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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八章·鸡飞

    汪家大太太急着去打听消息,京城中其他人也一下子都被炸晕了。

    仿佛是天降一个大雷,许多人都被砸的久久没有能回过神来。

    宋恒是广平侯府的孙子,都当了十几年了,怎么一转眼忽然就成了太子的儿子?

    承恩公府中,田二老爷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正好碰上他大哥田承忠也下轿,他就急忙喊了一声大哥,头上汗涔涔的。

    田承忠点点头看他一眼,脚步没有半点拖沓:“进去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房门就砰的一声被推开了,田蕊惊慌失措的跑进来,一见了父亲就扑上来拉住了父亲的袖子,哭着问:“爹,殿下没事吧?!”

    这是怎么了?田承忠皱起眉来,眼看着就要发怒。

    田二老爷素来宠爱侄女儿的,急忙咳嗽了一声打圆场,又去拉开田蕊:“蕊儿,我们正要说事儿呢,你怎么了?这么哭哭啼啼的?”

    田蕊顾不了那么多,抽噎着擦泪:“二叔,我听说宋恒是先太子的儿子,这怎么会呢?”庄王的孩子没保住,最近京城是非颇多,之前连广平侯府都被围住了。

    那时候她也私底下听父亲二叔聊天的时候透露过,恐怕宋家是要倒霉了。

    她也是乐见宋家倒霉的,毕竟宋恒那厮趾高气扬的仗着广平侯就嚣张跋扈,还是苏邀那个死丫头的靠山,要是宋家完了,她看这两个狗男女如何再逍遥。

    可没想到还没庆幸多久,形势就陡然逆转了。

    今天宫里明发上谕要恢复宋恒的身份,那庄王呢?

    他的事儿却一点音讯都没了,这怎么不让她担心?她已经担惊受怕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听说父亲二叔都回来了,急忙就过来打听消息了。

    田二老爷有些迟疑。

    田承忠却十分看不惯女儿这副样子,眼里好像除了个男人就什么都没了,宋恒的身世一出,多少事都要跟着调整,家里以后怎么都还说不清呢,这个丫头却还哭哭啼啼的只想着问庄王。

    庄王?!

    他心里忍不住来气,因为女儿嫁定了庄王,他跟太后还在庄王身上押注,给丽妃行了方便呢,可结果呢?

    结果现在惹了一身骚!

    “混账!”他忍无可忍出声怒斥:“我的书房什么时候许你们随意进出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分寸?现在家里忙还忙不过来,你还来裹乱!”

    田蕊被训斥的更加委屈,忍不住失声痛哭:“父亲!我可是被赐婚给了殿下当侧妃的,若是殿下出了什么事,那女儿怎么办?您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我?”

    田承忠简直要被气笑了,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一意孤行不顾名声也要当人侧妃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可能要遭遇的后果?

    庄王可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一直野心勃勃,跟着他就得要有这样的觉悟。

    这么一想,田承忠又有些心塞,别的不说,苏家那个在外头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真是太出色了,不管什么时候,她出手就是跟家族利益保持一致,从不曾做无用的功夫,也从来都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哪里像这个蠢货?心比天高,偏偏脑子不好。

    他忍着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滚下去!”

    田蕊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田二老爷生怕田承忠忍不住要动手,急忙温和的去哄田蕊:“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殿下也还好好的在宫里给丽妃娘娘侍疾.....”

    他的话还未说完,田家的管事就在外头声音低沉的喊了一声:“国公爷,二老爷。”

    这是有事了,田承忠瞪了女儿一眼,见她噤声,才沉声吩咐:“进来!”

    田伯目不斜视的进来,垂手恭敬的道:“国公爷,二老爷,宫中传来消息,丽妃娘娘的病乃是在庄王府中毒所致,如今已经查明,丽妃娘娘受不住刺激,已经晕厥,至今还未醒。”

    宫中的消息,自然是太后的消息。

    这短短的一句话,蕴含了无数信息,让田承忠跟田二老爷都不禁为之变色。

    呆愣了许久,田承忠才觉得自己已经是汗湿衣背,他摆了摆手,等到田伯退了出去,才颓然坐在了椅子里,有些悲哀的看了看自己还在哭的女儿。

    田二老爷可比田蕊要清醒的多了,他凑上前担忧的喊了一声大哥:“只怕出事了,那咱们......”

    “太后娘娘特意告知我们一声,自然是提醒我们的意思。”田承忠闭了闭眼睛,觉得心如擂鼓,却又觉得庆幸:“罢了,还没嫁,咱们也还没来得及,万幸,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田二老爷也跟着垂了头,心里如同是灌了水一般沉的透不过气,许久才也跟着出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田承忠再也顾不得田蕊了,见她竟然还天真的说是要进宫去探望太后,实际上是想去看庄王的安危,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立即恼怒的训斥了他,而后疾言厉色的嘱咐田夫人:“务必看好了她,不许她出房门一步,也不许她派人出去传信,但凡有任何人敢帮她做什么的,不管是谁,立即打死!”

    田夫人从未见过丈夫这么暴躁,不由也被惊住了,低声问田承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田承忠欲言又止。

    不过他很快就不必解释了,因为第二天元丰帝就以庄王妃行巫蛊厌胜之咒,大逆不道为由,赐死庄王妃秦氏,同时秦家一家下狱。

    与此同时,庄王被废为庶人,圈禁庄王府,终生不得出。

    消息传来,田蕊当即就克制不住的哭晕过去了。

    她是想庄王妃倒霉的,可是她没有想到,庄王妃倒霉的同时,庄王也跟着出了事。

    可她原本是应该在开了年就进庄王府当侧妃的啊!

    如今庄王出了这样的事,她还当什么侧妃?

    田蕊一倒,承恩公府闹的鸡飞狗跳,田夫人一夜之间位这个不省心的女儿的缘故老了十岁,哭着推搡承恩公问他:“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四十九章·正名

    怎么办?

    田承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好气的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如今还能怎么办!?庄王如今已经被废为庶人了,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要什么侧妃?她最好是自求多福,只盼着圣上那里记不起这件事......”

    可他自己都知道这无异于是异想天开。

    田夫人哭的泪眼模糊:“你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没用的气话!女儿到底是你亲生的,难不成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死不成?还不快想个法子!”

    田承忠气的胸口痛。

    主要是好不容易打算把宝都押在庄王身上,谁知道庄王转眼就能出这么大的事,现在田家算是鸡飞蛋打了,他揉着胸口随口道:“先安分些吧!宋恒正位,庄王出事,这两件事前后脚发生,鬼才信这里头没蹊跷,不必想也知道肯定是庄王算计了宋家,只怕是因为他早知道了宋恒的身世,怕宋恒身世曝光阻碍他登上东宫之位,才想把庄王妃滑胎的事栽赃在宋恒身世,谁知反而成全了宋恒。”

    既然如此,元丰帝怎么能饶得了庄王,现在这个时候,自家撇清关系都还来不及,怎么还能往前凑?

    这么一顿宣泄完,田承忠那口气总算是缓了些,他的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罢了,你看好那个丫头,千万别再叫她做糊涂事,否则我就真的随了她的心愿,送她去庄王那里陪着庄王圈禁一辈子!”

    田夫人吓得当晚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不单田家惶惶然如惊弓之鸟,出了这事儿以后,一众宗室也都惊呆了,完全没料到有这样曲折的事儿。

    明昌公主并刚回京来预备给太后祝寿的永宁长公主联袂进宫去觐见田太后。

    彼时田太后也还一头雾水,见两位公主到来,忍不住吐苦水:“真是怎么也没想到的,沛儿竟然还留下了一点骨血......”

    她说着就拭泪:“只是这孩子从小可怜,被充作外室之子留在宋家这么多年,如今身份揭开,他一时适应不过来,哀家昨天去看他,他如何也不肯叫哀家一声老祖宗,口口声声只说自己是宋家的孩子......”

    至此,明昌公主跟永宁长公主对视一眼,都确定了这件事是真的。

    明昌公主沉默半响,才不冷不热的道:“可不是么,再没想到的,不过看看他那副做派,倒是跟当年的宋氏有些一脉相承。”

    她自来对先太子妃冷淡,如今知道宋恒竟然是皇孙,也并没多激动。

    相比之下,永宁长公主就真心实意的替宋恒说了公道话:“龙子凤孙,从小被叫外室子外室子的长大,便有广平侯世子.....忠义伯照料,到底受了许多磋磨,而且太子当年也多有冤屈之处,怨不得他一时想不通的。”

    田太后心情郁郁:“话是如此说,可他终归是皇孙,总这么僵着,怎么成?”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个本就该死了的人,一个都被宋大夫人和宋家视作麻烦的人,如今有这样的好运,一朝翻身,竟然还敢拿乔。

    明昌公主厌恶的一皱眉,岔开话题问起丽妃:“她跟老四又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件事,田太后的心情更恶劣了,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还能是怎么回事?老四真是失心疯了,知道了阿恒的身世,就想着要铲除障碍,竟然连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都要利用,行这巫蛊厌胜之术,他是想诅咒谁?!哀家跟皇帝都还活着呢,这岂不是大逆不道?!”

    她气的牙痒痒,语气不大好的又道:“怨不得皇帝生气,现在皇帝跟哀家都还在,他就能如此对待血脉至亲,如此不孝不悌,他怎么堪配东宫位?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少不得这也是他自作自受,以后不要再提他!”

    明昌公主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借着低头的功夫掩去了不悦,就听永宁长公主委婉温和的劝太后喜怒。

    略说了几句话,永宁长公主才问:“那我们是否去看看阿恒?总是一家子,既得知了此事,不好没有表示。”

    太后忙摆摆手:“可别,他从前跟皇帝多亲近,可知道了身世之后,反倒是跟皇帝生分了,连皇帝他都不肯见,何况是你们?如今也就是广平侯能跟他说上几句话,这就是个刺头,等他再想想吧。”

    两位公主也就不好再坚持,永宁长公主跟明昌公主结伴出了宫,先去明昌公主府上坐了坐,忍不住感叹:“也就是说书才有如此巧了,再怎么也想不到的。说起来,或许也真是血脉在牵引,你看,宋.....萧恒从前就很得陛下喜欢。”

    “喜欢又如何?”明昌公主沉着脸,冷冷的道:“他父亲从前还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呢。”

    这话说得就恶意满满让人没法儿接了,永宁长公主嗔怪的看她一眼:“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当年的事难不成你还要连孩子也一并迁怒了?”

    明昌公主低头冷笑。

    她不大喜欢苏家跟贺家,当时还不知道宋恒的身世呢,因为宋恒一直对苏家贺家照顾有加,她就很看宋恒不顺眼。

    何况如今?

    永宁长公主之前有句话说的没错,这世上看来果然有血脉传承,看看宋恒这讨人嫌的样儿,跟他那个娘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态度冷淡,完全不想去烧宋恒这口热灶。

    不过宗室其他人的态度却都是热情的,汾阳王就亲自进宫表达了对元丰帝的恭喜:“沛儿这孩子不容易,如今也总算是有个后继香火的人了,真是您福泽庇佑。”

    福泽庇佑?

    元丰帝呵了一声,什么福泽庇佑,这话也只好去骗骗鬼罢了。

    他指了指椅子:“皇兄坐吧,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什么福泽庇佑,该说朕是咎由自取罢。眼下这孩子犟的的很,并不肯对朕假以辞色。”

    汾阳王面上做出惊讶的模样,心里却不由得沉重,元丰帝对宋恒的态度体现无遗。

第五十章·转折

    站在他的立场,他自然是绝不希望看到萧恒如此轻松的过关的,可现在不过短短一个照面,他就知道,已经没有改变的余地了。

    他向来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听见元丰帝这么说,汾阳王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陛下,说句百姓们时常说的话,生的孩子就是来讨债的。向来只有替儿女们操心的,哪里有跟孩子计较的?他这么多年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这句话果然让元丰帝很受用:“是啊,朕也是如此想。”他说着,顿了顿就又道:“皇兄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是。”汾阳王道:“臣听了这事儿,一时不可置信,如今便来跟您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这么说,感叹道:“真是再没想到的。”

    君臣说了会儿话,五皇子求见。

    汾阳王便顺势站起来:“既如此,臣就先告退了,等他想通了,臣再看看他。”

    “是个倔驴。”元丰帝叹气,说着这样的话,却还是带着点儿纵容:“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汾阳王笑起来了:“这有什么,像极了陛下年轻时的性子。”

    君臣想到年轻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

    元丰帝的心情好了许多,等到五皇子进来,还温和的问他一句:“先生布置的功课都完成了?”

    五皇子期期艾艾的,心不在焉的随口答应了,犹豫半响喊了一声父皇:“父皇,宋佥事......”

    他震惊的厉害。

    见儿子这副模样,元丰帝一下子就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嗯了一声干脆的道:“以后不可称呼宋佥事了,他是你大侄子。”

    五皇子:“......”

    谁能想到,他向来很喜欢缠着的宋佥事摇身一变,竟成了他的大侄子!

    人生的缘分可真是奇妙。

    他不大自在的挠了挠头:“父皇,那他当初怎么......怎么又,又说是表叔的外室所出啊?”

    五皇子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很是好奇。

    元丰帝不理会他,只是叮嘱他:“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小孩儿家家的知道那么多也没好处,只是你大侄子如今好容易回来,你当叔叔的,多跟他亲近。”

    五皇子被左一句右一句的大侄子说得有些发晕,啊了一声才点头:“是。”

    他也来不及问的更详细了,内阁那边已经堆积了一大堆奏章和事务等着元丰帝裁决,他不敢耽误元丰帝的正事,神思不属的退出来,径直走向凤藻宫。

    庞贵妃却并不在宫中,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庞贵妃回来,急忙朝着她迎过去,像是个小孩子一般茫然喊了一声母妃。

    庞贵妃也有些疲倦,点点头进了内殿更衣再出来,让五皇子坐,又问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你也听说宋恒的事儿了?”

    五皇子有些沮丧,又有些茫然,蔫蔫儿的答应一声,抿唇看着庞贵妃:“母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他就成了.....成了太子哥哥的儿子了?”

    他有些困惑,却并没有多么义愤填膺和愤怒,庞贵妃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笑了一声就道:“是啊,这事儿说来话长了,总之你只要知道,宋恒的身份是货真价实的,从此以后,你不能叫他宋恒了,得改口了,叫他阿恒吧。”

    五皇子仍旧有些怅然若失,可是却还是顺着母亲的意思答应下来:“那以后,阿恒也住宫里了吗?”

    “这是自然。”庞贵妃理所当然的道:“他是你父皇的长孙,自然是该住在宫中的啊。”

    她安抚了儿子一阵,目送着儿子出去了,才接过翠姑姑递来的参茶啜了一口。

    翠姑姑很担心她,低声道:“娘娘......”

    庞贵妃转头,见她神情担忧,就轻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这么多年,难道本宫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跟庄王或许还能能争上一争,否则实在于心不甘,可跟先太子的孩子,怎么能比?”

    这么些年,元丰帝对胡皇后的愧疚和怀念与日俱增,光说宋恒是胡皇后的孙子,这一点就是别人拍马都赶不上的了。

    这个时候蹦出来阻止,那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她看着翠姑姑,问她:“贺太太呢?”

    翠姑姑急忙回她:“圣上已经准许贺太太出宫了。”

    庞贵妃揉了揉太阳穴:“那也罢了,去准备几样赏赐的东西,等到圣上赏赐贺家的时候,一道赏赐下去。”

    翠姑姑应是,就听见庞贵妃又说:“丽妃那里的事,就按照圣上吩咐,让内务府以贵人之礼下葬就是了,小心处置。”

    之前还是能叫人恨得牙痒痒的人,也不过就是几天之内的功夫就一败涂地。

    庞贵妃有些意兴阑珊,想着想着竟然自嘲的笑出了声:“你看看,老二老三为了争权,陷害先太子,结果被老四捡了便宜,老四呢?老四殚精竭虑,步步为营,这么些年什么事都做绝了,可结果又怎样,先太子竟然还留下了一个孩子。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她从前可不是信命的人,如今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可见是真的有些灰心了,翠姑姑叹了口气,想到这些年庞贵妃对庄王的处处防范和不容易,只好在心里叹一句命。

    而被视作命好的宋恒坐在宋澈跟前,静静的听宋澈说话。

    宋澈欣慰且认真的看着他:“阿恒,这条路虽然难走,可你靠着你自己,已经走到如今了。这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只是,从此以后,前头的路,我们就不能陪你了,你要自己保重。”

    他看着这个已经长成的少年,心中畅快:“陛下已经恢复了你父亲的太子位,他对你父亲是有情分在的,阿恒,我知道这不容易,可你一定要咬牙坚持,也要懂得妥协,只有这样,那些属于你的东西,你想保护的人,你才能真正如意,你明不明白?”

    他鲜少把话说得这么明,但是如今宋恒的身世已经明朗,从此以后就不再是祖孙,而是君臣,他只能趁着如今把该叮嘱的都一并交代完。

五十一章·不如

    宋澈站起身,郑重的对宋恒行了一礼:“老臣告辞。”

    宋恒下意识站起身来要去搀扶,宋澈却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这一瞬间他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那个慈爱的老祖父,忠厚的老臣子,他是一个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生杀予夺,声威赫赫。

    宋恒伸出的手就又放下,握成拳垂在身侧,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宋澈的目光并未缓和,他一字一顿的,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见的音量沉重的告诫:“阿恒,从今以后,你就是萧恒了,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做梦也不可以忘记。我知你心中还有疙瘩,我也知你不服,可阿恒,你的身世注定了你不能平庸一生,既如此,要走上最高的那个位子,你才能够随心所欲,得到你要的东西,维护为了保你不惜牺牲性命的父母。”

    先太子妃强撑着一口气生下宋恒,临死之前抱着他死死不肯松手。

    那一双眼睛.....

    到现在宋澈还记得宋翔宇回来之时哭的不成样子。

    到死之前,先太子妃也在担心自己的孩子,遗憾不能陪伴他长大,她是含着无限的遗憾和担忧去世的。

    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既如此,怎么才能告慰慈父慈母的在天之灵?

    当然是完成他们的愿望,保护好自己,再也不让他们担心。

    宋澈加重了语气:“阿恒!这十几年,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受了多少苦,你要记住!”

    这不是能任性的时候。

    萧恒闭了闭眼睛。

    而后他哽咽着,低声应了一声是。

    宋澈点点头,叹了一声气,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只是朝着萧恒点点头,就转过身出去了。

    逆光中,萧恒看见他的背影已经显得有些佝偻。

    时间在朝前走,他在长大,可是保护他长大的这些人也已经开始变老了,他小的时候调皮,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关系也都不好,有一次他被现在的汪五太太骗进后花园,怎么转也走不出园子,是宋澈找到他,把他背出来。

    那时候,他觉得世上再没有比祖父的背更叫人安心的地方了。

    他闭了闭眼睛。

    元丰帝也忍不住看着宋澈感叹:“舅舅怎么老了这么许多?”

    经过这么一遭,他的身形更显得瘦削了,元丰帝忍不住让人赐座。

    宋澈谢过了恩坐下来,也不隐瞒,实打实的说道:“遇上这种事,没有一夜白头就算是好了。再说,我如今都有曾孙的年纪了,焉能有不老的呢?”

    元丰帝看他一眼,问他:“那个小子还是犟着?”

    说着,他就忍不住皱眉:“怎么能这样倔强,软硬不吃,跟一头倔驴似地。”

    说起这个,宋澈倒是很有道理:“这也怪不得他,谁能想得到他的身世呢?别说是他了,便是我,也是许久才能反应过来。再说,他是个爱憎分明的孩子,自小就是这个性子,说起来,与先太子颇有相似之处,也像是您年轻的时候。”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说萧恒像他,元丰帝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得意,他哼了一声才道:“也可见老天公道,当初废帝说朕如何,看看这小子,就知道那些都是放屁!”

    不得不说,废帝的那些话是扎在元丰帝心里的一根刺,平常虽然不提起来,但是只要是想到,终究还是难受的,否则也不会对于庄王妃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而那样震怒。

    宋澈对此心知肚明,他道:“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圣上不必理会。倒是阿恒的事儿,圣上也不要着急,这孩子虽然倔,却是个最重情义的,他自幼就跟您亲近,过些时候,也就想通了。”

    元丰帝看看自己舅舅,叹了一声气:“只是对不住舅舅了。”

    宋澈自然满口否认:“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正是因为陛下对我们向来恩宠有加,这才会让我们被盯上,怎么怪得了陛下?再说,有幸替您抚养了皇长孙长大,这也是我们的福分,当年皇后娘娘对先太子夫妇未曾诞下皇孙一事而抱憾,如今她地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这话戳中了元丰帝的心肠,他真心实意的应了一声:“是啊。”

    君臣和乐融融,宋澈走出太极殿大门,望一眼连绵起伏的琉璃瓦,长舒一口气。

    元丰帝当天召见内阁众人。

    而后在第二天,他降下圣旨,让萧恒移居重华殿。

    田太后闻言,忍不住再问了一遍:“你说是让萧恒住哪儿?”

    重华殿是什么地方?重华殿是东宫主殿!当年先太子住男儿,从那以后,再未曾有任何一个皇子入主过重华殿。

    之前元丰帝虽然下令恢复了萧恒的身份,但是恢复身份,这是很笼统的说法,并不就意味着什么。

    毕竟是长孙又如何?还有儿子呢!

    庞贵妃面色不变,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回禀太后,是说了重华殿,如今臣妾就令人去布置打扫了,毕竟这么些年没人住了。”

    田太后震惊无言。

    她刚得知萧恒身世的时候,虽然也很诧异,可是也并没太当回事,毕竟虽然是皇孙,可是在外头养了长大的,皇室怎能让这种人得登大位,那么说起来,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宗室罢了。

    可如今看来,不是如此。

    元丰帝让他住重华殿,是否有封太孙的意思?

    她不得不重新作出思量了,然后反应过来,又丝毫不露的温和笑道:“既如此,那可是得好好修葺一番,这孩子多不容易,你们以后也须得拿出做长辈的气度来,多多关怀他。”

    庞贵妃态度十分端正,自然而然的笑起来:“谨遵太后娘娘教诲,其实不必您说,我也算是自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对他且喜欢着呢,便是小五,自来也是跟他亲近的。只是这孩子如今刚回来,还不大适应,臣妾也就不好多去打扰他,只盼着他快些想明白才好。”

    田太后叹了口气,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道:“你有心了,把小五教导的很好。”

五十二章·使劲

    从太后娘娘的慈宁宫回来再回了凤藻宫,翠姑姑就快步迎上来跟庞贵妃禀报:“娘娘,老太太递了帖子进来求见。”

    像是做到她们这个地位的宫妃,每月的初一十五娘家人都是可以进宫觐见的,这已经是旧例了。不过庞老太太因为岁数大了,进宫来免不了诸多礼节,怕折腾老人家,庞贵妃一般是不让母亲来的。

    这次庞老太太亲自递帖子求见,想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庞贵妃略一沉吟,便道:“让内务府送信吧。”

    庞老太太带着平国公夫人一道进宫来了,先去拜见田太后,再来了凤藻宫。

    屏退了伺候的宫人,庞老太太先开口:“娘娘,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

    庞贵妃握着杯子喝口茶,秋天眼看着要过去了,天气早晚已经有些凉,她看着外头的天,轻声道:“都是真的。”

    平国公夫人一时沉默下来,庞老太太静了一瞬,也跟着道:“时也命也,有时候想想,老天真的再不骗人的。”她看着庞贵妃,轻声道:“娘娘,这是命。”

    谁能料到呢,原本庄王倒台了,这是大好事。

    论出身,论长幼,怎么算也该是五皇子出头的,可谁知道,凭空蹦出一个萧恒来。

    老辣如同庞老太太,立即敏锐的意识到,不能再争。

    她看着雍容华贵的女儿,毫不讳言的直指要害:“倘若圣上有另立旁人的意思,就不会先替太子正名,也不会让萧恒入住重华殿,娘娘,不要抢,更不要急。”

    庄王就是死在了这上头。

    元丰帝还没有老迈昏庸呢,他倒是先把自己当这江山的主人了,任人唯亲,诛锄异己,真当元丰帝是个瞎子。

    风里雨里走过来,庞家最识时务,所以这么多年,庞家能够屹立不倒。

    女人的裙带终究只是一时的,要立得住,那得靠男人建功立业有本事。

    五皇子若是有那个机会,那么庞家当然会举全家之力帮他一把,可倘若没有那个命,家里也不可能拿全族的性命去强求。

    庞贵妃笑了一声:“这些话不必您说我也知道,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时间还长的很,到底如何,边走边看才是对的,她才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迷了眼睛。

    见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庞老太太松口气,心弦也跟着放松下来,笑道:“倒是有一件事,得多多上心。”

    庞贵妃跟母亲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挑了挑眉:“您是说......婚事?”

    庞老太太点点头:“皇长孙跟五皇子的年岁差不了多少,五皇子如今都要选妃了,皇长孙的婚事自然也该抓紧了,若是有可能,娘娘当想想法子。”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笼子里,比如说,庞家若是出一个皇长孙妃,那也很好嘛。

    庞贵妃忍不住怔了怔,随即才郑重点头:“本宫知道了。”

    她说着,看了看自己的长嫂,又道:“嫂嫂上次开宴,闹的很不痛快,不知道可有重开一次的打算?”

    上次被淳安郡主给搅合了。

    庞老太太也明白了女儿的打算,她忍不住看向女儿。

    庞贵妃便轻声道:“贺太太是苏姑娘的外祖母,这一次是贺太太带着陈文清进宫,帮着弄明白了萧恒的身世。”

    余下的话,不必再多说。

    若不是因为苏邀是在民间乡野长大,那么庞贵妃都有意替五皇子求娶,让她当五皇子妃。

    可惜了。

    说完这个,庞贵妃转头去看平国公夫人:“嫂嫂,这回可不要再闹出之前自作聪明的事儿来。”

    平国公夫人郑重应下,却又道:“可是家里适龄的,只有璞儿了。”

    是她亲生的嫡出的三子。

    老儿子老儿子,小儿子向来是当娘的心头肉,庞友璞也不例外,平国公夫人是想要为他择一个性子温顺的名门淑女的。

    小儿子又不用掌家业,只需要新媳妇儿美丽温柔,嫁妆多就是了。

    庞贵妃就饶有深意的笑了:“嫂嫂记住我的话吧,这门亲事对璞儿只有好处,没用坏处的。您不信,等着瞧,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田太后此时也正耳提面命的叮嘱田夫人:“往后对苏家贺家热络些,有你的好处。那个叫苏邀的女孩儿,哀家看一看,若是好的.....”

    田夫人现在哪里有心思操心这些?她担心的是别的,迟疑一瞬,还是忍不住道:“娘娘,蕊儿她......”

    “等一等吧。”田太后如今提起这个侄孙女儿,也只有叹气的份儿,这真是命不好,她道:“若是运道好,以后说不得再挑选一门亲事也不是不行,再不济,就家中养她一辈子罢了。”

    田夫人听的心中惊悸,田太后却又说:“小循呢?”

    说起小女儿,田夫人的心情才好了许多:“在家里劝她姐姐呢,蕊儿的脾气您也知道,多亏了小循能够再三的开解她,省了我多少事。”

    田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来:“好孩子,好孩子。若是有空,你让小循多进宫中来陪陪哀家,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这些鲜活水灵的小姑娘。”

    田夫人急忙应是。

    等到她回了家,田承忠也紧跟着回了正院,问她:“太后娘娘怎么说?”

    田夫人将太后的话说了一遍,心中的担忧去了一半,却又还是有些忧心:“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好田循捧着一个美人瓶要给母亲插花,听见这话又不好进去,不由有些为难。

    田承忠立即就道:“有什么不好的?萧恒还未正式认祖归宗,就先入住重华殿了,圣上对他何等宠爱可见一斑,若是换做蕊儿,我倒是真要掂量掂量,毕竟蕊儿哪里是萧恒的对手?她一眼就要被看透,可现在太后选中的是小循,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再没比田循更好的了,她这修身养性的功夫,田蕊是拍马也及不上的。

    田循悄无声息的转身,出了回廊,坐在石凳上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五十三章·祖孙

    在田蕊一门心思的要攀附庄王的时候,田蕊从来没有过那种心思。

    同样是经常出入慈宁宫,她的眼界比姐姐却要宽的不是一星半点,她看得出来,庄王并不是值得托付的人-----有哪个值得托付的人,会跟庄王那样,见到一个有点儿价值的女人就恨不得用尽各种手段要回去呢?

    这样的人,哪怕真的登上那个位子,也不会是靠得住的。

    所以她一直淡淡的,哪怕连田太后都有那个心思,她也只当听不懂田太后的暗示。

    可如今却不同。

    她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宋恒。

    倒不是因为宋恒的身份,那时候宋恒再显赫,也不过是个外室子罢了,虽然人人都怕他忌惮他,但是正房太太提起他来,没有不厌恶的,更没人肯把女儿嫁给他。

    她觉得宋恒好,是因为宋恒当时一脚把徐颖踹进了金水河。

    那天是元宵夜,各家都搭了棚子,准备看烟火,徐颖为了挑衅苏家,特意说出苏嵘被退亲的事,借此炫耀。

    宋恒毫不迟疑一脚把他踹进水里,居高临下的在马背上冷笑:“都说女人才爱搬弄口舌,依我看,你不该在这儿,该去那些棚子里跟女眷坐在一块儿才对了地方!”

    月色下宋恒侧颜俊美如神祇,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一瞬众人的震撼。

    田循捧着脸,坐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继续若无其事的捧着瓶子去找母亲。

    相较于大家纷纷跟庄王切割,准备转而在萧恒身上下注,此时此刻,最情真意切的记挂着庄王的,反而应当属阁老许顺了。

    将帷幕放下,也将冷气和视线隔绝在外,许崇亲自给客人添茶,而后才坐到一边去了。

    看着冒着热气的热茶,许顺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功亏一篑,令人扼腕啊。”他看着对面坐着的人,神情不是很好。

    倒是对面的人的心态比他还好上许多:“许老何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么,世上哪儿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再说,庄王殿下摔得这么惨,跟头跌的这么重,可结果您还好好的,半点没受影响,就可见您的本事了,有此等本事,何愁以后不能再想法子呢?”

    他大有深意的笑了起来:“再说,许老跟这位殿下,先隔着杀父之仇,后头又有算计之怨,这位殿下可不是个善茬儿,为了自己,许老也得保重啊,您说是不是?”

    哪怕是有帷幕遮挡,亭子里又生着火盆,周遭还是一下子冷了下来。

    许顺目光阴沉的看着对方,呵了一声:“我怕什么,倒是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若是一旦因为此子而暴露于世间,那才是灭顶之灾,不是吗?”

    对方丝毫不为所动,沉默一瞬才啧了一声:“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许老,咱们说回正题罢,若不想回过头来被他清算,就得想想法子,您说该怎么办才好?”

    许顺不说话。

    对方也不觉得尴尬:“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们一般计较呢?说起来,这些年西北那边送来的好处,您老也没少收是不是?徐家事发,您还遮掩的过去,如今庄王也折了,这位皇长孙可不是个眼里揉沙子的,他若是追究到底,新仇旧恨加起来,岂不是够您老喝一壶的?您还是替我想想法子,怎么着也别跟银子和官位过不去呀,您说是不是?”

    许顺跟着元丰帝这么多年,很能摸准几分元丰帝的心思,他目光阴鸷盯着对方,许久没有开口:“先等一等。”

    元丰帝去了坤宁宫,等到夏公公将门推开,他走进前,见萧恒正跪在蒲团上看着胡皇后的画像,脚步就是一顿。

    他私底下也听夏公公说了,从宋澈出宫那天开始,萧恒除了吃喝睡觉,其余的时间就是在胡皇后的画像跟前发呆。

    如今亲眼看见这一幕,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盯着萧恒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迈步上前,手放在了萧恒的肩膀上:“你在想什么?”

    萧恒回过头来,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看着甚是可怖,听见元丰帝问话,他并未迟疑,淡淡的道:“我在想,分明是我从小到大最尊重敬佩的人,为什么却是杀死我父母亲的人。”

    夏公公睁圆了眼睛,险些要失声惊叫。

    真是,这位殿下怎么这么大胆!他这简直就是指着元丰帝的鼻子说他是杀了先太子夫妇了。

    元丰帝却最终并未动怒,他摆了摆手,等到夏公公等人悉数退了出去,才坐在萧恒旁边,从容的开口:“你错了,朕从未有动过杀你父母的心思,就算是当初你父亲子弄父兵,有要叛逆的嫌疑,朕也只是把他贬谪到山东。他是朕头一个儿子,也是你祖母亲自教养长大,就算是你母亲,也很得朕和你祖母的喜欢。朕早就后悔了,否则也不会派人宣召你父亲回京。”

    萧恒寸步不让:“可我父亲还是死了!他当初在山东呆了两年都好好的,并未出什么事,偏偏您宣他回京,他就出了事!”

    元丰帝沉默下来,好半响才道:“木已成舟,这是朕识人不清,朕承认。阿恒,可你到底是朕的孙子,你父母亲的事,也并非朕所愿,难道你要因为这个,就怨恨于朕,不肯释怀?你祖母,你父母亲,难不成想看到你流落在外?”

    他道:“朕,很高兴你是朕的孙子。”

    萧恒垂下眼,隔了一阵,忽然道:“我想去看看庄王。”

    庄王如今被圈禁,高平的结案文书还并未送上来,可庄王府外头已经结了一道高墙,被围起来了。

    似乎早料到萧恒会有这个要求,元丰帝嗯了一声,并没有任何的阻拦:“也好,你想去就去。”

    萧恒又问:“那我祖父他们......”

    “怎么是你祖父?”元丰帝皱眉纠正:“辈分不对,虽然咱们皇家不讲究辈分,可这样也忒不成体统,朕叫他舅舅,你就该叫一声舅爷了。”

    萧恒忍气:“那舅爷他们怎么办?”

五十四章·忍功

    看他这样儿,元丰帝不由有些想笑,他深情的看向胡皇后的画像,轻声道:“阿恒,给你皇祖母磕个头吧,她盼着你出生,盼的太久了,若是在地下有知,得知你如今长得这样好,也一定会开心的。”

    画像上的胡皇后神情和煦,微带笑意,一如她活着的时候。

    萧恒并未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的朝着画像磕了三个头,才转过身看着元丰帝道:“我还未拜祭我的父亲母亲。”

    “不急,礼部会安排。”元丰帝深深的看着他:“你放心,朕不会叫你被人指摘。”

    从坤宁宫出来,元丰帝的心情大好。

    夏公公见他久违的露出笑容,顿时在心里念了声佛,而后就急忙跟上了元丰帝的步子。

    元丰帝是去的慈宁宫,田太后特意问起萧恒来:“他如今是个什么章程?还是犟着呢?”

    “是个实诚的孩子,他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有什么心思就摆在脸上。”元丰帝提起萧恒的时候态度亲昵自然。

    或许真是隔代亲了,田太后想到这些年元丰帝不知萧恒身世就对他多有纵容和宠爱,只能在心里感叹。

    她话锋一转:“那皇帝你准备怎么安置他?还有老四......”

    提起这些,元丰帝的表情自然的冷了下来,轻描淡写的揭过了:“老四胆子太大,从去年除夕那晚的黑熊之事开始,处处都是他在上蹿下跳,原本他若是当真有能耐,配得上他的野心,朕被蒙蔽一辈子也就认了,可他太过急功近利不择手段,朕已经对他失望透顶,若不是因为......”田太后明白,如果不是因为皇帝已经死了三个儿子,庄王也是要死的。

    她点点头:“也罢了。”

    元丰帝跟她说起正事:“有件事,还得劳烦您,到时候趁着您千秋,诰命们都在的时候,您把阿恒带给她们认识认识。”

    也算是正式让宗室们认一认。

    “这是该当的。”田太后并无二话:“这孩子若是能好好的,那比什么都好。”

    当天萧恒在夏公公和汾阳王的陪伴下去了一趟庄王府。

    元丰帝特地叮嘱过汾阳王,让他注意些,汾阳王心思沉重,看着大步走在前头的萧恒,眼神暗了暗,片刻后才在外头的石凳上坐下了。

    短短一阵时间,庄王府已经大变样,外头铸了高墙,这里头也都乱作一团-----原本是挖那些巫蛊的东西的,后来却不必再休整回去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棵树底下的树坑中,变得深沉又冷漠。

    等到回了家,淳安已经迎了上来,不甘的抿着唇望着他喊了一声父王:“父王,他当真是皇长孙?”

    汾阳王按了按太阳穴越过他进了里头,喝了口茶才冷着脸问她:“谁告诉的你这些?”

    闯了上次的祸之后,汾阳王就一直不肯放淳安出门,连她的朋友上门来探望,也都被汾阳王拒绝了,只说她需要静养。

    淳安就目光闪烁的轻轻哼了一声,见汾阳王面色冷肃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才放低了声音:“父王,真的是?”

    邵文勋是替庄王做事,没出事之前那还罢了,出事之后,淳安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父亲肯定也是站在庄王一边的。

    现在庄王出事,宋恒那个东西一下子翻了身,这怎么不让她担心?

    最近就似乎没有一件事情稍微顺利些的,先是她因为苏邀那个贱人封号都被褫夺,现在又是宋恒成了皇长孙。

    宋恒早在之前就一直很关照苏家跟贺家。

    这回结的梁子更深了,还不知道以后宋恒要怎么对付自家。

    汾阳王冷冷的瞥她一眼:“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蠢事来,之前不过是贺太太的一个外孙女,就能叫你的封号被褫夺,如今可是圣上的长孙!你若是动一动他,你试试。”

    虽然汾阳王上次也很震怒,但是要说用这样冰凉森寒的语气跟她说话,真的还是头一次,淳安怔了怔,随即从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愤怒暴躁。

    不过或许是遭遇的坏事太多了,她终于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忍了忍,她才开口:“那您就半点都不担心吗?”

    怎么可能不担心,若是不担心,也就不会这么烦躁了。

    汾阳王点了点桌子,示意女儿安静些,随即就道:“你急什么,多的是人比我们更着急。”

    现在还不是结束,宋恒这么一翻身,动了多少人的前程,牵扯多少人的利益,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

    他双眼如电看着淳安:“淳安,我警告你,不要做出什么叫本王也救不了你的事。你最好是趁着太后千秋,好好的表现,这样你的爵位回来了,才能回来几分体面,你懂不懂?”

    淳安应了一声是,正想说什么,就听见汾阳王又道:“不过,苏家也的确是该吃一些教训了。”

    他不信苏家贺家完全对这件事不知道,事实上,鬼才信。

    尤其是詹长史已经着人去刺杀汪五太太,却被苏嵘及时赶到,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苏家也是,已经死了一个伯爷了,竟然还能继续押宝在先太子这一脉身上,这是多忠心啊?既然这么忠心,那就去陪一陪地底下的太子吧,或许太子在地下,还缺服侍的忠犬。

    没想到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话,淳安满心的沮丧登时就散了,眼睛亮亮的看着汾阳王。

    汾阳王却催促她走了:“我还有正事,你先回去吧,动动脑子想一想给太后娘娘的寿礼。”

    等到打发走了淳安,他让人去将府中的先生请来,直截了当的问:“若是想对付苏家,有何良策?”

    虽然面上冠冕堂皇训斥急躁的女儿,但是事实上,汾阳王内心也憋着一股火,完全无法忍受付出的一切最后鸡飞蛋打。

    这真是比在他脸上直接打一个巴掌还要痛。

    尤其是,宋恒回复身份,对他毫无好处,他当初在元丰帝跟前说了铁丛赖斌关系的事儿,别人不知道,但是宋恒那个比狗都精的人,他会不知道?

五十五章·看破

    庄王披散着头发坐在窗边的炕上,原本素来精致讲究的他如今看起来十分的颓丧狼狈,可他倒是还能稳得住,听见响动,头也不回的笑了一声,然后毫不客气的道:“小狼崽子,真是可惜了,当时没趁着你稚嫩时就掐死你。”

    他终于转过头去,门推开,有无数的光也争先恐后的伴随着萧恒一道挤了进来,将原本黯淡的屋子瞬间照亮了,庄王忍了忍,差点儿没有忍住伸手去挡眼睛。

    而后他的眼神里厌恶更深,若是眼神能杀人,此刻萧恒已经死了千百次。

    萧恒面色淡淡,掀袍直接落座在他身边,哂笑嘲讽:“是你不想吗?”

    他点了点桌子,毫不留情的戳穿他:“是当初你们根本没查到我的身世,不是吗?”

    说的好像自己多么心慈手软一样,真是至死都戴着面具做出一副高人的模样,令人不屑。

    庄王哼了一声:“随你怎么说。”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竟然不避不让,对上萧恒的时候,如同是在看一个什么有趣的物件。

    而后他拿起炕几上的一个茶壶,茶水已经是隔夜的,树倒猢狲散,人还没走呢,茶已经先凉了,可他心中却没有愤怒,给自己倒一杯,还悠闲的问萧恒:“怎么样,来一杯?”

    萧恒却毫无心理负担的挑眉:“好啊。”

    “大侄子。”庄王看向萧恒,见他皱眉,心里颇有一种恶心了萧恒的快意,然后他笑的越发的得意了:“路还长着呢,听叔叔一句,你还嫩的很。”

    “是啊。”萧恒很快就反应过来,端起那杯冷茶喝了一口,轻声道:“四叔,路还长着呢,就比如说您,风光无限的时候距离重华殿也只一步之遥,谁能料到如今却成了阶下囚呢?你说是不是?”

    这个讨人嫌的!庄王没恶心着他,反被他恶心了一回,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终究端不住,沉声道:“别以为你能看我的笑话,你也风光不了多久!”

    “我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来跟四叔请教呢。”萧恒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脸,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除了三皇子留下的那些势力,四叔还有另外的帮手吧?”

    否则怎么能铺那么大的一个局?

    最主要是,庄王府的进益,他在当锦衣卫佥事的时候就已经摸过底了,就那点收入,实在不够他这庞大的开销。

    那么,银子从哪儿来?

    他做下的那些事,没有金山银海,怎么堆的出来?

    还有当年给倭寇一路指路放行的那些人,卢炳生也不能完全掌握。

    这一次庄王出事,那些人也没能浮出水面。

    元丰帝或许只以为他是想来痛打落水狗。

    可事实上,萧恒从来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他的一贯做法是,要打就直接打死,绝不给人再留翻身的机会。

    庄王的面皮抖了抖,恶意的看了萧恒一眼,嗤笑::“什么帮手不帮手的?本王如今这个样子,像是还有帮手的人吗?”

    萧恒并不发怒,坐在他对面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神锐利仿佛能够直指人心。

    饶是庄王已经打定主意破罐子破摔,也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头皮发麻,不由得厉声呵问:“你这个小狼崽子,做什么这么看着本王?你以为本王怕你?!”

    萧恒的目光如同冰凉的蛇,里头毫无感情,看的人心里发慌,直到庄王站起身准备拂袖而走了,他才抱着双臂笑出声:“四叔别急么,你就这么走了,难道就不担心担心别的?”

    说起这个,庄王更加恼怒:“托你的福,本王如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庄王妃秦氏已经被处死,秦家被株连,他父皇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了,犯下此等大事,丽妃也得不着什么好处的,既然都已经是这样了,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见得吧?”萧恒垂下眼帘:“四叔不是还想好好的活着吗?”见庄王面皮抖动像是要翻脸,他往后靠了靠:“四叔,你是聪明人,我来见过你,你想想,背后的人若是知道了,你还活的了吗?”

    这个狼崽子!狗崽子!

    庄王冷笑不已,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萧恒半点不着急,他是最镇定的那个,淡淡的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四叔你既然没在太极殿当场撞死,那就不会想死了。既然你想活着,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你看如何?反正你再兜着有什么意思呢?你不可能再翻身了。”

    庄王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忽然恶意满满的一笑:“好,那我告诉你,帮三哥引你父亲去死的,是贺家大老爷啊!”

    萧恒面色如常的站起来,冷冷的注视着庄王:“看起来四叔不肯说,不过我不急,四叔要么死了,要么总要吐出秘密的,若是你想告诉我,我再过来。”

    他说罢转身就走,庄王在他身后恶狠狠的注视着他,好半响,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小人得志!

    见他出来,夏公公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觑着他的脸色,笑道:“殿下,来时太后娘娘就吩咐了,请您去慈宁宫一道用饭,几位公主娘娘都回京了,趁着这个机会,一家子也得熟悉熟悉。”

    一家子,萧恒挑了挑眉,转身默不作声的回了宫。

    重华殿还在修葺,元丰帝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在太极殿东配殿住一阵,为着这事儿,内阁来伴驾和翰林院那些来侍讲的老学究都颇有些看法,认为元丰帝对萧恒实在是太宠爱了一些。

    为此其实许崇也很有些心神不定,趁着父亲下衙回家,还特意问了一嘴:“先是入主重华殿,如今还住在太极殿东配殿,圣上显然是要给他定下太孙之位啊!父亲.....”

    他们可是绝不能跟萧恒和解的,若是萧恒照着这个势头下去,那许家就可以等着灭族了,真是叫人操心。

    许顺到底是老狐狸了,经过这些天,早已经将事情看透,他冷静的摇了摇头:“不必急,距离到那一步还早得很,圣上再喜欢他,他也是外头养了十几年才回宫的,在这之前,他经受过什么教育?他从前是做什么的?他可是锦衣卫佥事!身上手上都沾满了血腥!”

五十六章·招惹

    天下承平多年,之前已经有一个今上是通过铁血手腕登位的了,如今需要的不再是腥风血雨的镇压,而是需要仁主。

    萧恒在这之前,是宋家养大,从小就在军营中摔打,成了一个人人都怕的杀神,回京之后更是当了锦衣卫。

    锦衣卫是什么?

    虽然在萧恒的带领下如今名声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但是文官清流哪里仍旧是瞧不上锦衣卫的。

    萧恒想爬上去,还没有那么简单。

    许崇见自己父亲气定神闲,也跟着松口气,只是还是有些迟疑的道:“可您答应了......”

    “不必急。”许顺的语气如常,仍旧镇定自若:“等一等。”

    他这样的态度,许崇只好不再说什么,转头回了自己房里。

    他的妻子齐氏正在做针线,听见动静转过头,发现是他回来,就急忙起身迎他:“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最近这么多事,还是在家里呆的舒心。”许崇答了一句,就问她:“你在做什么?”

    说起这个,齐氏温柔的脸上有些无奈:“还不是您的宝贝女儿,出去做客一趟,回来就闹着要我给她缝一件缠枝牡丹花纹的披风,如今正给她赶着呢,她倒好,又跑出去了。”

    提起女儿许慧仙,许崇的脸上有了一点笑意:“这个丫头最是爱美,今儿又去哪儿了?”

    “说是去谢家了。”齐氏态度自然,拿过披风重新开始绣起来:“谢老太太来京了,她一来,几个小姑娘也跟着都来了,您也知道,仙儿这个丫头是个人来疯,哪儿有不开心的?”

    许家跟谢家关系还算亲近,当年许崇在陈留任职的时候,还受过谢家颇多照拂,因此两家的孩子们也是相熟的,尤其是跟谢氏本家更是如此。

    说起这个来,许崇想起一件事:“不是说谢家跟汪家的亲事退了吗?如今如何了?”

    齐氏面色不变的摇摇头:“这倒是不知,只是听说是跟谢家的几位姑娘出门去,她是个贪玩爱闹的,只是咱们家你还不知道么?总是多有不便之处,也鲜少放她出去,只如今赶上谢家回来,好歹让她松散些时候吧,一个女孩儿家,往后嫁了人了,哪里还能跟在家里似地这样遂心呢?”

    一番话说得许崇忍不住笑起来:“说得好似我就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严父似地,她愿意出去,只要不惹祸,我高兴着呢。何况咱们家的女孩儿难不成还跟别人家似地成天关在家里畏畏缩缩的?你得了空,也尽管带着她出去走动走动,别整天闷在家里。”

    齐氏眉眼都是温柔小意:“我走什么?等到姑姑回来,再走动也不迟。”

    是啊,许崇眼睛一亮,真心的欢喜起来:“我倒是忘了,姑姑快回来了,她老人家回来,必得好生准备准备才是,童家......”

    齐氏摇摇头,轻声道:“姑父镇守边关,怎么能无诏进京?当只是姑姑带着孩子们回来。”

    算一算,齐云熙的孙辈也该要说亲事了。

    许崇点点头,还不忘叮嘱妻子一句:“让姑姑就住我们家,省的收拾屋舍,若实在不肯,你提前将屋舍清理出来,别叫姑姑回来还要忙忙乱乱。”

    齐氏笑着答应了,低头咬断了手里的线头,将缝制好了的粉色的披风放在了笸箩里:“也不知仙儿玩得高兴不高兴?”

    许慧仙并不高兴,她好不容易能出趟门,跟谢家的姐姐们一道玩耍,就如同是鱼儿入水,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呢,就碰见了叫人不大高兴的人。

    谢家几个姑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尤其是谢沐君的同胞妹妹,当即就变了脸色,忍不住恼怒的哼了一声:“晦气!”

    许慧仙手里正把玩着一只甘蝶钗,这只钗是这个店的大师傅看门手艺,做的精美无比,上头蝴蝶的眼睛都是由两颗宝石做成,如今一动,拉的极细的金丝翅膀就微微抖动,好似随时要振翅飞去。

    她将蝴蝶钗随手转交给候着的掌柜,挑了挑眉道:“包起来吧,去许府要银子。”

    掌柜的急忙笑着答应了一声,很殷勤的替她将钗给收了起来,许慧仙跟几个谢家的姑娘就往楼下去,正好在拐角处跟汪悦榕和另一个女孩儿碰了个正着。

    “出门忘了看黄历,碰上这种次次订亲都出事的人!”许慧仙自来看汪悦榕不顺眼,倒也没别的缘故,两人都是文官中高官之后,都有些文人的傲气,互相看不顺眼,尤其是虽然身世许慧仙高出了汪悦榕一些,可是相貌却是及不上汪悦榕,且汪悦榕的亲事之前也定的好,哪怕后来永定伯府的婚事黄了,谁知又能碰上谢家这种望族。

    许慧仙于是看她更碍眼,尤其是她们家跟谢家关系不错,她跟谢沐君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见谢沐君被汪家羞辱打压,以至于如今一蹶不振,她也是要跟谢家同仇敌忾的。

    汪悦榕面色沉了沉,抬眼冷淡的看向她:“可不是么,我出门也忘了看黄历,出门就碰见这种不修口德的人。”

    任是谁被戳痛处都不会高兴,若不是教养使然,汪悦榕已经要动手了。

    谢沐君的胞妹忽而笑了起来:“仙儿就是性子直了些,虽然说的是实话,却不大中听,可她的心是好的,这是在为纷纷姐你担心呢,你可不要生她的气。”

    汪悦榕更觉荒唐,可还没做出反应,手就被拉了拉,苏邀拉住她,面色不改的朝着许慧仙几个人,气定神闲的道:“纷纷姐姐自来识大体,当然不会计较,不过许姑娘嘴巴不怎么干净,脑子想必也不怎么好,否则的话,若真是那样在意被人带衰了运气,岂止是应当出门看黄历?更该看看跟着什么人出门,许家一门清流,几代书香,既然这么看重名声,那就更该要爱惜羽毛了,怎么还跟一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的姐妹出门呢?”

    许慧仙勃然大怒。

五十七章·闻名

    像她们这等清流世家的女孩子跟勋贵豪门的姑娘又不同,勋贵家的女孩子是不那么注重德行的,可她们却得跟自己的父兄家族的名声保持一致。

    就如同她父亲那样,有一次下马车的时候用一个下人的背垫了脚,就被御史弹劾,说他忘了本分,对人不仁。

    今天眼前这个丫头的话,简直是明晃晃的在打她的脸,而且还是左右开弓的那种。

    她抿了抿唇,忍气看着眼前的人,冷声问:“哪里来的狗,竟然也在人跟前犬吠!”

    至此,谢家其他几个姑娘已经觉得有些不对,纷纷出言劝阻,想要息事宁人让许慧仙快走,许慧仙却不肯,她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仰仗于即将到来的太后娘娘千秋,最近京城的首饰和衣料店都格外的热门,所以她们如今闹出这么一场不愉快,周围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了,其中还不乏熟人。

    若汪悦榕卑躬屈膝自惭形秽,那许慧仙只过过嘴瘾倒也罢了,没有想非得跟汪悦榕死磕,可偏偏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卑不亢,像是完全没被退亲的事情影响。

    她凭什么被退了两次亲了还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一样,到处招摇?这世上哪儿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

    连她身边的这只狗腿也格外的令人厌恶。

    拉不动她,谢家的几个女孩子都有些惊慌了,小声的跟她解释:“这位是永定伯府的四姑娘......”

    天哪,谢家大姑娘尤其腿软,她跟田蕊是好友,当初还在汪家做客的时候见过苏邀,这位苏四姑娘口齿之锋利真叫人招架不住,而且她还不是个能忍的性子,说要打你脸,哪怕天王老子在场也得先打了你脸的。

    她可不想大庭广众之下的颜面尽失。

    因此她暗示的望着许慧仙,同时心里又有些埋怨,说起来,祖母说的也没错,本来么,家中给沐君定的好好的亲事,他就算是自己不喜欢,也该为了家族多想一想,退一万步,实在想退婚,也多的是法子,却跟人私底下勾搭,实在落了下乘。

    本身就是谢家的错,祖母都亲自上阵去汪家赔罪了,谢大小姐实在不觉得有哪里需要人出头的。

    现在倒好,少不得谢家的丑事又得被拎出来叫众人品评一番。

    她气怒的看着谢沐君的同胞妹妹谢七小姐。

    谢七小姐却只做没看见,拿着帕子掩口惊讶的呀了一声:“啊,我当是谁,原来是永定伯府的四姑娘,听说流落在外十几年呢,最近才找回来的。”

    许慧仙听过苏邀的名字,她心念一动,想到母亲提起这个名字时候的表情,更加口不择言:“那就难怪了,在乡野之间长大,能有什么规矩?”

    汪悦榕忍无可忍,正要忍不住动手-----她可算是忍够了窝囊气了,反正退亲两次的事儿也人尽皆知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也就是名声更差一点儿,谁怕谁。

    苏邀却冷冷的忽然上了一个台阶,正面对上了许慧仙,厉声问:“许姑娘是什么意思?!”

    许慧仙不屑冷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说你是乡下来的上不得台面,怎么,我说错了?说不得了?”

    “那么敢问,往上数三代,您曾祖父是做什么的?您祖父未高中之前又是做什么的?”苏邀已经厌烦了这些人动不动拿她是在民间长大的事情拿出来说,好似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似地,她义正言辞的打断了想要开口的许慧仙,加大了音量,几乎振聋发聩的道:“我来告诉许姑娘,就算是以您祖父许阁老之尊,在他像你这个年纪之时,也还为了几两赶考的银子日夜发愁,也还为了前途寒窗苦读!他难道不是出身乡野?您的曾祖难道不是在地里刨食,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苦苦支撑?!难道他也下贱,你的祖父也下贱?!”

    我的天啊!谢大小姐在心里哀叫了一声,她就知道苏四姑娘得罪不得,她是见识过苏四姑娘的口齿的,惯会偷换概念,给你套上一顶大帽子。

    许慧仙简直是自己找死。

    许慧仙自己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振振有词的苏邀,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的嘴巴!她怎么就这么能胡诌!

    不知道是有谁叫了一声好,边上忽然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和附和声,谢大小姐已经恨不得捂脸遁走,可是事情却还未完。

    苏邀再看了她们一眼,目光沉沉的道:“学子们多少年寒窗苦读,方能熬出头站立朝堂,像是您这样天生贵胄的到底是少数,依您所言,朝廷何必还开科取士,如今站在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们,难道全都出身权贵?还是说,如今国子监里、河东书院里,天下的书院里,都不收出身乡野之人?!许姑娘,您说话要谨慎,您到底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天底下出身普通之人?!”

    我的娘!边上的掌柜整个人都傻了,看一眼面前的苏四姑娘,苏四姑娘真是一鸣惊人啊!

    店里静默了一瞬,随即有个身穿布衣的年轻人慷慨激昂的大赞了一声好。

    被他开了个头,连隔壁茶馆里聚集的读书人年轻人也都不知不觉走过来了,听了苏邀这番话,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样的阵势,连谢七小姐都有些慌了,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惊恐色厉内荏的辩解:“你少给人扣帽子!我们哪里有这个意思?!”

    一个‘我们’,让谢大小姐恨不得上去摇晃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

    蠢货!蠢货!

    分明跟苏邀起争执的是许慧仙,现在惹了众怒的也是许慧仙,说起来,她们只该避嫌,完全不能在此事上发表什么意见。

    可谢七却蠢的跟许慧仙站在了一起,这不是嫌自己的脸丢的不够,事情闹的不够大吗?!

    果然,谢大小姐胆战心惊的看见苏邀嘴角翘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随即苏邀就道:“既然没有那个意思,为何口口声声以我在乡下被抚养大的事情拿出来说事?”

五十八章·大胆

    “若是没有这种心思,何必拿出来类比?”苏邀正义凛然的望着她们一群人,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今天就把话说明白,我的祖父浴血沙场,为国尽忠而亡,我的外祖父忠心耿耿,至死也在跟倭寇拼杀,我流落于外,不是我的过错,我也从不以被养在外为耻!我的养父母兢兢业业,奉公守法,教我道理,养我长大,许姑娘,你可以侮辱我,不可侮辱天下普通人,不可侮辱我养父母,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个大头鬼!许慧仙被气的眼睛瞬间红了,她从来就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她哪里有苏邀说的那个意思?

    她气的浑身发抖,当即就要反唇相讥,可谢大小姐已经面色惨淡的拉住了她的衣袖,不再迟疑,坚定的摇头:“仙儿,够了!”

    胜负已分,人心尽失,再说下去,事情就要闹大了。

    许慧仙不想善罢甘休,可她要再说,苏邀却已经似笑非笑的看她:“许姑娘,请问还有什么指教?”

    汪悦榕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挑眉也跟着看向许慧仙:“许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谢七小姐在一边还想说什么,谢大姑娘直接一个眼神过去,冷厉的呵斥道:“闭嘴!”

    她说着已经一把将谢七小姐拉到了身边,许慧仙左看右看,又被众人的眼神看的难堪,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掩面蹬蹬蹬的跑了。

    掌柜的手里还捧着那只蝴蝶钗,急忙跟着下楼去:“许姑娘,这钗.....”

    许慧仙又急又燥,恨这个掌柜还如此不懂眼色,伸手啪的一声一挡,那只钗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裂成了碎片。

    许慧仙更气了,再不迟疑,飞快的走了。

    掌柜的叹气,叫了小二来打扫。

    汪悦榕挑了挑眉,镇定的问掌柜的:“还有没有什么好些的首饰?”

    “有的有的!”掌柜的吸了口气跑过来,殷勤的笑起来:“二位姑娘楼上请。”

    又特意多看了苏邀一眼。

    当掌柜的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厉害的姑娘哪,真是神了!

    许慧仙一路哭回了家,她甚少出门去,好不容易出趟门却这样失魂落魄的回来,齐氏惊了一跳,径直就放下了手中事务找了过去,见女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凄惨,当时就忍不住有些难过生气,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闺女跟谢家的人向来玩得不错,谢家几个姑娘看着也不是那等盛气凌人的,怎么会高高兴兴的出去,哭着回来?

    许慧仙哭的更厉害了,她哭倒在齐氏怀里,说不出话来。

    齐氏还没见女儿哭成这个样子,马上叫了跟出去的丫头过来回话,听见丫头说是跟苏邀和汪悦榕起了纠纷,她的右眼皮忍不住重重的跳了跳,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

    许慧仙哭的头昏脑胀,哭到后来,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还流了些鼻血,齐氏顿时吓得魂飞魄丧,令人端了水上来,亲自帮女儿擦洗干净,又哄着女儿睡下,才站起身。

    因为起身太急了,她一时还有些站不稳,幸亏边上的嬷嬷眼疾手快的搀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了,米大娘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奶奶,是不是请个太医来?”

    齐氏眼睛胀痛,却还是淡淡的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兴师动众,你们好好照顾着姑娘就是了,多顺着她些,等她醒了,若是想吃什么,你们去厨房要。”

    等到米大娘答应,齐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着笸箩里的粉色披风,挑了挑眉快步上前,将披风抓在手里,过了许久又放开,呵了一声,重重的坐在了玫瑰木的椅子上。

    窗台上此时摆放着一盆开了的水仙,显得生机勃勃,她抚了抚干燥的嘴唇,听见门外有声音,收起脸上的神色,见是许崇急匆匆的进门来,顿时目光盈盈的喊了一声大爷。

    许崇的面色不大好看,见妻子顺手端了热茶来,心里的怒气又压了压,才问:“怎么回事?才出去一趟,怎么就闹出事了?”

    齐氏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柔柔弱弱的道:“说是碰上了苏四姑娘,您知道谢家跟汪家是有矛盾在先的,两下一见面,可不就彼此看不顺眼么,汪家姑娘听说和苏四姑娘交好,苏四姑娘大约是迁怒咱们女儿了。”

    许崇清俊的脸上顿时出现一抹嫌恶:“荒唐可笑!她以为她是谁,当真以为自己是公主,看谁不顺眼就挤兑谁?!”

    气了一回,他又问女儿。

    齐氏叹气摇头:“哭的太激动,竟然气的出了鼻血.....实在是把我给吓坏了,只是她睡过去了,我思来想去,还是没叫折腾她。”

    听说女儿被气成这样,许崇又是心痛又是愤怒,忍不住道:“我去瞧瞧她。”

    到底隔着帘子看了女儿一回,而后才出来站在廊下半响没有言语。

    真是欺人太甚了!

    与此同时,汪悦榕也正跟汪大太太说:“真是欺人太甚!我已经是避着她们走了,竟然还恨不得骑在我头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

    汪大太太有些发愁。

    自从苏桉的事儿过后,女儿这脾气是一天比一天暴了,这可怎么得了哦?尤其是现在还退了两次亲了。

    想到这里,也就对苏邀羞辱了许慧仙毫无愧疚,甚至还觉得大快人心。

    就算是阁老的孙女儿,也不能就这么不把别的闺秀当人啊,出言就如此恶毒,这是只对汪悦榕有意见还是对汪家不满?

    何况还捎带上了苏邀。

    汪大太太轻描淡写的道:“小孩子之间偶尔有口舌纷争也是常事,也值得当回事?倒是你给准备一份礼物送过苏家去,幺幺是因为你才遭受了池鱼之殃。”

    她欣慰的看了女儿一眼,别的不说,苏邀这个朋友交的还是极好的。

    汪悦榕点点头,应道:“这是自然的,只是不知道她这样羞辱了许慧仙,许家能不能善罢甘休?”

五十九章·风头

    汪大老爷正好进门,汪大太太有些担忧的瞅了女儿一眼,清了清嗓子上前跟汪大老爷解释:“实不怪孩子们忍不住,那些话多么恶毒,就是换做我们这些大人,也觉得杀人诛心,何况幺幺呢?”

    她冲着女儿使了个眼色,汪悦榕就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来,直截了当的挑眉道:“父亲,一人做事一人当,幺幺之所以得罪许慧仙,全是因为要替我出头,许家人若是要怪,就怪我,不要为难她。”

    汪大老爷顿时有些无奈,他都什么都还没说呢,话都被这娘俩给说完了。

    他叹了口气在,卷着手咳嗽几声:“得啦,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就连珠炮似地,我又不是那等不分是非的。”

    他说着,也忍不住露出笑来:“不过,幺幺这口齿,真是要人性命!”

    可以说是字字如刀也不为过了。

    见丈夫不生气,汪大太太放下心来,也就说了心里话:“什么要人性命?倒是许家丫头实在可恶,谢家做错在先,她反倒是把脏水往我们女儿头上泼,再说总拿着幺幺的身世说事算是怎么回事?幺幺说得对,往前数三代,她许家是个什么东西?未必还不如我们呢,嚣张什么?”

    可见苏邀那番反驳许慧仙的话真是说到了心里去了。

    汪大老爷笑了几句:“你们是威风了,如今你们知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见妻子女儿朝自己看过来,汪大老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监察院刘御史正好就在附近茶楼喝茶呢,听说听完了全过程,当场狠骂了许家谢家几句,回家奋笔疾书去了。”

    要么说,汪大老爷如今都有些羡慕了,苏三老爷真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个养在外头的女儿,半分不逊色于京城中这些娇养长大的千金。

    岂止是不逊色啊,分明还超过太多!

    这样的女儿,若是换做汪大老爷来说,都宁愿不要儿子!

    明白人哪,别人家小姑娘吵架,顶多你骂我我骂你,互相扯扯头发,苏邀却如此与众不同,她直接让你摔个大跟头!

    等着吧。

    他哈了一声,看女儿一眼:“今儿是太晚了,明天你就跟你母亲亲自送了东西到苏家去,去多谢人家维护你。”

    口齿厉害是一回事,愿意帮朋友出头又是另一回事。

    有本事还重情义的人,走到哪里都是惹人喜欢的。

    汪大太太没想到丈夫的反应这么大,不过她很快就明白是为什么了-----第二天起来,她在议事厅将这一天的事都分派完了,正准备带着汪悦榕到苏家去走走,就听说谢家来人了。

    她顿时皱眉。

    谢家老太太上次来一趟,真心实意的赔礼道歉,她虽然仍旧愤怒,却也看在老人家的份上没有再计较。

    可如今谢家小辈仍旧如此气焰嚣张,冥顽不灵,甚至还故意找茬儿羞辱自己女儿,她是个做母亲的,心里怎么受得了?

    哪怕是女儿最后没受委屈,这也不是她们欺负人的理由。

    她迟疑片刻,才转身去了汪老太太房里。

    汪老太太正在跟贺二奶奶说话,正叮嘱她:“虽说如此,可以后你也要记得听你婆婆的话,谨言慎行,再没错的,可千万别仗着是皇孙的恩人就自以为了不起,多少祸事都是这么起来的。”

    要是依汪老太太的意思,再没有比贺家更好的亲事了。

    贺太太是个明白人,从不苛责儿媳,天底下的婆婆,但凡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就能说得上是好婆婆了,何况贺太太还能手心手背一碗水端平,从不偏着哪一个儿子或是儿媳,也不扣着家业拿捏孩子们。

    再加上贺大奶奶也是个心里有数的,这些年或许是跟贺二奶奶有过小矛盾,可却从来不在大事上犯糊涂,这样就已经是难得了。

    当年贺大老爷出事,那么艰难的时期都挨过来了,如今苦尽甘来,眼看着要大富大贵,更加不能掉链子才是。

    贺二奶奶靠在母亲怀里撒娇:“娘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心里没成算,只知道惹是生非的人么?您放心吧,我又不傻,肯定好好过日子的。”

    汪老太太就呵呵的笑,屋子里气氛一团祥和,可等到听汪大太太说谢家又来人了,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显然有些厌烦。

    贺二奶奶也冷笑:“昨天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挑拨人来对付我们家女孩儿,现在又上门来做什么?”

    合着谢家把汪家当什么了?

    小辈在前头冲锋陷阵的对付他们,晚辈就跟在后头求情讨饶,让他们当没事发生?

    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这世上的好事都要被他们谢家占全了。

    “又是老太太亲自来的?”汪老太太静了片刻,见汪大太太点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请进来吧。”

    没法子,谢老太太年纪也那么大了,总不能真的让人家一直在外头等着,把人家拦在门外,做文官就是有这么些不好的地方,虽然人家有错在先,可若是你不接受人家的道歉,御史们就能戳你脊梁骨,说你得寸进尺,不尊老人了。

    汪大太太应是,亲自去请了谢老太太进来。

    谢老太太心里苦,她这次来京城就是为了平息这件事来的,而且她的手段不可谓不严厉,已经将谢三太太都给软禁了,说是软禁,其实也跟休妻没什么区别。

    可谁知道前脚镇压了闹出大事的谢三太太,后脚谢三太太的女儿,谢七小姐就闹出了更大的麻烦。

    而且还是挑拨了许家的姑娘去找汪悦榕跟苏邀的难堪,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她气的了不得,如今一见到汪老太太,也顾不得那些场面话了,一把抓住汪老太太的手,垂泪叹气:“我算是吃到苦头了,娶了个不贤的妇人回来,闹出多少事,连孩子们也都给带歪了。我家小七,我听说了这事儿就已经训斥了她,老妹妹放心,我这回回老家去,把她一道带回去,再不会让她出来的。”

第六十章·负荆

    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谢老太太显然更加壮士断腕,她也实在是自己都气的狠了,从来就没见够这么蠢的人!

    挑拨许慧仙去对付苏邀和汪悦榕,要是成功了,那还只能说你一句恶毒,可你看看现在,被人家反过来抽的鼻青脸肿,还得落下一个无能的名声。

    再说,给家里添了多少麻烦!

    许慧仙因为她的缘故,也被苏邀狠狠的教训了一番。

    这一次算是一下子得罪了三家。

    谢老太太实在是气的连一贯的优雅都无法保持,坚定的道:“我给您再赔个不是,是我家丫头的错,让纷纷受委屈了。”

    不管怎么说,谢老太太的态度的确是好的没话说的,而且把谢七小姐带回老家不再让她回来,显然是要在老家把她嫁出去的意思。

    这个惩罚也算是可以了。

    汪老太太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连汪大太太跟贺二奶奶在边上,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罢了。”汪老太太摇头:“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反正都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儿,那咱们也就当是孩子们闹了矛盾吧。”

    谢老太太松了口气,老迈的拄着拐杖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再次赔了不是,又道:“实在是对不住,那我再过苏家去一趟......”

    就没见过这么会惹祸的!

    而且眼光这么差,一挑就挑中了如今炙手可热的苏家和汪家。

    汪家有汪五太太,萧恒叫了她十几年的姐姐,难道成了皇孙了就不认了?苏家有谁?苏家有贺太太!贺太太可是苏邀正经的外祖母。

    她真是气死了。

    汪老太太原本还余怒未消,可是见谢老太太这都已经年纪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为了孙子孙女惹出来的祸事奔走赔笑脸,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对着儿媳妇使了个眼色,就叹气道:“既如此,正好我这儿媳妇也要过去,那就跟您做个伴吧。”

    谢老太太顿时喜不自胜。

    汪大太太也明白婆母的意思,她也觉得谢老太太的确是不容易,便陪着谢老太太一道去苏家,她自己单独跟汪悦榕一辆马车,不忘跟汪悦榕道:“虽然谢七小姐可恶,可是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也不容易,再说,她也是对谢三太太不满的。”

    又开始汪老太太就不许谢三太太进门,后来虽然让谢三太太进门了,可也不想看谢三太太的行事,加上谢三太太后来又随着谢三老爷来京城了,见的更少。

    谢沐君跟谢七小姐品行,也都是谢三太太言传身教,与老太太不相干的。

    汪悦榕自然不至于这点度量都没有,她嗯了一声:“您放心吧,我知道,这也没什么。”

    说了一会儿话,汪大太太才摸着女儿头发道:“你五婶的事儿也多亏了苏大少爷,说起来,苏家除了苏桉跟苏如意两个混账,其他倒都是明白人。”

    明白人可太难得了。

    哎,汪大太太有些惆怅又有些惋惜。

    不过她还未惆怅多久,跟车的管事就急忙跑过来道:“大太太,前头从牌楼那儿起,都挤满了人,咱们的马车只怕是过不去了。”

    过不去?

    汪大太太有些诧异----伯府门前,怎么能容人这样拥堵?今天又不是伯府请客的大日子或是有什么喜事。

    她还以为听错了,后头谢老太太那边的下人也上来打听消息。

    汪大太太急忙让管事去打听打听是出了什么事。

    她也是被吓怕了,自从宋恒变成了萧恒,最近这段时间,京城可一点儿都不太平,多少人家被牵连进去。

    管事答应了急忙跑去,许久才大汗淋漓的跑回来:“太太,说是许家被拦在苏家门口不给进呢!”

    汪悦榕顿时就直起了身子。

    许家?

    汪大太太也有些意外,随即又忍不住有些烦躁。

    这么多人聚集在这儿,许家这是要干什么?

    她按住女儿的手,对外吩咐:“绕到角门去。”

    管事着急的摇头:“不行啊太太,走不过去,不知怎的这么多人.....”

    苏家已经是第二次被堵住大门了,说起来,第一次还是章静蝉她们过来闹事,把门口堵住了,引得众人围观。

    其实时间也才过去不久,这就轮到第二次了。

    苏家门房其实也不如上一次着急了,连李瑞得到消息出来一看,也有一种又是如此的感觉,让人看好了别出乱子,自己进去禀报。

    苏三老爷不在家,他径直就去找了苏嵘。

    自从苏嵘的腿脚好了,家里其实大小事务都差不多是归苏嵘来管了,此时苏嵘正在后院跟苏杏仪说温宗斌的事:“他年纪这么小,谁教他的这些话......”

    苏杏仪疲倦的摇了摇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李瑞急匆匆进门来,就停了话头,问李瑞:“李管家,什么事?”

    “伯爷,许家大奶奶带着儿女在外求见。”李瑞见苏嵘朝自己看过来,弯了弯腰:“说是为了昨天得罪四姑娘而负荆请罪来的。,”

    负荆请罪?

    苏杏仪也顾不得儿子的事了,皱起眉头来看了看苏嵘:“昨天的事已经闹大,许家求上门来......”

    如果不见,只怕有理都会变成没理。

    苏嵘却立即就反应过来,淡淡问:“请进来了吗?”

    李瑞跟他对视一眼:“回伯爷的话,许家少爷说,不得四姑娘原谅,不敢擅进。”

    “真是好一个不敢擅进!”苏嵘嗤之以鼻:“分明就是沽名钓誉,想使苦肉计罢了。”

    苏杏仪也明白过来,可是知道许家的目的是一回事,放着不管却又是另一回事,许家倒是真会给人出难题。

    她想了想,问李瑞:“四姑娘那里知道了么?”

    李瑞点点头:“已经使人去报给四姑娘知道了。”

    “那我们一道出去瞧瞧,总不能真的让许家人一直在那里负荆请罪。”苏杏仪哼了一声:“否则只怕明天就要传出我们家恃宠生骄,狂妄自大的话来了。”

    这许家人也真是够会恶心人的,分明不对付,也分明是许慧仙自己惹事,可许家不怕丢人,众目睽睽之下来这么一招,事情立即就不同了。

六十一章·卖惨

    不过说是这么说,苏杏仪心里却是很畅快的。

    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受气,凭什么有些人仗着身世高贵就能对着人人指指点点,自以为是?就拿谢家跟许慧仙对苏邀的为难来说。

    她们有任何一个人跟苏邀有什么仇怨吗?

    没有。

    说到底,是她们心里的那点酸葡萄心理在作祟,她们自诩高贵,就觉得自己好似在云端,看一眼凡俗的事物都要被拉下云层罢了。

    这些小姑娘,仗着父兄的功绩和本事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却俨然忘了他们先辈为了这一天也是付出了巨大的精力的,不是为了拿来给她们炫耀糟蹋。

    她就要说一句苏邀骂得好,简直是好极了。

    “这位许大奶奶......”她理了理自己的心情,看向苏嵘:“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倒是不担心她撒泼,只怕她哭个没完,还是我出去罢。”

    当初苏杏仪也是在忠勇侯府当大奶奶的人,虽然跟许家这位大奶奶接触不多,可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因此自告奋勇:“你先不要说什么,让我来看一看到底他们想怎么样。”

    谁知道他们才走到一半,就碰见拔足狂奔的胡英,顿时心里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胡英焦急的跑过来,都来不及把气喘匀就着急道:“伯爷,大姑娘,许家姑娘在咱们家门口晕过去了!流了好多血.....”

    苏嵘跟苏杏仪对视了一眼,都顿感意外,加快了脚步往外走,一面不忘问个究竟:“到底怎么回事?是有谁对许家人不敬?”

    许家的人闹什么负荆请罪这一套的确是出乎人意料,但是自从后院是苏杏仪跟苏邀掌管中馈之后,家中风气焕然一新,下头人办事也都极有分寸,按理来说,不该对许家怎么样才是。

    糟糕的是,如果真是家里的人太过急躁惹出来的事儿,那么事情就又对苏家不利了。

    胡英摇头解释:“哪里敢呢?那到底是阁老家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儿,咱们家底下人办事都有分寸,还去劝她们先起来,断然没有得罪的地方的......”

    他一面擦汗一面着急,等到在月洞门看见等着的苏邀,就更是担心,忍不住喊了一声四姑娘,把许慧仙受伤的事情又跟苏邀说了一遍。

    苏杏仪已经一把拉起了苏邀的手安慰她:“别怕,咱们也没怎么样她,她自己跑来道歉,难不成受了伤还能赖到我们头上?”

    可说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的。

    苏邀也有些意外,见苏嵘也朝自己看过来,就朝苏嵘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许家的人既然选择在大门外负荆请罪,这本来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的,如今许慧仙出了事,他们就更不可能进来息事宁人了,苏邀心里有数,跟着苏嵘和苏杏仪到了大门处,一眼就看见门前的台阶上的确是有血迹,不由就探寻的看向了围成了一团的许家人。

    许家的下人急的团团转,还有婆子急的哭了的,一时之间弄的苏家的人也都慌了,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又不知道到底里头怎么样,又不敢过去生怕到时候落个不是,不由急的不行。

    还是苏杏仪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拉住了苏邀的手,轻声咳嗽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姑娘,随即就传来一个妇人软糯的哭声:“仙儿!仙儿!”

    随即就有个少年怒吼着让人快去请大夫。

    许家到底想干什么?

    苏杏仪皱眉,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许家的下人却都散开了,一个跟苏桉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抱着一个女孩子出来,急匆匆的下了台阶,一面还不忘让看热闹的百姓:“散开!散开!”

    他怀里抱着一个少女,穿着米白色绣蔷薇花的立领小袄,底下系着同色的百褶裙,如今这身素色的衣裳上斑驳的沾染了不少的血迹,一时看上去触目惊心,有胆小的妇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其他人顿时受到传染,也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

    苏杏仪顿时有些恼火,这是唱起苦肉计来了。

    苏邀也同样面色冷淡的看着自导自演的许家人,目光定格在被仆妇簇拥搀扶着的一个贵妇人身上,略微颔首挑眉:“许大奶奶?”

    齐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哽咽着应了一声,忽而上前几步,泪眼迷蒙的朝着苏家兄妹跪了下去。

    这噗通一声,苏家的下人们都忍不住替她觉得腿疼。

    底下围观的百姓们也都忍不住哄的一声感叹起来。

    可齐氏却毫无所觉,嘴唇颤了颤,可怜兮兮的对着苏嵘跟苏邀他们哭诉:“伯爷,苏四姑娘,求您们高抬贵手!我家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苏四姑娘,她如今已经知道错了,苏四姑娘,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苏嵘面色严峻,这位夫人也太豁的出去了,说跪就跪,弄得苏家倒好像是恶人一般。

    再说,一个堂堂阁老儿媳妇,朝着苏邀跪,只因为孩子之间有矛盾,这成了什么?

    刚挤下来的汪悦榕跟汪大太太也目瞪口呆,没想到许大奶奶这么忽然的来这一招,汪悦榕更是直言冷笑:“这是什么意思?装可怜博同情来了?”

    可世上的人多是吃眼泪这一套的,人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

    在首饰店里的时候,许多人都觉得许慧仙咄咄逼人无理取闹,可如今许慧仙这一出事,许大奶奶这一哭,大家的情绪就又被牵引着带偏了,觉得其实也就是两个女孩子之间闹些不愉快,苏家不依不饶,显得有些过分了。

    苏邀微微一笑,她上前一步俯身双手扶住许大奶奶的手,神情恳切的道:“大奶奶真是太言重了,什么计较不计较的?我算是什么东西?跟许姑娘这等自小生长在富贵乡里长大的千金小姐来说,如同许姑娘所说,我不过是个乡野出身的粗俗丫头,怎么能跟许姑娘一般计较?”

    齐氏的哭声一滞。

六十二章·铩羽

    真是难缠!

    她在心里对苏邀下了个评语,随即哀哀的哽咽摇头:“不是这么说,苏四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家仙儿出言不逊,已经是被我们给狠狠教训过了,他爹几乎没把她的腿给打断,都是她的错,也是我们这些当父母的没教导好,求四姑娘别跟她一般计较......您若是不原谅她,她父亲说是不再认她了......”

    谢老太太从马车上下来,站在汪大太太母女身边,目光在大家身上转了一圈,落在苏邀身上,问汪悦榕道:“那就是苏四姑娘么?”

    能说出那番话的人,原来长得是这样的模样。

    汪悦榕应了一声,对许大奶奶的举动十分看不惯,一个正经的官夫人,这样做算什么?分明就是故意在给小辈难堪。

    这么一跪一哭,之前的风向全都调转过来了。

    汪大太太知道女儿的意思,按住女儿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目光灼灼的道:“先看看幺幺怎么做。”

    苏邀已经又忍不住叹气摇头,有些委屈的抿唇道:“许大奶奶说这话真是要折煞我,叫我惶恐了。我跟许姑娘的确是闹的有些不愉快,可那也是因为许姑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在乡野长大,无甚教养,我为人子女,生父母弄丢我不是本意,养父母抚养我长大是恩情,我怎么能让许姑娘的话传出去让两方都伤心?是以才不平则鸣,跟许姑娘起了些争执罢了。”

    她盯着许大奶奶的眼睛,拔高了声音:“许姑娘辱我生父母养父母,我也回敬了许姑娘,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并不曾再有什么怨恨,何谈什么原谅?再者,我们更不敢有让许姑娘和许大奶奶纡尊降贵来赔罪的想头。何况,寻常人家上门做客,听说也有拜帖先奉上,得到主人回帖方才会上门,我出身乡下不甚有见识,敢问许大奶奶一句,可曾往我们家递过拜帖,说过要来赔罪之事?若都没有,那么许姑娘分明身体都不大舒服了,我们都不追究也不计较,许家又为何非得要为难你们自己家的尊贵的千金呢?”

    ......!

    谢老太太在心里赞了声好,一言就切中了要害。

    是,你许家来道歉,跟我们家先说过了吗?我们家有要求你来道歉吗?没有!那你们先递帖子说了要过来了吗?

    许家若是说有,苏邀现在只怕就会去叫回事处把所有的帖子都搬来。

    许大奶奶抬头看她,终于领教到了苏邀的厉害,而后她柔弱的垂下头抽泣:“我们听说仙儿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一时也顾不上先按照规矩送什么拜帖,只想着带孩子来先赔罪.....”

    “原来如此!”苏邀打断她,字字铿锵的道:“所以这根本是个误会,我们对许大奶奶会来赔罪的事一无所知,等我们知道了出来,许大少爷已经抱着许姑娘走了,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看着,许大奶奶,您刚才自己也说了,那将来,可千万别有人说我们伯府得理不饶人,仗着几句孩子之间的口舌之争,累的许大奶奶竟要下跪,害的许姑娘受伤了才好啊。”

    在这一瞬间,齐氏敛容肃色,收起了那副柔弱的表情,深深的看着苏邀的眼睛,然后她默默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怎么会?是我们家孩子做错了,我们担心自责还来不及,都是我们的过错,也多谢苏四姑娘不跟我们一般计较。”

    她的袖子滑落下来,遮住了攥紧了的拳头,而后忽然颓丧倒在了旁边嬷嬷的肩上。

    这丫头口舌太过锋利,如此三言两语之下就把她带着孩子来的责任轻飘飘又弄回了她们自己头上,还话里话外都是她们没事找事,来使苦肉计,再拖下去,还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更让人难以招架的话来。

    苏邀挑了挑眉。

    许家的下人已经惊慌失措的喊的喊,架的架,飞快的把齐氏给扶上了马车。

    苏杏仪面色不善的望着她们的背影,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

    底下看热闹的百姓们却都觉得许家虽说是有过错在先,可这认错的态度也的确十分的诚恳,没看人家都不顾女儿身体已经不舒服,还是带着女儿上门来赔罪来了吗?

    到底许阁老的确是从贫苦人家读书出来的,自己也觉得许慧仙说的那番话忒不像了,虽然说对孩子们严格了些,可严格才好啊!严格总比那些纵的二世祖们不知天高地厚还不管的好。

    许家扳回一城。

    汪大太太等到人散尽了,让管事的去递了话请见,而后才带着谢老太太一路进了二门。

    苏邀跟苏杏仪已经都等在那里了,汪大太太从车上下来,快走了两步一手拉了苏杏仪,一手拉了苏邀,很是愧疚的道:“都是我们家纷纷连累了你们。”

    如果不是苏邀应对飞快,这件事就又会变成另一个性质。

    汪悦榕也上前看了苏邀一眼,轻轻冲她点了点头。

    苏邀笑起来:“不能说连累不连累,我原本也不被京城这些贵女们所接受,她们看不上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她只是不想再受委屈而已。

    否则,今天是许慧仙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的出身,她隐忍以后,明天就会是陈慧仙李慧仙,她实在是厌烦了。

    既如此,还不如一力破万法。

    汪大太太用力握了握苏邀的手,才对苏邀说:“谢老太太想见见你,昨儿的事,也有谢七小姐在其中,她心中觉得过意不去,先去了我那里赔罪,我思来想去,还是带她来了,你别见怪。”

    苏邀往后看去,正好见谢老太太被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老人家颤颤巍巍,头发花白,一时站不稳,被人扶着站稳了,才拄着拐杖往她这里走过来,客气的喊她:“苏四姑娘。”

    苏邀在心里有些不忍心。

    像许家今天的做派,那绝不是家里大人知道错了来道歉的做派,但是谢老太太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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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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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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