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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全本)全文阅读

作者:陆天明     省委书记(全本)txt下载     省委书记(全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省委书记 二(8)

    张大康匆匆走进会议室,对正等着他来主持经理碰头会的各部门领导说:“……况有变,今天的碰头会不开了。***”然后,他把负责并购事项的两个部门头头叫到自己那个董事长办公室,问他们:“并购谈判还得多少天才能完成?”“一星期左右吧。”其中一位副经理说道。“一个星期?太慢。得赶快拿下这两个厂子。”张大康断然说道,一边说,一边往他那个特制的大玻璃茶缸里倒矿泉水。每天早晨他都要空腹喝这么一大缸清冽的矿泉水,排毒清火,清洗肠胃。这是一位年届八旬却依然神清气爽的老中医教他的一个“养生绝招”。

    他轿车后备箱里,任何时候都准备着一箱矿泉水和一箱苹果。据说,苹果长寿、养颜功效也是特殊的。另一位负责此事的副经理提醒道:“您从一开始就让我们采取拖延战术,别急着跟他们签协议。您说这些厂子都是他们的包袱,累赘。他们急于出手。越拖,他们那边的报价就会越低……”“现在况有变化。赶紧通知我们的人,要争取这一两天把这并购协议签下来。”那位副经理忙问:“为什么?”张大康一口气喝完那缸矿泉水,答道:“先不要问为什么。”其中一位副经理略有些激动起来:“您这个后制人的拖延战术一直很见效。在我们的拖延下,大山子方面已经基本就范了,出价一直在往下落。再坚持个四五天,我们完全可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他们这两个厂子。九十九步都走到位了……这时候再突然倒退这么一步,是不是会自乱阵脚?这么一来,多了不说,我们起码要少赚一千万……”张大康微笑着打断他的话:“……眼光不要那么短浅。多赚少赚,不是当前问题的关键!”

    其中一位副经理犹豫了一下后,问:“你认为,贡开宸真的要下?”张大康沉吟道:“我想,贡志雄今天火急火燎地赶来,想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么回事。”这位副经理忙说:“……我倒觉得,正因为贡开宸要下台,我们更不必急着跟大山子方面签这协议,不妨再多拖他个三五天。”“为什么?”张大康问。那位副经理见张董对他的想法表示了兴趣,便精神大振,赶紧进一步分析道:“道理很简单。一般况下,新旧书记交接班,往往要出现一个权力真空阶段。这回,贡开宸是被突然免职的,完全有可能在一个阶段里人心会不定,甚至可能出现人心惶惶的局面。这时候,大山子方面也许会对我们做出更大的让步……”张大康笑着挥了挥手,否定道:“看起来你们还是不了解贡开宸啊!就是下台,他也绝不会让k省出现什么惶惶不安的局面的。这个人……这个人太不可捉摸了……好了。别扯皮了,就这么着。赶紧去把协议签下来。白纸黑字,一了百了。现在最关键的是通过这次并购,进入大山子地区。趁他们有一些人还没睡醒,还没有把所有的漏洞都堵起来以前,赶紧进入。只要能进入,挣大钱的机会今后有的是。明白不?还有问题吗?”

    两位副经理好像还有些迟疑。张大康却已经向他们挥挥手,表示谈话已经结束。他们只得走了。然后他又把秘书叫了来,让她笔录一个四a级通知,并马上出。他口述道:“各部门经理和营销长、财会师,公司营销策略规划中心主任,请你们立即召集相关人员,专门研究这样一个问题:贡开宸如果被免职,我省方方面面可能会生哪些变化;对我恒公司会产生哪些有利的和不利的影响;对此,我公司营销战略的主攻方向应做哪些相应的调整。记下了吗?”女秘书忙点点头说:“记下了。”张大康让她:“复述一遍。”女秘书忙把刚记下的复述了一遍。但她少记了“如果”两字,把“贡开宸如果被免职……”记成了“贡开宸被免职……”张大康马上很不客气地呵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关键字眼,必须记准确!有‘如果’和没‘如果’能一样吗?这会影响公司同仁对局势最终走向的判断。”

    这位女秘书虽然因为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而又天赋一副丰满高挑的身材,在先后几任秘书中,是最被张大康看重和喜欢的,但这一刻她还是没敢还嘴。她知道,在交办任务时,张董是绝对不管你“丰满不丰满”,还是“高挑不高挑”的。

9.省委书记 二(9)

    不一会儿,刚才两位副经理中的一位匆匆走来报告,已经给参与谈判的人打了电话,向他们交代了公司方面新的意图。张大康马上从那位女秘书手中把那份修改过的记录稿递给那位副经理,容他看过后,吩咐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我马上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位副经理多少有些觉得好奇,笑着问:“谁啊,能让您觉得很重要?”张大康淡然笑着只说了句:“一个非常重要的智慧型人物。我去听听他对k省当前形势的看法。具体的,回头再跟你们细说。”没多作解释,便匆匆走了。他走后,集合在营销中心会议室里的一帮公司“中层干部”便议论开了,猜测这位居然能被一向自视甚高的张董称做为“非常重要的智慧型人物”的家伙到底会是何方神灵?他究竟有何能耐,居然引得张董要向他去讨教“对k省当前形势的看法”?这时,那位身材高挑丰满的女秘书走了过来,得知了他们的疑团。她四下里打量了一眼,见没外人,便拿过一位年轻经理手中的笔,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了两个字,并在这两个字周围又画了一个大大粗粗的圈,以示强调。

    那个年轻经理拿过笔记本一看,在那个既大又粗的圈圈中写着的两个字是“马扬”。

    “马扬?”

    笔记本立即在这些年轻经理手中争相传阅起来。这些年轻经理似乎都没听说过“马扬”此人。其中一位便哑然一笑地问:“马扬?这又是哪个荒山野岭里窜出来的大尾巴狼?”女秘书却忙做了个手势,“嘘”了那么一声,撕下那页纸,赶紧悄悄地走了。

    9

    贡志和把贡志雄带回枫林路十一号。车到小院门口,贡志雄迟迟不肯下车,僵持了好大一会儿,却又突然冲下车,怨愤地大步向大门里走去。闻声跑出门来迎他们二位的修小眉、贡志英想上前劝慰两句,却被贡志和使了个眼色制止了。贡志雄直接上了二楼,进了父亲的书房,想撞上门,却被紧跟着赶到的贡志和一把挡住。忍了一路的他,这时再也无法忍受,满脸涨得通红,冲着贡志和嚷道:“贡志和,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眼眶里燃烧着的是湿润的无奈。贡志和没马上回答志雄的责难,只是去关上房门,又拉过一把椅子,示意贡志雄坐下。贡志雄虽然仍很愤怒,更不想坐下,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坐了下来。

    贡志和燃起一支烟。

    贡志雄伸手去拿贡志和的烟盒。

    贡志和一把按住自己的烟盒。

    贡志雄犹豫了一下,便掏出了自己的烟和打火机。显然,这两样东西要比贡志和使的都要高档得多,只看那枚做工十分别致精巧的镀金打火机就非同一般。完全是一个沉甸甸的“zippo”打火机,正经名牌。贡志雄点着烟,好似来了瘾头的烟鬼,“如饥似渴”般地深深地吸了那么一口。贡志和突然一把抓过贡志雄那个总是随身带着的真皮手包,先在手里掂了两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开拉链,把包里的东西逐样地取出,一一陈放到桌面上。新款手机、汉字寻呼、ibm掌上电脑、高档mp3随身听、纯金钥匙链……最重要的当然是一本软羊皮做的钱夹,纯黑,瘦长,高雅,含蓄,颇有皇室女眷风范。但打开一看,却熠熠耀眼,只见里面满满当当地插放着两排“金卡”,除了常见的几大商业银行推出的各式各样的信用卡外,还有些便是高尔夫球俱乐部、跑马场和五星级乡村俱乐部使用的会员卡。这些会员卡价值不菲,每一张可能都要花费几万或十几万“rmb”才能办得下来。

    “都是张大康给的?张老板待你不薄啊。真是出手不凡!”贡志和挖苦道。贡志雄不无尴尬,忙探过身去,把那些东西从桌面上一划拉,全归进手包。“你在恒扮演了个什么角色?”贡志和问。“什么角色?哼,我还能扮演什么角色?”贡志雄冷笑着,随手把手包一撇,将它远远地撇到书房一角的一张折叠沙上。“刚才你想跟张大康报什么信?你小子惟恐天下不乱!”“我亲爱的二哥,天下已经大乱。正在大乱。爸在省委常委会上亲自拍板决定,把大山子搞成一个新型的工业开区,他前前后后投入了几十个亿。两年过去了,大山子除了修了几条路,架了几条高压线,可以说什么名堂也没搞起来。几十个亿啊,可以说捅了个天大的漏洞。中央不会饶了他的……”“爸跟你说过无数次,让你不要介入大山子的事,更不要跟恒公司那个姓张的家伙搅在一块儿,你不听!”“爸也跟你说过无数次,让你老老实实在省社科院做点学问。你听了吗?你这一阶段神秘兮兮地在干啥呢?省社科院的人说,你有好长时间没去那儿上班了……”“我们那儿从来不坐班。”“二哥啊二哥,我的确没你那么有学问,也的确没你那么聪明,但我不傻!你们那儿的确不坐班,可在此以前,你每年都要出一两本书,都要出一两次国做学术交流或学者访问,还经常能在许多国家级的报纸杂志上看到你写的文章。但这一年多,你出书了吗?你去学术交流了吗?你的文章又在哪里?你突然开上了私家车……你说你到底在干啥?说你在开餐馆办公司,没见你领工商执照;说你炒股做期货,可又从来没见你去过交易所;说你跟上了洋老板在黑咱中国人的血汗钱,可在任何这样的场合都没见你露过脸……说你在‘贩毒’、‘泡富婆’、‘开赌场’……我还真不忍心。根据多年来对你的考察,我也确信,要干那些事,你既没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可你说你到底在干啥?全家人都在为你纳闷。其实我心里明白,虽说我俩都不是枫林路十一号的亲生骨肉,两人的外貌长得也不像,性格也有很大的差异,但内心深处有一点特别相像:那就是我俩都不想躲在老爷子的阴影下混一辈子,都想自己伸出头去弄出一点什么响动。我跟你最大的区别只不过在于,我胆小,遇到什么事,不敢公开跟老爷子顶撞,而你不一样,不管在什么场合,都敢公开跟他对着干……在这一点上,你比大哥还有能耐!”贡志和淡然一笑道:“我怎么公开跟老爷子干了,啊?”说罢,叹了口气,起身去父亲书桌上的紫檀属花梨木雕烟盒里取那种特制的小雪茄,这时却听到门外有人惊叫了一声:“电话!”

10.省委书记 二(10)

    这叫声是小眉和志英两人出来的。***她俩怕他俩上楼来又“打”起来,挺不放心,就悄悄跟上楼来,一直在房门外“监听”。客厅里突然响起电话铃声,她俩起先也吃了一大惊。那部电话机是专线直通的保密电话机。在省内,除了枫林路十一号和省长邱宏元家,就只有军区、公安、安全、武警总队等几个跟处理国家重大紧急事件有关的强力部门领导家里才安得有。它在这一刻突然响起,打这个电话的只有贡开宸本人。于是她俩忍不住地叫了一声“电话”后,便冲下楼去了。果不其然,是贡开宸打来的。他告诉她们,一个小时后,飞机准点从北京起飞。他要回k省了。

    “您……您现在在哪儿?”修小眉气喘吁吁地问。她不敢问得更多,也怕听到更多。

    但愿他能早点回来就好。“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贡开宸的声音略带些沙哑,不无疲惫。他让修小眉告诉志和志雄志英等人,一定在家等着他。

    准确一点儿说,这时候,贡开宸乘坐的那辆黑色大奥迪车刚驶出中南海的西南大门,正沿着那道威严肃穆、由于太古老而经常需要修缮上色的红墙平稳地往南行驶,出府右街街口,从**中央宣传部那幢古色古香的办公大楼一侧往东拐,便驶近了**广场。贡开宸轻轻对司机说了声:“绕一绕。”司机会意,便从容减速,拐弯,离开了照直去机场的那条大道,向广场一侧的大马路驶去。这也是贡开宸的一个习惯:每回进京开完会、办完事,临走前,总要让自己的座车绕**广场走一圈儿。他并不忌讳这样一种说法:朝拜。他就是要“朝拜”。

    说起这“朝拜”,那还是他刚被正式任命为k省省委书记时生的事。当时,他第一次以省委书记的身份赴京参加中央工作会议。也是很急。大概是正式任命下达后不到两个星期吧——这是什么样的两个星期啊:各种汇报。各种会议。各种人来敲门。各种内部况、请示报告一摞一摞地堆放在办公桌上。都是最紧急的、最重要的、最刻不容缓的……都是最需要您知道、处理、圈阅、批示的……每天几乎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到临飞北京前的那天晚上,刚从尚志河工地上赶回来,又得去听取省文化厅和广电厅的联合工作汇报。会议结束,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焦秘书(当时那位秘书姓焦)却来告诉他,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老教师要见他。他愣了一下,嘿嘿一笑道:“这个时候?年近七旬的一位老教师?要见我?谁呀?”不一会儿,焦秘书果真把一位老教师带到了他面前。这位老教师在省委大楼的一楼大厅里已等了他整整一夜。他上前仔细一看,认识。多年前在山南县当县委书记的时候结识的一位“老朋友”。山南县城关中学历史教员,县政协委员,一位生性散淡而又博学的“奇士”,专习盛唐和晚清史。上课从来不带课本或讲义,只是把身子往讲台上一靠,双肘支在台面上,便侃侃说开。贡开宸推荐他进县政协,还真费了点劲儿。费劲之处不在别处,而是老人本人不愿意当什么“委员”。老人家里挂着他自己书写的一幅七尺中堂,敬录的是韩愈弟子李翱的一自述诗,诗云:“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山水在瓶’。”好一个“云在青山水在瓶”!老人听说贡开宸荣任省委第一把手,早就想来跟他说说话。那天晚上他给贡开宸带来两个古色古香的“折子”。“折子”的封面封底都用深蓝色棉布粘糊而成。一个折子里抄录曾国藩日记中的一段话,贡开宸打开看后,觉得并无新意,无非就是“为政之道,得人治事二者并重……”云云之类的老词老调。另一个折子倒有些蹊跷,是从《资治通鉴》里抄了一个故事。那故事讲的是唐僖宗中和四年七月,黄巢起义失败,有人砍下黄巢的脑袋献给僖宗,一并献上的还有黄巢家人的“级”和他的一群“姬妾”。僖宗当时为避战乱逃到四川,便在成都罗城正南门城楼上接收这些“贡品”。他责问那些“姬妾”,你们都是大唐勋贵的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姬妾中一位为的心里不服,回答道,国家以百万之众,都没挡住黄巢的进攻,而“失守宗祧,擢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问得僖宗心里耿耿的,恼羞成怒,便不再追问,强令将她们斩。消息传开,城里的人都挺可怜这些女子,纷纷拿酒来给她们喝。大多数姬妾于是都“悲怖昏醉”了,惟独那个为的“不饮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折子”抄录到这儿,戛然而止,一句笺注类的话都没说。贡开宸看完后,虽然也有相当的感恸和感慨,但总觉得故事没了结似的,怅怅然不明白,老人不惜奔波数百里,苦等大半夜,拿这么一个故事来“教育”他,所为何来。似乎“南辕北辙”,“张冠李戴”,此举有一些不得要领。在随后的寒暄中,老人得知贡开宸第二天一早就要赶去北京,忽然又郑重地提醒他,此行无论如何要挤出点时间到**去转一转。贡开宸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北京。”老人却凛然正色道:“你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贡开宸了。以‘封疆大吏’之身,再去拜谒**,你会获取另一种人生感悟的。”贡开宸淡然笑道:“上**去转一圈,就能获取‘另一种人生感悟’,有那么简单的好事吗?”语间已经流露出隐约的嘲讽和不耐烦了。对此,老人略微愣了一愣,便不再说什么,神色却渐渐黯淡,只待了一会儿,便弓起腰,索索地收拾起他那个老式的人造革手提包,苦笑着长叹口气道:“那……那也只能那样了……”随后便坚拒了贡开宸已经给他安排好的宾馆住所,肃然告辞……贡开宸随后到北京,进入会议程序,那样的隆重、紧张和繁忙,自然把老人的提议完全忘了,完完全全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开完会,又抽空去拜访中央几个主要部委的主要领导(大概也有“今后请多加关照”的意思在里头吧),随后又踏上返程之路,至此,他都没想到要去拜谒一下**。直到车子驶近了广场,还是焦秘书提醒了一句:“不去看看?”其实,焦秘书的这个“提醒”也有一点调侃的意思,并没当真。“看看?看啥呢?”他当时一愣,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应和道:“看看……就看看吧!”没想到,这一看,果然非比寻常。对于**,他绝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第一次以统领七千万人大省的第一把手的身份,开完中央工作会议,再一次踏上这个每一寸地砖上都曾灼烧过并正凝聚着中国历史大部意味的广场时,他胸臆间猛地涌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超升的感觉,一种呵壁问天的冲动……又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沉重。刹那间,他恍然大悟,那一晚,老人的所作所为,无非是要给他点明两个字而已,那便是“责任”。面对历史变迁,千秋功罪,“公卿将帅”们应负的“责任”啊!于是,他惶惶然地把目光从广场周围那几所巍峨高大的建筑上降落下来,落到了在广场中间窸窣蠕动着的那一群群灰蒙蒙的人堆身上。他知道,这里一定有从k省来的“平民百姓”。他们来这里融合,踏寻。他作为他们的“一把手”,将带给他们什么呢?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一阵阵地紧缩……刹那间,的确有一种背负生灵,俯瞰大地,扶摇直上九天的感觉……也就是从那一回开始,每一回赴京,在离京前,贡开宸总要让座车绕**转上那么一转……慢慢地认认真真地转上那么一转……不同心中,不同处境时,他总能从这“转上一转”中,获取某种精神慰藉和提示……

11.省委书记 二(11)

    车子围绕着巨大的**广场慢慢地行驶着。车内光线很暗。神沉重、愈显疲乏的贡开宸深深地陷坐在宽大的后座里,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凝望着广场上的一切。

    昨晚,他准时准点赶到中南海西南门。西南门的警卫已经接到内卫有关部门的通知,对贡开宸所在的那个车队的两辆奥迪车放行。车队快行驶到勤政殿前时,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郭立明看到勤政殿前已停放着十几辆挂有军委和总参、总政、总后、总装等各大总部车牌号的高级轿车。他心里一格愣,没敢出声,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贡开宸。没等贡开宸作出什么反应,一位中年人已走出勤政殿,并快步走到他们车前。贡开宸知道他是总书记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便忙下车来答应。在那位工作人员的指领下,两辆奥迪慢慢驶到不远处的一排高青砖平房前停下。

    “生了一点紧急况。军委的领导正在向总书记和在京的几位常委汇报。总书记请您稍等一会儿。”那位中年人把贡开宸领进那排高大结实而又特别宽敞的平房里,沏上茶,和颜悦色地解释。平房的窗户上安装了双层玻璃,地面铺有一水的深色实木地板。一切都显得那么简朴、稳重、明快而实用。这一“稍等”,居然就是五个小时。大约等到凌晨两点半,总书记身边的那个工作人员便来劝贡开宸,能不能到另一个房间的值班床上“稍稍地休息一会儿。总书记那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不用不用。总书记和常委领导同志都还在工作,我这算什么?”贡开宸忙说道。是的,只论年龄,总书记和几位常委都要比他大许多。他是应该这么说的。总书记身边的那个工作人员笑着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劝下去,只是拿来一个靠垫,让贡开宸使用,意思是让他半靠半躺在沙上等候。毕竟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嘛!一开始,贡开宸还不愿半靠半躺下,但终究正襟危坐了四五个小时,腰背早已开始酸疼,于是勉强接过靠垫,枕在脑后,软塌下身子,把脚略略舒展开去,又看了一会儿《人民日报》,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再后来,迷迷蒙蒙中似乎是听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声。潜意识告诉他,有人来了。他告诉自己,应该礼节性地起身应答。但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四肢沉沉的也一点都动弹不得。反复跟自己挣扎,仍然没用。骤然间有人轻推了他一下,附在他耳旁说了句:“总书记来了……”他脑袋里嗡的一响,再一努劲儿,这一下,坐起来了。睁开眼一看,吓他一跳,总书记果然就在他面前站着,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让你久等了。休息了一会儿?休息了一会儿,好。”瞬间,他全清醒了,忙提议:“总书记,您休息一下吧?我再等一会儿……”总书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向外指了指,示意他跟着一块儿去勤政殿,便先转身向外走去了。贡开宸赶紧镇静下自己,跟着走出那排高大的青砖平房,抬头一看,勤政殿前依然明晃晃的路灯光下,那十几辆挂着各种军牌号的黑壳高级轿车,这时一辆都不见了。

    ……

    总书记跟贡开宸谈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总理又跟贡开宸谈了将近一个小时。贡开宸的座车驶出中南海大门时,已是第二天早晨六点多了。这时,张大康乘坐的那辆奔驰车也开进了马扬居住的那个住宅区。这是一幢陈旧的红砖住宅楼。由于夫人黄群的工作缘故(她一直还在大山子职工医院里当她的主任大夫),马扬调任省城经贸委副主任后,一直没搬家。

    但今天张大康来敲他住宅门时,他却正在为搬家事宜而忙碌着。不是往省城搬,而是要搬出k省,搬过长江,逶迤五岭,演一出新时期的“胜利大逃亡”。也就是说,他终于觉得自己必须调离k省了……

    实施这次“调动”,当然跟他给国务院展研究中心写那份六七万字的“材料”有直接的关系。落笔前,他就很清醒,该材料的每一行、每一个字,最终都会得罪一个人——贡开宸。身在k省,却把贡开宸得罪了,这一点究竟意味着什么,马扬当然也是心知肚明的。马扬曾反复考虑过,要不要写这份“后果肯定严重”的材料。有一阵子,他很犹豫,很忐忑。他几次找到国务院展研究中心那两位资深研究员,想请他们能允许他“不写这样的一份材料”,并希望他们能真切地理解、同他的这个“不写”……但几次话到嘴边,他都没说出口,并把它们一一“咬碎”,咽回肚里。他反复问自己:有这个必要跟国务院研中心的这些资深研究员诉这种苦吗?他们什么不清楚?!什么不知道?!一切就看你自己到底想怎么对待这个似乎充满变数、似乎多灾多难却又似乎让人尚可寄予一线期望的时代……就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12.省委书记 二(12)

    总要改变一点什么吧?!总要付出一点什么吧?!

    他努力说服自己。***

    有时候,他站在自己家那扇油漆已然脱落了的木质窗户前,眺望远近那一片片高矮不等、新旧不等且又朝向不等的屋顶,望着那些由屋顶和屋顶划分出的小巷,又由小巷和小巷构建成的市民生活领地,望着那些笔直的砖砌烟囱或在风中战栗着的铁皮烟筒,在烟囱之间低低飞掠过的灰色鸽群……然后他会继续往远处眺望。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那里有几个开掘露天煤矿所形成的大坑。这些坑,口宽少说也有一两千米,深达七八十米,或一百多米。坑壁向下向中间渐渐收缩,成倒圆锥状倾斜,默对苍天。最鼎盛时,火车和载重卡车齐头并进,日夜兼程,从它们袒露着的“腹”中往外运煤,至今在坑壁上还“残留”着一段段铁轨和公路的遗迹。而在常人看起来如此“宏伟”的铁路和公路,跟这些大坑放在一起,就像遗忘在巨人身上的几根生了锈的、变了色的铁制牙签或骨制牙签。这些坑真是巨大无比啊!要知道,这每一个坑都是人工挖出来的。几十万人的劳作。几十年的血汗,一旦骤然冷寂……雨急风狂,又何妨且当做朦胧秋月、几树惊鸦……

    他也曾这样感慨过……也的确一直不忍心掉头他去……

    已然四十五六岁了的他,和张大康是大学同窗。当时,张大康是学校团委的宣传部长,校园里一颗极耀眼的“政治新星”。他则是学生会的一般干部。任何时候看到他,总是低着头,斜挎着一只装满了书的旧帆布书包,急匆匆去,急匆匆来,好像永远行走在借书、还书的路上。需要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也总是默默地对你笑一笑,一副憨厚木讷、少寡语的样子。但谁都知道,他是张“部长”身边最得力的“高参”,“摇鹅毛扇的狗头军师”,“倚马千的刀笔吏”。临毕业前,张大康对他自己和马扬曾有过一段极精辟和到位的分析。

    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佳的三人组合,如果有一天这三个人真能拧到一块儿,那么这世界上就没有他们三人办不到的事。这三人,一个当然就是他张大康,第二人就是马扬,至于那第三位,“你们不认识,我就不说他了,暂时雪藏。”他说他张大康是凭着一股藏不了堵不死也压抑不住、咕嘟咕嘟一个劲儿地从周身的骨节缝眼儿里往外冒的“活泛劲儿”在吸引和推动周围的人。“……而马扬是用他的思想、他的人格,不动声色地在聚合人,支配人。假如有一天,他要愿意出头露面站到队伍前边去扛大旗,那,比我厉害一百倍……”这是他对马扬的评价。

    住宅楼的走廊里光线暗淡,张大康几乎是摸索着往前行走。到处堆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旧床板、草席卷、老式的儿童推车、蜂窝煤堆、破自行车轱辘等等等等。所以他不时地碰响了这个,又碰响那个。好不容易找到马扬家门前,为了核实门牌号,他打亮打火机。这时有个挺时髦的女青年袅袅娜娜地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爱“恶作剧”的张大康忙上前,低声地对她说了句什么。女青年疑惑地警觉地瞟了他一眼。他忙向她讨好似的做了个恳求的手势。女青年无奈地笑了笑,走到马扬家门前,敲敲门,叫了声:“马主任在家吗?”

    叫罢,回过头来看看张大康,似乎在询问,喊这一下够了吧?张大康示意她再叫一下。她于是再一次拍了拍门,又叫了声:“马先生在吗?”但门里并没回应。

    女青年丢下他,不管他了,径直走了。

    稍稍等了一会儿,张大康自己去敲门,并捏着嗓门,装作女声,叫了声:“马先生是住这儿吗?我是《环球青年报》的记者,您的崇拜者……”

    还是没回应。他犹豫着去拧了一下门把。门居然开了。他又捏着嗓门,冲着屋里头叫声:“马先生,我特崇拜您……”一边说,一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屋里似乎没人。他又往里走了两步,突然身后有人用笤帚疙瘩顶住了他的腰,大喝一声:“你小子!”张大康回头一看,便大笑起来:“马扬,你狗日的!”喊叫的工夫,脚下却被满地的书摞儿绊了个趔趄,眼看晃晃悠悠地要往下倒去,手也张扬起来,并把一大瓶带来做见面礼的“法国香槟”扔了出去。张大康几乎是绝望地叫了声:“酒!我的法国香槟酒!”就在那一大瓶价值千元的法国香槟砰然落地前的一刹那间,马扬一探身一伸手,却将它稳稳地抓住。但紧接着,他也被脚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绊倒,并且带倒了那一大片乱七八糟的东西。在稀里哗啦地非常客观地响过一阵以后,两人便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13.省委书记 二(13)

    张大康进门前,马扬正坐在地上,捆扎一捆捆的书。为防灰土,他戴着一顶用旧报纸做的帽子,还穿着一件蓝布工作大褂和一双特大号的军用翻毛皮靴,嘴里还在哼着门德尔松的一支什么小夜曲。那副老式的黑框眼镜老是滑落在高高的鼻尖上。所有这一切都使他看起来特别的“滑稽”,甚至还给人一点“笨拙”的感觉。他熟练地启开香槟酒瓶塞,先给张大康斟了一杯。张大康笑道:“胜利大逃亡啊胜利大逃亡……没想到,精明如马扬之流的,居然也会有今天!那会儿我就跟你说,别逞能,别给中央写什么条陈。你小子就是不听。哗哗哗,六七万字,痛快,矛头还直指k省主要领导。马扬啊马扬,你真以为你是谁呢?”马扬端起酒杯,放到鼻尖前嗅了嗅,平静地一笑:“我没写条陈。这种说法不准确。”“那六七万字的东西是什么?”“看法。仅仅是一点个人看法而已。字数嘛,是多了点……但肯定不是呈给中央的‘条陈’……充其量也不过是应国务院研中心工作人员所约,写的一篇学术讨论性的文章而已。”“个人的看法在历史面前总是苍白无力的,如果你不顺从历史愿望的话……”“但历史的真谛就是要让每一个人诗意地存在。”“哈哈。哈哈。好一个‘诗意地存在’。你就跟我玩海德格尔吧!”张大康扁扁嘴大声笑出。

    马扬不说话了。他常常这样,觉得自己已经把观点阐述清楚了,便会及时地从争论中撤出。保持适度的沉默便是最有力的雄辩。他还认为,必须留出足够的余地,让对方自己去思考。唇枪舌剑,只能把对方逼到无话可说的绝境,但问题最后的解决,还是要靠对方自己在思考中去完成。

    “贡开宸很快就要被免职了。你知道吗?”张大康突然转入“正题”,问。马扬淡然一笑:“是吗?”张大康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问:“你不信?”马扬又笑了笑:“你信?”张大康再问:“你为什么不信?”马扬反问:“我为什么要信?”张大康做了个幅度很大的手势:“许多人都在这么说……”马扬莞尔一笑地叹道:“真可惜了你还是k省强势群体的一位杰出代表人物,居然也在拿民间传说来作时局判断的依据。k省啊,我可怜的k省,你怎么会有光辉前程呢?!”“贡开宸家里的人也这么说……”“贡家人?哪一位?贡志和?他没这么瞎嚷嚷吧?没有吧?!”“但你总得承认贡开宸这一回是严重受挫了。从北京回来他肯定要收敛、沉闷上一段时间。他一定得找个安静的角落,去疗救自己的伤口。这是个机会,马扬,你不觉得吗?这是个难得的空当。别走啊。留在k省,你我正好可以放开手脚好好干一番。南方人才济济,有你一个不多,缺你一个也不少,去那儿凑啥热闹嘛。干脆到我公司来干吧。只要你愿意来,董事长,总经理……随你挑……年薪嘛,咱们绝对不少于这个数……”说着,张大康便伸出五个手指,在马扬面前用力地晃了一晃。

    “五万?”马扬故意问道。

    张大康一耸眉毛:“五万?你把我当什么了?五十万!怎么样,还说得过去吧?刘备请诸葛,也就三顾茅庐,一杯薄酒。你老人家仔细算一算,我上你这儿来过多少回了?少说也有七八回十来回了吧?上我那儿去吧,我保证给你一个自由挥的空间……”

    马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自由空间’?哈哈哈哈……老同学,这几个字从你嘴里蹦出来,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资本家会给他的雇工一个自由挥的空间?这又是你自己的新创造吧?哈哈,哈哈哈哈……真可以去拿诺贝尔经济学‘创新’奖了。可我还没弱智到会相信这种鬼话的程度!”

    张大康不无尴尬地一笑:“你小子又在臭我。”

    马扬沉静下来:“咱们先不说你我之间那点臭事。有一点,你的判断有重大失误。这么多年,谁听说贡开宸公开承认自己会受挫?谁又告诉你,贡开宸受挫了就会沉闷?我曾经认真研究过他。k省是他一生的梦想。k省在他老人家的治理下,曾经非常辉煌过。多年来,他在中央一些要人的心目中有相当的影响。目前虽然困难重重,但你必须承认,这老头身上有一种过人的韧性,过人的攻坚能力。他绝不会主动要求离开省委一把手这个位置。绝对不会。即便这么做了,也只能认为是一种政治姿态,绝非他的本意,也绝不会产生真实结果。他认为他在k省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没有做。他还会抓住大山子问题,大做文章,从大山子找到突破口,把整个k省的工作再拱上一个台阶。而中央也会权衡,当前在中国,能主持k省工作,比较好地解决k省问题,暂时看来还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所以,根据我的判断,中央绝对不会免去这位贡大人的职务。在这种况下,贡开宸杀回k省,重打锣鼓另开张的可能性极大。他回来后,第一件事,他要干什么?他必然要整肃内部,稳定队伍。他必然要拿我这个‘刺儿头’开刀,这是他别无选择的选择。任何一个政治家都会这么干的。曹操不杀杨修,何为曹操?!又怎么能为魏国奠基?所以,老同学啊,你就别再劝我留在k省了。你劝我留下,就是在要我的小命。最后,我再次向你重申,我马扬这辈子绝对不会下海。我鼓励过许多人下海,其中也包括你老兄,但我自己绝对不下海,也包括到你恒去拿几十万年薪当什么董事长老总什么的……所以,以后你不要再拿花花绿绿的人民币来诱惑我这个穷书生了。可爱又可恨的靡菲斯特先生啊,还是离浮士德同志远一点吧。他心里既烦躁,又害怕,怕有朝一日顶不住你这几十万年薪的诱惑而丢失了自己那份必要的贞操……”

14.省委书记 二(14)

    张大康哈哈一笑:“啥贞操?!愚忠?!固执?!”

    马扬却叹道:“随便你说它什么都可以,也许,用俗人的一句话说,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张大康沉默了,最后只得苦笑笑指着马扬的鼻子,啐嗔道:“你他妈的,整个儿一个贡开宸的翻版。***你们俩,谁说谁啊?!”张大康忿忿地走了。马扬却仍温和地笑笑,塌坐在一堆纸板箱上,漫不经心地冲他高大的背影摆了摆手,拉长了音,叫了声,你他妈的这个粗野汉子,走好——

    张大康带着强烈绪化的脚步声,笨重而又快速地,终于消失在楼道尽头。马扬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一点点凝固了,僵化了,渐渐淡去。当这笑容最后从他唇边完全消失时,他嗒然低垂下了脑袋,完全失去了收拾行装所必需的那份精细心,呆坐着了。应该承认,马扬对自己选择“逃亡”,心有不甘,真可谓“既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么多年,何必在这“灼人的太阳地里”,苦苦守望着这片“麦田”,以致“沦落”到今日这一步?要走的话,早就可以走的嘛。这些年,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公务员队伍里,多少像他这样被称做“年富力强”的当任干部掉头他去,进入商海。商海里又有多少条民营、国营“大船”的“船老大”,向他们这些年轻的厅局级科处级干部出过各种各样极具诱惑力的“召唤”。他从未怀疑,自己去办公司,即便不能说比张大康“之流”办得更好,也绝对不会次于他。让个人拥有几部大奔,几幢小楼,几个国际头衔,应该说是“小菜一碟”。但他没走。不走的理由,他从不回避,他看重公务员群体对整个体制的那点“影响力”。他从不回避,他的志向并不在办好一两个公司上。他认为现在,对于中国,更重要的是创造出一个能让所有的公司都办得起来,并且能让它们中的大多数办得兴旺的环境和条件。这对于已经走上改革之路的中国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中国当然缺乏优秀的企业家(老板)。但同样毋庸置疑又往往被人们议论得较少的却是,中国更缺乏真正能按人民的需要和经济展的需要来操作和改造整个体制的优秀公务员和杰出政治家。在这一方面,也许可以说他的胸臆间还荡漾着一股“学者”的迂执和激。但曾几何时,k省这块数以十万平方公里计的地面上,居然也容不下这么一个迂执“学者”的小小五尺之躯了……

    10

    几乎在这同一时候,马扬的夫人黄群却心急如焚地乘坐一辆装运大件行李用的130小货卡,正火速向自己家赶来。雨后的大山子露天矿区街道上,布满了大小不等的水坑和叫卖零食的小摊儿。小货卡一路颠簸,弹跳,快速进出水坑。水珠纷纷飞溅到街道两旁的摊主们身上,引一片詈骂:

    ——“嗨,哥们儿,会开车吗?!”

    ——“他妈的,跟谁过不去呢?!”

    不大会儿工夫,小货卡便冲到楼门口。黄群带着那几个搬运工匆匆推门走进自己家,屋里除了马扬,还有他们的女儿,高二学生马小扬,也在帮着收拾东西。黄群火急火燎地四下里扫了一眼,赶紧数落:“这爷儿俩怎么回事嘛?多半天工夫就打了这么几个包?”随后又现了那个高档法兰西酒瓶,不高兴地问:“那个张大康又来过了?”马扬赶紧歉疚地解释:“我跟大康就聊了几分钟……小扬刚回来……我们都在努力……”同时加快手里的动作,赶紧去收拾另一堆东西。黄群忙制止:“行了行了。先别管那些东西了……你们赶紧走。”

    马扬一愣:“什么叫‘先别管’?先别管,什么时候再来管?”黄群没顾上回答马扬的疑问,却去吩咐壮工把那几个已经打成包的行李扛下楼装车,然后才回头告诉马扬:“你带小扬先走。这是你俩的火车票……”一边说,一边从衣帽架的铜钩上取下外衣,分别扔给他俩。马小扬接过外衣,疑惑不解地问:“您不跟我们一起走?”黄群说道:“我要赶得上的话,也坐这趟车。万一赶不上,就赶明天那趟车。”马扬更是大惑不解了,笑道:“喂喂喂,老婆同志,您这又是跟我唱的哪一出?要跟我们分开走?什么意思?还有哪位先生需要您去跟他单独诀别?”黄群瞪他一眼,啐道:“臭贫!”说着,便去关上房门,把他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刚才我到车队去调车,车队的梁队长跟我说,昨晚,有人组织了上千名工人找矿区党委,要求在贡书记调走前,把你调回大山子……”

15.省委书记 二(15)

    马扬嘿嘿一笑:“看上我了?新鲜事儿!”

    “……别嘿嘿。那上千名工人现在还在矿区总部嚷嚷着哩。后来,我又接到省妇联的老孟,就是省组织部周副部长的夫人的一个电话,她悄悄给我递了个信儿,说省委组织部已经得到新指令,要他们尽一切可能留住你……”

    马扬哈哈一笑:“留我?谁的这指令?”

    黄群正色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贡开宸。”

    马扬说:“那怎么可能呢?现在最希望我离开k省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别不信。我去组织部核实过了。贡书记确确实实已经给组织部下达了这样的指令,要他们暂时冻结你的一切组织关系,凡是还没办的手续,一律停办……”

    马扬这才收起笑容,问:“他什么时候下达的这个指令?”

    “一个多小时前……”

    “一个多小时前,他还在北京……”

    “在北京又怎么了?组织部的人说,他就是从北京打回电话来,给组织部吕部长直接下达这个指令的。”

    马扬这才不争辩了,呆站了一会儿,愣愣地自问:“他留我干啥?想给自己树一个对立面?让我充当他鱼箱里的那条泥鳅,通过我不安分的‘捣乱’,来激活他这箱鱼?他贡开宸能有那样的胆识?那么大的气魄?”

    “别尽想好事了,还激活谁哩!他留你这个活靶子,杀鸡给全省的猴看哩!”

    “他居然想留我……想留我……留我……新鲜……”马扬还呆站在那里,反复地念叨着。这个消息显然给他带来极大的意外和冲击。

    这时,从窗外传来小汽车的声音。黄群走到窗前往下一看,不无惊讶地说:“省委组织部的车!他们的动作真快。你快走吧,让他们把你截在这儿,麻烦就大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走啊?”黄群真急了。马扬抬起头只是看了看她,却依然呆站不动,脸上仍凝固着那种由于顷刻间思绪万千而引的苦涩的微笑。“你改主意了?又想留下了?”黄群的心跳骤然加快。说实话,她一直不太相信马扬真的会带着她母女俩离开k省,一直在担心他会突然变卦。但她真的非常希望能离开这个对于他们全家来说已成了是非之地的地方——为了他,也为了他们这一家。“……大山子是一副什么烂摊子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三十万职工已经两年多没奖金了。有的分厂一年多没支出一分工资。总公司整体负债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一百二十多。你没听人说吗?大山子就好比一艘千疮百孔的大船,谁当这船长都没治了。你有啥能耐改变这一切?就算你马扬是块好钢,把你全砸成薄皮板,也补不了几个窟窿眼儿!”

    这时,门外传来清晰的敲门声。显然是组织部的大员驾到。

    马扬猛地抬起头,毅然决然地命令黄群:“开门去。”

    黄群脸色青白,浑身微颤,拼着全身的精神,在做最后的挣扎:“……再说,你就不考虑自己留下来,这位贡大人能给你什么好果子吃?你辛苦半辈子,好不容易才挣到这个份儿上,难道说就是为了等着让他来收拾你一盘?你想想……”马扬再次命令道:“开门去。”

    黄群不动,心里突然委屈得想大哭一场。马扬无奈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安慰似的拍拍她胳膊,然后掸掸自己身上的灰土,自己去开门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北京飞来的波音757客机降落了。不一会儿,贡开宸在来接机的一行人陪同下,乘坐由四辆奥迪车组成的车队,缓缓驶出机场大门。贡开宸一上车就吩咐郭立明:“告诉高秘书长,请他通知在家的常委领导,马上过来开常委会。邱省长这会儿可能在大石湾免税区搞调研,请他务必赶回来参加这个会。”郭立明犹豫了一下,问道:“您是不是先休息一下……哪怕休息个一两小时,稍稍躺一会儿……”贡开宸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快通知。”然后他又让郭立明接通组织部吕部长的电话,询问马扬的况:“那个马扬怎么着了?已经派人到他家去了?对。先别让他走了。扣住他。把他所有的关系都先给我冻结了。这小子,放了一炮就想走人?留一屁股屎谁来替他擦?尽想好事!你替我把他看住了。要走了人,我拿你是问!安排好了,马上过来参加常委会。”

1.省委书记 三(1)

    11

    “203”会议室,又称“常委会议室”。***在整幢省委大楼里,它的地位,从理论上来说,应该说是“至高无上”的。当然,常委会并非全在这儿举行。比如坐落在近郊黑松林中间的那个白云宾馆七号小楼,就是举行常委会的另一个地点。这样的地点还有两三个,但常委们最常使用的,还是这个“203”。就近嘛,方便。

    常委们从昨天晚上起,就不约而同地在等待着这个开会通知。他们看到,由于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在此期间又两次经受晕机的折磨,贡开宸的眼圈有一点儿黑。

    “……总书记没有接受我辞去省委书记职务的请求……”贡开宸在向常委们简单报告了此次北京之行的过程以后,单刀直入,先把所有人最关心的那个结果作了宣示。这时,“203”会议室里静得简直可以听到大头针落地的声音。在回k省的飞机上,贡开宸反复琢磨过,要不要向常委们报告他向总书记提呈“辞呈”的事。考虑的结果,决定向他们报告此事。不说,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现在,所有人都在关心他是否会离任,都在关心他自己对此事究竟持何种态度。他要让全省上下都清楚地知道,贡开宸愿意为生在k省的任何问题负起他应负的责任,绝不会推卸任何责任,直至摘去自己的“顶戴花翎”,并以此为契机,进一步引导全省上下严重地关注大山子问题和国有企业的改革问题,开拓全省经济工作的新局面。“……总书记同时又非常严肃地批评了我。他说,如果我坚持要辞职,他可以把我的请辞报告提交中常委讨论。但是,总书记认为,我这个时候想辞职,是一种推卸责任的做法,是避重就轻的做法,是在大局面前缺乏一个**人应有的历史责任感的做法……他说k省的问题,的确需要认真总结教训,它也集中表现在大山子的问题上。但是,要解决这些问题,要的还是要解决我这个班长的精神状态问题,要解决我们省委常委一班人的精神状态问题。他让我回来先解决这个问题……他说他完全相信k省一班人能够解决好以大山子为突破口的特大型国有企业的改造问题,让k省的工作再上一个台阶……”

    正在做记录的宋海峰这时停下了笔,似乎分心了,走了一下神,但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注意力,接着埋下头去继续记录贡开宸的讲话。

    “……总理在我离开北京前,也单独找我谈了一下。他主要是谈大山子问题。他认为,当前解决大山子问题,重要的有三点。一个是人的问题,也就是领导班子问题;一个是调整产业结构问题;第三,就是建立现代企业管理制度问题。从大山子的况来看,当前最迫切的最关键的还是解决人的问题,领导班子的问题。不先解决好班子问题,一切问题都免谈……然后,他还问了一下我们去年搞的农业产业化试点的况。这次在北京还谈了一个问题,就是本月内将有三个集团军,并包括一部分海空军,在我省马公岛举行一次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抢滩登陆联合军事演习……”

    怎么贯彻落实中央领导的这些最新指示精神?

    贡开宸提议暂时休会,请常委们对此认真做一些准备,用三五天时间。假如觉得不够,还可以延长一点——但绝对不能拖,可以有针对性地下去做一点调研,找一些专家和基层干部进行座谈,拿出一些针对性强而又切实可行的想法,最后形成一个全面的贯彻落实方案,呈报中央。一经批准,就尽快召开常委扩大会,一竿子插到地县级主要领导,部署落实这个贯彻方案的措施。

    散会后,贡开宸回到办公室,又做了一系列的安排。先,让郭立明通知省委宣传部、省委政策研究室和省报的几位领导下午三点来见他。他让他们马上组织人,围绕总书记的谈话精神,着手撰写一篇专谈领导干部精神状态问题的重头文章,在适当的时候,以省报社论的形式表。然后又通知省计委、经贸委和体改委的领导下午四点来见他。他要他们列席复会后常委会,并作专题。每人的,既要具体,又不得超过十五分钟。话题集中在一件事上:根据总书记和总理的最新指示精神,针对我省特大型国有企业存在的问题,你认为当前最迫切要做的一件事是什么?怎么做?必须具体。一切套话、官话、外交辞令,皆免。假如说到人事问题,必须点明:谁,哪件事,怎么样。谁绕圈子,趁早闭嘴。然后他又给省工大和省财经大学打电话。他曾通过有关部门,给这两所大学下达了一个研究课题,专门研究“大山子展问题”,并为此还成立了一个课题研究小组,拨了五万元的专项研究经费。他让郭立明通知这个课题组正、副四位组长,下午五点三十分左右到他的办公室汇报研究的最新进展况。最后他又跟省军区司令员通了个电话,请省军区代表省委省政府,及时跟军委、总参的有关部门沟通,及时了解此次军(事)演(习)对地方党政组织有什么具体要求,及时跟省委省政府通气,以便省委省政府及时采取措施,组织配合实施……

2.省委书记 三(2)

    晚上八点零五分,一直还没吃晚饭的贡开宸匆匆到楼下机关食堂要了一碗热汤面,并告诉小郭,马上备车,他要去前任省委书记潘祥民家“看望潘书记”。

    “……您不回一趟家?小眉、志和他们都还在枫林路十一号等着您哩!”小郭提醒道。

    贡开宸还真把这档子事给忘了。他长长地“哦……”了一声,歉疚似的笑了笑,拍拍自己的脑门。郭立明马上掏出手机,替他把家里的电话要通,然后把手机递给了他。接电话的是修小眉。姐弟几个真是等得一点脾气都没了——已经整整等了二十多个小时了!修小眉接完电话,忙向那几位宣布:“……爸已经回省里来了。刚开完常委会。让我们别等他了。过一两天,他会另找时间,跟我们再好好谈一次。”贡志和忙问:“他没被免职?”“他没提免职的事,只说他开了一下午的常委会,还要去办一些要紧的事,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家了,让我们别再等他了。”“他倒好。让我们等了一天一夜,就这么一句话,把我们打了。”志英有点不高兴。“这说明他没被免职嘛!你还要怎么的?!”贡志雄眉飞色舞地大声嚷了一句,赶紧又问:“他还说了啥?”“他……”修小眉想了想,“他提醒我们千万不要相信社会上正在流传的那些谣,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对对对。做好咱们本职工作。”贡志雄连声应和,然后挑衅似的问贡志和:“怎么样,我是不是可以走了?该‘刑满释放’了吧?”贡志和没答理他的挖苦,只是怔怔地打量修小眉,似乎是在琢磨她脸部神的每一点细微变化,从中进一步验证她刚宣布的那个消息的真实程度;然后突然地一转身,什么也没说,便向大门外走去了。不一会儿,便听到他那辆菲亚特车响起动机的声音,并很快驶远。

    12

    前任省委书记潘祥民住在南城**寺后边。那是个老城区。他住在老城区一个六七十年代盖起的省厅局级干部住宅院里。那院里耸立着六七幢四层高的青砖楼房,被一道高高的青砖围墙护围着,围墙里大树参天。进大院,紧往里走,又有一道青砖围墙(并不太高,也不太厚),一道铁栅栏门(常年也不关)。铁栅栏门里,有一个砖砌的花坛和一片高大的毛白杨,毛白杨丛中便坐落着几幢当年专为副省级干部盖的住宅小楼。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些小楼虽然够宽敞,但无论式样,还是设备,都可说是既老旧,也很过时的了。每一幢小楼住两家,楼上一家,楼下一家。各走各的门,各用各的院子(一家用前院,一家用后院)。潘祥民从任省委组织部部长时搬进这院里,从大院,住到小院,一直到担任省委书记,他也不肯搬走。他喜欢这儿。用他的话来说,这儿有一股少见的“人气”。他所谓的“人气”,就是普通市民的生活气息。大院就坐落在普通居民区中间。一出大院门,走上不到几十米,就是狭窄泥泞的菜市场、弯曲嘈杂的小街、斜街或后横街。这里,有些商场虽然早已改建得豪华气派,安装上了滚动电梯,可在当地居民们嘴里,它们还是“xx大合作社”。可以这么说,这个大院是k省惟一“残存”下来,还“混迹”在普通居民生活区里的高干住宅区。潘祥民看中的就是这个“混迹”。他任省委书记后仍不肯从这儿搬走,别人当然就不能再跟他一起分住那幢小楼。原先跟他分住一幢小楼的那位副省长很快找了个理由撤走了。他倒也自在,独住一幢小楼,独享前后两个院子。只是楼上那一部分,他很明智地让它们空关起,也不让儿女们占用。有时在那儿堆放一些用不着又舍不得扔弃的旧书旧报旧家具旧衣物,也堆放一些一时半会儿消费不完的烟啊酒啊水果啊,还有那些“名优”土特产品,等等等等。

    潘祥民的老伴过世有两三年了。去年,他又找了个“新老伴”。

    听说现任省委书记贡开宸要来看望“老潘”,潘祥民的“新老伴”徐世云还真有点手忙脚乱。“小徐”是一位老战友向老潘隆重推荐的。她是北京一家中型学术刊物的编辑,父母都是退休的大学教授。她起小跟着父母在上海长大,随父母搬到北京,家里的保姆又是从上海带来的,所以沾染了一身的南方习性,至今还适应不了k省那套生活习俗。比如说,k省人不管做什么菜,起油锅时总要先将蒜片或蒜泥或大葱丝段扔进油锅里炸上一番,美其名曰吊味儿。但徐夫人打小就忌大葱忌蒜如同忌毒品,至今仍是只要一提及此等做法,依然“大惑不解”,并“心有余悸”。

3.省委书记 三(3)

    “贡书记会在咱家吃晚饭吗?要不要……为他准备一点点心什么的?”忙乱了一阵后,她突然想起这么个重要问题,便带着那位她亲自从市妇联创办的“家政服务咨询中介中心”挑来的“家政服务工”,一起来请问“老潘”。***

    “随便随便……”潘祥民笑容可掬地随口应了句,眼睛仍没离开秘书小董刚送来的大字本“内参”。

    “哎呀,什么叫‘随便’嘛?‘随便’这道点心叫人怎么做嘛?!”“小徐”非常认真地表示着不满。

    “他不会在我们家吃晚饭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在我们家吃晚饭嘛?”

    “老潘”无奈了,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位新夫人,心想:你既来“请示”我,我说了,你又不信,叫我如何是好?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话:“……这么吧,你上楼去找找,看看有没有好的绿茶拿两筒下来。贡开宸就好喝那玩意儿……”

    “水果呢?起码得有一点儿水果吧?”

    “他有糖尿病,不碰那玩意儿。”

    “碰不碰也得上一点儿啊。要不然,茶几上空荡荡的,多不像样。再说,也不够那个规格啊。”

    “上。那就上,那就上。”“老潘”说着,眼睛又向大字本“内参”低垂去了。

    “人家不是请教你嘛。”“小徐”不满意“老潘”那种马虎应付的态度。

    “请教好。请教,好嘛。”“老潘”只得又抬起头,笑着补充了一句。

    贡开宸今晚来是要跟老书记说说他准备如何处置马扬。贡开宸曾作为潘祥民的副手,在潘的身边工作过多年。军人出身的潘祥民骨子里有一股矿工的憨厚和稳重,而矿工出身的贡开宸却天生有一种军人的果断和豪气。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在气质、天性和思维行为方式等方面互补和多年在各种风浪里建立起来的默契关系,使得贡开宸在接任省委第一把手后,一直保留着那样的习惯:但凡遇到特别重大、特别关键的问题,他总要来找潘祥民“聊一聊”。

    贡开宸并非处理不了马扬这个人和这件事,但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处理好了,能起一石数鸟的连带作用。处理不好,也会像推倒一副多米诺骨牌似的,引一系列的麻烦。

    “……对大山子,你究竟有什么考虑?”潘祥民沉默了一会儿,反问,没有直接就“马扬”问题作出回答。

    “我这一届,还有两年任期。我一定得在这两年里拿下大山子!”贡开宸声色不动,却说得“咬牙切齿”。

    潘祥民放下他那个青花玲珑茶杯,往沙背上一靠,无声地笑道:“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主席从四七年到四九年,在解放战场上变战略防御为战略进攻,一下把坐拥八百万重兵的老蒋赶到台湾,也不过用了两年时间嘛。小平同志从七七年到七九年,差不多也只用两年时间,把整个党的工作调整到搞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轨道上来了。按说,用这点时间去收拾一个大山子,应该是够用的了……”

    贡开宸忙笑着打断老潘的话:“我等之辈怎么能跟主席和小平同志相比?他们是伟人,大手笔哦!”

    “是啊,我们没法跟他们比较……”潘祥民也感慨了一声,突然掉转话题说道,“马扬这小子也够能写的了……六七万字……挺老厚一摞哩……”潘祥民一边揉着有些酸疼的后腰,一边慢慢地在客厅里溜达着,“听说他已经办了调动手续,要去南方某省?”别看潘祥民都退了好些年了,对省里正在生的一些重要况,却依然掌握得相当及时,相当清楚。各地可能都这样,一些老同志在当地经营多年,总有一些亲熟关系,在他们退下来以后,仍会经常地向他们通报一些况。

    “我已经下令把他扣下了。”贡开宸回答得非常干脆。

    “怎么,你想收拾他?”潘祥民一下站住了,问。

    “您觉得呢?”贡开宸微笑地反问。

    “……”潘祥民不做声了,长时间地没做任何反应,然后就在沙上坐了下来,端起那杯茶,慢慢地啜了一小口,然后又慢慢地啜了一小口,却仍是不做声。

4.省委书记 三(4)

    这时,贡开宸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打印的材料,放在潘祥民面前:“您先替我看看这个。***”

    潘祥民随手翻了一下那本“材料”,问:“啥材料?是马扬写的那个‘条陈’?你真想收拾他?”

    贡开宸仍微微笑道:“您先看看。”

    潘祥民沉吟了一下,把材料推回到贡开宸面前:“如果你真有那意思,要收拾马扬,那……还是让政策研究室的那帮眼镜们帮你拿主意吧……”

    贡开宸哈哈一笑道:“潘领导,您怕啥呢,啊?”

    潘祥民却只是默坐不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了句:“喝茶,喝茶。这是江苏的一个老朋友送来的太湖碧螺春。好茶……好茶……”

    13

    贡开宸到潘祥民家去,没带秘书。每回都这样,只要去潘祥民家,他都不让任何人跟着。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郭立明。因此,贡开宸走后,郭立明抓紧时间处理了几档子由于赴京而积压下来的文案,再看看备忘板,备忘板上也没记着什么特别需要急办的事,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真该回家走一趟了。妻子怀孕六七个月,刚把岳父母从河南农村接来,许多后续的事都还没安置妥帖,但他在光线已很暗淡的办公室里呆坐了一会儿,却怎么也起不了身,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办利索。一种忐忑,一种不安,一种不稳定感……隐隐地搅动着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近期来,这种感觉总时强时弱地在袭扰着、困惑着他。

    十分钟后,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一愣,心跳骤然加快。这是预料中的。

    他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他明白自己迟迟不走,其实是在等这个电话,但又有点害怕……

    怕他会打来……犹豫了几秒钟,他还是去抓起了电话。果不其然,电话是省委副书记宋海峰打来的。最近,宋副书记总是在贡书记不在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这一个规律,已表现得非常明显。电话的内容,也越来越多地脱离工作,而“漫不经心”地向非工作领域延伸。

    郭立明是个非常敏感的年轻人。虽然秘书这个工作要求担任此职务的人头脑比较灵活,但又不希望他们时时表现出自己天性中的那种敏感和冲动,不过,此时此刻,他拿着电话机的那只手的手心里却已经渗出许多的汗水了。一时间,仍然是那许多的忐忑不安和那种不稳定感一齐袭来……甚至还有一点点难堪……

    “……回来了?”宋副书记的声音很平和。

    “宋书记,回来了……上午就回来了……”郭立明立即拿起电话机的机身,拖着长长的话线,一边连声应答,一边忙去关上办公室的门。其实下午开常委会时,他俩已经见过面了,小郭还特地过去和宋副书记打了招呼。但宋副书记还是要这样问,显得他特别关注小郭似的。“一路辛苦。”宋海峰寒暄了几句,然后轻轻地问道,“贡书记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宋海峰再问。他想知道,除了在下午的常委会上公开传达的那些况以外,贡开宸在北京还遭遇了些什么。宋海峰当然不便问得那么直截了当,但含义是相当明确的。“从大的方面讲,应该说是……没有……”“从不大的那些方面讲呢?”宋副书记故意笑着追问。“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中央领导跟贡书记谈话时,我没在场……”“那很好。很好。什么时候上我这儿来坐一下,咱们随便聊聊?”

    郭立明没马上回答,本能地向贡开宸办公室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才连声说道:

    “好的……好的……”“现在有时间吗?能不能现在就过来一下?”“好的……好的……”郭立明这么答应着,但真的起身向宋副书记办公室走去,那还是二十分钟以后的事。二十分钟里,他什么事也没干。他只是呆坐着。他心里一阵阵虚。他知道,作为省委书记的秘书,他不应该和其他省委领导同志生除工作需要以外的频繁往来和过于紧密的联系。这是在高等级的政治生活中,特别忌讳的事——有关这样的“工作纪律”,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却是此类政治生活中,早就约定俗成了的“规则”。大家都这么很自觉地遵守着,以保持这一层次政治生活所必需的和谐和周全。但二十分钟后,郭立明还是犹犹豫豫地跨过了这道“门槛”。他安慰自己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工作……”是的,他这么说,并非没有一点道理。近一两年出现的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如果贡书记一旦离任,宋海峰接任省委第一把手的可能性极大,最重要的明证便是前不久,经中央批准,在贡书记率团去德国访问期间,被确定来临时主持k省省委工作的便是宋海峰。为工作着想,也应该让他了解更多的况。但是,宋海峰当前毕竟还不是书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郭立明这么做,仍然是严重违纪的——要知道郭已经不止一次去宋副书记处“串门”了。但……这是宋书记主动邀请我去的,我……我能拒绝吗?每一次都这么犹豫。犹豫之后,也还是要去。带上几份本可以这时候去送,也可以不在这时候送的文件,郭立明便起身向宋副书记办公室走去了。

5.省委书记 三(5)

    宋海峰的办公室总是布置得那么有特色,这跟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虎虎有生气。***

    他从来不用秘书替他起草讲稿。特别是那些重要讲话,他都会像当年在学校里写毕业论文一样,找来一大堆参考资料,还要找一些对这一专题素有研究的同志,在时间允许的况下,跟他们做一些尽可能的探讨和切磋。他会和他们争论,诱导他们向他提出种种反驳,以便他在最后阶段生成一条对问题非常明晰而又有力的逻辑思路和阐述走向。他始终认为,“副手”的主要职责,就是给掌握最终拍板权的一把手当高级咨议。因此,在任何况下,一个称职的优秀的副手都要十分重视和十分善于掌握况,研究问题,准备方案,提供思路,当然还应具有相当全面的行政能力,去推行一把手所拍板定下的工作思路。即便是当了省委副书记这样的高级“副手”,已经在分工管辖的许多领域、许多部门里被赋予了相当的“拍板权”,他认为其工作的基本性质仍然没有变。贡开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十分欣赏他身上这种研究问题的浓烈兴趣和深厚功力。这使他在政治上显得特别生动,特别不一般,洋溢着一股少见的学者气和强大的行政能力。

    他今天找郭立明,是想摸一下底,确切地了解一下贡书记对马扬的态度。

    “……还不太清楚贡书记最后准备怎么处置这件事。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已经让人去搞清马扬的况。他把这件事交代给组织部了。”郭立明回答道。如果说在走进宋海峰办公室前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究竟应该不应该来见宋海峰还有所犹豫和忐忑的话,一旦坐在了这位副书记面前,所有那些犹豫和忐忑倏然间都弱化了,甚至消失殆尽。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应和着宋海峰的每一点要求,去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每次来见宋副书记,郭立明都会产生这种感觉。宋海峰也的确有这样一种非常的亲和力和震慑力。机关里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不能当面跟宋副书记说事。只要当面跟他说事,不管原先是怎么地跟他不一致,说着说着,你就会认同他了,就会跟着他的思路走了,你就不想再坚持自己那一套东西了。等走出他办公室,回过味儿来了,可这时,你往往已经不好意思再去“纠缠”他了。所以,有人开玩笑说,宋副书记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场”,对人能起催眠作用。也有人说那是一种先天的气质,既俯瞰一切,又亲和一切,是天生的“领袖”坯,学是学不来的。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一个领导人的“个人魅力”吧。

    “他交代给组织部谁了?”宋海峰问。

    “吕部长。”

    “跟老吕是怎么交代的?”

    “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况不管正面的反面的,都要搞清楚,搞彻底。”

    “哦……”宋海峰稍稍沉吟了一下。常委分工,他管组织。贡书记为什么没跟他提一下此事呢?他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淡淡的阴影。他接着问:“你看贡书记的意思是要起用这个马扬,还是想收拾他?”

    “他没明说。”

    “……你这个郭立明啊,”宋海峰淡然笑道,“这样的事,书记他怎么会明说呢?依你的分析呢?”

    郭立明犹豫了:“我……我真不太清楚……”

    “那……好吧……”宋海峰没再为难对方,然后又问了些生活方面的问题,比如郭的岳父岳母从河南来替他带孩子,住房有没有困难等等等等。然后,郭立明就赶紧告辞了。

    郭立明走出宋海峰办公室不多远,宋的秘书又追出来叫住他,跟他说:“宋副书记还有点事儿……”郭立明一听,忙转身要回宋的办公室。那位秘书笑着忙拉住他说:“你不用去了。是这么回事,宋副书记知道你家里来亲戚了,住房有点紧,刚才他亲自给管片的区房管局领导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给你岳父母找个临时住房,解决一下困难。这是管你们那一片的区房管局局长的手机号码……”郭立明忙说:“这……怎么可以……”宋海峰的秘书笑道:“没事。宋副书记早先在那区里当过区委书记,跟他们特熟,区房管局的几个领导都是他一手提起来的。你就说是临时租用的。当然,到底什么时候还,就看你方便了。”说着,把那张记有房管局局长手机号码的小纸条塞给了郭立明。

6.省委书记 三(6)

    郭立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面对着那张小纸条,又呆坐了一会儿,心里七上八下,仍然是忐忑,仍然是不安,同时又有许多的感动和感激。贡书记什么都好,但的确没问过他岳父母的事……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真有点对不住宋副书记。有一个重要况刚才应该告诉他的,自己却犹豫了没说。常委分工,宋副书记管组织,把这个况告诉他也是符合组织原则的嘛!他站了起来,又呆想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下决心拨通了宋海峰办公室的直通电话:“宋书记,我是小郭……房子的事,太谢谢了……”

    “郭秘书,你干吗?”

    “真的特别感谢领导的关怀……”

    “嗨,忙你的吧。”宋海峰已经没有兴趣听小郭说这一类的“客套”话了,说着就要挂电话。

    郭立明忙说:“宋书记,您先别挂电话,还有件事……下午,组织部送来一份材料,是对部分重点培养的干部的民意调查,其中也涉及了马扬。我想您会感兴趣的。”

    “对马扬的民意调查?是吗?结果怎么样?”

    “认同率相当高。尤其在大山子。大山子接受调查的人中间,有百分之七十三点二的人认为,如果调整大山子领导班子,马扬是担任总公司和市委一把手最合适的人选……”

    “哦?”

    “不知道这个调查真实可信度到底有多高。如果真实可信程度较低,直接报给贡书记了,对省委领导产生重大误导,那负面作用就大了……”

    “先拿来我看看吧。”

    “行,行……”

    这时,有人敲郭立明办公室的门,是省长邱宏元。郭立明忙对宋海峰说了句:“邱省长来了。一会儿我把材料给您送去。”放下电话,忙把邱宏元迎进办公室。邱宏元是来找贡开宸的。两人刚说上话,贡开宸就打电话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贡开宸在电话里让郭立明马上找到省长,说他有事要跟省长商量。郭立明放下电话,立即告诉邱宏元:“贡书记正在往回赶的路上。他说,可以的话,请您在这儿等他一下。”

    贡开宸没在潘祥民家待得太久,自然也没品尝潘夫人徐世云特地为他烤制的那些颇为精致的无糖小点心。潘祥民到最后也没答应为贡开宸“审看”马扬的“上告材料”。

    从老人今晚的态度来看,有一点很明确:他反对“收拾”马扬。

    很好。奥迪车驶离潘家时,贡开宸松了一口气。他今晚去潘家,主要目的,就在搞清这位前任书记对马扬这个人和整个这件事的态度。潘在一大批退下来的老同志和在位的基层干部中,仍享有很高的声望。因此,他对问题的态度和看法,是不能不顾及的。当然,搞清潘书记对事的看法和态度,还是不够的。严格地说,事做到这一步,还只能松下“三分之一口气”,接下来的一件事,就是要摸清省长邱宏元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

    “……有个细节,我在下午的常委会上没敢传达,怕吓着了各位常委。总书记在找我谈话时,说到大山子问题,非常激动,一下站了起来,把外衣扣子都解开了,拍着桌子大声说,作为一个中国**人,如果解决不好中国的国有企业问题,就不仅仅是个历史欠债问题,也不仅仅是什么失职问题,对你我这样的人,都是个盖棺论定的大问题……”贡开宸一边说,一边递了支烟给省长,却久久没给他火柴。老邱接过烟,也久久没点着它。他俩都曾想戒烟,戒了无数次又都宣告失败,已经不准备再下这个决心了,但又不知从谁那儿学来三“点”经验,据说可以减少抽烟危害。该“经验”称:烟拿上手后,晚点一会儿;点着后,少抽一点儿;抽了以后,少往肚子里咽一点儿。对此,他们贯彻执行得倒颇为坚决。

    “……大山子问题,要打屁股,应该打我这个省长。我主管经济嘛。你不必在中央面前大包大揽。”邱宏元诚恳地叹道。

    “你到k省才几年哦?”贡开宸苦笑着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再说,大山子问题远不止是个经济问题。在更深的层面上来说,它是个政治问题,体制问题。我不大包大揽,在道理上说不通,在良心上党性上也过不去,更没法跟中央交代啊!”

7.省委书记 三(7)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邱宏元试探道:“……我尽快找省经贸委和省计委的同志再对大山子问题认真作一次论证,准备几套方案,供下一次常委会讨论时作选择?”

    贡开宸默默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要留下那个马扬?”又过了一会儿,邱宏元居然主动提起了马扬,“留他何来?”

    “留下他干什么,我真还没想好。”贡开宸坦诚地说道。

    邱宏元一笑:“这倒是你的风格。许多事,往往先干了再说。”贡开宸也一笑,叹口气:“批评我呢?”然后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在目前这种况下,我当然不能让他一走了之。”

    “别让马扬离开k省,是上边的意思?”邱宏元试着问。

    贡开宸摇了摇头:“他们怎么会管得那么具体?”

    “……据说这个马扬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如果上边没人话,他会留下来吗?”

    “我已经把他所有的关系都冻结了,他还能往哪儿跑?”

    邱宏元拿起火柴,似乎要点烟了,迟疑了一下,听贡开宸说话口气如此强硬,不免心里一格愣,便又放下火柴来问:“对他来硬的,好吗?”

    贡开宸笑笑:“……谁说我来硬的了?所有的事都在协商之中嘛。”

    嚓的一声,邱宏元手中的火柴划着了,但仍没有往烟头上凑去。“你那种所谓的‘协商’,我可是领教过。”邱宏元慢吞吞地笑道。小小的火焰不一会儿便燃到了火柴棍的尽头,灼疼了省长的手指。他不紧不慢地晃灭了它,把多半截已燃成炭条的火柴棍扔进那只异形烟缸。有各种各样的人给贡开宸送过各种质料的烟缸,纯金纯银的,水晶绿松石的,镶嵌螺钿珐琅磨漆竹刻玻璃不锈钢的……甚至还有一只象牙的,一位印尼侨商送的,雕着三个裸女顶着一艘旧式木帆船。木帆船的甲板上又雕有三只硕大的“木筐”。“木筐”全敞着盖儿。一只“木筐”用来装烟,一只“木筐”用来盛火柴,另一只则用来掸烟灰。

    裸女瀑布般的长、精美小巧的**和秀足上每一个光润肉感的脚趾,以及船帆上每一个补丁、木筐上每一个木节疤都雕刻得细致入微,惟妙惟肖。但贡开宸全都没留,全送了人,只留下这一个。这一个是k省汽车厂开的第一辆轿车下线时,送来的纪念品,给省委省政府每个办公室都送了一个,形状酷似那辆轿车,还带一个烟盒和自动打火器。只要你取烟,合上烟盒的盒盖,那打火器就能自动打着火,还会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甜甜地送上一声:“我是中国名牌车,谢谢惠顾。”但使了没多久,那“女孩”就不出声了,“名牌”也不嚷嚷了。从那以后,贡开宸每回见到汽车厂厂长,都要“臭”他一通:“瞧吧,火车不是推的,名牌不是自己吹的。自己吹出来的‘名牌’,准得哑巴了!!”那位厂长好几回都要拿一个新的烟缸来换,贡开宸都没允许。他说:“给我撂这儿。哪天你们厂子的车真成了中国名牌,我亲自带人敲锣打鼓把它送省博物馆去。”

    “其实……留下马扬,也是个麻烦……”邱宏元进一步试探。

    “何以见得?让他一走了之,你我就痛快了?”贡开宸也试着追问。

    “嘿嘿……嘿嘿……”省长同志含义不明地干笑了两声,再一次划着火柴。这一回真把烟给点着了,但只吸了一口,就闷那儿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贡开宸,冒了这么一句话:“不过……真要让马扬那小子走了,不管他去哪个省,都让那个省白捡个便宜。怎么说,这小子也是个人才啊。人、才、啊……”在说最后那三个字时,他用了很感慨的语气,很重的语调,很深沉的眼神,脸部表忽然间也变得十分严肃,就那么直瞪瞪地看着贡开宸,似乎是在用这些无的表达传递着一种确定的“意向”。

    邱宏元一时间拿不准在处置马扬的问题上,贡书记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也不知他是否已经作出最后的决定。他不想在不明况的前提下,草率地和书记同志“唱了反调”。但作为一省之长,他确实又不舍得放走这么一个“人才”,又觉得自己应该不失时机地向书记同志表明自己对马扬这个人、这件事的看法。要很得体地,很婉转地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这是非常必要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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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全本)介绍:
省委书记(全本),这是一部相当可读的、又不乏思考及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现实”的小说。就整体而言,小说的传达方式及洞察现时中国人生存处境的思路虽然旧了一点,但隐含其中的精神呼唤却是实在的、强劲的、富有相应的冲击力的。一部讴歌改革的长篇小说能写到如《省委书记》这般“好看耐读”,不下点儿功夫,或少有“卷入现实”的精神及主动参与时代变迁的气度,是难以赢得当下这种成功的。
--作者:6天明
省委书记(全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省委书记(全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省委书记(全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