来就发难。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紧跟着就像是沸腾了的开水,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不知道还有谁忽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虽然她立即就收住了,可还是让气氛更加僵硬了几分。

    田蕊拿了扇子挡住了下半张脸,可眼睛却还是弯弯的,险些控制不住也要笑出声,恨不得给淳安郡主拍手叫好。

    田循若有所思。

    没等庞夫人发怒,淳安郡主又指着苏邀吆喝了一声:“苏邀是吧?来,你转过脸来让我好好瞧瞧,让我也瞧瞧你这张脸是怎么个好看法儿,才被这样盛赞。”

    苏邀垂下眼,目光中藏了冷锋。

    她最看不起的女人就是这种,管不住自己的男人,驾驭不了自己的命运,一旦男人惹出了祸端牵连了自身,她们通常不会去憎恨惹是生非的男人,反而会去迁怒于别人。

    淳安郡主显然就是这种人。

    她转过脸,目光坦荡的看向淳安郡主。

    淳安郡主分明是见过她几次了的,可是如今却仍旧夸张的赞了一声:“真是好看,跟教坊司的那位王大家也差不多了。”

    拿千金小姐比教坊司的那些罚没的官妓,恶意毫无遮掩。

    可偏偏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淳安身份尊贵,又是出了名的高傲,不好得罪。

    至于苏邀?

    虽然永定伯府复爵了,可是那位袭爵了的新任侯爷到现在都还没能出门去宫里谢恩呢,谁知道还能不能站起来。

    再说,哪怕真的站起来了,也有了实职,那又怎么样,能跟汾阳王府比么?

一百九十三·被逼

    这两者之间若是要选一边站,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该怎么选。

    一时之间场上众人心思各异的或是假装低头没听见,要么就是讥诮的望着苏邀,想看着这个小姑娘该怎么应对。

    麻烦发生在谁身上你最不担心?当然是别人身上。

    盛京的勋贵圈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情而沉寂的太久了,平时总喜欢掐尖要强的小姑娘们攒足了劲儿要在荷花宴上大出风头的,如今有现成的好戏看,谁愿意多事呢?

    淳安郡主慵懒的单手托着下巴,从容的打量着苏邀,全然不顾庞二夫人在边上阻止的小动作,啧了一声就道:“这么好看的相貌,想必学了许多东西吧?会不会唱曲儿?”

    真是越说越过了,庞夫人不能不做出表态,皱着眉头忍着气道:“淳安真是喜欢说笑,家里请了这么多女先儿来,你喜欢听什么样的没有?干嘛去捉弄小姑娘?”

    她心里有气,淳安郡主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在这样的场合针对苏邀,找的不只是苏邀一个人的麻烦,更是在打平国公府的脸。

    庞夫人递了台阶,但是淳安郡主却不那么想下,她斜睨了默不作声的苏邀一眼:“听说你挺能言善辩的,怎么,成哑巴了吗?”

    啧啧,田蕊的笑脸藏在精美的团扇背后,轻轻对看好戏的田循道:“真丢脸。”

    淳安郡主当然是无理取闹,人人都看见了,苏邀是没有任何不得体的举动的,更不曾挑衅淳安郡主,是淳安郡主一直找苏邀的麻烦咄咄逼人。

    可是那又怎样?

    淳安郡主是有品级的郡主,天生就是高出苏邀不知道多少。

    她要找你麻烦,不必处心积虑的背后阴你,就当着面的羞辱你,你又能怎样?

    忍了,那从此以后其他人就会觉得你这个人谁都能踩一脚。

    不忍,那你就是对郡主不敬。

    田蕊心里舒服多了。

    倒是田循饶有兴致的盯着苏邀,并没有出言接她的话,脸上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复杂。

    这个人真是可怕。

    她盯着苏邀看了半响了,淳安郡主不管怎么挑衅,苏邀脸上都丝毫看不出任何的难堪和怒意。

    为难人羞辱人,要人觉得被羞辱了被为难了才有意思。

    否则的话,反倒是成了自己无能。

    淳安郡主显然也被苏邀的态度激怒,她甚至拂开了边上庞二夫人的手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疾言厉色的指着苏邀问:“本郡主在问你话,你聋了吗?!你永定伯府的家风就是如此,教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庞夫人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气。

    好端端的荷花宴,不想毁也毁了。

    淳安郡主就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她冷着脸正要出声,忽然见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苏邀转过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淳安郡主,而后终于开口:“诚然如郡主所言,我与伯府失散多年,并未得到很好的教养。”

    众人就都笑意微妙,倒还算是个识时务的。

    庞夫人嘴唇动了动,最终轻声叹息:“淳安,快过来坐。”

    淳安郡主却并未被取悦,她心里的火气还是一阵阵的冒上来,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心里也憋闷得难受。

    苏邀不卑不亢,脸上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或是难堪,只是轻描淡写的附和自己的话,这让她出离的愤怒:“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既然知道自己没有教养,还敢出门来做客?看着你就上不得台面,这一场好好的荷花宴,都被你给搅合了!”

    这话说得属实是太过分了,场中所有的议论声顿时全都平息,齐刷刷的看向了苏邀。

    被这样多的人围观,又被这样尖锐的言语攻击,不管换成是谁只怕脸面读挂不住,一些脾气软和些的姑娘只怕更是回去寻死的都有。

    苏邀也如了众人的意,她眼眶泛红,眼泪汹涌而出。

    淳安郡主总算是觉得心里舒服了些,苏邀的这些眼泪,好似才是安抚她伤口的最好的方法。

    可下一瞬,苏邀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

    怕成了这样儿?

    淳安郡主想笑,还没来得及笑,先听见苏邀哽咽着哭了起来:“郡主,您身份尊贵,天潢贵胄,与您相比,我不过是渺小一介灰尘,可是跟伯府失散不是我所愿,更不是我父母亲所愿......”

    她哭起来,盯着淳安郡主,声音因为众人的沉默而显得更加的清晰:“若不是因为我大伯被人冤枉而枉死,我大哥摔断了腿不良于行,伯府乱成一团.....若不是我外祖父因为尽忠职守护送先太子而被倭寇杀害,我母亲就不会在即将临盆之际还要赶回太原,遭遇暴雨而在破庙仓促生下我.....”

    淳安郡主听的很不舒服,嗤之以鼻:“那你是......”

    “郡主可以看不起我,可我的养父母虽然是商户,却还是尽力抚养我长大,我的生母虽然不小心抱错了孩子,可她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您羞辱我可以,却请不要祸及我的生父母和养父母......”苏邀仰头,眼睛被眼泪洗过,显得更加的清透。

    淳安郡主冷笑不已,上前一步正要再说,苏邀却忽然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

    田蕊听到关键处,忽然见苏邀倒地,顿时诧异:“淳安郡主踢她了?”

    田循目光深深,望着倒在地上的苏邀,心里啧了一声。

    淳安郡主咄咄逼人,气势嚣张,看似占尽了便宜,可苏邀却示敌以弱,以退为进,她哭着解释了那么一段,谁会想不起来永定伯府是为什么没落,又是为什么出事连个生产的产妇都庇护不住的?

    那还不是因为当初徐家胆大包天投了三皇子,算计先太子波及了苏家了么?

    跟徐家合谋的可还有一个邵文勋呢。

    淳安郡主这么逼迫苏邀,之前大家还能觉得是淳安郡主眼高于顶,瞧不上一个寄托在商户家死几年的千金。

    可现在却不同了。

    苏邀那番话一说,紧跟着又一晕,整件事的性质都改变了。

一百九十四·选择

    淳安郡主身份高贵看不惯个把女孩子训斥几句,谁都找不出不是来,哪怕是御史也不能说什么,最多说一句郡主不大能容人罢了。

    但是对于一个郡主来说,这是多大的毛病吗?当然不是。

    可苏邀把事情提高到了另一个高度。

    在她声泪俱下的说完那番话之后,事情变了。

    淳安郡主是不满邵文勋出事,苏家却能重新复爵,所以才会挑着一个小姑娘出气,穷追猛打的逼得小姑娘无路可走。

    这还是在平国公府的荷花宴上。

    宴席还没开始,客人甚至都还没有全部来齐,她却已经羞辱得苏邀晕过去了。

    这是在对元丰帝赐死邵文勋不满,还是对平国公府请苏邀不满,所以才借机宣泄?

    而平国公府若是对于这件事毫无反应,那么以后谁还敢来平国公府做客?

    谁家没几个看不顺眼的人啊?若是以后来平国公府做客被人针对,平国公府丝毫都护不住客人,维持不了秩序,那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以后还请什么客人?

    .....

    有点儿意思。

    田循把玩着手里的扇子,笑眯眯的看着前头乱成了一团,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样的心机,怪不得当时能把章灵慧逼成那样,又能让田蕊偷鸡不成蚀把米险些气死。

    她拉住了要去凑热闹的田蕊,语气冷静而平淡:“大姐,不要过去了,苏姑娘赢了。”

    怎么就赢了?田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伸手戳了戳妹妹的额头:“你是不是傻了?那小蹄子被逼的都晕过去了,啧啧,看她出的这样大的丑,以后她还怎么见人?只怕再也没人肯正眼瞧她了。”

    田循捂着头看她一眼,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这样的心机,怎么斗得过苏邀?

    前面已经乱成一团,庞夫人顾不得什么,一把推开了淳安郡主抢上前去扶住了苏邀,而后忍着怒气对淳安郡主下了逐客令:“淳安!苏姑娘是我亲自请来的客人,你怎么能如此莽撞无礼?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你若是心气儿不顺,还是先趁早回去吧!”

    在京城这么多年,庞夫人向来是以好说话出了名的。

    人人都知道庞夫人的脾气好,会做人,哪怕是外戚,身份有些敏感,但是还是能够让许多人喜欢。

    她这样不留情面的跟人撕破脸,还是头一回。

    何况对象还是尊贵的淳安郡主,众人一时都有些吃惊,原本想着嘲笑苏邀的人也都意识到了不对。

    庞夫人却已经无奈的吩咐人去请太医了。

    请客却遇上这样的事儿,庞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不再看淳安郡主,对着众人勉强笑了笑,就道:“出了点事儿,实在是招待不周,都是我们的不是。诸位姑娘们别客气,家里这些女孩儿们虽然蠢笨,却都是温顺的孩子,园子里准备了风筝画舫,若是姑娘们不嫌弃,尽可先玩一会儿,迟些我再来招呼大家。”

    她把话说的这样的软和,谁也没有说不是的道理,于是纷纷都开腔答应下来。

    连田家姐妹也是一样。

    淳安郡主的脸上十分挂不住,咬了咬唇,可她羞辱苏邀是可以,却并不想太过得罪庞夫人,只好气冲冲的又从庞家出来。

    坐在马车里,她半响才愤愤然的将清霜小心翼翼递过来的茶给拍开了。

    到家的时候汾阳王正好也在,见她回来还吃了一惊:“不是去人家家里做客吗?这才多久,怎么就回来了?”

    女儿好不容易肯出去走动,而且去的是素来还算是满意又会做人的庞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淳安郡主抿了抿唇,一声不吭的回房去了。

    她最近时常心情不好,经常这样,见她生气,汾阳王无奈的摇摇头,却也并没说什么。

    反正只要她能够想得开就罢了。

    另一头的庞家却忙的不可开交,先是腾出客房来,再是拿了名帖去请太医,若不是因为国公府人手充足脸面广,今天怎么也没那么容易能平息争端。

    庞夫人坐在苏邀床边上,等到丫头仆妇都退下去了,才面色复杂的看着苏邀,轻声道:“苏姑娘,眼下只有我一个人在了。”

    她话音才落,苏邀便睁开了眼睛,缓缓地坐了起来。

    看着神清气爽,眼神清澈,哪里像是晕过去了的模样?

    庞夫人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隔了片刻才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苏姑娘真是......随机应变,倒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了。”

    苏邀也懒得跟人打马虎眼,真正的聪明就是不在聪明人面前说假话。

    她从容的整理了自己散乱的头发,坦诚的道:“是有些对不住夫人,可我以为,夫人既然是请了我来当客人,自然是会尽到主人该尽的责任的。我不是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伸过去让人打的性格,所以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夫人多多担待?”

    眼前的女孩子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像大多的女孩子更像是温室里的娇花,她着实是像极了一株在野外受尽了风吹雨打却始终屹立不倒的野玫瑰。

    是能护得住自己的那种人。

    庞夫人定定的盯着她看了一瞬,又笑起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会站在你这边,替你把事情闹大,给你请太医?若是我为了淳安郡主息事宁人呢?”

    “您不会的。”苏邀已经将头发整理好了,把簪子簪上固定了发髻,坦诚的看着庞夫人:“先不说邵文勋的事,我以为,既然把我请来,那庞家就该是对我和苏家怀着善意的,既然如此,夫人应当不会作壁上观。当然,若是会,那也没什么,因为我已经晕了。”

    庞家不请大夫,总得把她送回去。

    那为什么才开宴不久就把客人弄晕了送回家呢?

    总要给个说法和原因吧?一打听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庞家想帮忙遮掩,其实也遮掩不住什么的。

    真是过分聪明的女孩子,心机十分深沉,庞夫人郑重其事的在心里下了结论。

一百九十五·发酵

    这个女孩子可真是又有心机又有魄力,不破不立,淳安郡主虽然孤傲,但是今天那些贵女的态度也可见一斑,她们对于苏邀的态度是毋庸置疑的排斥和冷淡。

    苏邀回击的是淳安郡主,也是借着这一次她的表现告诉所有人,她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也没有忍气吞声的打算。

    以后谁再要拿她的身世或是她被商人养大的事情出来说事,先要思量思量分量是不是比淳安郡主还要重。

    庞夫人是真的有些喜欢苏邀了。

    作为国公夫人,庞夫人向来喜欢的都是聪明人。

    她自己也同样是,别的女人遇上妾侍庶子女,基本上都是争宠,明里暗里的打压妾侍和庶出的子女。

    但是她从来不。

    她一早就明白问题最根本是出在哪里。

    所以平国公庞清平有喜欢的妾室,她也不吵不闹,好好的替他打理后宅,养育子女。

    别人是生怕庶出的子女太优秀,可她对庶子女的教育培养也一样下本钱,所以她底下的庶子人人都有出息,再不济也是能够进军营吃苦奔前程的,庶女也都嫁了好人家。

    她早不对庞清平抱幻想,她也想的十分清楚,她打理好庞家的内宅,不是为了庞清平,是为了她自己的子女后代。

    她把庞家经营的越好,孩子们就会越好,庶子女们各自都有了好前程,也不会盯着家产乌眼鸡一样的不放。

    她拎得清,所以格外喜欢拎得清的人。

    因此她也乐意跟苏邀这样明白又聪明的人交好,笑了笑,她道:“我让人送你回去吧,你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苏邀对上她的眼睛,立即便笑了起来,轻快的答应了一声。

    永定伯府的车架紧随汾阳王府的车架从平国公府驶出。

    当天一切如常,回了家的女孩子们纷纷把这件事当成是趣事一般告诉了家里的长辈。

    即便如此,也并没有人太当回事,不过是女人之间的口角,何况一方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受了些委屈又怎么了?

    直到有个小御史上书弹劾汾阳王教女不善,淳安郡主飞扬跋扈羞辱功臣之家的女眷,这件事才激起了一点儿水花。

    可照样没太多人当回事。

    连庞贵妃在元丰帝到自己宫中用膳的时候,都只是轻描淡写的道:“淳安的脾气向来暴躁些,她最近又心气不顺,苏邀虽然委屈了些,但是也没法子。”

    她垂下眼睛又道:“不过到底是没在家中好好被教养,太经不住事了,竟然被气的晕倒......”

    元丰帝面色淡淡,看了庞贵妃一眼,转头去了太后宫里。

    田太后原本正在看着尚衣局的宫女分线,见元丰帝来了,笑着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听见元丰帝说:“有件事要劳烦母后。”

    许久没见元丰帝如此神情了,田太后不禁肃了脸色,颔首道:“皇帝这是有什么事儿?”

    元丰帝目光一动,太后宫中的女官宫娥们全都退了个干净,他就沉声道:“苏家之事,朕甚对不住明远。”

    他可从来不在自己跟前提起前朝之事的,田太后心中打鼓,面上含着恰到好处的沉思:“皇帝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过去许久了......”

    元丰帝不答,反而道:“若不是因为朕轻信于人,明远不至身死,永定伯府更不至于遭人奚落贬低。淳安平时瞧着是个好的,可关键时刻却着实刻薄倨傲,毫无胸襟,劳烦母后下旨,申饬一番。”

    田太后怔住。

    宫里中宫虚悬,所以内外命妇的封诰和赏赐都是由她这个太后来走场面,下懿旨。

    可这么久了,除了因为本身丈夫犯事被牵连或是自己十恶不赦的,她基本没听元丰帝要她专门申饬谁。

    淳安成了独一份。

    她有些迟疑,元丰帝却已经起身了。

    殿中沉寂片刻,看着门外洒进来的光,田太后忽而有些怔忡,对着进来的心腹金尚宫道:“哀家真是有些拿不准了......”

    拿不准什么,却又没再说下去。

    从荷花宴回来一连好几天,淳安郡主都在房中闭门不出,汾阳王最近也是不出门的,邵文勋的事儿虽然明面上已经了结了,但是他总得做出个反省自己没约束好女婿的样子来。

    因此最近他一直都呆在家里,那天淳安郡主甩脸子回来,他倒也觉得奇怪,问了一次跟着去的管家,管家只说是跟苏家的姑娘起了些争执。

    他也没放在心里。

    本来么,淳安的脾气就不怎么好,遇上这么大的委屈,要发泄发泄也正常的。

    只要不闹的太过分,苏家只能忍了这口气,不服也得憋着。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竟然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等到张清风上门的时候,外头已经人人都知道淳安郡主为了邵文勋的事不满把苏家姑娘当众逼晕了的事了。

    汾阳王正在端详一个精美的雕刻,这是他工部的朋友送来的,说是匠作监新来的一个工匠所做,用一个巨大的木头一层又一层的刷了桐油,雕成了一个圆盘,里头有弯曲的管道做成了河流,有山有树有水,一座小桥底下的水清澈见底,能看见里头的小石子和小鱼,看着就如同是一个活脱脱的村落,技艺可以说是巧夺天工。

    他颇为有些爱不释手,拿了玉签子去引逗一尾白色鲤鱼,听见说是把苏邀给逼得晕过去了,才有些诧异的擦了擦手抬起头来,表情逐渐变得有些认真起来:“怎么回事?”

    闭门思过就要有个闭门思过的样子,加上他还在酝酿着一个大计划,底下的人大约也是因为事情牵扯到淳安郡主,竟然没人把事情告诉他。

    张清风却没那么多顾忌,他想来是无所畏惧的,挑挑眉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汾阳王皱起眉头。

    他知道淳安郡主对于邵文勋的死还是耿耿于怀,而且十分的憎恨苏家,可也没想到她会在庞家的荷花宴上公然发怒还把事情给闹成这样。

    怪不得她那么快就回来了。

一百九十六·懿旨

    雕刻里的一尾小鱼咚的一声从水里跳起来又落回水中,冒出一串的水泡后才沉寂下去,飘荡在水中的铜钱大小的荷叶轻轻拂动。

    汾阳王的目光落在那雕刻上头,心情却不同了,过了片刻,才道:“这个丫头,自来就被我给惯坏了。”

    张清风仙气飘飘的凑过来,手指一点,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水里的那些小鱼竟然争先恐后的从水里冒出来,一时似乎排着队来点他的手指。

    玩了小片刻,他才又道:“有御史弹劾您教女不善,治家不严,郡主蛮横霸道呢。”

    汾阳王没太当回事,一年到头不被御史弹劾几次都说明你这人官当的还不够大。

    他不再谈这件事,只是问张清风:“事情准备好了没有?”

    张清风甩甩手里的拂尘,完全是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啧,王爷看在下是那种不干正事儿的人吗?要紧的是王爷您这边准备的怎么样,我那边随时都做好了准备的。”

    汾阳王取了鱼食来洒了一点在水面上,淡淡道:“那就等着吧,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张清风陪着他观赏了一会儿这雕刻,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了,便想着告辞,汾阳王摆摆手,头也没回示意他可以走了。

    只是才出了侧门拐到了汾阳王府的正门,迎面就见了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他是天师府的人,也跟这种人打过交道,只看一眼,就知道带头的是宫里的内侍。

    而原本正要去找淳安郡主的汾阳王也听见说家里来了内侍,顿时有些诧异,随即便心里咯噔了一声,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个时候.....

    按捺住心里的不安,他一面吩咐人出去迎,一面自己也急忙换了衣裳出去。

    来的是太后宫里的伍公公,见了他来,汾阳王心中有些犯嘀咕,却还是笑意盈盈的打了招呼。

    伍公公对汾阳王也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只是却婉拒了底下人塞过去的荷包,摆了摆手就笑:“王爷,咱家有公务在身,还劳烦您请郡主出来,咱家还等着回去交差呢。”

    不收银子.....

    汾阳王心里更加没底,可是看伍公公这个架势,也知道定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也就只好按捺住心里的疑虑,笑着让人去请了淳安郡主出来。

    淳安郡主心中不痛快。

    她那天虽然把苏邀逼得晕过去了,可她心里不但没有痛快,反而更加的烦躁恼怒,心里的那团火越来越旺。

    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苏邀不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为什么苏邀不丑态毕露尴尬难堪?

    她想看到的不是她轻飘飘的晕过去,站在制高点上指责自己咄咄逼人。

    都错了!

    深吸了一口气,听见说是宫里来人了,淳安郡主懒懒的抬了抬眉,缓缓闭上眼睛,过了好半响,才站了起来让人服侍着换了衣裳。

    伍公公等了许久了,不过想一想手里揣着的东西,他倒是没什么不耐烦的,等到见了淳安郡主出来,他急忙站了起来,也不去看汾阳王了,客套的对淳安郡主道:“既然郡主已经到了,那咱家这就宣旨了,请郡主接旨吧。”

    淳安郡主有些发怔,没有想到宫中竟然会有旨意下来,伍公公是太后跟前的心腹,这她是知道的,一时还以为是元丰帝觉得她没了郡马来给她赏赐的,牵了牵嘴角跪在地上。

    伍公公清了清嗓子,一路平铺直叙的颁了太后懿旨。

    到底懿旨里其他的那些诸如嚣张跋扈、失德之类的形容词淳安郡主已经听不见了,她满脑子都是最后那句‘褫夺郡主封号,着在家自省’的论断。

    褫夺郡主封号?!

    她睁大了眼睛,心里的那团火终于一瞬间爆了开来,将她整个人都点燃了。

    淳安这个封号是她与生俱来的,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郡主,高出这天下万千女子,她荣耀了半辈子,盛京城中除了那些超品诰命和王妃公主,就属她最尊贵。

    但是如今,只不过是因为她骂了苏邀几句,元丰帝就收回了她的郡主之位?!

    淳安郡主紧紧攥住拳头,面色一时扭曲,伍公公看的心里打突,勉强冲着汾阳王拱了拱手就溜之大吉了。

    这差事不好做,他哪里还敢收人家的赏钱?

    汾阳王也觉得出乎意料,没想到元丰帝竟然会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他还以为,最多也就是换来一顿申饬罢了。

    可现在.....

    苏家果然在元丰帝的心里地位不一般。

    那么同理可证,苏家贺家支持的先太子在他心里如今是何地位了。

    如果元丰帝知道了宋恒的存在.....

    他闭了闭眼睛,心里也怒气翻涌。

    偏偏这时候,淳安郡主忽然暴起,猛地将香案给推翻了,歇斯底里的尖叫着要去找元丰帝和太后要个公道。

    公道?

    汾阳王反应过来,看着女儿暴跳如雷,心里忽然有些疲倦。

    原本想着女儿就是要娇惯的,不管她怎么折腾,他这个父亲护着她的能耐总还是有。

    可是现在看来,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能阻止女儿的愚蠢。

    淳安郡主怒气冲冲的要人去备车递牌子,全然不顾懿旨里有让她自省的吩咐。

    从小就是这样的,她不是没闯过祸,可最后太后娘娘跟圣上都只是一笑置之,从来不会跟她计较。

    可如今,就为了那个贱人!

    她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要说她之前失去邵文勋是暴躁恼怒,那么现在就完全是出离的愤怒了。

    汾阳王冷冷咳嗽了一声,见女儿闹的实在不像话,就沉声呵斥:“你这像是什么样子!?若不是你轻重不分,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现在太后已经下懿旨申饬你夺了你的郡主之位,你还不思反省,你还想闹到什么地步?!”

    淳安郡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听见汾阳王竟然还说风凉话,当即就气的朝着掉在地上的那些东西狂踩。

    汾阳王忽而扬手攥住她恼怒的往地上一掼。

一百九十七·失意

    汾阳王保养得宜,对自己要求甚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松懈过那些马上功夫,家里的演武场他是每天雷打不动的要去跑动一圈的,自来就比寻常人要强健的多,他这么一用力,娇生惯养的淳安郡主哪里能抵抗的住,顿时被摔在了地上。

    人在遭遇危险的时候总是要下意识的保护自己的,淳安郡主也不例外,她倒下的时候,右手手掌下意识撑在了地上,只觉得手腕处发出了一声脆响,随即手上就传来了针扎一般尖锐的疼痛。

    她顿时大叫了一声,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周边竟然没有人能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清欢急忙就先跪了下去。

    紧跟着周边伺候的人齐刷刷的也都跟着跪了一大堆。

    汾阳王却不为所动,他站在原地俯视着自己的女儿,脸上满是失望和阴霾:“淳安,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当你父王是什么!?是平素大家对你太好了,以至于你就真的无法无天了,你是不是忘了,你父王头上还有天子,还有太后?!”

    淳安郡主脸色煞白,她疼的脑子都已经成了一团浆糊,整个人又可怜又狼狈,看着面前的父亲,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就因为为难一个苏邀,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长到这么大,从未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汾阳王见她痛的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心里虽然愤怒,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郁闷的呼出了一口气,让人去请大夫来。

    好在大夫来看过,说是并没什么大事,只是手腕扭了,里头骨头没有什么损伤,养一阵儿就好了。

    可就算是这一阵也够人受的,淳安郡主的手痛的抬不起来,连想要拿汤匙都做不到,心里的火气就更加的旺盛,连番打击之下,竟然病倒了。

    汾阳王一面让人照顾她,又要安抚外孙,一面还不得不进宫去请罪。

    元丰帝一开始并未见他,等到处置完了正事,才宣了他觐见。

    是在太极殿的东配殿见的他,从前汾阳王来这里是分外的闲适和自在的,可是这一次却无端觉得惊心,一进门先跪在了地上请罪。

    元丰帝换了常服从屏风后头出来,头也不抬的坐在了炕上,随手拿起了炕桌上的一本奏章看了起来,过了会儿才道:“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汾阳王转了个方向对着元丰帝,把头压得低低的,埋头道:“微臣来请罪,都是我教女不严,让淳安养成了跋扈的性子,才会搅扰了平国公府的荷花宴,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元丰帝哼了一声,淡淡的将手里的奏章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汾阳王立即就敏锐的直起了身子,一脸的诚惶诚恐。

    元丰帝意味不明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淡淡的开口:“皇兄是该好好的磨一磨淳安的性子,朕才抬举了苏家,让苏家复爵,她转头就把人小姑娘给逼得晕过去,她这是对朕有多大的怨气?有怨气就冲着朕来,朝一个小姑娘撒气有什么用?平白气坏了人家外祖母!”

    果然是因为贺太太。

    元丰帝对于胡皇后的这个小妹向来是十分优容的。

    他心里警醒,面上更加的不安:“是,圣上教训的是,淳安太过暴躁,微臣已经狠狠地罚过她了,等她过些天病好些,一定押着她去给苏姑娘赔罪。”

    元丰帝呵了一声:“那倒不必了,淳安的性子,你押着她去又如何?罢了,让她好好在家里静思己过吧,也该有些畏惧,皇兄对子女也不可太过溺爱了,邵文勋行事阴毒嚣张,淳安又是如此,你的脾气也太好了。”

    汾阳王心里似乎有一块大石头猛地掉下来,他拿不定元丰帝这是讽刺还是试探,一时之间心中那根弦绷得紧紧地,只敢喏喏应是。

    元丰帝却又忽然缓和了语气:“罢了,子女就是债,你往后多约束也就是了。”

    汾阳王却不敢起来,随着元丰帝的口气沉沉的叹了口气。

    元丰帝顿了顿却又道:“沛儿若是还在,苏家贺家何至于过的如此艰难?朕已经是对不住她们,当然不能再任由他们受辱。”

    萧沛,先太子名讳。

    元丰帝近期提起先太子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汾阳王心中警惕,仿佛揣着石头沉甸甸的,再三思虑过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话:“当年的事那样突然,再加上迷雾重重,圣上也是被蒙蔽了,又怎能怪得了圣上?”

    “怪朕。”元丰帝兴致阑珊,摆了摆手揉了揉眉心:“皇后教出来的孩子,朕却质疑他的品行。”汾阳王越发的惊心,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太极殿出来,又是怎么出了宫门的。

    他只知道出来之后,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刺眼,他有些呼吸不过来,焦虑的喘息了好一阵,才上了宽大华丽的马车,沉默的望着外头穿梭而过的景色。

    等到回了家中,他见到了等着的詹长史跟张清风,第一句话就是:“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们的命都要没了。”

    元丰帝对于先太子越是怀念留恋,到时候宋恒的身世曝光对于他来说就越是惊喜,他不会再去注意宋家为何隐瞒这么多年的细节。

    人的心思是很奇特的,你看一个人顺眼的时候,会自动把他的一切都美化。

    看元丰帝现在对苏家贺家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他甚至对着一个贺太太的外孙女儿都如此的关照,为了她甚至轻易的就褫夺了淳安郡主的封号。

    那么他到时候真知道了宋恒的身世,把宋恒册成皇太孙呢?

    一旦如此,宋恒上位之后,真能不清算当初害死他父母亲的人?

    汾阳王心里的冷气一阵一阵的往上冒,看着詹长史意有所指的道:“没人能独善其身,看圣上这意思,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可还要严重的多。”

    张清风没有说话,詹长史也面色凝重,两人都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百九十八·操作

    对于庄王来说,这件事就更糟糕了。

    先别说庄王最近动作频频而且极为不顺利,许多事追究起来都有庄王的影子,一旦事发庄王得不到好处。

    哪怕就不追究出庄王来,宋恒上位,对于庄王来说也算是最大的倒霉。

    他心心念念为的不就是储君的位子,好不容易努力到这个份上,眼看着有了希望,若是被人摘了桃子,心里怎么可能过的去?

    汾阳王的脸色跟心情一样糟糕,整个人都阴沉沉的,右眼皮跳了跳,他烦躁的伸手按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却觉得心里的慌张并没有半点缓解,只好转移了注意力去看张清风跟詹长史:“你们别觉得我危言耸听,我陪伴圣上多年,还是能摸到一些他的心思的。”

    汾阳王都如此焦虑暴躁了,詹长史的表现也郑重起来,他听汾阳王说完了元丰帝再三提起了先太子萧沛,也跟着心事重重,而后才道:“若是这么说的话,那我回去问问殿下的意思,计划或许要提前了。”

    张清风也是如此想,他看着手里的拂尘,顿一顿声音有些飘忽的响起来:“让殿下早下决断也好,毕竟这老虎养着养着,真成了祸害,那就晚了。”

    詹长史回家去了一趟,就赶去了王府。

    庄王正从庄王妃房里出来,庄王妃的月份越发的大了,许多症状是舒缓了,但是情绪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是糟糕,总是容易暴躁。

    今天甚至激动起来还吐了,一天都没吃得下东西。

    到底庄王妃现在怀着他的头一个孩子,加上丽妃跟元丰帝都很重视她这一胎,所以他也跟着上心,今天特地宽慰了庄王妃许久。

    他揉着自己的眉心见了詹长史,当听见说汾阳王进宫请罪竟然还被元丰帝说的确该好好约束淳安郡主,他的眼神就变了变。

    汾阳王在自己父皇那里有多少分量他是再知道不过的,可就为了淳安郡主在荷花宴上羞辱苏邀,元丰帝不仅褫夺了淳安的封号,还将汾阳王训斥了一通。

    他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顿时更加恶劣了几分,目光沉沉的揉了揉自己眉心,有些恼怒的冷冷哼了一声。

    詹长史也明白他肯定是心情不怎么好,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殿下,若圣上一直这样优容苏家,只怕到时候宋恒身世真的曝光,针对宋家也得不到什么效果了。还是该早下决断啊!”

    庄王攥住拳头,忍住了心里的厌烦和恶心,不大耐烦的问:“那依你说该如何?”

    “还是要请丽妃娘娘帮忙。”詹长史见庄王猛地朝自己看了过来,就急忙眼观鼻鼻观心的道:“只是要请丽妃娘娘行个方便......”

    庄王一口否决。

    他的确是对那个位子势在必得,可他绝不会让自己的母亲去冒险。

    丽妃对于元丰帝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妃子,若不是因为生了他,只怕早就已经被元丰帝忘到脑后去了。

    把她拉进来,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他止住了詹长史的劝说,冷静的摇头:“没有必要,本王母妃也不是能成大事的性子,不要牵扯她,想别的法子。”

    詹长史欲言又止,但是见庄王态度坚决,也明白勉强不了,只好应是。

    庄王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的划拉着,过了好一会儿,忽而道:“父皇近些年越发的笃信三清,宫中的褚阔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让张清风别舍不得,拿出看家的本事来,他如今可还不是天师呢,不除掉张清源,他可永远都只是一个代天师。”

    多了个代字,多难听。

    詹长史会意,急忙点了点头:“是,微臣回去便去传信,那宋家那边......”

    庄王眯了眯眼睛,决意不再拖拉不决:“放手去做,只是聪明些,跟我们不能有任何关系,你明不明白?”

    他的心情不好,庄王妃的心情也很糟糕。

    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但是她反而状态却越来越差,宫里接连派来了好几个女官,变着法子给她调养,也没能让她的情况好一些,她如今越发的瘦了。

    暗地里大家都说这个孩子怕是个磨人的,庄王妃却也不在意,她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推开了丫头递过来的燕窝,双眼空洞的看着秦太太:“让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

    秦太太急的嘴巴都起燎泡,别人怀孩子过了前三个月,后头基本都是越来越好,但是庄王妃却反过来了,情况越来越糟糕。

    她心疼女儿,忍不住就叹气摇头:“你怀着身孕呢,有什么事不能等生下孩子再来担心,看你最近这样子?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折腾什么,苏家跟贺家如今的确是风光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出了徐家的事儿,他们也不是傻子,对殿下只有忌惮的,哪怕殿下真有那个意思,苏家也不会肯。你又何必盯着他们不放?”

    平白还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秦太太觉得女儿真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庄王妃难得没有摆脸色,她疲倦的望着母亲:“我让你挑拨他们,不是为了苏家,我也知道阿苏邀再好也是不可能进王府的了,我是先让田蕊跟苏邀抖起来,不管她们谁倒霉,总归影响不到我,对我都是好事。”

    秦太太的眉头还是皱的紧紧地:“就算是如此,你也要先保重自己。田家那个丫头,不用挑拨,她已经恨苏邀恨得牙痒痒了,都不必你费心去挑拨。再说,你看看淳安郡主如今的下场,只要不是脑子坏了的,谁会在这个时候得罪苏邀?你还不如收起心思来.......等田蕊真的开了年进了府再说吧。”

    秦太太说的句句都在点上,但是庄王妃无法平静下来。

    三皇子已经死了,残余的势力也跟着要么消散,要么是被庄王掌控,她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利用,连娘家也不起作用了。

    光凭一个都不一定能成功养大的奶娃娃,她凭什么跟田蕊斗啊?

一百九十九·报复

    庄王妃说完就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是要把心肝脾肺肾都一块儿给咳出来似地,而后又捂着肚子尖叫了一声。

    秦太太吓得手里的杯子都摔在地上,眼疾手快的站起来一把过去搀扶住了她,吓得脸色都白了:“我的祖宗啊!你这是怎么了?”

    她一面说,一面魂飞魄散的让人快些去请太医。

    动静传到外头的庄王耳朵里,庄王吃了一惊,而后就皱起眉头问:“怎么回事?!我来之前王妃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说不好了?”

    底下的人缩着头像是一只鹌鹑,小心翼翼的摇头。

    詹长史已经开始催促他:“王爷还是快去看看王妃如何了才是,王妃腹中怀着皇孙,不容有失啊!”

    这可是个宝贝金疙瘩,元丰帝登基的方式不怎么好,废帝的那帮老臣临死之前还有诅咒元丰帝绝后的,所以朝野才对这个金贵的皇孙如此看重。

    这是庄王府一个绝好的筹码,可千万不能有事。

    庄王急的了不得,挥挥手让詹长史按照计划快去办事,自己就急忙去了后院。

    庄王妃的情况很不好,她面色惨白,唇色都是青的,攥着秦太太的手在哭着喊痛。

    是真的出事了!

    庄王皱了皱眉,心里突的一下,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都这个时候了,他也顾不得其他的,几步并做一步上前,一下子到了床前坐下:“王妃,你怎么了?哪儿痛?”

    秦太太急忙避开,后退了几步焦虑的跺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好的说着话呢,忽然就说肚子痛,说是拧着一样的痛......”

    她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吓得哭了。

    庄王妃却说不出话来了,已经痛得咬着唇眼神涣散,连头发都汗湿了。

    这么严重!

    庄王气的简直要杀人,一个劲儿的说着好话安慰她,又气急败坏的问:“人到底来了没有!快去请人来啊!”

    整个王府忙作一团,等到下午的时候,连宫里都被这动静给惊住了-----胡太医去了一堂庄王府,结果竟然还让人回去请孙院判,可见事情到底有多紧急。

    一时之间丽妃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得什么了,求到了元丰帝那儿。

    这是头一个孙子,元丰帝当然没有不上心的道理,立即就让太医院的太医去了一半。

    只是太医们倾巢而出,庄王妃的情况却还是不容乐观,太医们都看过之后,都只说只能尽量先保着,若是实在留不住,到时候用药引出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向来是做官比做太医要娴熟的多,他们最擅长打哈哈的,都这么说了,可见情况是真的紧急,一时间元丰帝震怒,叫来了庄王训斥了一顿,指责他不照看好媳妇儿,之前折腾了章家小姐的事儿,让庄王妃受了刺激。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庄王垂着头听训,等到去丽妃宫里的时候,又被丽妃也给教训了一顿:“你有没有脑子?你媳妇儿肚子里的那块肉现在才是最要紧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闹的,把好好的一个孕妇照顾成这样!宫里派了那么多嬷嬷出去,合着半点用处都没有?”

    庄王又是委屈又是烦躁,听见母妃这么说,却还只能忍气吞声:“她怀相一开始就不好,从上了身开始就这不对那不对的,该给的都给了,我天天陪着,还是这样,怎么能怪得了我?”

    丽妃气的不行,催促他回去想办法:“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接连出事,若是连这个孩子都保不住,你父皇怎么看你?少不得被说上一声你是没福气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徐家又出了那么大事,不能再有什么差错了。

    庄王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急匆匆的上了马车,心气不顺的吩咐回王府去。

    心情很差的下了马车,他才进王府的门,就见了着急忙慌似乎要出门的秦太太,不由得有些疑惑:“岳母这是?”

    秦太太一脸的焦急:“殿下,之前永定伯府那位大少爷不是腿断了吗?都十几年在轮椅上头了,听说被那位申大夫给治好了,我想着过去看看,若是能够把申大夫给请来,说不得王妃这还......”

    这个孩子太重要了。

    她觉得女儿就是想不清楚,若是有这个孩子,一切都还能有希望,可若是孩子都没了,那就更没资本跟田蕊去斗了。

    她一定要不计一切代价的保住这个孩子的。

    听说有神医,庄王也挑了挑眉,顿了顿就道:“我跟您一道去,若是果然有那样的本事,本王一定重重酬谢。”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庄王身份贵重,亲自过去相请,那更能说明王府的诚意,秦太太急忙点头。

    苏家在盛京的勋贵圈里沉寂了多年,跟秦家更是从来没什么往来,听说秦太太过来,苏老太太有些意外,但是更多的却是警惕和戒备。

    秦家可不是什么好人,贺二爷牵扯进漕运案也就是秦郴在背后使坏。

    现在听说秦太太来了,她原本想不见的,可偏偏庄王也来了,虽然人家没有摆亲王仪仗,但是亲王就是亲王,哪里是他们这些臣下可以拒绝的?

    苏老太太想了想,亲自带着苏三老爷迎了出去。

    秦太太急的厉害,一见了她便恨不得跪下去,抹着眼泪请苏老太太帮忙把申大夫请出来。

    原来是为了申大夫来的。

    苏老太太心中绷紧的心弦松开了些,谨慎的道:“不瞒您说,申大夫的确是我们请来的,不过现在他不在我们府里......”

    申大夫去给汪大太太看病,这几天都没在家里。

    庄王皱眉。

    秦太太也紧张的问:“那请问现在申大夫去了何处?!”

    这种事是遮掩不住的,苏老太太略一思忖,便实话实说。

    秦太太坐不住,顿时又站起来急着要赶去汪家。

    倒是庄王若有所失,站起来了之后又转身,朝着屏风处扫了一眼,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唯有帷幕被风轻轻吹动。

第二百章·宣战

    他扫了一眼,目光沉沉,看的苏老太太心中惊跳,而后他不等苏家的人再做什么反应,就也跟在秦太太身后出了门。

    苏三老爷亲自送出去,礼数周到恭敬。

    等到送这位王爷上了马车,苏三老爷才松了口气,正候着马车转弯就打算回家去,忽然却听见庄王掀开帘子喊了自己一声。

    他愣了愣,急忙应了一声。

    庄王就笑着望了苏家门上的牌匾一眼,而后和煦的道:“三老爷如今怎么都少走动了?从前三老爷可是个闲不住的啊。”

    苏三老爷怔住了,一时疑心自己是不是意会错了。

    庄王这是在拉拢他吗?

    见苏三老爷怔忡的立在那里,庄王就又笑了笑:“三老爷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闲着当个员外郎,真是可惜了啊。”

    不等苏三老爷反应,庄王的声音压得低了低:“本王也是烦恼的很,王妃这一胎若是真有个什么闪失......”

    苏三老爷面色复杂的抬起头看着庄王,心中有些预感。

    果然,庄王的声音越发的低不可闻:“若是.....本王倒是觉得三老爷是个聪明人,前途可远不止如此。”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又什么都实际上都说了。

    苏三老爷忽然打了个寒颤,看着庄王府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还是李瑞见他半响没动,着急的迎上来喊了一声三老爷,才把他给惊得回过了神。

    “啊。”苏三老爷应了一声,心神不宁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转身回了家里。

    苏老太太正有些恼怒的数落庄王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屏风后头瞧,他想看见什么?!”

    苏邀正是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的,她没有生气,看着自己的茶杯微微蹙眉:“这倒是不重要,我只是有些疑虑庄王妃的病。”

    苏老太太还是不大高兴,她总觉得庄王那眼神叫人不自在,正好见三老爷进来,她就挑眉问:“走了?”

    苏三老爷点了点头:“送走了。”

    他迟疑一瞬,看着苏邀忽然轻声喊了一声幺幺。

    苏邀面带疑惑的朝他看过来。

    苏三老爷如同是被火烧了一般,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又急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你大哥怎么样了。”

    苏嵘泡药浴有些受不住,家里问够了申大夫之后,按照申大夫的建议把苏嵘送去温泉别庄了,听见苏三老爷问起这个,苏老太太也看向苏邀-----苏邀是刚派了于冬去送过东西的。

    “没什么事。”苏邀看了看苏三老爷,才转过头去:“比从前又更好了,能站着走很长一段路了,就是如今虽然入了秋却还是有些热,他却还是每天得泡着,有点适应不了。”

    苏老太太有些心疼但是还是道:“那没法子,要想好,只能受些苦楚,熬过去就好了。”

    被这么一打岔,苏老太太的怒气消散了许多,只是摇摇头道:“但愿是真的病了,别又是什么圈套。”

    她是被王府给闹怕了。

    不过庄王这么大阵仗的上门来,应当也不能是骗人的吧?

    苏三老爷欲言又止,再三犹豫之后,忽然道:“我觉得,这事儿或许还真是不简单......”

    苏邀就朝着苏三老爷看过去。

    她之前就觉得苏三老爷似乎有些奇怪。

    见女儿看过来,苏三老爷忽然下定了决心,他把庄王之前在门外说的那些话都复述了一遍,有些迟疑的道:“我觉得,他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着急。”

    否则的话,怎么会还有心思暗示自己可以送女儿去投奔呢?

    如果换做一年之前,他就真的动心了。

    可现在,他的确是生不出这个心思。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尤其是苏二老爷的事情实在是让他受了不小的刺激,他自问比起苏明清来还要差一些。

    苏明清尚且是那个下场,他如果真的再行差踏错,只怕比苏明清的下场还要不如。

    苏老太太有些诧异,反应过来之后就忍不住觉得惊悚:“那......难道又是阴谋不成?”

    可是,难道是想通过申大夫来陷害他们?

    她坐立难安。

    汪家直到晚上才派人过来,来的是汪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委婉的说了申大夫已经去了王府的事儿,又道:“听说王妃的情形有些复杂,所以申大夫大约还得耽搁一阵子。”

    申大夫都被扣下了,说明是真的有些严重。

    苏老太太想来想去不知道到底庄王府是打着什么主意,心中有些焦急,不过却还是忍住了,反而问起汪大太太的身体来。

    曹妈妈叹口气:“大太太倒是没什么了,只是.....到底事情有些难办,谢三太太的嘴巴不甚好,到处宣扬,现在家中上下都为了这事儿烦闷不已。”

    苏老太太听着就有些怒上心头:“不成便不成,本来谢家办事儿就已经说不过去了,竟然还有脸四处宣扬去?!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女孩子被退亲,而且还被人到处说是非,这分明是在断人后路,谢三太太这是发什么病?这样针对一个女孩子?

    曹妈妈苦笑着摇头:“这些谁能说的准呢?反正现在家里上下都被这事儿折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邀忽然开口:“谢三太太说,为什么你们不能说呢?”

    曹妈妈怔住。

    苏邀就轻声道:“这种事,若是你们什么都不做,那就成了默认谢家的说法了,既然如此,横竖不管怎么都是吃亏,那为什么要让谢家好过?”

    她实在厌烦谢三太太那种长舌妇,而且谢家咄咄逼人太过,摆明了是不让汪悦榕以后能嫁人了。

    用心这么恶毒,汪家怎么反击都是不为过的。

    曹妈妈是知道苏邀厉害的-----上回在家里看她怎么对付庞三夫人和庞友德就知道了,听见苏邀这么说,她急急忙忙正饿站了起来:“苏姑娘,莫非您有什么好法子?不瞒您说,我们姑娘真是被逼得有些走投无路了,都说要把谢沐君的头发剪了让他干脆当和尚去......”

第一章·闹事

    苏老太太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急忙忙的道:“这怎么成?都是谢家不好,纷纷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凭什么为了谢家糊涂就要绞了头发......”

    她说着又觉得不对,见曹妈妈表情有些怪异,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随即就有些忍不住的笑了一声。

    这可真是.....纷纷这小丫头也太有趣了,出了这样的事儿,若是换做普通的姑娘家,的确是自己剪头发去当姑子的多,也比较常见一些。

    这要剪了男方头发的可不多啊。

    她一笑,曹妈妈脸上就更是有些挂不住了,讪讪的陪着笑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告辞:“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大太太让我千万求求四姑娘,若是得空的话,还请过去陪我们姑娘多坐坐,说会儿话。出事之后,我们姑娘就不耐烦见其他的人了,只在家里伺候我们太太老太太,寸步不出家门,我们实在是怕她把自己给闷坏了。”

    汪家已经说过许多次了,苏邀想了想就跟着站了起来,对苏老太太道:“老太太,我跟着曹妈妈一道回去吧,去看看纷纷姐。”

    苏老太太对汪悦榕很有好感,加上本来汪悦榕就是被苏桉这个混账给耽误了的,苏家汪家如今关系不错,苏邀自己要去,那自然是最好了,她便点了点头:“去看看也好,你外祖母过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二舅母也一道回来,知道你陪着纷纷,心里也会高兴的。”

    贺二奶奶跟着贺二爷赴任,却在途中生了病,在驿站一直养病,贺太太亲自去了一趟,算一算时间都已经去了三四个月了,前些天才写了信回来,说是贺二奶奶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暂时不去贺二爷那里,先回京城来。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了。

    跟着曹妈妈一道去了汪家,却一路到二门才有人迎出来,曹妈妈皱着眉头有些怒气:“先前就已经差人回来报信,苏四姑娘也来了,怎的一个人都没有,看门的都做什么去了?”

    迎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妈妈,听了曹妈妈训斥,急忙垂首急切的道:“妈妈,不是下头的人偷懒,是......”

    她有些迟疑,被曹妈妈瞪了一眼,才横着心道:“是谢家的三太太来了,说是退亲必须得有个说法,闹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什么?!

    曹妈妈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回头去看苏邀,有些为难的道:“苏四姑娘,这.....都是我们的不是,耽搁您的时间了......”

    这是人家的私事,而且看汪家这情形,只怕谢家应当是闹的不怎么体面,没有人喜欢被人围观痛苦

    苏邀立即就道:“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到纷纷姐姐好一些了,我再来看她。”

    曹妈妈顿时松了口气,急忙答应了,转身让那个妈妈亲自送着苏邀出去。

    只是燕草才扶着苏邀准备上马车,不远处的月亮门就传来了巨大的尖叫声,还伴着女人的斥骂和哭声。

    这是闹到这外头来了?

    都是书香门第,何至于此?

    苏邀有些皱眉,但是见曹妈妈越发难堪尴尬,也就当作没有听见,上了脚凳掀开了帘子。

    燕草也加快了速度,可还没等她也跟着上去,她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而后一个趔趄没有站稳,顿时摔倒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苏邀正好转头,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出来,边走嘴里还边不干不净的。

    她顿时忍不住皱眉,已经猜出了那个骂人的女人就是谢三夫人。

    只是她实在有些想不通,谢家是名门望族,追溯其根源,不知出过多少名人,怎么办事却如此不讲究?

    看谢三夫人这架势,若是不知道的,只怕根本想不到他们是陈留谢氏的人。

    曹妈妈脸色铁青,顾不得其他,上前几步把燕草给搀了起来,就见谢三夫人横眉冷目的指着还在马车上的苏邀怒道:“这不是永定伯府的马车?!”

    永定伯府复爵之后,马车的制式便也跟着恢复了,出行也自然可以用上永定伯府的徽记,如今被谢三夫人一眼认出,曹妈妈在心里咯噔了一声。

    谢三夫人已经气得跳脚了:“还说清清白白?!我呸!装什么清高呢?你们家跟苏家订亲在先,退婚在后,退了婚若是没什么猫腻,怎么还跟苏家走的那么亲近?!说是没什么,你们骗谁呢?!看看看看,怎么的,退婚还得请前亲家上门来主持公道不成?”

    这话说的就更难听了,苏邀看了看谢三夫人,面色略带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谢三夫人立即来劲:“你笑什么?!”

    “笑你好笑。”苏邀弯腰,居高临下的望着谢三夫人和狼狈的谢沐君,啧了一声就说:“我以为名门世家的尊贵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万万没想到还有您这样的,所以不免想多看一眼,以免以后也成别人的笑柄。”

    燕草被搀扶着站了起来,也一脸茫然和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闹腾的谢家人,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这么不顾体面。

    她跟着苏邀来了京城以后,见到的人可都是把体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

    怎么谢家的人这么不顾脸面?

    谢三夫人气的要命,冷冷的指着她问:“你说的什么胡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邀已经侧头去看那个谢沐君,认真看了一眼之后她就啧了一声:“怪不得要退亲,像你这样毫无主见的人,也的确是配不上纷纷姐。”

    谢沐君的发冠已经歪了,人显得有些呆滞,之前一直都没出声,如今才抬眼看苏邀,听见她这么说,他嘴巴动了动,却并没开口。

    还是谢三夫人怒急攻心:“你这个小蹄子,什么配不配得上,也是你说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拉着谢沐君就要走:“你瞧见了没有?没娶进门还拉扯了这么多人来对否你一个,以后娶进门了,还有你的好处?怕不生吞了你!”

第二章·压服

    谢三夫人的态度十分恶劣,对汪家的排挤也毫不遮掩。

    曹妈妈气的要吐血,幸亏汪二太太跟汪五太太已经追出来了,见谢三太太拉着谢沐君要走,汪二太太急忙出声喊了一声谢三夫人。

    倒是汪五太太看见了苏邀,怔了怔,而后才缓缓地跟苏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汪二太太已经上前一把拉住了谢三夫人,紧张的道:“三夫人,这件事是纷纷太激动了一些,不过......”

    “有什么不过?!”谢三夫人冷笑:“现在知道怕了?刚才跳起来剪我们沐君的头发的时候的狠劲儿去哪了?!你们养的什么女儿,还敢说什么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这就是你们嘴里的体面!?真是荒谬!”

    谢三夫人得理不饶人,怒气冲冲的一把又拉起了谢沐君,甩开了汪二太太:“今儿我非得去套个公道,我就要去问问汪大老爷管不管女儿,问问汪三老爷是不是不管学生!圣人也有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家倒好,一个小丫头片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还动起剪刀来了!看看这样儿,他之后是要下场的!如今怎么去考试?!”

    谢三夫人有理,指着谢沐君看着汪家众人冷笑:“我就要大家看看,你们汪家养出什么好女儿,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被人退亲,那是有理由的!谁受得了你们家这刁钻的姑娘!?”

    苏邀这才注意到了谢沐君的头发的确是被狗啃了一样,长短不齐。

    啧,也怪有意思的。

    她这么想着,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哪怕她是重生了一次的人,做事也多是循规蹈矩的多,再不喜欢,也都是背后找回场子,像是这种应对事情的方法,她可真是没做过。

    汪悦榕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竟然有些心驰神往。

    汪二太太被骂的有些生气,但是却还是压住怒气尽量客观的道:“谢三夫人,我们家纷纷的确是冲动了一些。可是你们也扪心自问一下,你们又做的多体面呢?本来么,退亲就退亲,两家既然不适合做亲,和和气气的退了就是了,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可你们呢?”

    庚帖汪家是好好的还给了谢家的,谢家还回来的汪悦榕的庚帖却被剪碎了重新拼起来的,看着就不像样。

    后来谢家又一直要把退亲的责任推在汪悦榕头上,谢三夫人更是带着谢沐君追到汪家来,非逼着汪家承认当初做亲就是汪家三老爷仗着是教谕就勉强了谢沐君。

    这像是什么话?!

    这要是传出去了,汪悦榕才是真的别想再嫁出去了。

    汪老太太气的不轻,偏偏汪大太太还抱着一点儿希望,问谢沐君自己是怎么想的。

    谢沐君支支吾吾的,含蓄的说自己喜欢冰清玉洁的姑娘。

    气的汪悦榕当场就朝着谢沐君扔了个砚台。

    汪大太太也气的倒仰,问谢沐君为什么订亲之前不说,谢沐君竟然还说他当时没想到,又说汪悦榕该长伴青灯古佛,反省自身。

    这才把事情闹成现在这样。

    汪二太太心里也有气,她皱着眉头看着谢三夫人:“咱们两家不管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何必这么闹?再说,三夫人,您只是谢公子的婶婶,这样闹,他的父母知道吗?”

    订亲的时候谢家三房那位二老爷态度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谢家这态度也太反复无常了。

    而且谢三夫人这哪里像是想要结亲啊?这分明是想结仇!

    谢三夫人还没说话,谢沐君先梗着脖子道:“不必牵扯我父母,是我自己要退亲的!”

    汪二太太简直头痛,若是当初知道这个谢沐君竟然是个这么拎不清的,真是怎么也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如今闹成这样,真是害死了纷纷了。

    来了之后一直没开腔的汪五太太终于冷冷的开了口:“要退亲也合了你们的心意退了,既然你们是要退亲,那么为何非得要逼着我们承认是我们的不好才要退亲?难不成退亲只是你们二人的想法?”

    苏邀有些诧异的看了汪五太太一眼。

    她还以为汪五太太是个没脑子的呢,毕竟从前她可是时常毫无理由的针对宋恒的。

    谢三夫人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你胡扯什么?我们要退亲,本来就是因为你们家姑娘不好。”她说着,忽然指着苏邀:“既然都跟苏家退亲了,你们还跟苏家粘粘糊糊的,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什么鬼?”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月洞门后头传出来,汪五太太立即转过了头去,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从前她可烦看见宋恒了,可自从宋志斌的事情之后,她对宋恒已经不再那么排斥了,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看见宋恒,更是有些高兴。

    论起压服这种难缠的泼妇,还能有谁比宋恒更有办法?

    苏邀也看见了他,见他神采飞扬的,就知道他的伤势应当是好的差不多了,忍不住也带了几分笑意的看向了谢三夫人。

    宋恒手里的折扇追转了个弯打开,上头写着惹我者死四个简单明了的大字,谢三夫人看的忍不住怔了怔。

    还是谢沐君跟见了鬼似地,一下子闭口不言了。

    宋恒叹了声气,悠闲上前拿了折扇挑起了谢沐君的下巴,闲闲的开了口:“干什么闹的这么沸反盈天的,不就是你这个婶婶想你娶她的娘家侄女,而后算计了你,你们才不得不退亲么?要提亲就好好的退,自己做错了事,还倒打一耙非得让人家姑娘身败名裂,是不是不大厚道啊?”

    ......!

    谢三夫人面色惊恐的看向他,一时有些茫然失措,没想到这个人竟然知道自己的秘密,她慌乱的呵斥:“你胡说什么?!”

    宋恒呵了一声,折扇在谢沐君头上一敲:“怎么,不跟你这位婶婶介绍一下我?”

    谢沐君的脸已经僵了,手脚僵直的转过头去看着谢三夫人,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三婶,这位是锦衣卫宋佥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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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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