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8、再争码头
就在忠义社社长借王雅桥的事情拿捏郑山傲等三人的时候,丁字沽、白河两处脚行的力巴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码头搬运货物,而是全部聚集在一处干涸的河滩上。
两个脚行的人几乎都到齐了,约莫五百多人,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此时,人群正中,宽哥正指挥几个人搭建简易的高台,并准备木棒、镐把等一些器具,忙得不亦乐乎。
聚集而来的力巴们三三两两围在自己的小把头跟前,热烈讨论着这一次的“大行动”。
有的说:“往常那些大把头们争码头,无不是混足几年资历,再做足万全准备再动手。咱们耿爷这才得势几个月?现在就扩张,是不是太仓促,太心急了些?”
有的讲:“耿爷不是一般人,人讲究,对咱们力巴也没得说!这回他摇旗拉人,咱们说什么也得撑住他,对不对啊爷们儿们?”
有的很亢奋:“大沽的把头邓小闲是怎么起来的?人家原先跟咱们一样,也是力巴出身!就是跟着老大争了两次码头,立了大功,现在自己也成了大把头,手里几百号兄弟,吃香的喝辣的!邓小闲可以,凭什么咱不可以?咱爷们儿差啥?摸一摸,裆里都有一个瘠薄!”
有的则忧心忡忡:“这争码头,赢了还好说,但万一输了,咱们也受牵连。唉,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真不想这么折腾,我就想本本分分扛包,赚的少,但至少心里踏实……”
喧嚣嘈杂,乱哄哄一片。
这一个月来,苏乙“仗义疏财”小孟尝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这里大多数力巴,都得过苏乙的“额外奖励”,虽然也就一两个大洋,但自有脚行以来,这些当把头的只有收钱的,哪儿有散财的?
苏乙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更让力巴们心暖的是,苏乙当真有扶危救困的侠义心肠。
有的力巴家里遭了难,只要找到苏乙,苏乙二话不说,出钱出力。
有的力巴被权贵或者帮派的人逼迫得走投无路了,只要告诉苏乙,苏乙绝对会为他出头。
所以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苏乙的威望,却是出奇地高。说是一呼百应,一点也不夸张。
这次他聚集力巴们“搞事情”,虽然不乏有厌恶或反对的人,但总的来说,苏乙还是收获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就在宽哥忙活得差不多的时候,外围有人叫了声“耿爷来啦1”
顿时,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却见苏乙穿着一身精干的中山装,笑容可掬一边四下拱手,回应着众人的招呼,一边阔步向人群中间走去。
所过之处,人们自动分开一条路来。
“耿爷,都准备好了。”宽哥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苏乙对他点点头,脚步轻盈,噔噔噔上了搭好的高台,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脸。
他目光扫过一圈,嘈杂声顿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苏乙,等着他发话。
“知道叫大伙儿来,要干什么吗?”苏乙悠哉开口。
他说话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即使是距离最远的力巴,也听得一清二楚。
“争码头!”有人大吼。
“争码头!争码头!争码头……”
在宽哥有意带动下,所有力巴们都振臂狂呼。
士气可嘉,但这不是苏乙需要的。他笑呵呵后双手虚按,喊声戛然而止。
“有人说了,争码头,吃肉的是你耿良辰,喝汤的是你手下的小把头们,跟我们这些扛包的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替你卖命?”苏乙接着道。
“耿爷,我们都敬佩您,愿意为您卖命!”有人高喊。
“虽然是拍马屁,但理儿确实是这个理儿。”苏乙笑道。
众人哄堂大笑,刚才说话的力巴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敬佩不能当饭吃!”苏乙话锋一转,猛地提高声音,伸出三个指头来,“你们为我耿良辰卖命,我不能让看得起我的弟兄们心凉!我不管别家争码头是什么样,在我这儿,我给你们三个好处!”
“第一,今儿来的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待会儿领家伙什儿的同时,一人领两个大洋!这是我耿良辰给大家伙儿的‘军饷’!”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一片哗然,随即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声。
“耿爷仗义!”
“耿爷威武!”
“耿爷万岁!”
喊什么的都有。
不怪他们如此惊喜,实则历来争码头,大把头一声令下,下面的力巴们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就在脚行无立足之地。
报酬?
自然是一分没有!
当然,也不是全没有。
一般争码头,力巴们都要抽签,抽到蓝签,正常打砸抢。
但抽到红签,那就得完成一些拼命的任务了,比如在大把头的指使下,去围攻对方的大把头,这类凶险万分的任务。
这些抽到红签的“幸运儿”,有十个大洋的“中签奖”。
可这十个大洋,一来名额少,二来只怕没几个人愿意拿。
因为这真的是拼命的钱!
绝大部分力巴,都是要给大把头们白使唤的。
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因此,苏乙这一言不合就发钱的举措,简直是脚行把头界的一股清流,一下子就让在场的力巴们变得激动和亢奋起来。
苏乙等力巴们稍稍平静,笑呵呵蜷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已经在登瀛楼订了流水席,今天事儿办完了,都不准走,去登瀛楼喝酒吃肉!饭管饱,酒,管够!”
这回不等苏乙说完,下面的力巴们已经彻底沸腾起来!
生活在现代物质极度发达的人,很难体会到酒足饭饱四个字对常年处于饥饿之中的力巴们的诱惑有多大。
尤其是还在登瀛楼这种他们平时连门都进不去的高档酒楼里!
毫不夸张的说,苏乙给的这个好处,甚至比第一个好处更让力巴们疯狂。
两块大洋大家都见过。
但登瀛楼的流水席,这里的力巴都没吃过!
吃一次,够吹一辈子!
只是两个好处,就让力巴们的士气就高涨到了无以附加的地步。
然而,苏乙却还有第三个好处没说。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之中,苏乙笑呵呵蜷起第三根手指道:“第三,咱们这回争码头,不抽签,不拼命!家里有老有小,想图安稳,我耿良辰理解,也给这类弟兄们面子,待会儿你们跟宽哥走,他那儿只要充充人数就行。但他那边只要一百个人,名额有限。”
此言一出,那部分胆小怕事,或者老实巴交的力巴们顿时面露喜色。
“想博个出人头地的,跟我走!”苏乙接着道,“我还缺五十个管事的,就从跟着我的人里挑!”
这话一出,那些有志改变现状的力巴们立刻欣喜若狂,兴奋大叫起来。
要是能做管事,可比给十个大洋的赏钱强一百倍!
四百个人里只挑五十个,这概率不算大,很多人此时都已经摩拳擦掌起来。
此时,在场的绝大多数力巴竟对这次争码头充满期待,而不像是别的大把头争码头时,每个人心中都充满忐忑和抵触。
这绝对是自脚行成立以来,绝无仅有的怪事一件。
力巴们的士气已经全都调动起来了。
苏乙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又不是行军打仗,有士气,就足够了。
他的目的已达到,也就不再多言,道:“发家伙,发钱,准备出发!”
“嗷嗷嗷!”力巴们疯狂叫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五百多个力巴兵分两路,一路一百人,跟着宽哥径直往西;一路四百人,跟着苏乙径直往东。
力巴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苏乙竟是一次性争两个码头!
两路人马浩浩荡荡,先是宽哥带着百人到了久大码头。
此时久大码头的脚行处于停摆状态,因为王四强的事情,这码头的大小把头已经全都被带走了,这时候只有一些无所事事的力巴们聚集在脚行四周。
宽哥带着人来的时候,力巴们惊疑交加,引起了一番骚乱。
宽哥环顾一周,沉声道:“你们天刀武馆摊上什么事儿了,都清楚吧?”
众力巴面面相觑,眼中都有忧虑。
“那你们还在这儿等什么呢?这泼天的祸事,你们觉得他们还能活?开什么玩笑?”宽哥眼珠一瞪,喝道:“都给我滚!我们是丁字沽耿爷的人,久大我们接管了!三天后开行,想接着干的,到时候再来吧!”
众力巴微微沉默后一哄而散,没有一个敢留下跟宽哥理论或者争执的。
“砸!”宽哥负手而立,傲然吐出一个字。
“啊啊啊……”
一百力巴们嗷嗷叫着一拥而上,冲进脚行里把能看到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片刻后,所有账簿全部堆在了脚行大门口。
宽哥把一根洋火扔到淋满了煤油的一大堆账簿上。
轰!
火焰升腾而起,力巴们纷纷鼓掌叫好,
熊熊燃烧的火焰,昭示着这家脚行正式更新换代,有了新的主人。
宽哥这边如此顺利,是因为久大码头的大小把头现如今全在力行社的私牢里,这边群龙无首。
再加上这边的力巴们都知道王四强他们摊上了什么事儿,心里很清楚这些人死定了,所以丝毫没有反抗的斗志。
但苏乙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
八号码头,等苏乙带着四百来号人浩浩荡荡赶来时,这边脚行的人早已组织好了人手,拦在了通往码头的堤岸上。
虽然看起来乱糟糟的,士气也不怎么高,但人倒是够多的,至少有百十来号。
为首的三人各个手持长棍,他们是英华武馆的贺家三兄弟,共同管着八号码头的脚行。
双方越来越近,苏乙一马当先,眨眼就带着人冲到了贺家三兄弟的对面。
他突然驻足,猛地一抬手臂,顿时身后黑压压一片全都停了下来。
贺家三兄弟看到这一幕,惊的是眼皮子直跳。
士气高涨、令行禁止,这个耿良辰,是怎么做到让这些力巴们这么听话、积极的?
但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贺老大越众而出,警惕对苏乙大喊道:“耿良辰,八号脚行是武行的地盘!你跑这儿来抢码头,只怕是找错了地方!你现在带你的人离开,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打得就是你武行!”苏乙冷笑一声打断他,“贺老大,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今天来这儿,是因为你们挡着我的路了!八号码头这地方,我要定了!要是你肯带着你的人现在就退走,我承你情。要是你想拼一下,那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别的,就都别说了!”
“耿良辰,你可想好了,我们武行可不是你想捏就能捏的软柿子!”贺老大声厉色荏大喊。
苏乙晒然一笑,不再理他,而是看向贺老大身后的力巴们,脸色一冷,道:“对面的兄弟,现在离开,以后你们还能回来干活。但要是敢跟着贺老大一条道走到黑,跟我作对的,我耿良辰的场子,以后一概不收!你们想好了!”
此话一出,贺老大顿时脸色急变,厉声道:“别听他的!今天就算被他耿良辰占了咱们的脚行,赶明儿他也得连本带利吐出来!弟兄们,咱们后面站着整个武行,还用怕他?”
有些人又被贺老大说动了,但还有些人却听了苏乙的话。
“贺老大,对不住您了,我们就是想扛大包养家,争码头的事情,真的没办法掺和……”
有大约四五十个力巴们选择退出,呼啦一下走了一半。
贺老大暴跳如雷:“白眼狼!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们等着,以后你们都别想再在这行里干了!”
“打!”苏乙一声爆喝,率先举起木棍向贺老大三兄弟冲去。
该说的他都说了,该给的机会也给了,废话再无需多说,干就完了。
贺家三兄弟也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三人齐齐怒吼着向苏乙冲了过来,想要先把苏乙拿下,用来逼迫他下面的人停手。
但他们打错了算盘,苏乙一手六点半棍耍得出神入化,神鬼莫测,三兄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哪怕是三人围攻,也连苏乙一根毛都沾不上,反倒是他们很快就被苏乙一一打翻到了地上。
0609、离奇愤怒
本来就人多欺负人少,再加上苏乙以一敌三,一照面就打趴下了对方的三个大把头,那些殷切想要立功的力巴们甚至都没怎么使出力气,对方就一溃千里了。
十分钟后,被砸得稀巴烂的八号码头脚行门口燃起了熊熊烈焰,账簿被烧,意味着这个码头彻底失守。
不到半个小时时间,两个大脚行易主,这效率,也绝对创下了脚行有史以来之最。
而且久大和八号两个码头的脚行,是武行垄断的地盘,严格来说,苏乙打下的不是两个脚行,而是两个码头!
脚行和码头之间可不能划等号,津门有三十多个码头,大大小小的脚行加起来有多少家?
二百六十七家!
像是久大、八号,以及之前的白河、丁字沽四个码头,都只有一个脚行盘踞,但这属于特殊情况,津门像这样一个脚行独占一个码头的情况,只有九个码头。
久大、八号以及丁字沽是因为都属于武行,所以没人敢惹。
白河码头以前是青帮王士海三兄弟霸占,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也没人敢惹。
结果四个码头全都便宜了苏乙。
正常来说,一个码头少说有两三家脚行,多则十几家脚行,这才是码头的常态。
脚行不止码头有,陆运、铁路上,也都设有脚行,而且规模更大,人数更多。
包括黄包车的生意,也属于脚行。
但无论如何,苏乙现在独握四个码头,这份势力已经算是中型帮派势力的规模了。
以前的耿良辰,大家都会说他“有前途”,但现在,他已经算是一方“雄主”了。
当然,四个码头的地盘苏乙到底能不能吃到嘴里,这个时候只怕除了苏乙和刘海清,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对他有信心。
蔡公馆,忠义社社长终于图穷匕见了。
他要三个码头,一家出一个,才能平了这事儿。
久大算一个,算是邹榕出的。
郑山傲和胡德胜,还要各自再让出一个码头,王雅桥的逃脱,才能只算是王四强的个人行为,和武行、脚行都无关系。
说真的,这胃口当真太大,有些狮子大张口了。
日进斗金的买卖,自没有白白让出去的道理。
当下,三人展开唇枪舌剑,和李社长据理力争。
但今天人家占着理,占着大义,摆明了就是要让三人出血,他们这哑巴亏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再加上郑山傲和胡德胜并不想和代表官方的忠义社闹得很僵,所以虽然火药味很浓,但大家言语间还是都在尽量保持克制,没有到撕破脸的程度。
李社长本以为他吃定了三人,但没想到,他还真小瞧了一个人——邹榕!
就在郑山傲和胡德胜都已经打算跟李社长妥协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邹榕开口了。
这个女人当真是厉害角色,先是示弱,一口一个“我是个寡妇”,请李社长“高抬贵手”,搞得李社长都觉得自己恃强凌弱欺负一个寡妇,特别卑鄙,讪讪不已。
气氛差不多了,邹榕话锋一转,又开始站在李社长的角度,“设身处地”为李社长着想起来。
她大谈李社长万一真吞下三个码头,会有什么坏处。
表面上看似是站在李社长的立场,其实全是在威胁,她抓住了李社长官方身份局限的命脉,故意夸大威胁,让李社长脸色当时就变得十分难看。
到了最后,邹榕讲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按照脚行的规矩——争码头!
三个码头,双方各出三百人,分三组,斗三场。
只要李社长的人赢一场,就赢一个码头的归属权。
而李社长输了,这边也不能让李社长一无所获,赢方会给李社长留两成的份子,算是给李社长的补偿。
“李社长,当初你们忠义社入脚行,巴大爷、青帮、洪帮还有三同帮,再加上我们武行,大家可都是在一起协商议定,你们可以进来,但必须遵守脚行的规矩,这才放了你们官方入局。”
“但现在,您因为一个王四海的事情,开口就要拿走三个码头,您觉得这合规矩吗?”
“是,我知道按照官面上的规则,您这样不算过,但官面上的规则牵连的是我们三个,而不是脚行,这事实上是两码事情。”
“您今天如果真坏了规矩,我敢说,对你,对我们来说,都不是好事情。这年头儿,但凡能在街面上叫得响名字的,谁还没点儿背景,您说是吗?”
李社长听得脸色阴晴不定,心里十分恼火。
他原本看来,事情不应该这么麻烦才对,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其实是他太贪心了。
如果他只要邹榕一方的码头,那郑山傲和胡德胜没准儿也就妥协了。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久大码头的利益虽然不算少,可相对于拥有众多产业的他们来说,这里的利润不过是他们巨额财富其中一股小来源罢了。
邹榕是个聪明人,一旦郑东汉奥和胡德胜妥协,她一定打碎牙齿和血吞。
可李社长错就错在他太贪心了,他想敲诈在座的每一个人,结果就把人家三人逼迫到联合在一起共同进退了。
他虽代表官方,但他只是官方庞大机器中的一个小螺丝钉。
郑山傲等三人自是不敢对抗官方,但联合起来对抗他这个小小螺丝钉,还是能够拼一下子的。
到了这份上,李社长本也不敢跟他们撕破脸,于是只好答应了邹榕的提议。
事情算是就这么定下了,但这个结果,其实所有人都是不能满意的。
对于郑山傲等三人来说,他们无缘无故要把自己的产业拿出来跟人赌斗,输了就没了,就算赢了也要给人家分股份,简直想想就憋屈。
对于李社长来说,他原本视为到嘴的肥肉,结果还要折腾这么一出节外生枝的麻烦事来,并且是不是完全属于自己还不一定,他心里怎么能爽?
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往往大家都不怎么满意,但都能接受的事情,最容易做成。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个结果。四人气氛缓和许多,开始一边喝茶,一边开始商定散场赌斗的细节。
便在这时,耿良辰连挑久大、八号两家码头的消息传来了。
消息是武行的人传来的,听到这消息,在场四个人都瞠目结舌。
“你们确定是耿良辰抢了久大和八号的码头?”郑山傲眼神怪异追问来汇报的两个人,“你们确定没有看错?”
“郑爷,我们看得清清楚楚的,真的没错!”两人急忙道。
“去我们久大码头的是耿良辰的手下那个叫宋宽的,他带着一百多号人,直接就把码头给占了,账簿也全都烧了。”
“耿良辰亲自去的八号码头,他带着四百多号人去抢的码头,贺家三兄弟,就是被他给打伤的,三人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耿良辰……”郑山傲喃喃,眼神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李社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胡德胜看向李社长,眼中闪烁着恼怒,“耿良辰是你们忠义社的人吧?你一边找我们来这里跟你谈判,一边派人去抢了我们的码头,当真是好手段!”
郑山傲虽然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此刻也装作脸色不善:“李社长,你这么干,是把我们都当傻子玩儿了是吧?呵呵,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领教了!”
邹榕眼中怒火闪烁,摇头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社长,咱们山高路远,江湖再见吧。”
李社长此刻简直肺都快气炸了。
“这事儿不是我干的!这个该死的耿良辰,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刘海清!刘海清!”他羞恼大喊着。
“哼,我李某人敢作敢当,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三位,你们稍安勿躁,我先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给你们一个交代!”
刘海清不紧不慢来了,对李社长敬了个礼,恭恭敬敬叫了声“处长”。
“耿良辰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李社长面色不善地问道。
他原本以为刘海清会回答“不知道”,因为在李社长看来,刘海清是没有这个胆子瞒着他搞事情的,这事情必然是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耿良辰背着刘海清私自所为。
可他没想到的是,刘海清竟点点头,平静地道:“知道。”
李社长愣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知道?”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属下确实知道,”刘海清道,“因为耿良辰并没有瞒着我。”
啪!
李社长直接一个耳刮子扇了过去,他含愤出手,打得刘海清一个趔趄,嘴角沁血,左边脸颊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
“你特么的,你好大的狗胆!”李社长简直离奇愤怒,“你知道耿良辰要干嘛,为什么不向我汇报?刘海清你在找死吗?啊?”
刘海清重新站直,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道:“属下知错。”
“你现在就给我滚去把耿良辰给我找来!”李社长愤怒指着刘海清道,“混账东西!等这件事处理完了,我再跟你算账!”
然而刘海清却没有动一动的意思。
“干嘛?还站这儿干嘛?我说的话你听不到吗?”李社长瞪眼怒喝。
“处长,我觉得您办的这事儿有些不妥,社长知道会不高兴的。”刘海清道,“社长对您一向信任有加,您这么做,不……”
“我去尼玛的!”李社长愤怒上前一拳正中刘海清的鼻子,然后一脚踹到他的肚子上,把他踹倒在地。
“滚!你给我滚!现在就滚!”李社长眼中杀机迸现,看刘海清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刘海清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就向外走去。
直到这时,李社长愤怒稍稍消减,才后知后觉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平日里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刘海清,今天怎么敢这么对他说话?怎么敢当着外人的面,扫他的面子?
他敏锐察觉到,这里面可能有他不知道的什么内情。
他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彻底冷静下来,然后转头对胡德胜等三人道:“三位,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件事我事先毫不知情,是下面的人瞒着我搞出来的。御下不严,让三位看笑话了。”
三人都表情怪异。
邹榕轻咳一声,道:“李社长,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现在更想知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这个耿良辰,您打算怎么处置?”
“耿良辰不是我的人。”李社长黑着脸道。
就因为耿良辰不是忠义社的,他和耿良辰严格来说只是合作关系,甚至还是间接的合作关系,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
在他看来,久大码头本来是他的囊中之物,结果耿良辰借了他的东风愣是横插一杠子,胆大包天,虎口夺食。
虽说耿良辰夺了码头,他也能拿两成份子,而且上交给总把头的三成,也会落到他手里一些。
但他要的不止这些,他要的是所有利润,都装进自己的口袋!
“哦。”邹榕恍然哦了一声,便回头对郑山傲和胡德胜道:“既然这个耿良辰跟李社长没有关系,那就好办了,这人胆大妄为坏了规矩,咱们就按脚行的规矩做事。”
“且慢!”李社长叫停,黑着脸,“三位,你们先在这里喝喝茶,我去去就来!”
他心里总感觉有几分不踏实,他决定先出去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再做打算。
出了房门,他左右看看,伸手招来一个手下,问道:“刘海清呢?”
“去了隔壁。”手下道,“好像是滕社长回来了。”
李社长的表情顿时凝固。
滕社长?
腾杰?
别看他和腾杰都是社长,但腾杰是力行社的社长,他只是力行社外围组织忠义社的社长。
两者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云泥之别。
蔡公馆的隔壁也是一栋豪华的宅邸,是腾杰在津门的住处。
腾杰近些日子一直在忙李顿被刺杀未遂的后续事情,所以一直都留在津门,就住在隔壁。
0610、刘海清的春天
两分钟前。
走出蔡公馆的刘海清来到了隔壁的宅邸。
进门前,他仔细把自己脸上的血迹和身上的脚印什么的全都处理干净了,这才敲响了大门。
开门的人见了他,笑着招呼:“这么快回来了?”
刘海清答道:“滕社长在等着我回话,不敢拖延。”
“社长在打一个重要电话,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是!”
简短两句对话,却透露出一个事实——刘海清之前就在这里跟腾杰汇报情况!
刘海清是什么时候跟腾杰搭上的?
其实也就是几个小时前。
但腾杰找刘海清问话,却是苏乙早就分析到的情况。
腾杰来津门拢共办两件事——第一,和国际联盟代表李顿爵士会面商谈关于九一八事件真相调查报告的事情;第二,抓捕王雅桥。
结果两件事,腾杰都还没办成。
尤其是王雅桥的逃离,让腾杰灰头土脸,很是丢脸。
所以苏乙断定,一旦有王雅桥的消息,腾杰必定不会放过,定然亲力亲为来追查。
当刘海清从久大码头带回王四强和王雅桥写给戴春风的亲笔信后,就注定了腾杰大概率会亲自接见他。
为了这次见面,苏乙和刘海清至少演练了几十遍,可以说刘海清见了腾杰后的每一个措词,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两人都很清楚腾杰这种人绝对是心思深沉之辈,如果把他当傻子骗,只会死得很惨,所以制定了“九真一假”的应对策略。
见面后,腾杰问刘海清追查的过程和经过,刘海清按照早就准备好的措辞中规中矩回答,问什么答什么,基本没有半点废话。
只是当腾杰问刘海清明明可以秘密抓捕王四强,为什么非要把事情闹那么大的时候,刘海清做出了一个迟疑的表情。
这是刘海清见到腾杰后,第一个没必要的表情和动作,顿时就引起了腾杰的注意。
不过腾杰没有点破,只是不动声色看着刘海清,等他回答。
“这……卑职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也包含一点卑职的私心,跟脚行的利益有关。”刘海清这样含糊其辞地道。
“争码头?”腾杰对津门脚行也并非一无所知,恍然说了一句,随即追问,“你替谁争的?”
“替我自己!”刘海清道。
腾杰眼皮子动了动,道:“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说谎。刘海清,我现在问你最后一遍,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替谁争的?”
刘海清一副纠结为难的样子,咬牙一言不发。
到了这份上,腾杰基本上已经猜到了几分。
忠义社向他报备的脚行有四十七个,但腾杰很清楚,绝对不止这个数。
脚行是一块大蛋糕,每天大洋哗啦啦进,哗啦啦出,是个人都很难不动心。
他很清楚,下面人绝对有瞒报、中饱私囊的。
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很可能就是他委以重任的李虎。
水至清则无徒,腾杰对此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一向信奉的道理,是强国先强党,富国先富官。
所以他才创立力行社这个结构严谨的党内最高组织,来和土共对标。
他在全国各地设置力行社的外围组织,借他们之手疯狂敛财,既为党产,也为私产,既为强党,也为富官。
所以他不怕李虎贪腐,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让这些手下们在为党国办事的同时,也让自己富裕起来。
但凡事都要有个度。
他不反对贪,但他痛恨那些贪得无厌的人!
如果说现在有一万大洋,八千归公,甚至是七千归公,手下的那些人分了剩下的两成或三成,腾杰都能接受。
但如果一万大洋你拿走四成,甚至更多,那你就该死了。
从金陵到魔都。从魔都到津门,腾杰巡视这些外围组织,已经发现了几例“超纲”的事件,有的人胆大包天,贪婪无度,或被他敲打,或被他处理了。
这回来津门,腾杰其实还要办第三件事,那就是整肃内部。
只是他一直都忙于李顿和王雅桥的事情,无暇分心。
他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刘海清,心说这个人,会不会是他打开津门组织缺口的一把钥匙?
他知道刘海清,因为得罪了党内一个大人物,一直不得重用,被边缘化。
当然,那个大人物对于腾杰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些事情他懒得管而已。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得管一管了。
别的不提,至少刘海清是个人才,腾杰不想做一个埋没人才的“庸主”。
其实这是腾杰和刘海清第一次面对面交谈,他为什么会认定刘海清是个人才呢?
原因有二,第一,这年头儿,只要得罪大人物的,十个有九个都是人才,剩下一个是蠢货。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只要做事才会得罪人,做大事才会得罪大人物,能做成大事,得罪了大人物的,不是人才是什么?
谁都不得罪,要么是八面玲珑的官油子,要么是无所作为的废物。
第二,这次王雅桥在重重包围中莫名消失,全津门的人都对此一筹莫展,偏偏是这个刘海清发现了王雅桥的踪迹,查到了他逃离的方法和路线。
仅凭这一点,刘海清就胜过太多人了。
存了这样的心思,腾杰对刘海清的态度立刻就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原本他只是问事,但现在,他主要是为了看人。
他要看刘海清怎么应对这件事,他要看这个刘海清,堪不堪大用。
看着纠结不语的刘海清,腾杰继续给他施加压力:“不说话?是不敢说,还是不想说?”
“又或者,是天高皇帝远,你刘海清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社长,没有党国了,嗯?”
腾杰最后一声“嗯”猛地提高音量,压迫感十足。
“卑职不敢!”刘海清不敢再沉默,急忙大声道,“卑职从入党的第一天起,就矢志以此身报党国,绝不敢忘!对于腾社长,属下更是一向敬佩有加,视为楷模。”
“马屁少拍!”腾杰冷哼一声,“说得这么好听,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刘海清脸色阴晴不定,突然面色惨然道:“社长,卑职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砰!
腾杰暴怒:“你当我不敢毙了你吗?来人!”
“有!”
立刻有卫兵进来。
腾杰指着刘海清厉声道:“把这个目无上级,不尊法纪的刘海清,给我拉出去毙了!”
“是!”卫兵回答,然后便去推搡刘海清。
刘海清依然咬牙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向腾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眼看刘海清就要走到门口,却被腾杰叫住了。
“回来!”
等刘海清带着又是疑惑,又是纠结的复杂表情重新走回来,腾杰冷冷一哼,道:“刘海清,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替谁牟利?是李虎,对不对?”
刘海清还是一言不发。
腾杰接着道:“别以为我远在金陵,就对你们津门的情况一无所知,我实话跟你讲,津门的情况,我早就全都掌握了!我问你话,是给你机会,看你是不是还忠于革命,忠于党,但你太让我失望了!”
腾杰故作失望看着刘海清:“你当初得罪了宋家,我没有说话,因为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一种磨砺。你来到津门后,所有的努力我全都看在眼里,我看着你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为了证明自己而努力,直到最近,你终于守得云开,向前进了一步。”
“你知道你的中尉申请报告放在我的桌子上的时候,我怎么想的吗?我当时想的是,这个刘海清,终于算是磨砺出来了,这个人才,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用了!”
话说到这里,刘海清早已泪流满面,单膝跪地,满脸感动地哭喊:“社长,卑职不知道,您竟一直都在关注着我,卑职更不知道,您竟对我寄予厚望,我让您失望了!”
“你是让我很失望!”腾杰叹了口气,“堂堂党国的人才,现在居然成了李虎的家犬,刘海清啊刘海清,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刘海清哭喊:“社长!卑职不是李虎的家犬!卑职只是觉得,效忠党国,首先要效忠长官!”
这句出自潜伏之王余则成之口,再由苏乙转告刘海清的名句一出,腾杰顿时动容!
在力行社初创的今天,这句话的杀伤力无疑是十分巨大的。
这一刻,腾杰“懂”了刘海清。
他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走上前去亲自扶起刘海清,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效忠党国,首先要效忠长官,这句话说得好,说得太好了!刘海清,你是这么说的,你也是这么做的,你是一个忠臣,我不能以忠罪人,这件事,你没有错。”
“社长。”刘海清虎目含泪,看着腾杰,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眼中浓浓的感动,那股快溢出来的“士为知己者死”的意味,是个人都能读懂。
腾杰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吟片刻道:“刘海清,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忠义社的人,你也不再归属李虎的麾下。”
“我现在任命你为力行社驻津门特别代表,全盘负责力行社在津门的一切党务,就算是李虎,也得向你汇报工作!”
刘海清呆住了。
巨大的幸福一下砸在他头上,他第一感觉不是兴奋,而是惶恐,不真实。
“社、社长,卑职恐怕难当重任……”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只说了几个字,就面红耳赤。
“你要是难当重任,岂不是在质疑我用人的眼光?”腾杰淡淡道。
“卑职不敢!”直到这时,刘海清才真正兴奋起来。
这是真正的意外之喜,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腾杰笑了笑,对刘海清的反应很满意。
这才对嘛,他喜欢忠臣,但不喜欢圣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腾杰悠哉道。
刘海清立正道:“报告社长,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就因为李虎现在已经不是你的长官了,所以不用效忠他了?”腾杰似笑非笑。
“不!”刘海清正色道,“是因为现在社长您才是我的长官,我第一个要效忠的是您。您问话,海清不敢有半点隐瞒!”
“哈哈……”腾杰心怀大畅,指指刘海清,“你是我来津门,最大的收获!”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即使原本是装样子,但这一刻,刘海清真为腾杰的看重感动了。
当下,刘海清再无隐瞒,把有关于李虎的事情,全都说了。
李虎这个人的确很贪婪,但他贪婪是从近两个月开始的,在这之前,他做事还是很勤勉的。
除了丁字沽、白河码头的股份,李虎还利用忠义社的招牌,为自己暗中打下了一个陆运的脚行。
而且他往上交公的银钱,也每月克扣掉两成,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刘海清没有添油加醋,而是很客观地说到这件事,只阐述事实,不添加自己的任何想法或评论。
最后他解释道:“卑职之所以在抓捕王四强的时候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闹出声势,吓唬脚行和武行的人,让他们觉得这次王四强的事情很严重,必须有人付出代价。”
“这样一来,李处长想要谋取他们的脚行,让他们出血,也就容易许多……”
“你们就不怕王四强还有同党,动静这么大,打草惊了蛇?”腾杰淡淡问道。
刘海清解释道:“社长,收到李处长的指令后,我决定将计就计,就是故意打草惊蛇,看看王四强被抓,和他认识和接触过的所有人,有没有异常举动的。”
“但从目前来来,这个王四强只不过是被王雅桥利用的蠢货而已,这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腾杰眼神微眯:“那那封给戴春风的信……你怎么看?”
刘海清顿时心里一紧,道:“卑职不敢妄议。”
腾杰还要再问,外面的人来报告,说是隔壁的李虎在派人找刘海清。
腾杰微微沉吟,对刘海清道:“你去看看,不要告诉李虎我回来了。”
“卑职遵命!”刘海清立正敬礼。
等他出去后,腾杰便吩咐手下:“把钱进叫过来。”
钱进就是钱秘书。
腾杰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相信刘海清的一面之词,找来钱进,就是为了两相印证,看刘海清有没有说谎。
0611、翻身农奴把歌唱
虽然没有正式任命,但事实上,李虎当着郑山傲等三人的面打的已经不是刘海清了,而是力行社驻津门的特别代表。
只是李虎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当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刘海清已经回到隔壁的院落里了。
房间内,钱进刚从后门离去,腾杰正在听手下汇报:“刘海清从隔壁出来的时候,满脸的血,不过进门之前自己拾掇干净了,应该是怕您看到。”
“是李虎打的他?”腾杰问道。
“是,但为什么打他就不知道了,只是李虎发了很大的火,我站在门口都能听到。”手下汇报道。
“还真是挺有意思的……”腾杰嘴角勾起,“你觉得这个刘海清是个什么人?”
“属下不敢妄言。”手下道。
腾杰笑了笑:“进门前还知道遮掩下血迹,没有故意把自己搞得惨兮兮,说明这人起码不算小人,叫他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刘海清便进来了,他故意站在灯光晦暗的阴影处,立正大声道:“卑职刘海清,参见社长!”
腾杰道:“李虎叫你过去,有什么事情?”
“回社长的话,李处长叫卑职去是问脚行的事情,”刘海清恭敬道,“卑职领略错了李处长的意思,是故有了两句争执。”
“说详细点。”腾杰道。
“是!”刘海清深吸一口气。
“忠义社自成立至今,以独占脚行三成利润,如此体量,已经到了津门各方势力能接受的临界点,再进一步,只怕会引起反弹,实不宜再扩张。”刘海清道,“卑职忧心公事,但李处长的命令又不可违,所以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私自做了一点主张……”
“卑职请了一个还算信得过的地头蛇为李处长做事,约定事成之后,我们分得四成股份。但这些脚行明面上也跟我们忠义社没有关系,我们和津门街面上各势力之间的平衡,也就不会被打破了……”
“很稳妥,李虎是怪你自作主张了,还是嫌四成利润少了?”腾杰淡淡问道。
“只怕都有。”刘海清苦笑。
“你这个替他办事的,尚且知道顾全大局,他这个处长,却只为私利,贪心不足!”腾杰冷冷道,“刘海清,你往前站!”
刘海清沉默片刻,才走上前来。
腾杰看着刘海清红肿的脸,淡淡问道:“为什么被打?”
“于公,卑职问心无愧,但于私,卑职心中终归是有愧……”刘海清道,“打了好,打了这几下,卑职心里也舒坦点。”
“贱胚子!”腾杰骂了一句,看向刘海清的眼神却更加赞赏,“你没有向他提我吗?”
刘海清沉默,等腾杰皱眉时,才闷声说道:“提了。”
腾杰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你现在代表的是力行社,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打的。”腾杰缓缓道。
正说着,门口卫兵汇报:“社长,李虎来了。”
“让他进来。”腾杰说了句,然后转头对刘海清道:“你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待会儿我不希望听到你为他说话,明白吗?”
刘海清没来得及回答,李虎就进来了。
他进来后看都不看刘海清,对腾杰行了军礼后,大声道:“卑职参见社长!”
“什么事?”腾杰面无表情问道。
李虎道:“是关于此次王雅桥逃脱线索后续引发的脚行归属问题,卑职本想等事情结束后再来给您统一做汇报的……”
说到这里顿了顿,他这才看向刘海清:“刘海清,这事情你是不是已经跟社长说了?”
“说了一些。”刘海清老老实实答道。
李虎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心中暗恨。
他刚才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这个刘海清行为诡异,再加上这家伙挨了打就往隔壁跑,只怕是来告他刁状的。
现在一问,果然是如此!
“你还真是心急啊……”李虎似笑非笑地道,“事儿还没办完,你都还没向我这个直接上司汇报情况,就已经瞒着我跟社长来汇报了?你可真懂规矩!”
“有话就说话!”腾杰不耐烦道,“含沙射影阴阳怪气的,跟谁学的臭毛病?”
李虎脸色一白,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对刘海清更是忿恨,这家伙到底对腾杰说自己什么坏话了,导致腾杰对自己的态度这么恶劣?
该不会是白河、丁字沽两处码头的事情,也抖出去了吧?
肯定是这样,这个该死的阴险小人!
“是,社长!”李虎一个立正,“我这就向您做全面汇报!”
当下,他从一个月前丁字沽和白河码头的事情说起,将自己塑造成运筹帷幄的形象,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些事情我早就形成了书面报告,报告就锁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给您拿过来。”李虎解释道,“如果属下真的是贪图私利,怎么会早就准备好书面报告?属下只是因为觉得两个脚行才两成的股份太少,所以就想着等再谋划多一点股份,再统一向您汇报,谁知,竟被小人钻了空子,误会了属下一片拳拳之心!”
刘海清面无表情站在一边,对李虎的话毫无反应,心中却暗赞这家伙的谨慎。
他敢保证,那个书面报告,就是为了应付今天这种情况才准备的,也许永远都用不上。
但一旦用上,却能救命。
有那份报告,就说明李虎不是贪腐,只是汇报安排延后了而已。
“火车站那个脚行,是怎么回事?”腾杰面无表情问道,“为什么这个脚行的存在没有在账面上显示?这个脚行在你手里两个多月了,难道也是你想以后再统一向我汇报?”
刘海清,你还真是把我卖了个彻底啊……
李虎心中更加忿恨,但表面却不慌不忙解释道:“这个脚行我上个月就向您汇报了,我派我的秘书钱进去金陵汇报情况和对账,但因为随身携带的文件太多……”
李虎一通解释,算是解释清楚了。
总之,他的借口是合情合理的,不算牵强,但也算是机缘巧合。
“你每月扣留的两成利润呢?”腾杰依然没有表示,还是接着问道。
李虎再次解释,一通借口。
虽然李虎解释得很好,让人抓不到他什么大把柄,但一边的刘海清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却变得越来越笃定起来。
他原本担心李虎老谋深算,能够有惊无险躲过此劫。
但现在,李虎准备得这么充分,刘海清反倒不担心了。
他心中冷笑,李虎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给自己挖坑埋了!
李虎贪腐的事情,真就能这么糊弄过腾杰,让腾杰以为他是清廉的吗?
当然不可能,腾杰又不是傻子!
所以腾杰知道李虎肯定贪了。
李虎找了这么多理由,也根本不是为了向腾杰解释,而是为了让腾杰拿他没办法。
当一个上司明明知道手下犯了错,却拿手下没办法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果然,随着李虎解释得越多,越来越能自圆其说,腾杰的表情虽然依然风轻云淡,但眼中的冷意却越来越浓了。
李虎毕竟不是真蠢货,敏锐察觉到腾杰越来越压抑的气势,讪讪住嘴。
“说完了?”腾杰问道。
“说、说完了。”李虎有些惶恐道,“社长,我说的是真的。”
腾杰似是随意般问道:“你想让我相信你说的这些吗?”
“社长,属下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您呀。”李虎道。
一边的刘海清听到这里,心中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李虎完蛋了!
刚才腾杰那么问李虎,就是给李虎最后的机会。
其实李虎贪婪,腾杰未必会把他怎么样。
但他对腾杰睁着眼睛说瞎话,那腾杰就势必不会饶他了。
“你先出去吧。”腾杰淡淡道。
李虎一怔,表情有些茫然。
腾杰什么态度都没有,这让他心里有些没底。
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社长,刘海清他……”
“滚!”腾杰眼神淡漠,声音不轻不重。
然而这一声落在李虎耳朵里,却无异于一声震雷。
他愣了半天,然后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李处长,请吧!”一边的卫兵走上前,面色不善地挡在他面前。
“我……”李虎嘴唇蠕动。
“请!”卫兵向前逼近一步。
李虎浑身一震,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外走去。
直到李虎走出房门后,腾杰才叹了口气,道:“引以为戒啊,明白吗?”
刘海清面色郑重道:“是!卑职绝不敢成为第二个李虎!”
腾杰点头,道:“明天开始,你就走马上任吧,我会通知津门的同志们召开临时会议,会议上我会亲自宣读你的任命,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清查李虎的犯罪事实,我会让钱进配合你的。”
刘海清心中一凛,钱秘书什么时候成了腾杰的人了?
再看向腾杰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敬畏。
另一边,李虎失魂落魄回到蔡公馆,心里充满了惶恐。
“处座,胡德胜他们三个还在客厅里等您……”
“让他们走!”李虎摆摆手,这个时候,他哪儿有心情再去见他们?
被主人莫名其妙轰出来的胡德胜等三人,心情自然不会美妙。
但刚一出门,他们就被刘海清拦下了。
“三位,鄙人刘海清,之前咱们刚见过,被李社长扇了几巴掌,踹了一脚的,就是我。”刘海清笑呵呵向三人拱手。
他自揭其丑,三人反而不敢怠慢他。
“刘先生,有何指教?”郑山傲问道。
“指教不敢当,只是有点关于八号码头和久大码头的浅见,想和三位分享一下。”刘海清道。
“这事情我们已经和李社长谈过了。”邹榕神色一闪插嘴道,“解决的办法,我们也已经敲定了。刘先生的高见我们自然愿意听,只是刘先生的意思,代表李社长的意思吗?”
“李处长的意思,既不能代表我的意思,也不能代表忠义社的意思。”刘海清笑呵呵道,“所以很抱歉,我不管三位跟李处长商定了什么,忠义社一概都不会承认。”
三人顿时色变。
胡德胜怫然大怒:“你们忠义社,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说过的话,都可以当放屁吗?”
“李虎说过的话,胡老大的确可以当成是放屁了。”刘海清不慌不忙道,“但是刘某人说的话,三位不妨一听。也是怪我唐突,按理来说,这些话明天我再给三位讲,份量就会不一样,但我又担心我们不及时表态,会让三位误会,做出一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来……”
三人面面相觑。
明天再讲,份量就会不一样?李虎的话可以当放屁?
三人都是老狐狸,自然听懂了刘海清的言外之意。
这下三人的脸色都郑重了许多。
“刘先生有何高见?”郑山傲问道。
“高见谈不上。”刘海清笑呵呵道,“只是讲一些心里话。”
“王四强的事情,是我查出来的,所以这个案子我最有发言权。”刘海清道,“这个案子的确是王四强个人所为,和天刀武馆无关,和武行、脚行也完全无关。”
“刘先生肯证明我们的清白,真是再感谢不过了。”邹榕道。
“邹馆长别忙着感谢我。”刘海清笑道,“听我把话说完,事情虽是王四强做的,但王四强毕竟是你们武馆的人,也是脚行的人,严格说起来,治你们一个监管不严、藏污纳垢的罪名,不为过吧?”
“所以这事儿你们不可能丢个王四强出来就能了结得了。”刘海清接着道,“久大码头,你们必须交出来,这点没得商量。俗话说,破财免灾。不肯破财,那就免不了灾。我言尽于此,三位自己掂量。”
三人神色各异。
“那八号码头怎么说?”胡德胜道,“耿良辰一次抢了两个码头,你们忠义社这么干,是不是太不把脚行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胡老大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刘海清笑呵呵道,“耿良辰抢码头,难道没有按照脚行的规矩来吗?”
“刘先生,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没意思了!”胡德胜道,“不是耿良辰不守规矩,而是你们忠义社不守规矩!”
0612、权力更迭
“当初你们忠义社入脚行,是你们的书记康泽先生,亲自和巴大爷、青帮厉大爷、还有武行的郑老爷子、洪帮的方老虎,还有三同会的吴先生,坐在一起共同定下的事情。”
“当初说得明明白白的,你们忠义社除了商定划分好的地盘,绝不能对外扩张,可现在呢?”
“丁字沽、白河。现在又吞了久大和八号,真以为把耿良辰推在前面当傀儡,就能捏着鼻子骗嘴?”
“你们忠义社出尔反尔,不守规矩,这事情,还是等巴大爷亲自裁决吧!”
胡德胜很是愤慨地叫道。
刘海清听胡德胜发泄完,才不慌不忙地道:“胡老大觉得耿良辰是我们忠义社推出来的傀儡?”
“难道不是吗?”胡德胜冷哼一声。
刘海清笑呵呵看向郑山傲:“郑老爷子,您也这么认为吗?”
郑山傲微微沉默,道:“小耿不是忠义社的。”
此话一出,胡德胜和邹榕纷纷侧目。
郑山傲心中有些无奈,他现在总算明白苏乙之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果然,该还的东西,是躲不掉的。
“他是我干儿子。”郑山傲进一步“爆料”,“他是不是忠义社的我最清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忠义社在小耿的脚行里,只有两成的份子,对不对啊刘先生?”
刘海清笑呵呵道:“郑老爷子,我得纠正您一下,这两成份子,不是忠义社的,而是我刘海清私人的,这可是两码事。”
“不信三位可以尽管去打听一下,脚行刚到手的时候,李虎曾派他的小舅子郭永杰去丁字沽,想要代替我接管脚行的生意,当时小耿一点面子没给李虎留,直接把人给轰出来了。”
“再者,这两成份子是我刘海清的,不是忠义社的,当时小耿说的清楚,他投资的是我刘海清这个人,而不是忠义社。这一点清清楚楚写在我们当时签订的股份合同上,如果三位有需要想印证,我随时都可以把这合同取来,给三位过目。”
此话一出,别说是胡德胜和邹榕,就是郑山傲都两眼发直。
刘海清笑眯眯最后说道:“所以胡老大说我们忠义社坏了规矩,真的是误会了我们。耿良辰争码头,是他自己的个人决定,跟我们忠义社完全没有关系。这次他占了久大码头和八号码头,也是这个人消息灵通,胆大包天,借时事成事,我们忠义社事先丝毫不知情,连我也是他事后才通知的。”
“之前李处长那么生气地打我,可不是在演苦肉计,他是真的毫不知情,所以才生气。”刘海清接着道,“李处长是一心想要扩张我们忠义社在脚行的势力,而我是一直反对的,正是因为这点,我们才有了矛盾。其实如果不是耿良辰,如果不是我,三位,你们损失的不止是两个码头。”
“现在耿良辰占了久大码头,这个结果我们认,毕竟耿良辰虽然不是我们自己人,但也算是我们忠义社的友人。我们忠义社对待朋友,一向是够意思的。”
“话,我就说这么多,三位都是德高望重的体面人,我也不像是李虎那么贪得无厌,现在的结果,就是对咱们各方来说最好的结果。你们毕竟是出了一个王四强,真想一毛不拔就把这泼天的大事儿糊弄过去,你们自己觉得可能吗?”
三人面面相觑,都十分无语。
胡德胜黑着脸道:“你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久大码头就算了,那八号码头怎么说?”
“八号也是武行的码头,小耿又是郑老爷子的干儿子,怎么办你们三位自己商量,我只管久大码头。”刘海清毫不犹豫甩锅。
胡德胜和邹榕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郑山傲身上。
郑山傲心里直骂娘,心说耿良辰可真给他出了个难题。
“这事儿我们回去再商量。”郑山傲道,“久大码头,我们认了,邹馆长,这事儿,咱们另外说话。”
产业被夺,邹榕满心愤懑无奈,但她却不得不挤出笑容道:“我听郑大哥的。”
刘海清笑道:“好,既然事情说定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且慢!”胡德胜见刘海清有告辞的意思,急忙开口,“这次且不说,但这个耿良辰要是下次再胡来,到处乱抢地盘,你们忠义社还要为他出头吗?”
刘海清毫不迟疑道:“他既然不是我们忠义社的人,我们也管不着他,只要不是欺负小耿年轻,一切按脚行的规矩办,我们忠义社绝不多话!”
这样的表态,让胡德胜的脸色总算有所缓和。
当下三人和刘海清告辞,双方分别。
刘海清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他知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事情基本算是妥了!
这次的动作,不但完全如计划中那样顺利发展,还有额外之喜。
比如李虎的垮台。
在苏乙和刘海清原本的计划中,早做好了以后和李虎长期打擂台的打算,但没想到刘海清的超常发挥和个人能力的体现,再加上李虎自己作死,竟直接让腾杰放弃了他。
又比如刘海清特别代表的职务,这绝对算是刘海清最意外的惊喜了!
刘海清几乎迫不及待想要去和苏乙分享这些好消息,但他知道现在他不能离开,他得守在这里,今晚李虎肯定不会闲着,他得随时关注着,尽量确保不让这个人死灰复燃。
当下,他招来一个心腹,对他耳语几句。
二十分钟后,苏乙收到了刘海清的传话。
对于事情的结果,苏乙也长长松了口气。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划虽好,但毕竟人心难测,谁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好在他计划得够合理周详,事情基本没有脱离他预想的轨迹,而且他本身的计划是趋于保守的,但现在的结果,却远远超乎预期,让苏乙也十分惊喜。
此时苏乙正坐在码头上,宽哥也带着人过来和他汇合了。
所有人聚集在这里,就在等着苏乙发话。
苏乙先是对宽哥一点头,后者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狂喜。
苏乙站起身来,环顾一周,朗声喝道:“去登瀛楼,吃喝管够!”
“嗷嗷嗷!”
整个码头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
是日,耿良辰于津门最好的酒楼登瀛楼大摆流水席,宴请手下五百力巴,从下午六点吃到了凌晨才结束。
力巴们上登瀛楼吃饭?
这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情。
这件事引得津门百姓们纷纷前去观看,甚至一些报社都登了这一条消息,引为一时奇闻。
次日一早,津门力行社召开紧急会议,以前最不受待见的袍衣混混刘海清摇身一变,成了力行社驻津门的特别代表,全权负责力行社在津门的所有工作。
原本津门力行社的办事处主任就是李虎在兼着,但现在,李虎头顶上多了个太上皇。
就在众人纷纷为这次突兀的人事变动所震撼的时候,刘海清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已经烧起来了。
“免去李虎一切职务,由钱进同志暂代。”刘海清面无表情宣布,“在李虎未交代清楚他的问题之前,不得离开他的办公室半步!”
说罢,从门外走进来四个卫兵,径直到了李虎的身后,直接上手,押送着李虎就要离开会场。
力行社在津门,原本是李虎的一言堂,是他的地盘。
可现在,他这个“主人”却要在自己的地盘,当着自己所有手下的面,被人当成犯人一样押下去。
他的里子面子,全都丢光了。
但此刻李虎心中却只有惶恐。
昨天晚上他一晚上没睡,前半夜他疯狂打电话,后半夜跑去腾杰的大门口跪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被卫兵给轰走了,然后他就被软禁起来,一直到现在。
“刘海清,你公报私仇!你这个卑鄙小人!”眼看李虎就要被带出会场,李虎突然怨毒大叫起来。
砰!
大门关住,但李虎的声音依然从外面走廊里传来。
刘海清面无表情,对李虎的喊声恍若未闻。
他环顾一周,看着端坐于会场,鸦雀无声的众人,心中有微微恍惚。
曾几何时,这里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跑来欺负他、讽刺他、羞辱他。
在座的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冒领过他的功劳。
而几乎每一个人,都把他当小弟一样使唤,却不曾给他应有的感谢和尊重。
刘海清一度幻想着等自己上位,要如何报复这些佞幸小人,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现在,他突然没了这些心思。
有什么意思?
他现在已经是力行社驻津门特别代表了,再进一步,就可以直达金陵总部。
再和这些下面的人去斤斤计较,搞白色恐怖,除了发泄,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通了这些,刘海清突然笑了。
这一刻,过去种种怨愤,都烟消云散,被他当成了人生的磨砺。
是过去的这些事情,成就了今天的刘海清。
他当然不会感激,但也不会心怀怨气了。
他决定放下过去,拥抱未来。
于是他开口说道:“要说起来,在座的和我都有冤有仇。”
此言一出,下方人人色变。
但紧跟这刘海清就话锋一转:“但我刘海清要是小肚鸡肠,无理打击报复在座的任何一个人,请诸君联手逐我退社退党,因为我刘海清辜负了党国,辜负了社长的厚望,更辜负了我满腔的抱负!”
“诸位,请监督我,不要让我成为第二个李虎!”
会场鸦雀无声。
下一刻,掌声雷动!
良久,掌声停歇,刘海清接着道:“我知道有些人难免心里不踏实,觉得我刘海清会不会心口不一。”
“为了打消这种顾虑,我决定,今天一天,我什么都不干,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在操场设擂,凡是自觉以前得罪过我的人,请上擂台,让我打上两拳,再跟我说句对不起,咱们再握个手,就恩怨两消!以后大家只是同志,绝无任何私怨!这件事,我会请钱秘书——不,现在应该是钱社长了。我会请钱社长做见证,请他为我担保!钱社长,你愿意吗?”
钱进笑着站起来道:“这件事以后必是党国佳话,我求之不得!”
众人轰然大笑,气氛顿时变得无比欢快。
接下来刘海清果然兑现承诺,到了操场设擂。
之前参会的人,几乎人人上台。
几乎人人第一句话都是“刘代表,我对不起你,我跟你道歉来了!”
而刘海清也果真不客气,往往这样回应:“我记得你,你小子当时抢了我功劳,你得让我打四拳才消恨。”
然后就真打了,拳拳到肉,绝不含糊。
这动静闹得极大,到了最后连腾杰都惊动了。
“这个刘海清,还真是个人才。”腾杰赞赏笑道,“经过这么一出戏,不但李虎的坏影响被他消除到了最低,以后津门上下,他也如臂挥指。”
“那也是社长您慧眼识珠,挖掘了这个被埋没的人才。”手下笑着拍马屁道。
这马屁拍得腾杰十分舒服,上位人最喜欢别人夸他什么?
伯乐啊!
屡试不爽。
“社长,戴春风来了!”门口卫兵汇报。
腾杰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几分:“让他进来吧。”
戴春风领导的特务处,是力行社的特务处,然而却直接向领袖汇报,越过他这个社长。
腾杰和戴春风的矛盾几乎是天然的,这次因为刘海清的那封信,让腾杰找到了拔掉戴春风这枚钉子的绝佳机会。
当晚,戴春风带着王雅桥写给他的那封信黯然返回金陵,他要去向委员长亲口解释这封信的内容,并且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原本想要取代腾杰的想法,自此彻底破产了。
来的时候,戴春风前呼后拥。
可走的时候,却只有两个心腹送他上车。
到了车站,戴春风站在空旷的站台上,只觉无比萧索。
便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力巴向他走来。
手下想要阻拦,戴春风却挥挥手,示意把人放过来,因为他发现这个力巴竟格外眼熟。
走进一看,果然是认识的。
“是你?”戴春风讶然看着来人。
0613、分道扬镳
来车站见戴春风的,当然是刘海清。
他其实是不愿意来的,现在他是腾杰眼中的红人,而戴春风却是腾杰最厌恶的“钉子”,更是因为王雅桥的那封信,被暂停职务,不得不黯然离开津门,前途渺茫。
在刘海清看来,王雅桥和戴春风义结金兰,连逃脱津门时都不忘给戴春风留书一封,而王雅桥可是曾经“庐山刺蒋”的,常凯申可不是什么有容人雅量的人,戴春风这个人的政治前途,如无意外已经结束了。
现在力行社内部人人避讳戴春风如蛇蝎,生怕和戴春风走得近了会牵连到自己。
甚至是戴春风最得力的亲信助手,特务处副处长郑介民,都没能来送送他,当真是树倒猢狲散。
如果按照刘海清自己的想法,他也不会跟戴春风接触的,一旦他来见戴春风的事情被腾杰得知,只怕会引起后者不悦。
苏乙对他说过,“不妨来烧烧戴春风的冷灶”,他虽不解,甚至内心并不认同苏乙作为脚行把头的“政治嗅觉”,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权衡利弊后,发现来见戴春风这件事的风险可控。如果不来,那也没什么;如果来了,也什么后果都不会有,但戴春风这个人一旦有复起之象,那他就为自己积累了一次难得的政治人脉。
“刘代表?”戴春风诧异看着刘海清,“是社长还有什么指示要转达吗?”
“我来和社长无关。”刘海清笑道,“不然也不会做这身装扮。我此来,只是为了送送戴兄。”
戴春风深深看着刘海清:“送我?我和刘代表之前并无任何交集。”
“但因为那封信,你我有了交集。”刘海清道,“那封信是我交给社长的,因此牵连到戴兄,我很过意不去。此来,一是为了向戴兄解释,我本意绝非如此;二是刘某一向敬佩戴兄的为人,只是以前身份低微不敢高攀,这回总算可以借故来和戴兄结识一番,也算心满意足了。第三,戴兄走得仓促,如在津门有未尽之事,可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为你去办。”
这番话说得戴春风表情十分丰富,良久才问道:“你是社长一手挖掘的人才,现在正是最炙手可热的时候,而我和社长……呵呵,你这么做,难道不觉得自己吃里扒外吗?”
这话有些难听,说得也重了些。
但刘海清却面不改色,还认真解释道:“我对社长忠心,与我和戴兄结交,两者并不冲突,更谈不上吃里扒外四个字。社长和戴兄的矛盾,乃是职务所在,并无私人恩怨,戴兄的品性和能力,只怕社长也是佩服的,不然也不会如此重视戴兄。”
“当然,我来见戴兄,必然会让社长不快,这也是我乔装如此的缘由。只是和让社长不悦相比起来,我觉得还是结识戴兄更重要,如果今晚错过戴兄,刘某只怕终生悔恨!”
刘海清说得很诚恳,甚至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信了。
戴春风这次真有些动容了。
他仔细打量刘海清,然后伸出手来,道:“海清兄,这份情谊,我记下了。从此,你为戴某挚友!”
“真是不胜荣幸!”刘海清欣喜不已。
两人相视一笑,关系顿时亲近不少。
当下便畅谈起来,竟是越聊越投机。
到了最后,两人依依惜别,戴春风甚至给刘海清留下了他在金陵家里的电话号码,约定了随时联系。
刘海清站在站台上挥手,目送火车离去的时候,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明悟。
戴春风绝不可能倒下!
有戴春风领导的特务处,是直接隶属于领袖的。
但没有戴春风的特务处,就成了腾杰的了。
领袖愿意看着力行社完全成为腾杰的自留地吗?
只怕未必。
所以,戴春风此去,真不一定会像是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就此倒下。
想通这些,刘海清心中豁然开朗,他突然对苏乙生出一种极度佩服的感觉。
要不是苏乙,他肯定看不到这次难得的结交戴春风的机会。
火车上,戴春风的手下也在问戴春风一个问题:“处座,这个刘海清,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戴春风淡淡一笑,道:“这是个聪明人,应该没什么别的目的。”
顿了顿,又道:“就凭他今天来送我,也值得结交一番。”
说完,便悠哉翻开一本《啼笑因缘》看了起来。
手下见状,凑趣道:“处座,这《啼笑因缘》已经拍成电影了,金陵正在上映,您还看书呢?”
“哦?凤喜儿是谁扮演的?”戴春风随口问道。
“是演了《歌女红牡丹》的胡蝶女士。”手下答道。
戴春风顿时眼睛一亮,道:“那我还真得去看看,到了金陵,你给我安排一场。”
“是!”
他竟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就在刘海清车站送别戴春风的时候,苏乙也再次见到了郑山傲。
郑山傲对苏乙说得第一句话就是:“耿良辰啊耿良辰,你就这么确信我会帮你要来这八号码头?”
苏乙笑呵呵请郑山傲入座,道:“我相信您老是个守诺之人,还真一点也不担心。”
郑山傲道:“我是说过,不过我说的是用我的办法解决,而不是你抢走了码头,再让我给你擦屁股。”
苏乙一边给郑山傲倒茶,一边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真成了我问您老讨要地盘了。我这人喜欢自力更生,最恨那些啃老的年轻人。”
“啃老……”郑山傲微一琢磨,笑道,“这词儿还挺新鲜。”
他看向苏乙话锋一转道:“这次你和那个刘海清办的事儿虽然成了,但你们这是在玩儿火!办事儿也没你们这么办的,搭上自己的命去办。你以后每次都打算这样来吗?如果真这样,我以后得离远点儿,不然迟早崩我一身血。”
“没那么严重,老爷子。”苏乙笑呵呵道。
“涉及到官面儿上的事情,就没有不严重的!”郑山傲脸色严肃,“大人物的权力更迭,是你一个小人物能参与的吗?政界上的人斗起来,动辄就是破家灭门,你玩得起吗?”
苏乙道:“玩不起我也玩了,上了牌桌,再下来就由不得我了。”
这话让郑山傲一滞,深深叹了口气:“你也是心里清楚的,怎么就不能安生,非要弄险?命只有一条,人活着才有一切,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趁我活着,先把老爷子您的事儿办了。”苏乙笑道,“否则万一哪天我死了,老爷子您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是亏了?”
“我现在宁愿徒劳一场,都不敢用你了。”郑山傲脸色阴晴不定,“你是个能惹事儿,敢惹事儿的,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折腾。”
“您老这话,我没怎么听明白。”苏乙眼神一闪。
“意思就是,咱们之前商量的事情,就这么算了。”郑山傲垂下眼睑,如坐禅老僧,“你太野,武行装不下你,津门都未必装得下你。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引退,不想折腾。”
“您老这主意改得可够快的,”苏乙笑呵呵道,“那咱爷俩的大事怎么办?”
“久大、八号两个码头,再加上津门两个宅子的房契。”郑山傲看着苏乙,“我求我路,你扬你名,只要你别拆我台,我就和你遥相呼应,尽力为你背书。简单来说,之前说好的关系我认,但事情咱们各做各的,互不干扰。”
苏乙笑道:“老爷子,您看我是见钱眼开的人吗?”
“知道你心气高,但大势所趋,非人力能挡。”郑山傲道,“有好处就收着,总比一无所获地强。咱爷俩相识一场不易,这关系,不好坏了,你说对吗?”
苏乙看着笑眯眯的郑山傲,心里有些感慨。
这些老狐狸,真是每一个让人省心的。
人越老,心思越多,说白了就是只想拿好处,不想担风险,要甩开苏乙这个惹祸精单干而已,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云山雾罩的,沙雕一点都听不懂。
“也行。”苏乙笑呵呵道,“就照您老说的办。”
这话一出,郑山傲反而愣住了。
他预想过苏乙各种反应,比如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亦或是威胁、哀求等等……
总之,他觉得苏乙没那么容易答应,否则当初苏乙也没必要找上自己。
可没想到,苏乙还真就这么痛痛快快应下了。
这他就有些看不懂了……
苏乙肯定不是个蠢货,否则也不会火中取栗,拿到了久大、八号两个码头的脚行。
所以他必然是能够想到,如果按照郑山傲的说法去做,两个人各推各的速成法,又认同之前说好的那层关系,只是遥相呼应,不联系,不靠近。
那谁得到的好处最大?
当然是郑山傲!
他苏乙算什么?
充其量就是个被郑山傲当成第一个试验品的幸运儿而已!
而且他这个幸运儿名气越大,实力越强,郑山傲得到的好处就越大,因为他是郑山傲调教出来的,他就成了郑山傲的速成法的活招牌。
他惹出什么祸事来,郑山傲一句“我们缘分已尽”,就可以完全袖手旁观。
他取得什么成就,就算郑山傲不说话,世人也会算郑山傲一份。
郑山傲是大师,他苏乙不过是吃螃蟹的第一人罢了。
所以郑山傲觉得苏乙没那么轻易答应,他甚至准备好了一系列说辞和手段,想要逼迫苏乙妥协就范。
可没想到,他只是刚刚提及,苏乙就答应了!
甚至人家连讨价还价都没有!
郑山傲是准备把自己这辈子攒下的一半家产来和苏乙做交易的。
结果他只说了两个宅子的房契,苏乙就答应了。
这年轻人就这么没见过世面吗?
“你……这就答应了?”郑山傲茫然问到。
“您老说话了,我还能不给您面子?”苏乙笑道,“还是说,您就是随便说说,其实不想我答应。”
“那倒不是。”郑山傲摇头,眼神阴晴不定盯着苏乙的脸,“你就一点也不怪我?”
“不怪。”苏乙摇头。
“以德报怨?”郑山傲更加疑惑。
苏乙点头:“我也就这点美德了。”
郑山傲又盯着苏乙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最终他缓缓点头,道:“这美德,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小耿,我再多给你两千大洋,算是干爹额外的心意。你们年轻人花钱的地方多,不要推辞。”
“我还真挺缺钱的,”苏乙笑道,“欠了登瀛楼的饭钱还没给呢。既然是老爷子您给的,那我就收着了。”
“收着,收着。”郑山傲站起来,笑道,“小耿啊,有什么想法,随时跟我说,咱们之间贵在交心,不管是高不高兴,都别藏着掖着。”
“哎,明白了。”苏乙点头。
郑山傲拍了拍苏乙的肩膀,这才转身离去。
目送郑山傲离去后,苏乙重新落座,嘴角勾起一丝讥讽。
在他身后的套间里,陈识突然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现在已经明着告诉你,他打算甩开你单干了。”陈识看着苏乙,“你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他了?”
“不答应怎么办?”苏乙笑呵呵道,“难道跟他翻脸?他绝对是有备而来的,真翻脸了,不管怎么说也够我喝一壶的,而且他该怎么着还是会怎么着,不会因为我们翻脸了就受到影响。”
“既然这样,我干嘛不痛痛快快答应?既不用徒费唇舌,还多赚了两套房产和两千大洋。”
“如果你奔着钱去,只要你开口,他给你的绝不只是这一点。”陈识道。
“他给我房产和钱,是他要表达心意,但我要是开口跟他讨价还价,心意就变成生意了。”苏乙道,“我又不想跟他做生意,我只是想让他上我的船而已。”
陈识叹了口气:“我现在都能想到,郑山傲知道你代表咏春打擂台踢馆,他该有多生气。”
“只要他能想通,坏事儿也会变好事儿。”苏乙道,“他要是想不通,说不得,我这个逆子也只能跟他好好斗斗法了。”
0614、图穷匕见
郑山傲能猜到苏乙肯定会玩什么花样,但他想不通苏乙到底会怎么玩。
他确定苏乙肯定会对他不利,但他偏偏没办法对付苏乙。
一来,苏乙已经是四个码头的主人了,手底下一千多号人跟着,在津门也算是一号人物了,还跟忠义社新主人刘海清关系匪浅。
这个年轻后生,早就不是能让他随意拿捏的主了。
二来,他跟苏乙相处这一个多月,两人虽说是各怀心思,但平日里却也相处融洽。
养个小猫小狗时间长了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
人越老,心肠越柔软,所以老人总是喜欢提携后辈。
如果是再年轻十年,郑山傲说不定会铤而走险干掉苏乙一了百了,但现在,忌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也下不去手了。
他是真把苏乙当成后辈干儿子看了。
所以说这人真的很矛盾,他一方面在算计着苏乙的东西,一方面又真的想提携和照顾苏乙,再一方面,又怕苏乙这个惹祸精惹出祸事来连累自己。
想不通苏乙的事情,郑山傲干脆关注另一件事——陈识踢馆的事情。
其实他现在对这件事情已经不太上心了,因为他有了更能让自己功德圆满的方法。
但这事儿已经谋划了一半,也不能说扔就扔,所以他还是把自己安排给陈识的徒弟,也就是他管家的儿子段锐给叫了过来。
两人在郑山傲武馆的演武场一交手,郑山傲的脸色立马黑了下来。
“你跟着陈识学了一个多月了,就学了这点没用的东西?”郑山傲语气不善问道。
段锐点头:“师父说,熟能生巧,他让我每天练这趟拳法一百遍,一年后,拳法自会大成。”
“他在糊弄你!”郑山傲森然道,“他教你的这套拳破绽百出,根本不是咏春!这根本不是他的功夫!”
段锐也吃了一惊,道:“师父平日对我很不错,他……他不应该会骗我,会不会是考验?”
郑山傲眼神闪烁,他突然发现好像最近什么事情都在出乎自己的意料。
一个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陈识,居然也做出了让自己意外的举动。
陈识……会不会察觉到了什么?
在段锐借口有事外出,但实际上却是被郑山傲叫走的时候,陈识就清楚他是去干什么了。
不过他也不慌,因为他早想好了借口。
考验。
这个借口很好,师父考验徒弟,看你心性,看你耐力,先不教真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这是郑山傲第一次找段锐,陈识觉得这件事最好还是告诉苏乙,听听苏乙的主意。
陈识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他很清楚论头脑。轮谋略,他不如苏乙太多,所以自从和苏乙化解了理念之争的矛盾后,他在动脑子这方面,开始越来越依赖苏乙。
甚至是他和赵国卉之间相处的一些矛盾,有时候都来问苏乙如何解决。
还别说,苏乙总是能给他恰当的解决办法。
“郑山傲找段锐了?”苏乙听到这个消息,微微皱眉。
陈识心中一动:“有什么不对吗?”
“倒也没什么不对,”苏乙道,“不过我担心有了我这么一档子事儿以后,他对你那边兴趣大减,也许会变得缺乏耐心。”
“缺了耐心,又会怎样?”陈识问道。
“如果他现在把你叫过去,给你磕头,拜你为师,让你教他咏春,你教不教?”苏乙问道。
“他能拉下老脸?”陈识却有些不信。
“又不会被外人知道。”苏乙道,“再说,就算传出去也没什么,世人只会说他是武痴,不拘俗套。”
陈识的眉毛顿时拧了起来:“他要是真这么不要脸……我还真不好拒绝他,我要是不收他,就算是结了死仇了,这武馆必然是开不起来了。”
“但是他会吗?”陈识看向苏乙。
“我怎么知道?”苏乙摊摊手:“他是我干爹,不是我亲爹。”
“……”陈识没好气摇摇头,“得防着他这一手。”
“直接踢馆吧。”苏乙突然提议道。
陈识精神一振,看向苏乙。
苏乙道:“这一个多月来,师兄教我的东西我虽未彻底融会贯通,但对付津门八家武馆,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也就最后一场也许会有点危险。但做什么事没有风险?”
陈识沉吟着,思考着苏乙这话的可行性。
他越想,越觉得还真没什么问题。
首先苏乙学东西太快了,他本身就有底子,悟性高,关键还很勤快,肯钻研,所以学起来是事半功倍。
这一个多月来,苏乙专攻八斩刀,连咏春最基础的小念头都没学过,寻桥、标指这些高级拳路,更是接触都没接触过。
还有一门六点半棍的兵刃,也是碰都不碰,哪怕陈识主动提出要教,苏乙都不学。
“刀法没有大成,我不会碰别的兵刃。”苏乙这样说道。
“你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陈识却不认同苏乙的想法,“学武不讲究专精,而是讲究博而不杂。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短期内你肯定做不到,但起码刀、剑、棍、枪这些基础的兵器,你都得会。如果你只练刀,对其他兵刃的打法浑然不知,一来你做不到知己知彼,二来离了刀。你的实力就会大大折扣。”
“如果我本身够强大,我只需要知己,不需要知彼;离了刀,还有我本身。我最强大的永远不会是刀法,而是我本人!”苏乙这样答道。
陈识愣了好久才道:“明明你说的都是屁话,为什么听着就这么提气呢?”
总之,陈识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苏乙,结果就导致苏乙这一个多月来每天刀不离身,八斩刀真的被他玩得出神入化了。
即使是没改动过的原版的八斩刀法,他现在的水平也几乎和陈识相当了。
如果这样的水平还不能去踢馆的话,那陈识干脆打道回府算了。
“我跟郑山傲才说好了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本来约定好三年后踢馆的……”陈识看着苏乙,有些期待,有些忐忑,“会不会太快了点?”
“那就再等三年?”苏乙笑呵呵道。
陈识没搭理苏乙,自顾自道:“倒是能打他个出其不意。而且以你现在的地位和身份,武行的人也不敢轻易动你,更别说把你逐出津门了……我觉得,可行。”
苏乙笑眯眯看着陈识自我攻略。
陈识看了眼苏乙,道:“早知道这么快就能踢馆,我就不找女人了。”
陈识找女人安家的原意是要伪装,让津门武行放心,那时候他孤身一人,必须这么做,才算是给武行留了把柄,让对方放心。
可这短短一个月,变化太大了,苏乙异军突起,还学精了八斩刀,他跟女人甚至连彼此的身体都没太混熟呢,事儿就已经可以办了。
这样一来,女人的存在其实毫无必要了。
苏乙道:“师兄也四十多岁了,却还没子嗣,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师嫂挺好的,看样子也是个好生养的。既然木已成舟,何不假戏真做?如果师嫂愿意,你们再补办个婚礼,这事儿交给我来操办,保证热热闹闹的。”
“别瞎操心!”陈识被说动了心,但嘴却很硬。
然后猛然反应过来,面色不善瞪着苏乙:“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看样子是个好生养的?”
苏乙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我长这么大都没碰过女人,就是听老人夸哪个女的,都说这女孩好生养,我也就跟着这么夸了……师兄,女人好生养是什么样,你肯定知道吧?”
陈识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师弟是个童子鸡。
他有些讪讪,摆手道:“去去去,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别打听!”
顿了顿,又道:“津门女人嫁人,都有什么讲究?”
苏乙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乙说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第二天一早,陈识按照惯例去练武场找段锐,一出门就发现郑山傲坐在一辆很豪华的马车上闭目养神。
“郑大哥?”陈识讶然,“你是来找我的吗?”
郑山傲睁开眼睛,笑了笑道:“路过,知道你住在这儿,想起咱俩也有一个来月没见了,就让车夫在这儿停了停。怎么你要出门吗?”
“郑大哥都到了家门口,要是让您就这么走了,那我陈识也太不懂礼数了。”陈识笑呵呵道,“郑大哥要是不嫌寒舍粗鄙,不如进来喝杯茶?”
郑山傲想了想,道:“也好,咱们也应该有这穿堂过屋的交情。”
陈识心知郑山傲来者不善,但不知为何,竟没有半分担忧。
进了屋,他请赵国卉特意出来见了郑山傲,并沏了茶。
两人略作寒暄,郑山傲这才转入正题。
“上次走得匆忙,也是唯恐交浅言深,所以很多话没跟你聊透。不过今天来你家做客,这话要是再不说,就是我的不对了。”郑山傲缓缓道。
陈识眼神闪动,道:“郑大哥有话直说。”
“上次咱们说好按规矩踢馆,踢够八家,咏春拳在津门开馆立足。但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郑山傲看着陈识,把真正的规矩说了一遍。
尽管陈识已经从苏乙嘴里知道这些规矩了,但还是很配合做出吃惊的表情。
“也就是说,我那个徒弟哪怕踢赢了七家,第八家会遇上您?而您是不能输的,是这意思吧?”陈识问道。
“我老了,临退前只想求个圆满。”郑山傲点头,“为求稳妥,你徒弟会的,我都要会!”
说着,突然站起身来,双膝猛地弯曲就要给陈识跪下来。
来了来了,他真的来咯!
陈识的心砰砰直跳,说时迟那时快,他上前一步托住郑山傲的双腋下,沉声道:“郑大哥,稍安勿躁!”
这一刻他对自己的师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真的把郑山傲这个老狐狸给看透了!
同时,他也感到庆幸无比。
如果不是师弟提前告诉他这种情况,他刚才一定反应不过来郑山傲到底要干嘛。
他就是神,也猜不到郑山傲说着说着会突然给他跪下来拜师。
一旦郑山傲真跪下来,只要他不想和郑山傲不死不休,他就得收了郑山傲为徒,教他真正的咏春。
那真是忍着恶心往下吞,别无选择。
但现在,他成功阻止了郑山傲,避免了让自己恶心和尴尬的情况发生。
看着郑山傲错愕的表情,陈识心中说不出地爽快。
他笑呵呵开口道:“郑大哥,您说的这事儿,还真不用担心。而且您担心也没用了。”
郑山傲顺势起身,心中疑窦丛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坐,做。”陈识笑着让郑山傲重新落座,这才开口道:“郑大哥,那天和你分开后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三年太久,耗费这么长时间太不值当了,所以我另想了一个办法。”
郑山傲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他认为自己已经吃定了的陈识,其实也是个心思深沉的狡猾之辈。
只是这个人隐藏太深了,他居然一直都没看出来。
他认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也出了变故,真的老了吗?
郑山傲突然有些茫然。
陈识可不知道郑山傲心中感慨,他笑呵呵道:“我代我师伯收徒,给我咏春门找了个师弟,由他来替我踢馆。”
“我这师弟本身有武艺傍身,而且天赋异禀,短短一个月,就能将本门武功练至炉火纯青,堪称是绝世天才!”
“而且师弟是本地人,他也愿意替我踢馆打擂,最关键的是,这人郑大哥你也认识,您还认了他当干儿子……”
砰!
哗啦!
郑山傲面色铁青拍案而起,桌上的茶碗小碟子碎落一地。
赵国卉惊慌从外面跑进来,错愕看着这一幕。
陈识对她笑笑道:“没事的,郑大哥只是想起了不高兴的事情。你别管了,待会儿我收拾,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赵国卉半信半疑地出去了。
陈识看着目若喷火的郑山傲,接着道:“郑大哥,您干儿子踢馆,您还不放心?您要是真想稳妥,您就直接找他去说。”
0615、武行纷争
郑山傲到底是老江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目光幽深看着陈识,缓缓道:“陈老弟,你今天可是好好给我上了一课,让我知道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这话重了,我受不住。”陈识正色道,“郑大哥,从你我相识至今,我从没有算计过您,哪怕我知道我那宝贝徒弟是您管家的儿子,我也给您面子收下了他,明里暗里,我对您都算是敬重有加了。耿良辰这事儿,我该帮你办的也办了,您该达成的目的,也达成了。”
“我可没有半分对不住您的,我现在只是请耿良辰帮我踢馆,怎么就成了人心险恶了?”
郑山傲呵呵笑道:“这就是你最高明的地方,让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陈老弟,我那干儿子有句话说得没错,这年头儿,谁也别把谁当傻子,你把别人当傻子,你就是最大的傻子!”
顿了顿,郑山傲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当了回最大的傻子,但愿你别重蹈我的覆辙。”
说罢,郑山傲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扔到地上道:“赔打碎的茶杯钱。”
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陈识看着郑山傲的背影突然大声道:“郑馆长,明天早上九点,咏春拳正式开始踢馆!”
郑山傲正好拉开门,闻言顿了顿,道:“够胆你就来!”
说罢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他走后,赵国卉蹑手蹑脚走了进来,看着陈识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你和郑大哥闹掰啦?”
陈识回过神来,对她一笑道:“没有,我和他从今天才开始坦诚相待,以后,会相处得更好的。”
郑山傲一定不会同意这话。
此刻坐在马车上的郑山傲,心中怒火喷涌。
回想起过去种种,他哪里不知道,他被陈识和苏乙两个人联手耍了!
当然,也不能说彻底耍了,起码苏乙教给他的速成法都是真的,从这一点来说,他想要的东西也算是得到了。
但现在他宁可不要这速成法!
因为苏乙用了一种极其恶心的方法,强行跟他郑山傲绑定了!
一旦苏乙代表咏春拳开始踢馆,他跟这个人以后甩都甩不开了!
道理很简单,在之前八号码头的事情上,他就已经承认苏乙是他干儿子了。
现在这个干儿子按照武行的规矩来踢馆,你让其他武馆怎么想?
你说跟你没关系,谁信?
你这干儿子一动武,速成法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到时候人家主动提出这是“干爹教的”,你郑山傲认不认?
不认都不行,你郑山傲要敢说这速成法不是你发明的,都没人相信,你不认也得认!
最关键的是,这个便宜干儿子不是一般人,他还是脚行四个码头的大把头,跟官面、帮派都有莫大关系,现在还是他这个武行头牌的干儿子。
一旦他踢馆成功,你想把他逐出津门,那是想都别去想的事情。
根本不可能!
一旦这些事情真的发生,你郑山傲再想跟苏乙撇清关系,就成了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什么遥相呼应,互不干涉,互不联系,那都成了奢望。
到时候苏乙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得算你郑山傲一份。
谁让你是他的靠山,你是他的干爹,你还是他习武的带路人呢?
这么深厚的渊源,你说耿良辰跟你郑山傲没关系,谁信?
傻子都不信!
到了现在,郑山傲已经全明白了。
怪不得陈识不给段锐教真的,原来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也早就制定好了对策!
怪不得苏乙一听自己想撇清关系,想也不想痛快答应了,并且给什么要什么,根本不挑。
因为苏乙知道,自己根本甩不开他!
郑山傲现在回想起来,甚至觉得苏乙传自己速成法都是人家计划中的一环。
速成法虽好,但也要看是谁在推广。
他这个津门武行头牌来推广,肯定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耿良辰推广,效果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之前郑山傲还愧疚于自己谋划人家的速成法,贪图人家的东西。
但现在看来,也许事情恰恰相反,不是他贪图人家的速成法,而是人家早就贪图上了自己武行头牌的这个身份!
他郑山傲满以为自己算天算地算空气,算无遗策。
但实际上,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人家的棋子,被人家算计得死死的!
而现在,他已经入瓮,根本逃无可逃了!
想到这里,郑山傲突然涌出浓浓悲哀,他第一次产生自己的确老了,的确不中用了的念头。
三十年前,他初登武行龙头之位,何等风光?
这个位置他守了三十年,却也困了自己三十年。
这三十年,沧海桑田变化,他郑山傲,却三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
名利二字,束缚了他的一切。
“老爷,丁字沽码头到了。”赶车的车夫小心提醒道。
郑山傲茫然抬头,看着眼前喧嚣的码头。
他本来是来找苏乙的,他打算说服苏乙放弃踢馆,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他做好了翻脸坏规矩的准备。
但愤怒过后,他突然觉得现在他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木已成舟,陈识和苏乙二人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这二人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岂会在关键时刻,被他翻盘?
他现在做任何事情,只怕人家都有应对之策。
“回去吧!”郑山傲叹了口气,认命了。
他终究是没有拼着鱼死网破,也要跟苏乙做个彻底切割的勇气。
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其实想想,耿良辰也不一定就会闯出太大的祸事。
再想想,耿良辰如果真能闯出偌大名堂,他郑山傲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的,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名利吗?
等回到自己的宅子里时,郑山傲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接受了现实。
是日,耿良辰正式代表咏春门,向武行下了踢馆挑战书。
挑战书一式两份,一份送给了武行的头牌郑山傲手上,一份寄给了《益世报》,当日《益世报》第三版全版都刊登着这份踢馆挑战书,一夜之间,整个津门全都知道了这件事。
要说津门最近风头最大的人物,耿良辰的大名甚至盖过了前段时间搅动风云的王雅桥,也超过了近期天天见报的李顿。
先是登瀛楼请几百个力巴吃饭,现在又代表一个南方小拳种来武行踢馆,还把踢馆的挑战书登在了《益世报》上。
这个耿良辰,很会出风头嘛。
津门人最爱看热闹,尤其是爱看小人物崛起的热闹。
耿良辰的过往很快被记者们扒了出来,于是人人都知道了,这是个津门本地的孩子,土生土长,摸爬滚打才有了今天。
于是百姓们对耿良辰的印象更好了,对踢馆这件事的热情,也空前高涨。
武行一下子被动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十九家武馆急忙聚集在一起,请郑山傲出来给大家一个解释。
“郑会长,大家都说这个耿良辰是您的干儿子,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众人刚落座,一个武馆馆主就迫不及待地发声问道。
众人的眼神立刻集中在了郑山傲的身上。
郑山傲面无表情,点点头:“小耿是我干儿子。”
“那这踢馆是怎么回事儿啊?”另一个武馆馆主道,“郑会长,他搞得这么沸沸扬扬,是您一手安排的吗?踢馆就踢馆,这些年每年都有外地人来时不时踢馆,但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的,还是头一遭!您这是打算为你干儿子扬名吗?”
“你扬名没关系,但看这意思,是打算踩着我们几个老哥们儿的脸扬名?郑会长,你这有点太不地道了吧?”
“就是,这么些年大伙儿敬你,为的还不就是您处事公平,但现在你为了你干儿子这么对我们,您觉得这合适吗?”
“郑大哥,你这么干可是让我们寒了心了呀……”
一群馆主七嘴八舌发着牢骚,纷纷抱怨着郑山傲。
跟郑山傲猜测的一模一样,大家得知耿良辰是他郑山傲的干儿子后,没人觉得这是耿良辰私自所为,一口咬定整件事就是你郑山傲在从中搞鬼。
你是武行龙头,没你点头,不可能有人来踢馆的。
所以你干儿子肯定和你说了踢馆的事情。
既然这件事你是知情的,你说你没有帮你干儿子谋划,谁信?
换了是你自己,你自己相信吗?
郑山傲有嘴难辨。
好在他也没打算辩。
他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馆主们七嘴八舌嘈杂喧嚣,只是一言不发。
“诸位,”便在这时邹榕开口了。
津门十九家武行组成的联盟叫做津门武士会,这个武士会的第一任会长是霍元甲,值得一提的是,霍元甲同时也是脚行的四大总把头之一。
这是真事儿。
霍元甲去世后的第二任会长,就是邹榕的丈夫韩先生。
韩先生做了没两年会长,就被武功、心智都高于他的郑山傲赶下了台。
郑山傲当年就是按照武行的规矩踢馆,不过对战的都是各个武馆老一辈的高手。
一路过关斩将,最后郑山傲成功把韩先生拉下了马。
韩先生十分不甘心,他一心想要打败郑山傲,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尊严,抢回津门武士会会长的位置。
但他知道,凭他本身的武功,是不可能做到的。
于是他苦练了一门绝技——挟刀揉手。
这门功夫是行诡道,风格飘忽不定,让人很难琢磨,关键是,挟刀揉手是韩先生专门为了克制郑山傲的八卦掌,而自创出的武艺。
从这一点来看,这个韩先生也是很有才气了。他苦练二十年,终于让这门功夫趋于大成,没有了破绽。
他自信满满,觉得这一次自己一定能成功。
但既生瑜何生亮,他很不幸,他的对手是武功智力都在线的郑山傲。
郑山傲在得知韩先生创出了挟刀揉手后,立刻敏锐意识到,这门武功是他的克星,如果任由韩先生发展下去,一旦练成之日,就是他身败之时。
于是郑山傲做了一件很聪明、也很卑鄙的事情。
和对付陈识的办法一样,他找了一个死士,耍了些手段,让他拜在了韩先生门下。
死士取得了韩先生的信任,得其真传,学会了挟刀揉手。
郑山傲从死士手里学会挟刀揉手之后,并没有藏着掖着,因为他决定一次性彻底搞垮韩先生,他觉得这个人太危险了。
所以他不会给这个人接连挑战成功,最后顺利走到他面前的机会。
他要韩先生从一开始就败北,一败再败,一败涂地!
于是他让死士把挟刀揉手的绝招,直接公开传授给了各大武馆。
一门全新的、威力强大的武功,毫无保留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会造成什么结果?
那就是挟刀揉手,风行津门,成了十年前津门最流行的武学!
武行人人都会,人人都用挟刀揉手切磋武艺,一时间,也造就了武行短暂的盛景,那一代的弟子普遍比其他时间段的武馆弟子能打得多。
这是津门武行的一次饕餮盛宴,所有人都很满足和开心,但唯有韩先生,几乎气炸了肺!
他耗费二十年苦功创出挟刀揉手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一鸣惊人,夺回武行头牌的交椅!
他本想凭借这门功夫,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地连赢十场,最后登顶。
他之所以这么有底气,一是对挟刀揉手有信心,二是因为这是全新的武艺,大家都不了解,所以他可以出奇制胜。
但现在全津门武行的人都学会了挟刀揉手,都知道了这门武学的奥妙,大家把这门武学都研究透了。
那他还怎么出奇制胜?
他还怎么一路胜下去?
韩先生气急败坏,他隐约觉得这应该是郑山傲捣的鬼,但他一点证据都没有,因为他的那个死士弟子在公开挟刀揉手后就离开了津门,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徒弟的背叛,自身武学的流落,再加上二十年心血一朝尽毁,韩先生在多重打击下一病在床,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郑山傲的目的达到了,这个时候他又站出来,义正言辞地宣告韩先生是因为挟刀揉手而死,所以津门武行从此谁都不准再练韩先生的这门独家武学,谁都不需再外传。
这门武学虽然被破解了,但毕竟是针对八卦掌的,所以郑山傲要禁了它。
他用了十年时间,使得津门街面上除了几个老家伙,再也没人会这门武功了。
0616、纷纷扰扰
高手的生死,不止关乎一技的传承,更是一门的兴衰。
韩先生死后,他一手创立的天刀武馆立刻树倒猢狲散,徒子徒孙纷纷出走,改投他门。
不止如此,原本属于天刀武馆的一些产业,也在被人蚕食吞并。
按照正常情况发展,天刀武馆会成为历史,韩先生的家人保不住家产,最终只会彻底退出武行,再没有往日风光。
可偏偏,韩先生的夫人邹榕站了出来。
这是个极有头脑和手腕的女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只有一个人能救她,能帮她守住亡夫的家业,这个人就是郑山傲。
于是她以未亡人的身份自荐枕席,略施手段就勾搭上了郑山傲,成功让郑山傲成了她新的后台,既保住了天刀武馆,也保住了财富地位。
接下来的年月里,邹榕开始展现自己在权谋上的天赋,她一介丝毫不会武功的女流之辈,仅凭着自身的手腕,竟成了津门武行的“内阁大臣”。
在郑山傲这个会长基本处于半退隐状态,不问世事的时候,是邹榕掌管着整个津门武行,并且奠定了绝对的权威。
若非她只是女流之辈,又丝毫不通武功,邹榕早就挤掉郑山傲,自己做会长了。
只可惜先天的缺陷,让她只能成为站在郑山傲背后的女人,她只能是津门武行的无冕之王,却不能彻底走向台前。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郑山傲反而大胆地用她来管理武行,因为邹榕只能借用他郑山傲的名头,只能依靠他,却对他的权势造不成任何威胁。
一直以来,邹榕在所有事情上都会跟郑山傲亦步亦趋,支持他的所有决定。
但今天,就连邹榕有对他有了意见。
“耿良辰抢了咱们两个码头,咱们武行谁都没有说话。为什么?因为忠义社?郑大哥,咱们是武人,自古侠以武犯禁,咱们什么时候怕过官面上?咱们武行成立至今,跟官面上斗得还少了吗?咱们什么时候连打都不打就认输过?就只有这次!”
“大家伙儿之所以不说话,不是因为没有拼一拼的血性,而是因为耿良辰是您的干儿子。虽然这人没入武行,但怎么也算是自己人。”
“老兄弟们看得是你郑大哥的面子,所以甘愿放弃两个一年几万块利润的下金蛋的母鸡。”
“利,我们舍了,但现在,郑大哥你连名也要我们舍?您不能用整个武行的资本去成全您一个不知道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干儿子吧?”
邹榕一席话,引得众馆长纷纷应和。
“郑会长,邹馆长这话没错,看在您的面子上,老哥们儿们损失些大洋也就算了,但现在连名声也要损失?我们活一辈子,落下的不就是个名声吗?您这是掘我们的根呀!”
“对呀,过分了!”
“这是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儿啊……”
众馆长纷纷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郑山傲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看见没?
这就是那混账王八蛋耿良辰干的好事!
他是有嘴也难辨。
跟他们解释,说这是耿良辰自发行为,跟他郑山傲没关系?
你连你干儿子都管不住,谁信?
再说了,为了八号码头的事情,郑山傲没少付出代价,你为了你干儿子都这么付出了,你现在告诉我们说你干儿子不听你的?骗鬼呢?
承认这些馆长们的指控,耿良辰踢馆确实是自己策划的?
那更不可能,不能承认,一认,他这名声就真彻底毁了。
不能承认,又否认不了,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凉拌炒鸡蛋。
郑山傲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道:“按规矩来。”
“你们不用给我郑山傲任何面子,该怎样,就怎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事儿啊,我不掺和,我避嫌。”
“耿良辰胜了,是你们自己没用,怪不得我;耿良辰败了,我谢谢你们!”
“家里保姆还炖着汤,各位老哥们儿,我就不奉陪了,你们慢慢商量,打今儿起,什么事情都不要通知我,我闭关了。”
说罢,郑山傲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把手一背,摇摇晃晃就往出走去,
直到郑山傲快走出门去,才有人反应过来,急忙叫他。
但郑山傲恍若未闻,优哉游哉出去了。
“这怎么话说的?就这么走了?”
“对呀,一问他他干脆什么也不管了,这不耍无赖吗?”
“那咱们怎么办?还能真不给他面子?那可是他干儿子!”
“又不是亲的!”
“谁知道?”
众人十分激动,激烈讨论起来。
邹榕若有所思盯着郑山傲离去的方向,琢磨着这个男人的用意。
良久,馆主们纷纷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看向邹榕。
“邹馆长,平常有什么事儿,咱们都听您使唤,这回郑会长不管,您得拿个主意。赞接下来怎么办?”
“对呀邹馆长,这耿良辰,咱们怎么应对?郑大哥的面子,到底给不给?怎么给?”
“小小津门十九家武馆,已经够多啦……”
邹容笑呵呵等他们都安静下来,这才道:“武行,是大家的武行,武行的规矩,也是大家所有人的规矩。郑大哥已经避嫌了,他高风亮节,是为了不要让大家因为他而觉得难做。这个情,咱们得领。”
“但这耿良辰毕竟是郑大哥的干儿子啊……”有人迟疑道。
“亲生的还出逆子呢,干的?”邹榕笑呵呵道,“干的儿子,还是儿子吗?”
众馆长恍然,领会了邹榕的意图。
邹榕的目光巡视,最后落到了英华武馆馆长的脸上,道:“田师傅,就从您这儿开始吧,让他见识见识燕青门的刀法。”
英华武馆馆长面色严肃点头:“好。”
邹榕想了想,道:“让真传上场吧,别留手,别藏拙。这个耿良辰我打听过,是在三百人里杀进杀出的人物,要是小瞧了他,就是自取其辱。”
她又环顾一周,对所有人道:“明天早上九点,要是没事儿,大家都到场吧,看看这孩子的武功。”
众人纷纷点头。
邹榕笑了笑,道:“那就散了吧。”
与此同时,久大码头。
刘海清有些疑惑地问苏乙:“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
他有些不明白苏乙的用意,脚行开得好好的,干嘛跑去武行踢馆?
还把挑战书在报纸上登整版昭告全津门,生怕别人不知道。
“扬名。”苏乙道,“脚行只能得势,只有武行才能扬名。”
“要势要名……小耿,我不觉得你是为名利,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刘海清追问道,“方便的话,你就告诉我。”
“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苏乙笑了笑,“我的确不是为了名利,只是想以武人的身份,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但这年头,无名无势,寸步难行。”
“如果想要报效国家,为什么不参军?不来做官?”刘海清道,“只要你想,我可以给你安排。”
“那不是我的路。”苏乙道,“这世上不需要一个做官的耿良辰,但也许会需要一个习武的耿师傅。”
刘海清忍不住笑了:“有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苏乙摇头:“你刚上任,肯定一脑门官司,你还是忙你的事吧。”
顿了顿,苏乙又问道:“腾杰是不是快走了?”
刘海清点头:“后天和李顿一起回金陵。”
苏乙道:“如果有可能,尽快从力行社里调出来吧,如果实在出不来,也不要和腾杰走得太近了。”
刘海清一怔,有些惊疑不定:“为什么?”
苏乙笑了笑:“力行社是个什么组织?”
刘海清正色道:“以后会是党国的核心,是领袖手中最有战斗力的一把尖刀!”
“这么重要的一个组织,却是腾杰一手创立起来的。”苏乙轻描淡写道,“腾杰才是力行社之父。”
刘海清一怔,顿时悚然动容。
“更别提,他居然还想把戴春风踢出去。”苏乙又补了一句。
“我懂了,领袖不会让任何人掌控力行社的。”刘海清叹了口气,脸色复杂看着苏乙,“小耿,其实你比我更适合来官场,你的心智太厉害了,我没有见过比你更有格局的人。”
“这说明你的眼光是正常的。”苏乙开了句玩笑。
刘海清忍不住笑了。
“明天你踢馆,我会到场观礼。”刘海清道。
“没必要,”苏乙道,“他们不敢玩阴的。”
“不是去为你撑场子。”刘海清道,“你放弃官场也要成为一个武人,我就是想看看,你做武人的时候和你运筹帷幄的时候,到底哪个更适合你。”
“那你有眼福了。”苏乙道。
有眼福的不光是刘海清和津门除了郑山傲以外十八个武馆的馆主,还有津门文化体育协会的会长,各大报社的记者,以及一些慕名而来,有身份有地位、武行不敢撵走的人。
英华武馆的演武场聚集了数百人,密密麻麻,挤满了四周,只留出中间空着的场地。
这还是苏乙没让脚行的兄弟进来,否则这么大场地,还真有点招呼不开。
人多就容易乱,兼之来了好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到了后免不了互相寒暄,更有甚者当场接受起了记者的采访。
这一来二去,原本约定好要九点开场的比武,拖到了快十点还没开始。
有个主管体育的官员甚至来了兴致,打算在这场比武前发表一番即兴讲话。
眼看着原本的比武台被临时摆上了讲台,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走上台去向下面挥手,掌声雷动,苏乙突然感觉这一幕无比地荒谬和可笑。
他来这儿到底是来比武的,还是来作秀的?
这些人到底在凑什么热闹?有他们什么事儿?
“是不是心里很不爽快?”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苏乙回头,就见一个身穿一身西方现代骑士服的短发女人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只看一眼,苏乙就猜到这女人是谁了。
除了邹榕,津门哪个女人还会有如此气势?
邹榕笑呵呵往前几步,和苏乙并排而站,看着台上已经开始讲话的官员,笑道:“今天的主角明明是你,但却被这些你根本不认识的,无关紧要的,莫名其妙的人抢了你的风头,心里是不是挺不是滋味的?”
“的确不是滋味。”苏乙点头承认,“但我也只能忍着。”
邹榕诧异看了他一眼,笑道:“年轻人都气盛,最看重风头和面子,如果被人抢了风头,抹了面子,要么死不承认,要么不顾一切也要拼命。你好像不是这样?”
“我不是。”苏乙笑着看向他,“我这人惜命,知道面子意气都是害人的根,能不要就不要。”
“那你踢馆是为了什么?”邹榕笑道,“你四家脚行一个月赚的钱,比开武馆一年赚的都要多。”
“广大门派,扬名天下。”苏乙道。
“门派广大了又怎样?扬了名又怎样?”邹榕眼中闪过讥讽,“发展到极致,你也不过是个武人而已,有什么用?”
“武人没用?”苏乙玩味一笑。
“没用。”邹榕道,“最早武人都是给人看家护院的,也就是给人当奴仆和下人的,属于下九流。武馆是近几十年才兴起的新事物。老一辈的武人,绝想不到我们这一代武人会这么富裕。”
“但也只是富裕而已。武功再高,一颗子弹也报销,武功再好,在街面儿上人堆人地一压,什么功夫也使不出来了。武功这东西,其实就只在武馆里有用,就是关上门来哄自己高兴的玩意儿。”
邹榕笑呵呵看着苏乙的眼睛,接着道:“我们对这些政客、商人和军人来说,不过就是客厅里的瓷器,一碰就碎,不能实用,就是主人家地位的象征而已。你把门派发扬光大了,你最多就是个精美的瓷器。”
见苏乙皱眉,邹榕眼中笑意更浓:“觉得我这话不好听?你看看今天来的这些人,除了武行的人把你踢馆当成个正事,剩下的谁不把你当成戏看?”
0617、比武开始
“原本你还算是个正戏的角儿,但这些官员、商人和军人一来,你就成了个助兴的添头了。”邹榕笑道,“见微而知著,你应该也可以想到,武人在他们眼中,到底算什么了。”
“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让我放弃踢馆?还是放弃武人的身份?”苏乙问道。
“我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事。”邹榕笑道,“不过是见了有本事的后辈,忍不住多唠叨几句而已。”
苏乙道:“邹馆长可不是个爱唠叨的女人。”
邹榕笑道:“如果你多见几个女人就会知道,没有女人不爱唠叨”
苏乙笑了:“你不是个武人,不然刚才的话,你一定说不出口。武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哪怕真的万念俱灰了,也不会说自己辛苦练出来的武功不实用。”
“其实你只是个小富即安的管家婆而已,连生意人都算不得。”苏乙道。
邹榕想了想:“这是骂我目光短浅?”
“不能这么说。”苏乙笑道,“毕竟邹馆长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守住家业而已。这些年来,你的家业没问题了,所以你的目的就成了守住津门武行。但你一直奉行的准则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津门武行才这么死气沉沉,一点生气都没有。”
邹榕仍在笑,但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僵硬了。
“有一点你说得没错,”苏乙指了指场中那个仍在高谈阔论的胖官员,“武人在这些人眼里,和戏子差不多。”
“你认了,有些武人也认了。”苏乙笑着看向邹榕,“但我不认。”
“有用吗?”邹榕眼中有嘲弄。
“我年轻气盛,总是要试试才死心。”苏乙道。
“这会儿不惜命啦?”邹榕眼中嘲弄更浓。
“惜。”苏乙点头,“所以我得小心点儿,有危险,就及时清除。”
这话说得平淡而随意,但邹容却内心一震,因为她竟听出残忍和杀伐之意。
哗啦!
现场掌声再度响起,却是那个肥官员的话讲完了。
他连连拱手,笑容可掬下台。
苏乙见状,大跨步向前走去。
走到半截被一个小官员给拦住,皱眉对他道:“你是干嘛的?我们陈主任还要上台讲话。”
砰!
苏乙一脚把这个官员给踹飞出去。
咕咚!
这小官员撞翻了舞台的桌子,
原本喧嚣的现场刹那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苏乙,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苏乙收脚,接着往台上走去。
在他身后,邹榕脸上露出浓浓笑意,用讥讽的语气喃喃道:“到底还是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此时所有人才反应过来,顿时一片哗然。
“这人谁啊?怎么敢当众打人?”
“他就是耿良辰?果然是粗鄙街痞,狗肉上不了席面,一点素质都没有!”
“太野蛮了,巡捕呢?殴打政府工作人员,罪加一等!
众人纷纷指责,不乏义愤填膺者,指着苏乙唾沫横飞,痛心疾首,仿佛苏乙犯了极大的罪过。
英华武馆的守擂武人见状有些发懵,转过头问馆长:“师父,怎么办?”
“看热闹,不然要怎么办?”英华武馆馆长冷笑,“中山狼,得意就猖狂,以为会点武就能为所欲为?”
“这毕竟是咱们的地盘,咱们什么都不说话不合适吧?”守擂武人迟疑道,“再说都是武人……”
“这么多大人物在场,轮不到咱们说话。”英华武馆馆长道,“乖徒儿,今儿再教你一个道理,做人最要紧的就是认清自己是谁,这个耿良辰,就是认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可别学他。”
“武人?大家还都是华国人呢,委员长剿红党也没见他手软啊……”
苏乙陡一出场,就成了千夫所指,甚至有人提议直接让巡捕介入把苏乙抓走。
在外面,苏乙是手下几百号兄弟的脚行老大。
可在这里,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面前,苏乙似乎成了个不入流的小喽啰,在这些人口中,似乎谁都能分分钟收拾了他。
苏乙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站在擂台上,环顾四周,嘴角勾起讥讽笑意。
众人似乎被他的态度激怒,咒骂指责声更甚。
尤其是之前讲完话的胖官员,他十分愤怒的样子,一边往苏乙跟前冲,一边冲苏乙咆哮:“你知不知道你打的人是谁?你眼里还有没有政府?你完了!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不让你坐牢,我就不行……”
他正指着苏乙的鼻子,如愤怒的公牛般唾骂,就见两个身穿中山装的青年一左一右挡在了他的面前。
“干嘛?你们又是干什么的!”胖官员呵斥。
“力行社纠察队的。”一人亮出一个蓝本本证件,“怀疑你跟共匪有牵连,跟我们走一趟吧。”
胖官员一怔,旋即脸色大变。
“二位,我是XXXX,我和你们李虎李处长认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胖官员急忙解释。
“没什么误会,是你自己走,还是我们拷上你走?”中山装青年冷冷道。
“二位,我怎么说也是……”
这胖官员还待解释,一边却传来刘海清冷冷的声音:“拷走!”
“是!”
两个中山装青年再不废话,两人直接把胖官员放翻在地,一个用脚踩住他的头,一个把他的双手铐起来,然后两个人像是拉着一头死猪一样,拽着这人往出走去。
刚刚还在台上讲话意气风发的大人物,这一刻,竟成了犯人!
这场面变化之快,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也让所有人都心中凛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大家都不是瞎子,自然看出刘海清才是说了算的人,但并非所有人都认得他,大多数人都在心里纷纷猜测,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刘海清今天相当于“微服私访”,他新官上任本就没多久,也没几个人认识他,再加上他穿着常服,并未穿军装,之前一直混在普通观众中间,跟谁也不交流,所以就连东道主英华武馆也不知道,居然来了这么个大人物。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看着这一幕。
擂台上,苏乙对刘海清笑了笑,道:“你看热闹就好了,没必要出手。”
苏乙既然敢打人,就有打人的底气和解决的办法。
事实上,能跑到这里来蹭热点的官员,能有多大背景和能耐?
能跑到这里看热闹的商人和官员,除了刘海清,哪个不是闲得慌的那种?
这些人苏乙闭着眼睛都能随便得罪。
更况且,苏乙本来也存着立威的念头,让这里的“大人物”们认识认识耿良辰是个什么人。
但他没想到,他还没出手,刘海清就把麻烦给他解决了。
“你我手足,客气话就别说了。”刘海清笑了笑,环顾一周,微微加大声音,“你今日只管打擂,要是有不长眼的敢找你麻烦,全算我的!”
现场鸦雀无声。
“刘代表,今天来的都是朋友,没人想找麻烦。”邹榕笑呵呵走上前来搭话,“刚才只是个意外……”
他话没说完,就被刘海清冷着脸打断:“你们武行是主,我们是客。主人家请客,不但家宅不净,野犬都进来对客人乱吠,这就是你们武行待客之道?这就是你们武行的脸面?”
邹榕怔了怔,脸上有些挂不住,似是没想到刘海清这么不留颜面,当中呵斥她,苛责武行。
她正想解释,刘海清却止住她,冷冷道:“今天不相干的废话和杂事已经太多了!什么都不要说了,踢馆开始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回场下。
下面早有两个手下等着他,给他搬来椅子,刘海清转身落座,翘起二郎腿,端坐看着场中。
邹榕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正思索着怎么圆场,却听身后的苏乙道:“邹馆长,你做事讲究一团和气,讲究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做事,是一定要分出敌我,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邹榕心中一凛,回过神去。
苏乙笑呵呵看着她,继续道:“这是第一场,后面还有七场,日子还长,您有的是时间慢慢适应我们的风格。”
如果我不想适应呢?
邹榕对苏乙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祝耿先生步步生莲,一帆风顺了!”
她转过头,环顾一周,大声道:“比武开始!”
经历了这样一段插曲,在场人都老实了许多,俩彼此议论说话的声音都有意压低。
现场总算有了几分比武打擂的氛围,而不是像刚才一样,乱糟糟一片。
很快,四周的第一排都摆上了桌椅,一位位武馆馆主落座,在擂台正前方坐着的三人须发皆白,看起来年龄都不小。
他们是津门武行最德高望重的前辈,也是这次比武的公正。
按照津门武行历来的规矩,比武双方需穿着一种特殊的皮筋护甲,这皮筋护甲专为擂台比武而制作,穿在身上后,每一处要害都会被皮筋护住,并做出明显标识。
比武双方待会儿一旦攻击到这些要害,就会在相应的位置上留下痕迹。
等比武结束后双方脱下皮筋护甲,分别让三位公正查验,谁的皮筋护甲上要害对应位置留下的痕迹多,谁就算输。
不得不说,津门武行发展数十年,自有一套独自运转的成熟规矩。这种比武办法既能让比武双方尽可能发挥自己的武艺,又最大程度保证了安全性和公平性。
在没人妨碍或者冒犯到苏乙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都能做一个守规矩的人。所以虽然他觉得身上的护甲其实没必要穿,他也没有拒绝这一点。
他新奇地看着身上的皮筋护甲,觉得古人智慧当真是不可小觑。
英华武馆的馆长此刻却有些纠结,他一边看着徒弟穿上皮筋护甲,一边犹豫着道:“没想到这耿良辰还是个有背景的……徒儿,咱们毕竟是地主,刚才坐视不理有些欠妥……”
“师父你刚不是说……”守擂武人有些不解。
“哎呀刚才耿良辰有背景吗?”英华武馆的馆长不耐道,“他现在不是有背景了吗?所以咱们就不对了!总之,你待会儿上去打,既要打出咱们的气势,又要打出咱们的气度。要让耿良辰既感受到咱们燕青门的厉害,又让他能感受到咱们宽厚的大家风范……”
守擂武人眼睛发直:“师父,那我到底该怎么打?”
“就是要打得漂亮……”
守擂武人眼带茫然上场了,他到最后也没能搞清楚师父所说的话。
两人上台后,并没有互通姓名,双方见礼后,直接开打。
津门比武,从不徒手,基本都是用兵刃。
苏乙用的自然是八斩刀。
而对手用的也是双刀,比苏乙的刀稍长一些,也稍直一些。
这刀叫做名堂刀,却是燕青门的绝技。
苏乙在踢馆前,陈识特意给他恶补了各门各派的武功特点,燕青门特点是动作轻灵敏捷,灵活多变,讲究腰腿功,脚下厚实,功架端正,发力充足。此外,刀法和腿法的配合,独具风格。
如果苏乙用自己的格斗风格来打,这些东西对苏乙来说基本没什么用,因为对手根本不会有发挥自己武功的机会,就算有机会,他也根本打不出流畅的进攻来。
苏乙会在第一时间就KO他,或者在对手进攻的时候,抓住对方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破绽,将对手置于死地。
但苏乙答应过陈识,要以正统的八斩刀法来踢馆。
换言之,就是要堂堂正正,双方见招拆招,靠招式和刀法本身的优势来战胜对手。
其实苏乙对此是很不以为然的。
明明有更简单,更迅速打败敌人的办法,但却偏偏选择一种处处受限,看起来更“大气公正”的办法,这不叫比武,这叫表演。
表演自己的武功。
可津门武行比武就是这样一团和气、
比武前,大家要先互相讲客套话,什么待会儿多多包涵之类的。比武后,还要一起吃饭,美名其曰“化干戈为玉帛”,明明是激烈凶险的争斗,但在这里却近乎于文斗了,没有一丝戾气可言。
0618、人刀合一
比武正式开始。
对手率先发动攻击,进步直取中路,刀锋森寒。
苏乙举右腕一格,刀锋一侧就势往前一削,顶住对方的刀镡。
同时他的左手刀也上撩挡开对方斜划向自己右肋的刀锋,“刷刷刷”三刀连贯呈Z型走位,接连划过对方的左胸、左肩胛以及咽喉。
苏乙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对方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对方反应过来慌忙举刀砍下时,苏乙猛地下潜扫腿,对方只防备上盘,根本没料到苏乙下盘发力,顿时失去平衡倒下。
苏乙在对方身子倾斜的瞬间,全神贯注冷静一刀斩下。
刷!
刀光闪过的同时,对方也重重摔在了地上。
苏乙收刀连退三步,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看着对方。
对方跌倒很快爬起来,恼羞大吼一声就要向苏乙冲来,哪知他身上的皮筋护甲竟突然一分为二,从他身上跌落下去。
对方顿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停!”三个公正中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急忙叫了停。
这场比武从开始到现在,连十秒都没有。
也就屁大点功夫,胜负已分。
在场观众起码九成是没看清,或者是没反应过来的。
太快了!
然而也有识货的,比如三个公正。
这三个老头儿都一副见鬼的样子,很震惊地看着苏乙,然后不可置信地对视。
“人刀合一?”
“一定是,不然不可能力透尖刃,一刀就断了皮筋护甲!”
“能做到人器合一的都是顶尖武者,宗师中的宗师,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
现场此刻正是鸦雀无声之时,三个老头儿的对话清晰传到了大部分人的耳朵里。
什么“人刀合一”,他们不明觉厉,但“顶尖武者,宗师中的宗师”这样的话他们还是懂的。
这话中之意,就是耿良辰厉害到没边儿了。
刹那间一片哗然。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在场很多人看出苏乙三两下打败了对手,但苏乙到底有多厉害,他们是没什么概念的。
毕竟这场比斗也不过几秒钟——先是两人相碰撞,然后耿良辰绊倒了对手,最后对手爬起来,大叫一声,身上的皮筋护甲断开,比武结束。
整个过程完全没什么观赏性,眨巴眼的工夫就结束了,看着跟开玩笑似的,还不如看两个老太太撕吧有意思。
不过这三个公正这么一聊,在场的观众稍微一琢磨,立刻就琢磨出意思来了。
这场比斗快是快了点,看不懂也是真没怎么看懂,但——还是有点东西啊……
对手身上的皮筋护甲断开,绝大多数人第一反应都觉得它是质量不好自己崩开的,刚开始根本没往它是被刀斩断的这一方面想。
毕竟一来它是皮筋做的,就像是当今的牛皮皮带一样坚韧,你想一刀把它斩断,还一次斩断好几根,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二来,对手的皮筋护甲是在自己身上穿着的,而且是紧紧绷在自己身上的,但苏乙这一刀下去,只斩断了对手的皮筋护甲,连对方的衣服都没划破半点,这种恐怖入微的掌控力度,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近乎神迹。
琢磨透了这一点,再联想到之前三个公正说的“人刀合一”,现场的观众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噗噗噗……
火光闪烁,现场照相机也闪烁成一片。
苏乙的对手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直到苏乙向他拱手施礼,他才反应过来。
然而他却没有施同辈礼,而是抱拳深深一躬,行了晚辈礼。
这一幕,让在场的观众更加兴奋起来。
这是喜闻乐见地凭借强大实力折服了对手啊!
“耿良辰胜!”一边的英华武馆馆长面色复杂地喊了一声。
原本,是需要在比斗结束后,三个公正检查完了两人的皮筋护甲后,才会宣布胜负。
但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再去查验皮筋护甲了。
那可是人刀合一啊!
当今天下能达到人器合一的武学宗师屈指可数,如李书文、李洛能、宫宝森、李存义这些武学宗师,莫不是达到此境界的。
整个津门,武学地位和成就最高的郑山傲,练了一辈子武,也没能达到这个境界,可见人器合一有多难得。
虽然人刀合一不代表苏乙的武学造诣就有宗师的水准,但起码说明了苏乙是有达到宗师的潜力的。
而且年轻一辈的武人之中,就凭人刀合一,苏乙就可以横着走了。
绝对没有敌手!
有人问了,什么是人刀合一?怎样才能练成人刀合一的境界?
第一个问题,人刀合一,顾名思义就是刀成了人躯体的一部分,成了人手臂的延伸,就像是长在了你身上一样,你可以用手提杠铃,也可以用手穿针线,等什么时候你能用手做到的事情用刀也能做到了,那你就人刀合一了。
说句粗俗的,人刀合一的高手用刀擦屁股都没问题。
第二个问题,怎样才能练到人刀合一?答案是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人刀合一是怎么练的,哪怕你去问已经臻此境界的李书文等宗师,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么云山雾罩乱扯一统,要么告诉你熟能生巧。
总之就是不知道,他们自己也是因为天赋高,瞎琢磨,然后稀里糊涂达到的。
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标准答案。
有人为了人刀合一,疯狂练武,早中晚不间断,然后成功因为疲劳过度,把自己身体给练垮了。
也有人觉得想要人刀合一就不能把刀当成工具,而要把它当成战友,当成伙伴,甚至当成爱人。
于是这些人为了培养和刀的感情,吃饭带着它,上厕所带着它,就连睡觉也搂着它。
到了最后,这些人全把自己练成了精神病,照样没有练成人刀合一。
总之,人刀合一是看天赋的,只有天才才能人刀合一,这是当今武林公认的真理。
所以苏乙能达到人刀合一的境界,才会让众人这么震惊。
因为真的太少见了,说是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在英华武馆宣布耿良辰获胜的时候,现场观众竟爆发出喝彩叫好的声音,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好在哪儿,但——
牛逼就完事儿了。
“人刀合一……”邹榕眼神闪烁。
她似然不是武人,但毕竟是开武馆的,什么事人器合一,她还是懂的。
她突然有些明白,苏乙为什么看起来是那么一副从容不迫、自信满满的样子了。
因为这个人本身就是惊才绝艳之辈,他有资格这么自信和从容。
某一刹那,邹榕甚至因此而生出了和苏乙妥协、和好的念头。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
越是天才,越不甘平庸,越野心勃勃想要做出大事来。
津门武行不需要做大事的人,只需要平平安安一起发财的人,所以这个人绝不能加入武行!
再者,苏乙的背景也深深让邹榕忌惮。
这么一个有背景的人加入了武行,他的目的一定不单纯,也许,这人想着要吞并武行!
邹榕怎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苏乙越是强大,她就越忌惮,越头痛。
甚至,心中竟生出一丝杀机来。
在众人的喧嚣喝彩声中,三个公正走到了苏乙身前,齐齐向苏乙一抱拳,其中一个道:“小耿,你是咱们津门土生土长的孩子,武行踢馆的规矩,你是懂的。踢赢了,你进不了武行。踢输了,你更进不了。你这万里挑一的天赋,岂不就这么白白糟践了?”
另一个道:“孩子,别踢馆了,跟你师父说一声,让他换个徒弟吧。只要你点头,我们三个老东西亲自教你都成!”
三老齐齐点头,眼神充满期盼看着苏乙。
当然,他们也知道希望渺茫,这孩子看着不像是没骨气的,应该做不出背叛师门的事情。
但万一呢?
没有万一,苏乙笑呵呵对三老一抱拳,微微躬身:“三老的心意,小耿我感激不尽,但这事儿就不要再提了。”
脸上笑容温和,但语气却异常坚决。
三老齐齐叹气。
“可惜了。”
“可惜了一个人刀合一的好苗子。”
三老不无惋惜地转身离开。
苏乙看着他们的背影,笑而不语。
人刀合一?
听着挺唬人,其实说白了,这玩意儿没什么玄乎的东西,更不需要达到什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三重境界,至于什么心中有刀手中无刀之类的屁话,也全都是扯淡。
任何一个经过现代训练的技击运动员,多多少少都能“人器合一”,只不过苏乙确实是最顶尖的那部分人。
三位公正为什么一口咬定苏乙是人刀合一?
原因就是苏乙一刀斩断了对手穿在身上的皮筋护甲,并且没有伤到对手衣服分毫。
皮筋护甲就算是放在地上让人砍,都很难斩得断,更别说穿在身上,让人无处借力,还不能伤害衣物分毫了。
这非得是对斩下那一刀的力度、角度、准度的控制,达到非常精确入微的地步,才能做到这一点。
就像是神枪李书文,用丈二大枪刺墙上的苍蝇,蝇落而壁无痕,凡是能把兵刃练到这种出神入化的程度,不是人器合一是什么?
李书文的惊人技艺是怎么练的不知道,但苏乙的刀是怎么练出来的,却是有迹可循的。
两个字——科学!
首先第一步,要得心应手的使用武器,不在招式多么纯熟标准,更不在速度有多快,而在于对力量的控制上。
所以苏乙在刚开始练刀的时候,除了练八斩刀的套路,每天耗费大量时间练习对力量的掌控。
我这一刀砍在木桩上,把木桩砍到什么程度,砍出多深的口子,造成怎样的破坏,我必须要心中有数。
要控制到什么程度?
就是你今天在木桩上想要斩出1.3厘米的口子,斩在什么位置,角度怎样,只要你想,你一刀下去,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对苏乙来说,只有做到了这一步,你在实战中才能收放自如,才能避免很多危险和尴尬。
就比如在实战中你狠狠一刀斩过去,结果被对方躲开,你劈空后用力过猛一时收不回来,然后被对方趁机反杀。
又比如你用力太轻,打到对方可能刚刚砍破衣服破了个皮,对方什么事都没有再给你一刀,你用的力量太轻没挡住,嗝儿屁。
只有你掌控了你挥出去的每一刀的力量,你才能避免这种危险和尴尬。
你每次出招,都游刃有余,留有余力,并且力度都刚刚好。
只要能达到这一步,其实就算不会什么刀法招式,实力都不会太差的。
第二步,苏乙练的是发力的方向。
别觉得拿着刀乱砍一气就能把刀的威力发挥出来,事实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用刀的人,都不懂得挥刀时发力的方向应该怎样。所以在刀斩下去的时候,会出现砍斜了、刀锋被卡住了、刀卷刃了等现象。
真正会用刀的人,就像是庖丁,他的牛刀虽已用了十九年,而其锋利仍“若新发于硎”,就像是刚磨过一样锋利。
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庖丁多会保养刀,而是因为庖丁懂得发力的方向。
发力的方向要与刀刃的方向完全一致,只有这样,切入物体中才可以发挥最大的效果。
如果你发力的方向和刀刃的方向存在偏差和角度,那毫无疑问,你就发挥不出刀最大的威力。
偏差和角度越大,刀的威力就越小。
只要发力角度和刀刃的角度一致,发出的力量就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也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十九年不用磨刀”,因为在你正确的发力技巧下,你的刀刃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练熟了对力量的控制,练会了发力的方向。把二者结合起来,就叫人刀合一。
掌握了这两点,就能一刀斩断对手身上穿的皮筋皮夹,而不伤害对手衣服的诀窍。
而这两点虽然很难做到,但对于苏乙这个在MMA上付出极大心血和努力的人来说,只要掌握对了训练方法,勤加苦练,达到所谓“人刀合一”,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0619、不忘初心
三个公正其实也是一时惜才,所以才出言拉拢。
但一来苏乙不会同意,二来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主。对于武行来说,他们三个老前辈就是吉祥物而已,没什么权利。
“英华武馆请耿先生赏脸,登瀛楼晚宴。”英华武馆的管家脸色凝重,走到苏乙面前大声道。
这是规矩,踢馆输了的一方要请客,一是表示大度,告诉大家我虽然输了但心里不记恨;二是拉拢感情,天下武人是一家,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朋友。
苏乙没有拒绝,虽然他并不想参加这个用鼻子也能想到,必然很无聊很虚伪的晚宴,但他毕竟是要入武行的,他必须和光同尘,而不能“遗世独立”。
他可以做独夫,但不能真的被千夫所指。
“前辈盛情,我却之不恭,晚上必然叨扰。”苏乙拱手,说着客气话。
周围叫好声一片。
苏乙四下拱手为礼,算是答谢观众。
看向刘海清的时候,后者歪歪脖子,用眼神疑问“走不走”。
苏乙点头,后者上前,两人相视一笑,齐肩向外走去。
眼看正主要走,观众们爆发出更猛烈的叫好声和掌声。
而那群记者一拥而上,围了上来,纷纷要采访苏乙。
“耿先生,方便接受采访吗?我是《大公报的》!”
“耿先生,能谈一谈你现在的感受吗?”
“耿先生,听说你是脚行出身,为什么要来武行踢馆?”
“耿先生……”
眼看去路被围个水泄不通,苏乙只好驻足,笑呵呵双手虚按,示意记者们稍安勿躁,这才缓和笑道:“诸位,我只是个小人物,侥幸出了个风头而已,真的不值得采访,更不值得大书特书。你们这些无冕之王要是真把我写到报纸上,那我就是名不副实,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众记者对苏乙既不怯场,说话又风趣有意思的表现十分感兴趣,立刻再次叽叽喳喳问起来。
苏乙拱手制止他们,道:“这样,我回答三个问题,表示对诸位的尊重,但诸位也别多问我了,胸无点墨,再问我就露怯了,不好看。”
记者们哄笑。
于是率先发问的是《大公报》的记者:“耿先生,之前有武行的前辈说你是人刀合一,说这是一代武学宗师们才能达到的境界,你年纪轻轻,是怎么练到人刀合一的境界的?”
苏乙道:“人刀合一没你们想象的那么高深,如果经过针对性的训练,大多数武人都能达到这种程度,关键是要有科学系统的训练方法。”
记者们一片哗然,各个激动起来。
“耿先生,你刚提到了‘科学’两个字,”有记者激动问道,“这么说你是支持国术科学化咯?你有证据能够支持你的论点吗?你说人刀合一可以通过科学的办法达到,能具体说说吗?”
“你这叫夺命三连问,是犯规的。”苏乙开玩笑道。
记者们发出善意的哄笑。
“我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吧,”苏乙正色道,“我从习武到现在,用了一年时间,我习武的过程,就是科学训练的过程,怎样用最高的效率做最适合武人的体能储备训练,怎样用最有效的方式,发挥武术和兵器最大的威力,怎样能用最极限的方式把人体的力量开发到极致,这都是科学训练涵盖的课题,也都是能通过科学的手段达成的。”
“所以武术是可以通过科学训练的方法练成的,这是我切身实践的体验,我绝对支持国术科学化。”
这番话干货满满,不单是让记者们激动不已,就连附近听到他们说话的人们也激动不已。
有记者抢先急促问道:“耿先生,你觉得国术能救国吗?”
此话一出,现场竟神奇地安静下来。
苏乙环顾一周,看着一对对殷切的目光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若非国人对这个国家失望到了极致,这种问题,怎么会轮得到来问他一个崭露头角的小小武人?
他算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回答这种问题?这难道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偏偏有人敢问,有人还真等着听。
苏乙的表情也严肃了几分,他语气缓慢,郑重道:“我本来是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至少当前,我是没资格的。但既然这位记者朋友问了,我便妄言答之。”
“我认为可以!”苏乙道,“但一定得是科学化的武术!是真正可以全民修习,通俗易懂的武术,是可以强健全国人民体魄的武术!”
“科学的武术,是应该能够让人的精神面貌,随着身体的强壮也变得有血性,是全民皆宜的,而不是武行关起门来自娱自乐的东西,不是玄之又玄,云山雾罩的鬼画符,更不是政客商人嘴上喊出来的几句口号。”
“武术救国,并不是说可以凭借武术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而是可以凭借武术改变国民的体魄,改善国民的精神面貌,激发国人的血性。只有国民都强壮了,都有了血性,这个国家才有希望。有了血性,我们才会勇敢拿起枪反抗一切强权和不公,如果没有枪,我们至少也有武术。”
这番话说完,现场竟轰然叫好,人人激动不已,疯狂鼓掌。
这个时代,人们的热血总是特别容易沸腾。
苏乙一拱手:“三个问题我回答完了,各位,告辞了。”
他正要走,有记者突然大声道:“耿先生,我发现你回答问题的时候一直避免说国术,而是只说武术,为什么?”
本已走到门口的苏乙驻足,回头笑道:“好吧,这算是额外回答。因为我认为现阶段的武术和武术界,根本担不起‘国’字头的称号,再见!”
苏乙挥手,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身后喝彩鼓掌声轰然爆发。
刘海清眼绽奇异光彩,看着一边的苏乙啧啧道:“就凭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谁要跟我说你前二十年就是个码头厮混的力巴,我一定会觉得他疯了。这种话,不饱读诗书,是根本说不出的!”
“我虽然是个力巴,但我也读书的。”苏乙道,“我又不是真大字不识。”
“那也让人很吃惊了。”刘海清感慨道,“小耿,你知道你给我什么感觉吗?我总觉得,你这个人换一种经历和身份,就什么都说得通了,可偏偏,你是头二十年都没离开过码头的力巴……”
“也许我是借尸还魂的老妖怪。”苏乙笑道。
“你要真是,是这个国家的福气。”刘海清也笑着道。
说着话,两人走出了大院,门口停着一辆汽车,苏乙看到车后座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之前的胖官员,这会儿面色如土,浑身哆嗦。
另一个苏乙也认识,却是他刚认识刘海清不久,那个想来摘刘海清桃子的郭永杰,不知怎么被打得满嘴是血。
苏乙只看了眼就收回目光,他对这些人和事没有丝毫兴趣。
“去哪儿?上车送你。”刘海清笑呵呵道,“我让人先把俩犯人丢下来。”
刘海清本以为苏乙会很心动,因为这年头儿能坐上小汽车的人屈指可数,他觉得苏乙应该很想体验一把。
但苏乙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有兴趣的样子,摇头道:“我去我师兄家里,他住贫民窟,路不好走,你这车进不去。”
“好吧。”刘海清没有强求,从后腰拔出一把枪来递给苏乙,“这玩意儿会使吗?给你一把,留着防身。”
他看着苏乙正色道:“你踢馆,是在动武行的利益,我看那个姓邹的女人不是个善茬,我怕他们玩阴的。你拿着枪,我再派几个人暗中保护你。一旦遇到危险,千万不要逞强,尽量制造出动静。只要我的人到了,表明了身份,你就基本安全了。”
苏乙看了刘海清半天,突然捶了他肩膀一下,笑道:“真把我当软柿子了?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干掉王家三兄弟了?”
“这不一样。”刘海清皱眉。
“我知道不一样,”苏乙笑道,“武行要脸,明着不敢把我怎么样,肯定会使盘外招。但这事儿不是我有枪就能解决的,也不是你替我出头,就万无一失的。街面儿上的争斗,你这个裁判老插手,对你也不好。”
“放心吧,我能应付,更况且,我发过誓这辈子不碰火器的。”
刘海清讶然:“你发这誓干嘛?什么时候发的?”
“从我习武那天起。”苏乙道。
其实是从终端发布任务的那天起……
苏乙笑容微敛,道:“其实明眼人都看出来,当下武术的繁荣,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武术救不了国,而火器可以。现在武术被称为国术,不过是商人、政客的需要。等他们用完了武术这个工具,就会随手丢弃,到时候,武术必然被国人嫌弃,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刘海清看着苏乙,没有问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早就知道,他这位兄弟,是个心怀大志的人。
“火器必是埋葬武术的坟墓。”苏乙接着道,“但我不讨厌火器,相反,我很支持国家大力发展火器,发展科技,制造坦克大炮,驱除鞑虏。”
“只是对我个人来讲,在我为武术找到一条出路之前,这一辈子不碰枪,是我身为一个武人的坚持。”苏乙说到这里笑了笑,“就当我是迂腐吧。”
刘海清心潮澎湃,看着苏乙缓缓道:“小耿,你一点也不迂腐,你只是有你自己的坚持,而你一直在身体力行,为自己的目标而奋斗。”
“但是我呢?”刘海清长叹气,“我刘海清当年弃笔从戎,加入军校,我不是一开始就为了升官发财的!那时我满脑子救国!满脑子舍我其谁!满脑子牺牲、奉献!”
刘海清的声音有些变化,他看向苏乙:“小耿,你说我特么怎么变成今天这样了?”
苏乙心中震荡,因为他发现刘海清竟满眼含泪!
刘海清很快便遮掩地自嘲一笑,慌乱擦掉自己的眼泪道:“让你看笑话了,我只是在小耿你面前自惭形秽罢了。”
苏乙抓住他的肩膀道:“海清,你其实没有变,只是这世道暂时蒙蔽了你的眼睛罢了。其实在这妖魔横行的年代,真有志气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你就必须得和光同尘,融入到浑浊之中去。”
“这不是罪恶,而是必须的过程。就像是我,我一点也不像成为脚行把头,剥削那些可怜的力巴。但为了达到我最终的目的,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必须抓住我能够抓到的任何筹码,只有这样,以后我才会打出一手好牌。”
“海清,送你八个字,你我兄弟共勉。”
“小耿你说,”刘海清看着苏乙,“我洗耳恭听。”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苏乙缓缓道。
刘海清品味着这八个字,缓缓点头,像是发誓一般对苏乙道:“小耿,我这一生,都会记得这八个字的!”
和刘海清分开后,苏乙心中十分感慨。
他出演了这么多角色,但真正当成真心朋友的,却只有刘海清一人。
他知道,他又入戏了,这样不好。
但真正的感情,哪里克制得住?
这是苏乙第一次来贫民窟找陈识,在以往,为了隐藏两人的关系,苏乙从来都没有在公共场合见过陈识。
但现在,苏乙已经开始踢馆了,再隐瞒也没什么必要了。
陈识住的小院十分杂乱,苏乙进去的时候,赵国卉一副荆钗布裙的打扮,正踩着梯子在房顶上晾晒萝卜干。
这女人当真是风情万种的胚子,只是一个对眸,就能让苏乙这种柳下惠般的正人君子,有种内心被挠抓的感觉。
“师嫂好,我是来找我师兄的。”苏乙笑了笑,率先开口。
他站在院门外,没有进去。
“我师兄他在吗?”苏乙问道。
赵国卉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苏乙。
她不认识苏乙,也不知道苏乙是谁,更没听陈识说过,自己有一位师弟。
所以她对苏乙的身份有些疑虑。
但这个年轻人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看样子不像是什么坏人。
再加上苏乙始终站在门外,没有进来,这让她对苏乙的印象很好,觉得这是个知礼数、有教养的年轻人。
比陈识那个贼眉鼠眼的徒弟强多了。
微微犹豫,赵国卉道:“他早上八点就出去了,说是赶中午回来吃饭,这点儿也应该快来了。要不你进院子来等会儿?”
0620、玩阴的
苏乙最终还是没有进院子里去,而是就站在门外等着。
将心比心,如果你有个风情万种的漂亮老婆,当你回到家的时候,你一定不想看见自己的老婆和另一个男人在家。
好在他没等多大会儿,陈识就回来了。
陈识看到苏乙在门口有些诧异,不过他是个通透的,转念一想,就知道苏乙为什么不进去了,眼角不禁有了笑意。
“既然来了,午饭留家里吃,让你嫂子给咱们炒两个菜。”陈识道。
“不了,脚行的弟兄等着我回去庆功。”苏乙笑道,“到你这儿本想告诉你一声踢馆的结果,但好像是不用了。”
“你肯定不会输,所以结果是注定的。”陈识道,“就看你怎么赢了。”
顿了顿,他看着苏乙,认真道:“我去英华武馆了,你应该藏拙的。”
“师兄觉得我不该斩那一刀?”苏乙笑着问道。
陈识点头:“自古以来,那些武学宗师都在告诉你人器合一有多难,什么阴阳五行八卦,什么心怀宇宙苍生,云里雾里,玄奥难懂,还必须要赤子之心,什么心术不正者不能达到……”
“但在你这儿,人刀合一就是一种熟能生巧的技术,只要按照你的办法练,有些天赋的人都能达到。当真是会者不难。”
“你练了一个月,就人刀合一了。你还说了科学训练的事情,你不但暴露了实力,还暴露了底牌,师弟,你这样只会让那些人忌惮你,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扼杀你。”
陈识叹了口气。
苏乙笑了笑道:“师兄,我是故意的。”
陈识不解看向苏乙。
“其实我今天刚开始的时候,也打算藏拙的。”苏乙解释道,“直到比武开始前,有人跟我说了一会儿话,我改变了主意。”
“什么人?跟你说了什么话?”陈识一怔,脸色严肃起来。
“一个叫邹榕的女人。师兄你应该听说过吧?”苏乙道。
“天刀武馆的馆长?”陈识果然知道,“我知道这个女人才是津门武行实际上说了算的人,郑山傲虽然是龙头,但他不拿事儿,武行所有的事情,都是邹榕在管。”
苏乙点头:“我有官方背景,郑山傲又是我干爹,我现在来踢馆,想要进武行,师兄,如果你是邹榕,你觉得我想要干什么?”
陈识若有所思:“她觉得你会威胁到她的地位?这个女人对权利看得这么重吗?”
“不重的话,她也不会突然找到我说出那一番话来。”苏乙笑道,“她不应该跟我说话,她跟我说得越多,越让我觉得她很重视我,所以我试探了一下她。”
“上台的时候,你踹了那个官员,你是故意的?”陈识愣了一下,旋即恍然道,“你想看看这个女人的反应?”
苏乙点头:“正常来说,她这个武行的主事人应该站出来平息这件事的。但她没有,她任凭在场的那些人对我谩骂,这个女人不但心胸狭窄,而且报复心极强。本来我能试探出更多东西的,但刘海清突然插手帮了我,让这个女人缩了回去。”
陈识眉头紧皱:“所以你表现出自己的天才,然后接受采访,为的就是加重自己的身份筹码,把事情闹大,让这个女人投鼠忌器,不敢对你动手?”
“恰恰相反。”苏乙道,“我故意展示实力,是为了让这个女人更忌惮我,快点动手。”
陈识不解。
苏乙解释道:“我基本敢肯定,这个女人是一定不会让我进入脚行的,所以她迟早会对我出手。”
“如果我按照咱们以前的计划,前期藏拙,后面再慢慢展露出自己的全部实力,这个女人也许前期会被我迷惑,但她迟早醒悟过来的。”
“到时候在她眼中,我就是个心机深沉又武功高强的人,她一定非常重视我,为了对付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我虽不惧,但势必会非常麻烦。”
“所以我打算引诱她提前对我动手,扼杀我。”苏乙接着道,“刘海清出手帮我,让她看到了我的背景,这还不够,于是我再表现出的我的天赋。这个女人现在一定忧心忡忡,她一定会想办法遏制我,想办法让我踢馆失败的。”
“但现在的她对我的重视度还是不够,而且她不会猜到我已经看透她了,对她有了防备,她一旦动手,就会落入我的陷阱。这对我来说,就是一劳永逸、除掉这个隐患的最好机会。”
陈识沉声道:“你想把她怎么样?”
“最起码不能留在武行了。”苏乙道,“除掉这个人,我们踢馆最大的阻碍也就没有了。但如果这个女人不除,说不定我们真会阴沟里翻船。”
陈识脸色阴晴不定,最终缓缓点头道:“这个时候,咱们师兄弟必须劲往一处使,我赞同你的想法。师弟,你需要我做什么?”
“搬走。”苏乙正色道,“我在津门举目无亲,没有软肋,她找不到我的破绽,很可能会想到你。如果她真这么想的话,你和师嫂就很危险。”
“你想我们躲起来?”陈识眼神一闪。
“对。”苏乙点头,“我找个安全的地方,你和师嫂先避避风头。”
陈识摇头:“不行。”
“我是做师兄的,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你顶在前面,什么危险事情、麻烦事情都要你来承担。”陈识道,“踢馆靠你,那是没办法的办法。但外御欺辱,我不能坐享其成。”
苏乙笑着摇头:“那师兄有什么打算?”
“我来当这个诱饵。”陈识缓缓道。
苏乙微微皱眉:“你在明处,她在暗处,太危险。”
“做事哪儿有不担风险的?”陈识看着苏乙,“师弟,你脑子比我好,诱饵我来做,陷阱你来挖。咱们既然要做,就得把事儿做绝了,不能给这女人第二次机会。”
苏乙缓缓点头:“成,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苏乙告辞离去。
回到家后,赵国卉问陈识:“以前怎么没听你说你有个师弟?”
“是我师伯那一支的,以前觉得没必要提。”陈识笑了笑。
赵国卉看出自家男人言语不详,似乎不太想说的样子。
她没有追究,两人本就是露水夫妻,很多事没必要深究。
“你这师弟,看起来是个老实人。”赵国卉评价道。
“他?老实?”陈识错愕。
师弟再怎么也跟老实沾不上边吧?
“不老实吗?”赵国卉问道,“他看我的眼神很干净,不像你徒弟。”
陈识恍然,想了想,他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赵国卉问道。
“我想起师弟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陈识道。
“什么话?”赵国卉好奇道。
“他说,长嫂如母,”陈识笑眯眯道,“他一直拿你当母亲的。”
赵国卉愣了半天,脸一下红了。
“呸!”
陈识没想到的是,苏乙说的话,下午就应验了。
赵国卉正蹲在院子里烧火,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一群男人鱼贯而入。
赵国卉吓了一机灵,脸煞白。
然而这些男人看她一眼后,什么也没做,只是迅速到了院子四角,和院墙周边,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国卉还听到后院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也有人翻墙而入。
就在她满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一个一身洋人装扮,英姿飒爽的短发女人出现了。
她走进门来,嘴角含笑,居高临下一打量赵国卉,问道:“你男人呢?”
赵国卉下意识道:“睡、睡午觉呢。”
“喊起来。”短发女人吩咐道。
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是对她的手下说的。
然后她对赵国卉招招手,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过来。”
这短发女人,自然就是邹榕。
等陈识从里屋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院子中间摆着一个长条凳,在一圈肃然而立的男人中间,赵国卉脸色苍白地坐在邹榕的旁边,她的腕脉,被邹榕扣在手中。
邹榕正饶有兴致打量着陈识。
陈识心中狂跳,却佯作镇定,面无表情向邹榕走过去。
一路走来,始终有四个男人跟随左右,警惕看着他,仿佛只要他有半点异动,就立刻会出手。
陈识装作用湿毛巾擦脸的样子,眼看到了邹榕跟前,他突然身子一矮,顿时消失在了四人视线之中。
四人吃了一惊,想要阻拦时,陈识有如游鱼般窜出,从一边的木匠凳下钻了过去,让他们想拦都没法拦。
但他们刚想追的时候,陈识却没了动静。
他只是摆脱了四人,便给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了邹榕对面三米处。
等四人重新围上来,他也无动于衷。
四人都感觉有些颜面无光,陈识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警告邹榕,你要是敢轻举妄动,哪怕你的人多,也护不住你。
邹榕瞳孔微缩,但脸上笑容却未减淡分毫。
“踢馆的耿良辰,是你徒弟?”邹榕问道。
“师弟。”陈识答道,“不是一支的。”
邹榕恍然点头:“他今天去踢馆了,你知不知道?”
“今天在街面上听人说了。”陈识道,“他干的事儿,和我无关。”
“不是你的意思?”邹榕皱眉。
“我有活儿干,有女人养,何苦招惹你们?”陈识一副很无奈,很焦躁的样子。
邹榕深深看着他,仿佛要把他里里外外看个透。
“开了武馆,就开了财源。”邹榕盯着他的眼睛,“你女人漂亮,就不想让她过得好一点?”
“你更漂亮。”陈识和邹榕对视,“但我不敢动半点心。”
邹榕又盯了他半天,缓缓点头道:“你女人跟我投缘,我带她去逛逛街,喝喝茶,你去跟你师弟聊聊。”
陈识目光一凝,低喝道:“我说了,他的事儿跟我无关!”
“真无关,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邹榕道。
“他根本不会听我的!也不会管我死活!”陈识羞恼道,“他现在是脚行的把头,日进斗金,但他宁愿跟外人合流,都不肯给我这个师兄半点儿!你想用我去对付他,打错算盘了!”
邹榕笑呵呵看着陈识,道:“下午五点,劝业场东边有一家比利时人开的首饰店,到那儿来接你夫人。”
刷!
七八个人挡在了陈识和邹榕之间,邹榕拽着赵国卉的胳膊起身,笑呵呵带着她往外走去。
“站住!”陈识怒吼。
但邹榕恍若未闻。
“我要好处!”陈识咆哮。
邹榕顿时驻足,眼中闪过讶然,回过身来。
他上下打量着陈识:“你们真是师兄弟?”
陈识胸膛起伏,仿佛十分不平静。
“师兄弟再亲,也没有两口子亲。”他瞪着邹榕道,“你们真卑鄙!简直枉为武人!”
邹榕笑呵呵道:“我是生意人,你肯跟我谈,那你也是。”
顿了顿,又道:“那就谈谈吧,你打算怎么做?你觉得你值多少钱?”
“让我女人回屋去。”陈识道。
邹榕想了想,点点头:“理解,男人要面子嘛。”
她拍拍赵国卉的肩膀:“去吧,别多事。”
赵国卉脸色惨白看了陈识一眼,后者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对她点点头,她这才浑身颤抖着,一步步缓缓向房间内走去。
陈识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这才稍稍安定。
邹榕突然到来,不但出乎陈识的意外,也出乎了苏乙的意外。
因为在苏乙看来,邹榕的动作再快,也不可能早上刚比完武,下午就会向陈识动手。起码她要跟人商量,要做准备,要调查。
但这个女人动作太快了,事先根本没有任何预兆,苏乙的保护措施还没到位,她就到了。
所以她才这么容易拿住了赵国卉,让陈识投鼠忌器,落了个被动。
好在陈识的演技不错,到现在总算是暂时稳住了邹榕。
陈识现在只庆幸两件事情——
第一,郑山傲这个人虽然老谋深算,但说话还算作数,他答应为陈识保密,到现在也没透露过陈识才是踢馆的主谋,否则邹榕根本不听他说话,直接把他们两口子拿下了。
第二,赵国卉虽然很害怕,但总算是个能稳得住的女人。
要是换个胆小的,自私一点的,这时候早把她是陈识花钱买断三年的事情嚷嚷出来了。
一旦赵国卉说出这件事,以邹榕的智商,肯定会意识到事情的真相。
0621、任务提前
“我那师弟跟我不是一支,拢共加起来也没见过几面,说是师兄弟,但只有同门牵绊,没有什么感情可言。”陈识对邹榕缓缓道,“你要是指望抓了我让他就范,我只能说你想多了。他这人冷血,他师父死了,他都没回去看一眼。”
某种程度上来说,陈识说的的确是实话。
邹榕若有所思点头,她不知道陈识完全是在忽悠他,所以她以为自己又多了解了一些耿良辰这个人。
“我看不惯他,我早就知道他这种人迟早会惹事,连累到我。”陈识有些忿恨地道,“如果你想我对付他,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邹榕笑眯眯道:“说说看。”
“第一,我要一万大洋。”陈识道。
“一千。”邹榕直接砍掉一个零。
“那你去找别人吧。”陈识冷笑,“没有一万大洋,咱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五千,他最多值这个价。”邹榕想了想道。
陈识似乎很不满,但想了半天还是同意:“可以,但你要先给我四千。”
“你得先说说,你想怎么做?”邹榕笑道。
“想阻止耿良辰踢馆,说服他是不可能的,只有废了他!”陈识眼神狠戾,“但是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而且他小弟众多。”
说到这里陈识顿了顿,看向邹榕:“所以你还得做两件事,第一,想办法让他拿不稳刀;第二,让他单独一个人!”
“只要你钱到位,再做到这两点,我就帮你废了他!”陈识道。
邹榕笑呵呵道:“如果我能做到这份上,我干嘛不自己动手,还要花五千大洋找你?”
“第一,这事儿我动手,是我们同门相残,跟外人无关。”陈识冷静道,“第二,您是大人物,手脏了,想要洗干净可不容易。”
“有道理。”邹榕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动手之前,你得在我给你跳得地方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要多久?”陈识问道。
“今晚,登瀛楼晚宴后。”邹榕笑呵呵道,“你要在登瀛楼前废了他,我会灌醉他,让他独身。事后我会创造混乱让你逃走,你离开津门,以后不准再回来。”
“合情合理。”陈识点头,“我同意。”
“你女人还是要先跟我走。”邹榕道,“等你办完事,我会让你们在车站汇合。”
“这事儿跟她没关系!”陈识忍不住加大音量,“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都不知道我还有个师弟!我从来没跟她说过!”
邹榕笑呵呵道:“夫妻本一体,你不该瞒她的。这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希望你们两口子以后能够坦诚相待。”
“放她走!”陈识忍着怒道。
邹榕摇头:“我们要做的不是什么小事,有她在,我才能稍微放点心用你,如果没有她,我宁可不用。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陈识目若喷火:“你还真是蛇蝎心肠!”
邹榕哑然失笑:“世道浑浊,若非蛇蝎,只能沦为别人的血食。你说我蛇蝎,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陈识脸皮抽搐,似乎想骂人,但最终忍住了。
他看了看里屋,情绪似乎有些低落,道:“她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一定吓坏了。我安抚安抚她,让她跟你走。”
邹榕微微沉吟答应下来:“可以,给你五分钟。”
陈识二话不说站起身来往里走去。
邹榕手下问道:“要不要看着他们?”
“耍不了什么花样,两口子说说悄悄话,咱们就不听墙根了。”邹榕笑了笑,“你觉得这人可信吗?”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手下道,“如果是真的,倒是最好的选择。”
“就是这个最好让我有点犯嘀咕。”邹榕若有所思,“这事儿现在看着没问题,但还是做两手准备吧。”
顿了顿,邹榕目光闪动:“再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他要是骗人,那他就没必要活着了。”
“是!”
房间里,陈识走向面色煞白的赵国卉。
这女人眼中有惊惧,有怨恨。
“你娶我,就是为了今天?”赵国卉的声音很冷。
陈识没有说话,走到了她跟前。
“住贫民窟,养漂亮女人,让人觉得你与世无争?”赵国卉忿恨道,“你不但利用我,你还要出卖你师弟?对不对?”
“男人的事儿,女人不应该打听。”陈识看着赵国卉,缓缓道,“你们有小聪明,但也只是有小聪明罢了。”
赵国卉还要说话,陈识却一把抱住她。
她就要剧烈挣脱,陈识却在她耳边道:“我和师弟今天商量的就是这事儿!我俩本打算晚上先把你送走的。”
此话一出,赵国卉顿时僵住,面露惊容。
她不可置信看向陈识,陈识对她点头,示意自己所言非虚。
“这女人来得太快,所以把你也牵扯进来了。”陈识接着在她耳边道,“她想用你来威胁我,我只能假装就范,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和师弟对她已经有了防备。”
“要我做什么?”赵国卉的语气瞬间变得很冷静。
这让陈识有些惊讶。
赵国卉自傲笑了笑:“津门的女人不光有小聪明,也能担得住事儿。”
陈识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只要害怕、任她摆布就行了,不要有任何多余动作。”陈识道,“师弟思虑缜密,做事周全,他和我早有了计划,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护住你这个师嫂,所以你一定是安全的。”
赵国卉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站在门口,彬彬有礼向自己问好的小伙子。
陈识捧着她的脸:“过了这一劫,我陈识鱼跃龙门。”
这句话,陈识没有压低声音,外面的邹榕也听了个正着,忍不住嘴角勾起。
出了房门,陈识对邹榕道:“可以走了。”
邹榕问道:“不带点东西?你应该是不会再会这儿了。”
“破家烂罐,不要也罢。”陈识道。
“也好。”邹榕笑了笑,“有五千大洋,不赌博不抽大烟,你这辈子够活了。”
邹榕来的时候坐的是脚行的人力黄包车,十个黄包车依次停在门口。
离开的时候,依然是十个黄包车,陈识和赵国卉都坐在了车上。
一个头戴箬笠的年轻人目送他们这群人远去,也悄然转身。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了刘海清的面前。
刘海清听完他的讲述,眉头皱成了川字:“这个女人倒是果决干脆……备车,我要去八号码头。”
“代表,半个小时后,钱处长和郑代理处长要来跟你汇报工作。”一边的秘书提醒道。
“延后吧,让他们等我电话。”刘海清一边脱下军装,换上中山装,一边道。
苏乙这个时候正在和脚行的弟兄们在一起喝酒,庆祝他首胜。
他还不知道邹榕已经出手了,但他已经安排宽哥晚上去转移赵国卉的事情了。
刘海清跟他说了这事儿的时候,苏乙也吃了一惊,邹榕动作真快啊。
“我手底下的人知道你跟我的关系,也看到了你去你师兄家,所以多了个心眼,跑回来跟我汇报了这事儿。”刘海清道,“这女人玩儿阴的,应该是想逼你就范。小耿,要不我出手?”
“不行。”苏乙摇头,“街面儿上有街面儿上的规矩,你们官方一插手,性质就变了,我也很容易被打上朝廷走狗的标签,不利于我以后的发展。”
刘海清叹了口气:“就因为这世上各有各的规矩,所以才这么乱。规矩应该只有一个,才能海清河晏。”
苏乙笑了笑:“这话我赞同,不过眼下咱们还很弱,该遵守的规矩不能不遵守。”
话锋一转:“你不能明着出面,但可以暗着来。我师嫂不容有失,这件事儿还真只能你来我才放心。”
刘海清点头:“交给我吧,我亲自去把人救出来,但不会表明身份。”
苏乙点头,眼神微眯:“不能救早了。这女人既然想发动,那就让她发动。我不想打草惊蛇,让她又缩回去,你留个人跟着我,该动手的时候,我会让他去通知你。”
“成。”刘海清爽快答应下来。
叮!
“演员苏乙你好,由于你面临的现状和做出的决定,第一单元第四幕演出任务——武行毒瘤提前触发,本任务和第三幕演出任务可并行完成。
任务说明:一心维护津门武行存续的邹榕,实则已经成了津门武行最大的毒瘤,这个神秘的女人经营武行多年,谁也不知道她有多少底牌。而作为立志要振兴武术的你,铲除邹榕这个武行毒瘤,已经是你刻不容缓的任务。”
意外接到了第四幕演出任务,苏乙眉头不禁深锁起来,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了许多。
一个邹榕,何德何能竟然能够成为一次演出任务的目标?
要知道从苏乙前三个任务来看,哪一个都是要冒着死亡风险的。
但苏乙对付邹榕的计划里,他却是绝对安全的。
但现在邹榕成了任务目标,苏乙突然意识到,他还是把这个邹榕想简单了。
这个女人绝对比自己想象得更复杂,更危险。
而他这次想要给邹榕设陷阱,一次性解决这个麻烦,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苏乙突然察觉到,他对邹榕这个女人的了解,其实也没多深,仅限于表面。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刘海清的身上。
“海清,还有件急事,我想你帮我查查邹榕这个女人。”苏乙道,“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止我们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要论搞情报,还有谁会比力行社更有资格?
这是玩情报的行家。
刘海清点头:“好,我立刻着手让人去查,一有消息,我就立刻通知你。”
突如其来的演出任务,搞得苏乙犹自有些不踏实。
他思忖片刻,道:“邹榕现在就带走了我师兄他们两夫妇,这说明她对我动手的时间应该就在今天,否则她没必要这么早发动。”
“今天……晚上登瀛楼晚宴,在外人看来是我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这个时候她给我致命一击,我很难反应过来,所以如果没猜错的话,邹榕应该就会在晚上登瀛楼晚宴前后对我动手。”
“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刘海清问道,“暗杀?或者用什么阴招,让你身败名裂?”
“都有可能。”苏乙道,“我不知道她到底会怎么做,但我肯定她一定会撇清自己,撇清武行,所以她设置的阴谋,一定很隐秘,很难被我察觉到。”
“要不先暂避其锋?”刘海清道。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苏乙摇头,“起码现在我猜到了她动手的时间和地点,还有我师兄肯定是她计划中的一环,所以这一次,实际上反而是我最占优势的一次。如果错过了今天,她什么时候动手,用什么手段,在哪儿,我就一无所知了,反而对我更不利。”
“有道理。”刘海清点头,“我提前安排我的人在登瀛楼布防,我会给他们下达命令,让他们都听你的,以防万一。”
苏乙摇头,道:“你救了师嫂,还是得尽快赶过来,我怕她有官面上的手段。”
“那你得拖住时间。”刘海清道。
苏乙笑了笑:“这点事我还是能搞得定的。”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刘海清就告辞了。
苏乙思忖一会儿,又叫来宽哥等脚行的心腹,对他们吩咐一声。
做完了这些,苏乙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他决定去见见这个人。
对于邹榕,能做出十二分的防备,就千万别少一分。
下午六点半,登瀛楼灯火辉煌,武行各大头头脑脑都到了,除了武行的人,还来了一些记者和其他行当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等苏乙到的时候,整个登瀛楼一到三层坐了个满满当当,但见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耿良辰到!”门口的小二大声唱喝,满楼嘈杂为之一顿,楼上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门口。
苏乙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小帽,脚蹬长靴,笑吟吟一步一拱手,向登瀛楼走来,活脱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当他迈进门槛的那一秒,整个登瀛楼欢呼雷动!
0622、三板斧
欢呼、掌声如山呼海啸,上两层楼所有人都围在天井围栏边,似乎要争相目睹苏乙真容。
登瀛楼里红灯高挂,酒香四溢,人声鼎沸。
如此盛况,不知道的还以为苏乙已经踢馆成功了呢。
但事实上,却只是苏乙踢赢了第一家武馆。
闪光灯闪烁间,苏乙走到了一楼大堂正中。
邹榕带着十七位武馆馆主站在他面前迎接,齐齐向他拱手。
“津门武士会恭祝耿先生旗开得胜,今日登瀛楼大宴宾客为贺,耿先生,请了!”邹榕爽朗大声笑道。
“耿先生,请!”十七位馆主齐齐抱拳大声道。
声若洪雷。
苏乙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急忙拱手道:“怎敢劳动各位前辈相迎?真是折煞晚辈!不敢,不敢!”
“耿先生如此年轻就领悟到了人刀合一的境界,中华上下五千年,二十多岁的武道宗师,耿先生是唯一!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邹榕大声道,“这是津门武行之福,也是中华武术界之福,耿先生,耿宗师,你当得如此礼遇!”
这话一出,喝彩声再次此起彼伏,掌声再次轰然响起。
咔嚓!
一边的照相机适时拍下邹榕带着十七家武馆馆主齐齐向苏乙行礼的画面。
苏乙春风满面,急忙四下抱拳,心中却警惕到了极致。
捧杀!
绝对是捧杀!
苏乙不过是踢了一家武馆,打赢了英华武馆馆长的真传弟子,大不了就是露了一招绝活。
值得津门武行搞出这么大阵仗,邀请来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为苏乙庆贺吗?
还说什么上下五千年唯一的少年宗师,中华武术界之福?
苏乙听着都脸红。
这姓邹的女人把自己捧得这么高,到底有什么阴谋?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她打算怎么摔死自己?
“这耿良辰,真是好大的排场,有这么一回,这一辈子都值了!”
“怎么?你不服气啊?少年宗师啊,你知道什么叫宗师吗?那可是李书文、宫宝森一样的神仙人物!”
“真的假的还不知道呢,谁知道是不是武行为了多收学费,自己吹出来的……”
这世上多的是见不得人好的俗人,眼见苏乙如此风光,多有红眼者一边鼓掌,一边阴阳怪气议论纷纷。
也有那城府深沉的,表面一副赞赏的样子,但心里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不过是武学后进,无论是辈分,能力,都不足以当如此赞誉。”等嘈杂声少歇,苏乙缓缓开口。
他知道这时候想降温是没有用的,但这些客套话却不能不说,否则别人更会觉得你耿良辰把之前的夸赞照盘全收了。
“是诸位抬爱,才有了今晚的盛宴。”苏乙道,“我耿良辰有自知之明,何德何能当得如此抬举?”
“耿先生,就不要客气了。”邹榕打断苏乙,笑呵呵接过话,“就算是抬举,也是我们津门武行,愿意抬举你耿良辰。为什么我们不抬举别人?还不是因为,你耿先生值得?”
苏乙笑呵呵一抱拳,正要接话,邹榕却再次抢先开口:“敢问耿先生,你踢馆打擂,是为何事?”
她当着这么多人面问苏乙,众目睽睽下,苏乙也不得不答。
“为了入武行,光大门派。”苏乙尽量言简意赅,措辞谨慎。
他不知道邹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只能尽量小心,然后见招拆招。
“武行的规矩,踢够八家武馆,便可以在津门开馆授徒。”邹榕笑呵呵道,“武行的规矩不可破,耿先生光大门派的心愿,只能靠你自己一家一家打下去,但以耿先生的武功,此事想来不难。”
“耿某人岂敢小觑武行的英雄好汉?”苏乙接话,“强中自有强中手,我耿良辰不过是末学后进,对各门各派的武学和前辈,都尊重有加。”
“太谦虚了。”邹榕赞赏地道,“难得一身本事,却如此谦逊有礼,陈理事,我现在才发现你之前的提议,简直太适合不过了!”
邹榕身后站出一个四方脸、短须中年来,他笑呵呵道:“没错,像是耿良辰这样的人才,就算他不开馆,武行也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诸位可能有些听不明白我和陈理事在说什么,抱歉,这就跟大伙儿说清楚。”陈理事话音刚落,邹榕就把话自然而然衔接过去,根本不给苏乙多说话的机会。
她笑着环顾四周,道:“我们津门武士会经过协商,一致同意,让耿良辰先生以个人的身份先加入武行,并且诚邀他成为我津门武士会的特别理事员,今日也请诸位做个见证,只要耿先生在这份聘用邀请函上按下手印,他以后就是我们武行的人了!”
她话音未落,身后就有几人抬着桌子,端着纸笔的人迅速上前,把桌子摆在她和苏乙之间,然后把聘用邀请函摊开,放在了苏乙的面前。
邹榕逗哏,他身后的陈理事捧哏,两人一唱一和,把事情说明白,把道具呈上来,让苏乙想反对都无从反对。
“耿先生,你刚才说,你踢馆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加入武行。”邹榕笑呵呵看着苏乙,“这个愿望,津门武士会现在就可以满足你。我现在代表津门武士会,诚挚邀请你加入,并且特聘你为特别理事。无论你将来能不能踢馆成功,你都是我们津门武行的一员。”
“而且,这跟你踢馆的事情毫不冲突,也毫无关联,仅仅是津门武行求贤若渴,对耿先生你个人的欣赏。”
“耿先生可以仔细看看这份聘用书,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请按个手印,然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厉害!
苏乙脸上保持着笑容,心中却警惕到了极点。
你耿良辰不是想加入武行吗?
好,我现在就让你加入,不但让你加入,一来我就让你做特别理事。
苏乙拿什么理由拒绝?
说我才疏学浅,不能当特别理事?
好,那理事你别当了,你只要加入武行就好了。
说我想踢馆成功以后再加入?
人家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两者不冲突。
说我再考虑考虑?
你考虑什么?你踢馆不就是为了入武行吗?不然你踢什么馆?你有什么好考虑的?
苏乙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邹榕一番话,彻底把苏乙给架住了。现在他这个字是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先是把苏乙捧得高高的,接着又强行让苏乙加入武行,邹榕到底要干什么?
苏乙微微沉吟,晒然一笑,按下了印泥。
这一局,他无法破局,只能被动接受。
见苏乙按下手印,邹榕笑容更浓,带头鼓掌。
下一刻掌声雷动。
紧跟着有人端上三杯酒来,来到了苏乙面前。
邹榕笑道:“进门三杯酒,才是好朋友。耿先生,我代表津门武行,敬你!请!”
苏乙抱拳歉意道:“抱歉,邹馆长,为了以最好的状态和武行的朋友交手,我近期已经戒酒了,滴酒不沾。”
邹榕端上来的酒,苏乙是绝不敢喝的。
“戒酒?这哪儿成啊,今天你是主角,你不喝酒,咱们的酒宴还怎么开?”
“就是,津门爷们儿哪儿有不喝酒的?必须喝!”
“少喝点都成,不能不喝啊,今天是你的贺宴,你不喝酒,岂不是看不起在座的人?”
众人七嘴八舌劝了起来,有好言好语的,也有嘲讽挤兑的,但苏乙主意打定,只是笑着口称“抱歉”,却是一点也不为所动。
眼见气氛逐渐有些僵住,邹榕抬起手,那些劝酒的馆长们立刻住口。
“换茶。”邹榕笑呵呵盯着苏乙道。
端酒的小弟下去,另一个小伙儿很快端着三杯茶上来了。
茶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邹榕似笑非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耿先生不喝酒,我们也不勉强。以茶代酒吧,成了礼数就行。”
苏乙盯着三杯茶,笑容不减。
邹榕也不催促,只是笑眯眯站在一边。
苏乙深吸一口气,上前端起一杯茶来。
他不能再僵下去了,喝茶,他是没法拒绝的。
他总不能挑明了说,“我怕你下毒”吧?
万一他说了,邹榕二话不说把三碗茶干了,那他就成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所以这茶必须得喝了。
苏乙端起茶,眼中渐有泪花。
他沉声道:“耿良辰能有今日风光,我要感谢三个人!第一是我父母,他们赐我骨血,教我做人。今日武行这三杯酒,第一杯,就该他们来喝!”
说罢,他把第一杯茶泼到了地上。
然后他拿起第二杯。
“第二杯茶,敬我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我有今日,定会含笑九泉!”
再泼一杯。
苏乙端起第三杯茶:“第三杯茶,敬给我最尊重的人,先总理孙先生,孙先生永垂不朽!”
哗啦。
“好!”
不知是谁轰然叫好,然后掌声雷动。
也不知道好在哪里……
放下杯子,苏乙对眼睛有些发直的邹榕道:“邹馆长,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落座,让大家开席吧。”
邹榕回过神来,深深看了苏乙一眼,道:“耿先生,里面请。”
“不好了!不好了!”
便在这时,有人惊呼着跑了进来。
苏乙笑眯眯转头,心说邹榕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还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啊……
来的是一个陌生面孔,看其装扮也是武行的。
这人大呼小叫地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书信。
英华武馆馆长见状,故作吃惊:“张强?怎么是你?你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馆主,不好了!您之前让我去叫卢子俊师兄来参加耿良辰的贺宴,您还让我告诉他,输给一个少年宗师,不丢人,让他不必气馁……”
“是有这回事,你叫的人呢?”英华武馆馆长沉声喝问。
“卢子俊师兄一家人已经人去楼空,不见啦!”这人惊慌大叫道,“他只留下了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师父亲启’四个字。”
“这……”英华武馆馆长接过书信,没有看,第一反应却是先看邹榕一眼。
邹榕笑道:“年轻人大多心高气傲,受不得败。这是你们武馆的私事,下去再说吧,咱们先陪耿先生上楼。”
“是!”英华武馆馆长闻言急忙把书信揣进自己兜里。
这封信,绝对有问题!
苏乙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着邹榕有说有笑向楼上走去。
短短几分钟时间,苏乙却感觉过的十分漫长。
收他入武行,敬酒三杯,还有刚才那封信。
这应该就是邹榕的三板斧了。
苏乙硬挨了第一板斧,躲过了第二板斧,邹榕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第三板斧没有劈下来。
第一个回合,以苏乙吃了小亏而结束。
等苏乙上了三楼落座,他才发现,新一轮的考验,正等着他。
主桌上坐着的,都是津门有头有脸的人,其中有几个苏乙认识的熟面孔。
比如青帮的贾长青,西口脚行的总把头胡德胜,洪帮的安玉峰,三同会的吴赞彤。
这些人,全都是津门街面上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苏乙只是踢个馆而已,还是第一次踢馆,犯得着用这么隆重的规格来祝贺吗?
这些人里,苏乙年龄最轻,资历也最小,但当他靠近这一桌的时候,除了一个哲彭人一脸傲慢地坐在那里,其余的人都站起身来,向苏乙拱手打招呼。
他们看的当然不是苏乙脚行把头的身份,更不是他武人的成就,而是苏乙忠义社的背景,以及他和刘海清的关系。
苏乙和贾长青、胡德胜、安玉峰和吴赞彤四人依次打过招呼,都是笑呵呵十分客气的样子,商业互吹两句。
到了下一位的时候,苏乙忍不住看向邹榕。
“邹馆长,恕我眼拙,这位先生我之前没见过,劳您给介绍介绍?”苏乙道。
“怪我!”邹榕抱歉一笑,走过来道,“这位先生,是百家帮的翟有利翟老爷子。翟老爷子一向深居浅出,小耿你不认识他,也情有可原,我想,翟老爷子是不会怪罪你的。”
苏乙心中一凛,看着这个憨态可掬的白胖子,居然还是个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