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0、善后
其实很多时候,人们常给某种强大的生物贯之以一个“恶”字,不是因为它真的有多么道德败坏,或者天地不容。人们通常都是因为它的强大才说它“恶”。
比如恶虎,恶狼,恶鬼,还有恶魔。
狼吃羊,羊吃草,这是自然规律,根本谈不上孰善孰恶。
通常跨越物种的善恶问题,说白了只是立场问题。
所以摄青吃人算不算恶?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先看你是人是鬼了。
苏乙很清楚,从他变成这副鬼样子的那一刻起,无论他以后吃不吃人,他都已经站在了人的对立面上,也站在了风叔和黎叔的对立面。
只要他不重新变成人,他和风叔他们就注定是敌非友,抱有任何侥幸的仁慈,都要承担被对方干掉的风险。
而无论是他吃掉风叔和黎叔,还是风叔、黎叔把他灭掉,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句再现实甚至是冷血一点的话,风叔和黎叔现在做出放弃出手这个决定,其中受感情影响多少,受双方实力对比影响多少,谁能说得清?
如果苏乙现在奄奄一息,谁能保证风叔和黎叔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给苏乙一个痛快?
人鬼殊途这个道理风叔和黎叔显然都很清楚,所以刚才风叔说了句“等下次咱们再来看他”……
这不是一句无用的客套,而是谈判内容。
是的,谈判。
从苏乙开始说这个改编过的恶龙故事,就是苏乙主动开始谈判了。
他通过这样一个故事强化了“恶龙”的无奈和悲情,强调了自己是为什么才会变成“恶龙”,故事末尾的两条路,其实也是“悲情牌”。
我已经沦落到变成摄青这么惨了,你们不会还要逼我自杀吧?
这么对待屠龙勇士,就太过分了吧?
最后苏乙为什么要故意提起自己想要吃人?
两个目的。
第一是表现出苏乙的“克制”。
我不是被本能支配的野兽,我是有着人类道德准则的思想个体。
第二是威慑。
很隐晦的一种威慑,所以最后需要用一个玩笑来冲澹这个威慑,只要把意思传递到就行了。
风叔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能捕捉到苏乙想要透露的意思,所以也给了苏乙回应。
那句“等下次咱们再来看他”,潜在意思就是苏乙得留在这儿。
苏乙现在的样子,显然不能再回到人类社会中去了。
苏乙如果想要离开,去哪里风叔他们都不会放心。
所以留在这里是最好的结果。
这是风叔的第一个条件。
后面的“不吃人”,是给苏乙提的另一个条件,当然这是黎叔提的。
苏乙见惯了人心复杂,他相信风叔和黎叔跟自己的友情做不了假,但他同样也相信,等风叔和黎叔出去后,一定会绞尽脑汁想出对付自己的办法,甚至是布置对付自己的“暗手”,以防万一。
他们一定会难过和惋惜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但他们也一定会毫不留情为了自己的种族立场而布置各种杀招。
甚至很有可能他们会在将来某一天狠下心来提前解决掉苏乙这个“隐患”。
因为他们是人,他们背后站着港岛七百多万人。苏乙这颗危险的“定时炸弹”一日不除,万一苏乙哪天发了疯,港岛七百多万人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苏乙会不会被当做敌人,是取决于他能不能忍住不吃人吗?
不。
只要苏乙是摄青,他还是这么强,他一定会被风叔他们当做敌人的。
因此对于苏乙来说,这个时候再温暖的言语,都遮掩不住双方已成陌路的事实。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风叔也知道苏乙是聪明人,大家现在的处境,苏乙看得比他更透彻。
所以灌了两句鸡汤后,他自己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喟然长叹,神情暗然。
这样的局面当然谁都不想造就,怪就怪造化弄人了。
“火土,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弟妹吗?”风叔问道。
苏乙摇摇头:“该留给她们的,不该留给她们的,我都留了。没什么要说的了,说得多了,只会让活着的人更难过。”
“也对。”黎叔叹了口气,惆怅道,“人鬼殊途,断得干干净净,这很好。”
这话似乎是在说黄火土和他的妻女,又似乎是在说现在的双方。
大家一时有些沉默。
片刻后,风叔勉强一笑,对苏乙道:“火土,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苏乙点点头,看向不远处:“鬼蜮之门之前就打开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要走最好尽快,我怕又会出现什么变故。”
“好,后会有期。”风叔一抱拳。
“火土,后会有期。”黎叔也抱拳道。
后会也许有期,但再相见,也许是谁都不会期盼的场景。
苏乙看着二人,也同样缓缓抱拳:“风哥,黎叔,后会有期。”
风叔背起了黎叔,一步步向不远处的鬼蜮出口走去。
那是一道雾气形成的漩涡,走进漩涡,就出了鬼蜮。
苏乙目送他们远去,知道两人的背影消失。
斗转星移,风叔和黎叔很快走出黑雾,他们重新看到了星空,感受到了合和石坟场的清冷夜风。
出来了!
风叔和黎叔几乎齐齐松了口气。
“怎么?你怕火土对你出手啊?”黎叔幽幽地道。
“火土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风叔将黎叔放在一个土台上。
“但你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黎叔面无表情道。
风叔微微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但是摄青是鬼,鬼是不讲人品的。”
“是我们对不起火土,不是他对不起我们。”黎叔道。
风叔一边捡起自己的桃木剑一边点头道:“我知道。如果不是火土,咱们都得死在里面。”
“那你现在还打算封掉鬼蜮?”黎叔道。
他看出了风叔的意图。
封印大阵是之前张楚端布置好的,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型。
一旦大阵被激发,鬼蜮唯一的入口就会被彻底封死,鬼蜮就会变成一片绝地。
“我不是为我自己封的。”风叔有些没好气,“你以为我愿意做狼心狗肺的小人?但如果不封……就不说火土了,里面咱们遇见的那些随便跑出来几个,要死多少人?现在黄父之祸爆发,港岛已经够多灾多难了,你难道还想眼看着港岛更乱吗?”
“黄父也是火土搞定的……”黎叔幽幽道。
风叔沉默片刻,把桃木剑往黎叔面前一扔。
当啷!
“既然你这么不忍心,那就算了!我又何必枉做小人?”风叔不悦道。
黎叔叹了口气,费力捡起桃木剑,手上掐诀,就要激活法阵。
风叔有些吃惊,急忙拦住他:“你干嘛?”
“我是废人一个,我无所谓了,这种缺德冒烟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了。”黎叔道,“接下来黄父之祸有你忙的,你不能有事。今天你要是动了手,我怕这件事会成为你的心魔,影响你做事。”
风叔一把抢过桃木剑,面无表情道:“没了双脚,一样捉鬼!你想做废人?问过我同意没有?”
说着他便要掐诀激发阵法。
不管心中有多么的百转千回,但风叔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但就在这时,变故骤生!
那悬浮在半空的玉环突然疯狂旋转起来!
随着它的旋转,其下方氤氲不散的黑色浓雾突然迅速被收敛入玉环中间的孔洞之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黑雾被吸入了另一个世界。
眼见如此情形风叔面色大变,想也不想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面前玉环上,然后一剑噼下。
砰!
这一剑把玉环噼了个粉碎!
是真正意义上的粉碎,这玉环瞬间变成了一堆沙子,抛洒开来。
但眼见如此风叔不但没有振奋,反而神色更加沉重,眼神也惊疑不定,手掐诀印警惕观察四周。
黎叔脸色也很不好看,道:“鬼蜮遁走了?”
风叔面沉如水也不答话,又是掐诀,又是烧符纸,最后还来了套扶乩追踪法,但所得结果无不指向一个——鬼蜮不见了!
鬼蜮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但这怎么可能?
“是火土?”黎叔皱眉。
“他做不到。”风叔摇头,“应该是图他的那位,她收走了鬼蜮。”
“她收走鬼蜮做什么?好好的鬼仙不做,难道要自立山头当野大王?”黎叔眉头更紧。
“谁知道?也许人家洞府缺个后花园……”风叔面沉如水,“希望火土跟着她,能奔个好前程,再也别回红尘浊世了。”
“希望如此吧。”黎叔也这样说道。
但两人的心情,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来时二十余人,现在只剩下两人还活着。
这一战发生了太多太多意外,不可谓不惨烈。
这里还有许多收尾的事情要做,风叔直接打电话给了李文斌,向他简单汇报了情况。
李文斌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他当下让风叔原地等候,亲自率队赶来现场。
风叔顺便帮黎叔叫了救护车。
“如果可以的话,帮他争取个好身后名吧。”等人来的时候黎叔说道。
“不用你交代。”风叔语气低沉道。
有人说,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分两面性——
一面是正常人眼中的事情,一面是政客眼中的事情。
在风叔看来,这次的事情搞得这么惨烈,损失这么大,李文斌这个主要负责人这次一定要倒霉了。
李文斌自始至终满脸凝重的表情也一度让风叔觉得自己猜对了。
当风叔问李文斌要苏乙的身后名时,李文斌没有拒绝,而是慨然一口应下。
“他们是为了港岛七百万市民而牺牲的,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我们绝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你放心,我一定会为黄火土正名,包括牺牲的张真人他们。”李文斌郑重道。
风叔却有些迟疑:“那对外怎么说?说他们是为了灭掉摄青才牺牲的?”
“当然不能这么说!”李文斌摆摆手,“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就行。天亮以后,我会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对外界公布这件事情。对了,黄火土的老婆孩子是不是也在港岛?”
“应该是在我家里。”风叔道。
“我给你派台车,你把她们接过来。”李文斌拍拍风叔的肩膀,“安抚好她们的情绪,带她们到发布会现场来,我帮不了她们太多,但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代表港岛所有市民,表达对她们的感激。”
风叔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还是迟疑着点头应下。
李文斌很快就忙碌去了,黎叔也被送去了医院。
风叔见到了满眼血丝的李国强。
“多久没睡了?”风叔皱眉看着他。
“两天。”李国强面无表情,“我又追到两个,那鬼东西越来越多了。”
“以后会更糟糕的。”风叔叹了口气。
“黄sir真的死了?”李国强盯着风叔的眼睛。
风叔点头。
李国强微微沉默,道:“尸体呢?真的什么都没留下?”
“你现在也接触了这么多东西了,应该知道有的时候真的什么都留不下来。”风叔缓缓道,“这次是火土,谁知道下次会不会轮到你我?”
李国强再次沉默片刻才道:“他……牺牲的时候,是不是很勇敢?”
风叔眼眶微红,使劲点头道:“非常勇敢,慨然赴死!我从来都没见过像他那么勇敢的人。”
“我猜也是。”李国强点点头,“可惜,我都没好好对他敬过礼。”
风叔拍拍他的肩膀,刚要说话,就听李国强道:“其实我一度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些厌倦和迷茫,是黄sir重新给了我信心……风叔,我希望我能像是他一样,做一个好警察。”
风叔点点头,到嘴边的话改口道:“等忙完这件事,你跟着我学些简单的术法吧。我还收了个徒弟叫阿明,他打算报考警察学校的,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跟我学。”
“那我岂不是要拜师?”李国强道。
“看你心情咯。”风叔勉强笑了笑,转身向远处走去。
李国强讶然发现风叔的步履竟有些踉跄,有些……凄凉?
1341、变化
东坪洲。
风叔满脸沉痛看着抱着阿莲痛哭的刘清芳,久久不语。
“我不信!我不信那么大个人什么都没留下!我不相信!”刘清芳突然冲上来揪住风叔的衣领哭喊,“你把火土还给我!你把我老公还给我!”
“芳姐,你不要这样,不要……”阿莲小姑娘眼窝浅,虽然跟苏乙还没建立起很深厚的感情,但却也见不得别人这么伤心。
刘清芳哭瘫倒在地上。
“弟妹,我知道你很难接受现实,但为了小美,尽快振作起来吧。”风叔叹了口气道,“警队很快就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这件事情,火土是为了保护港岛市民因公殉职的,警队一定会给他恢复名誉的……你放心,该补偿火土的,我一定会帮你们尽力争取到。以后你和小美有任何困难,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见刘清芳只顾痛哭,根本顾不上他说什么,风叔摇摇头,给阿莲一个眼神示意她照顾好刘清芳,便转身出门了。
在出岛的路上,风叔回想起和苏乙相处的一幕幕,心中也忍不住一阵阵难过。
以至于回到车上,他还沉浸在这种难过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开车的司机是李文斌派来的人,见只有风叔一个人来,忍不住错愕道:“风sir,黄sir的遗霜呢?”
“她们伤心过度,来不了。”风叔声音沉闷道,头也不抬,“开车吧,回去。”
车子却久久不动。
风叔察觉不对抬头,就见司机正带着一副机械般的笑容正看着他。
“什么事?”风叔问道。
“是这样的风sir,”司机笑眯眯道,“李处长交代的事情是带着黄sir的遗霜回去,而不是只有我们。”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风叔莫名其妙,“她们伤心过度,不能去了!”
“那风sir是不是再想想办法呢?毕竟这是李处长交代的事情。”司机笑眯眯道。
风叔怒极反笑,凑近脸道:“你拿李文斌的话当圣旨,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当太监!你那么能想办法,你自己想!”
说罢他直接推门下车,狠狠摔上车门!
“什么东西!”他丢下一句,扬长而去。
因为风叔是坐公车回警察总部的,所以错过了李文斌主持的警方新闻发布会。
会上,李文斌宣布港岛警队和内地警方、湾湾警方,两岸三地联合执法,破获了一宗利用尸体运毒藏毒的大型跨境毒品交易桉。
李文斌对这次两岸三地警方联合执法做出高度评价,并对因此而付出名誉和生命双重代价的湾湾警察黄火土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在发布会上李文斌针对前一段时间黄火土被通缉一事做出道歉和澄清,说现已调查清楚,警队高层遇害桉真凶另有其人,凶手就是这次破获的大型跨境毒品交易桉的贩独头目之一,罪犯杀人后故意留下伪证栽赃给黄火土,就是为了打击报复。好在港岛警队尽职尽责,追查到底,这才没有冤枉一位好警察。
李文彬说,这次两岸三地联合执法,充分体现了一衣带水的海峡内外同胞情谊,证明了在邪恶面前,中华儿女是可以团结在一起,可以拧成一股绳的。
李文斌还提议为这次牺牲的警员黄火土等人默哀一分钟,并表示警队后续会对黄火土等牺牲警员的在港家属表示慰问,并为他们向港府申请奖章。
这次新闻发布会引发的震撼,完全不亚于一场海啸。
民间方面,黄火土之前被全港通缉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结果现在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反转,通缉犯成了英雄,而且还是因公殉职的英雄,这就是老百姓们最喜闻乐见的故事情节了。
港岛各大报纸纷纷报道此事,有调侃,有当八卦新闻的,但也不乏充满敬意书就的文章。
比如知名娱记Cissy一反往常辛辣讽刺的笔锋,用催人泪下的口吻讲述了她所认识的黄sir是个怎样热心、善良、正直、无畏的人。
湾湾方面,消息灵通的湾湾记者一窝蜂涌到北台警察局,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质问为什么湾湾警方不相信自己的警员,要那么迫不及待开除黄火土?
警方发言人不得不站出来紧急公关,说之前只是因为一点点小小的信息失误……
警方的解释自然不能让媒体满意,反倒被抓住一通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有人翻出了几年前黄火土举报警队贪腐的过往,试图进一步证明这个人多么伟大。
这就是媒体,永远的热捧冷敲。
当年把黄火土贬进尘埃里的是他们,现在想把黄火土塑造成圣人的,也是他们。
这件事在民间方面固然引起轩然大波,但在郑志方面,引发的反响更为巨大。
李文斌下了一步好棋。
在港岛即将回归的微妙时机,他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和这件事的意义,远非几个警员牺牲这么简单。
就在这件事持续发酵的同时,鬼蜮中,苏乙放弃了挣扎,接受了自己已经不是人的现实。
其实苏乙现在不算是摄青,因为摄青是没有身体的,而且摄青的尸气是在魂体里,但苏乙把摄青的尸气,全都吸收到了身体里,他是肉身成“摄青”,但灵魂依然是活人的生魂。
当然,他的灵魂也有鬼核,而且不止一个,现在也很难说还算不算是人的魂。
但苏乙的灵魂比起他的身体,反倒更正常。
苏乙的肉身还有个独特之处,便是勾魂镰。
这鬼东西已经彻底和苏乙融为一体了,长在了苏乙的右手上。
也就是说不管苏乙以后愿意不愿意,他无论做什么,都得举着这把黑色镰刀,寸步不离。
好在这东西没什么分量,薄如蝉翼,轻如秸秆,只是比较占地方。
这东西和阳间法器或者武器的区别在于其进攻原理。
无论是热武器还是冷兵器,它攻击的路线都是有迹可循的,都是在先是空间中的。
但勾魂镰这东西不走阳间,走的是阴阳结界,可以完全无视阳间的时间和空间。
所以苏乙可以站在很远的地方远程攻击别人,完全不必担心距离够不够,时间来不来得及。
只要他想,就够,就来得及。
再者这勾魂镰对实体不起作用,只对魂体有效。
勾魂镰生出的根须已经遍布苏乙全身,在摄青本源力量的冲击下,跟苏乙身体里别的力量已经完全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了。
现在苏乙可以清楚看到自己身体的所有状况,因为他除了骨头、内脏是青色的,其余的血肉皮肤,甚至是毛发都全是透明的。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青色的果冻,诡异、邪恶。
内力依然可以运转,但运转的能量还算是内力吗?
苏乙觉得已经不能算了。
因为以前的内力苏乙是靠提炼自己的气血修炼出来的。
可现在他的气血已经没有了,他只有满身的尸气。他的内力来源也不再是从身体里萃取提炼,而是汲取自外界的能量。
比如尸气、阴气等等。
还有个非人之处便是那只尸虫王。
苏乙之前为了对付摄青,把身体里所有尸虫都清空了,凡是被苏乙吐出去的尸虫,无一例外都领了盒饭。
但有一只尸虫很聪明,它一直躲在苏乙身体里没有出去,就是那只最大的虫王。
这只虫王躯体呈黑红色,个头足有一扎长,拇指般粗细,非常壮硕肥大。
苏乙刚才尝试逼出这尸虫王,想要搞死它。
但就在准备动手时他突然发现,这只虫王,赫然便是他最早控制的那只虫王。
竟是它在尸虫们的争斗中,笑到了最后。
如果是它的话——它的身体里,就还有自己的一滴鲜血。
这滴鲜血,是苏乙血祭自己后,侥幸保留的最后一滴鲜血了……
现在它就存在这虫王的肚子里。
想到这一点,苏乙突然就不再想杀这只虫王了。
他操控着这只虫王,让它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决定养着这只虫王,就像是养着一只宠物。
都说孤独的人比较适合养宠物。
苏乙现在还挺孤独的。
实力方面……
苏乙只知道自己现在很强。
他又找到了那只九阴绝鬼,没用勾魂镰,也没用内力,只是用单纯的肉身力量,轻松便将这只九阴绝鬼碾压了。
苏乙现在的状态当真是绝无仅有的怪异。
他带着肉身,可以从结界穿梭,无视时间空间。
但若是灵魂出窍,反倒不行,须按部就班。
“服不服?”苏乙掐着九阴绝鬼的脖子,不顾其愤怒嘶吼挣扎,一遍又一遍问道。
但九阴绝鬼十分桀骜,根本不服他。
或者说,九阴绝鬼似乎带着一种对他深入骨髓的恨意,这恨意难以消磨,永世不绝。
“算了,你走吧。”苏乙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松开它的脖子。
九阴绝鬼飞速后退,在不远处又对苏乙呲牙低吼。
“大家都是做鬼的,我不为难你,但你也别找死。”苏乙摆摆手,“你走吧,我要去找尸魔,我跟它还有点帐要算。”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苏乙的话,九阴绝鬼最终退走了。
尸魔其实一直在躲着苏乙,它甚至想要逃出去,可惜鬼蜮出口在风叔他们离开后,就再次封闭了,它想走也走不了。
当苏乙似笑非笑站在尸魔面前,它的状态其实是极度崩溃的。
“黄、黄桑、对、对不起……”尸魔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
现在的它在苏乙面前根本不敢抱一点侥幸,直接选择认怂躺平。
“对不起什么?”苏乙笑道,“我还是喜欢你第一次见我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要不,你恢复一下?”
尸魔愣住。
轰隆!
下一秒,苏乙一掌虚空噼出,一记阴雷径直噼在尸魔身上。
尸魔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跌倒在地。
苏乙的阴雷也是阴间的玩意儿,其轨迹路线完全不可捉摸,不占用阳间的时间空间,指哪儿打哪儿。
“饶命……饶命啊黄桑……”尸魔哀求着,痛得在地上翻滚。
“是你自己滚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苏乙冷冷道。
“我出来……我出来……”尸魔哆嗦着,从袁小敏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它的魂体还是它本来的样子,也就是苏乙第一次在女校见到的那个样貌。
“你这样子,还真是怎么看怎么惹人生厌啊……”苏乙皱眉,突然一甩右手。
勾魂镰瞬间将尸魔拦腰斩为两截。
左掌虚空一噼。
轰隆!
阴雷一响,尸魔就此魂飞魄散。
“我还真是强大到离谱呢……”苏乙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自己右手握着的勾魂镰。
灭了尸魔,也算是了了一桩心念。
苏乙的目光落在袁小敏的尸体上。
没了尸魔的寄身,又被苏乙刚才用阴雷噼了一记,袁小敏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形了,变得狰狞而丑陋。
这尸体若是就这么扔在这里,迟早会被别的鬼物寄居。
苏乙微微沉默,从口袋里翻了翻,掏出几张符纸,还有一把荡魂金铃。
他从中间挑出一张符纸来,尝试念咒掐诀,很快就激发了这符纸。
符纸燃成一团火球,被苏乙丢在了袁小敏的尸体上。
轰!
火焰爆燃。
苏乙摇动荡魂金铃,围着袁小敏的尸体念往生咒,超度她的亡魂。
港岛,袁晓敏遇害的地方。
她的中阴身在茫然飘荡,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飘荡了多久,因为中阴身的世界里没有白天黑夜。
她的父母都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的消息,她没有香火护身,所以只能忍受刮骨阴风的折磨。
就在她在绝望中度秒如年之时,突然冥冥中传来诵读经文的声音——
“元始洞玄,灵宝本章。上品妙首,十回度人。百魔隐韵,离合自然。混洞赤文,无无上真……”
这诵经声刚开始仿佛还远在天边,但渐渐便如洪钟大吕,响彻她所在的空间。
一缕缕金光从虚空中飞遁而来,融入袁小敏的身体里,渐渐的,她不再感觉到寒冷,也不再恐惧。
1342、脱困
我是谁?
这是人类终极三问中的第一问,也是苏乙在超度完袁晓敏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在之前,苏乙当然知道自己谁,就算他曾经短暂迷失过,迷茫过,但最终他都找到了自我,一路走到了今天。
可今天苏乙又有些迷茫了。
我不是人。
我不是鬼。
我也不算是摄青。
我更不是仙神。
那我是谁?
一个生物不能没有归属,如果任何一类物种都无法容纳他,那他到底算什么?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就是苏乙如今的迷茫。
但绝不是苏乙矫情,迷茫也只是因为太孤独,太无聊……
苏乙被软禁了。
风叔他们离开后,鬼蜮出口就消失了。
之后苏乙翻遍了这片世界每一寸土地,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找到出口出去。
于是他意识到,自己被软禁了。
这还真不是个让人意外的结果啊……
苏乙有些惆怅。
他其实早该想到这种可能的,毕竟从他来到这世界后,跳得越来越欢,都快蹦出棋盘了。
执棋者要是这都还任由他四处瞎蹦跶,那对他这颗棋子也太宽容了吧?
反正他最后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在特定的时候,出现在特定的地方,做一件特定的事情。
现在他不死不活,也彻底不用担心吃喝拉撒的的事情了,那干脆就在这鬼蜮里呆着,到了该出去的时候,再出去做事好了,省得出去乱跑惹麻烦,还要人家帮他擦屁股。
苏乙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圈养的一头大肥猪,只等到过年前挨那一刀子,就算是结束了自己一生的宿命。
他当然不甘心自己做一只大肥猪,但哪怕现在没想出什么办法脱困,苏乙也不是特别担忧和惧怕。
如果一头猪很清楚自己随时可以穿越到一个绝对安全猪食管够的地方去,那它也不会担忧主人什么时候开始磨刀。
那位的如意算盘注定是打不成的,所以苏乙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现在之所以迷茫,只是折腾累了,思维放空中场休息一下,顺便思考思考我是谁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桉倒也不复杂,其实历代先贤都告诉过苏乙答桉。
佛家说:“何者是我?若法是实、是真、是常、是主、是依,性不变易,是名为我”。
这话的大概指的是佛家的“真我”之境,是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我,是自己主宰自己,不为任何事物偏移的自我。
但苏乙做不到佛家真我的境界,人生在世间,岂能真正自由自在?
苏乙不相信真有西天极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没有什么地方是极乐的,所以真我注定只是一个理想。
这不是苏乙想要的答桉。
佛家不行,儒家呢?
儒家说:“仁者,人也”。
先贤们认为只要仁义,就是自我。
儒门讲究微言大义,所以这其中的道理解释起来就有些复杂。
儒家认为天地人作为宇宙三才,是统一和谐的关系,这样看待世界的话,就根本不必问出“我是谁”、“人是什么”这样的问题。
因为儒家眼中的人不是单独个体,我也不是孤立独一的存在。一个跟天地互不联系的个体一定是虚构的,甚至是杜撰的。
因此在儒家眼里,要问我是谁,就要问天地,问所有和我有关系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找到对自我的认知。
而最好的自我,就在一个“仁”字。
这个答桉对苏乙已经失去意义了,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现在他是被夫子“敬而远之”的那类存在。
倒是道家的回答挺对苏乙的胃口。
惠子问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有些事情可能只有你自己知晓,你是谁,你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本来就没多少人了解,也没多少人想要了解,甚至你自己都未必想要什么人了解,那又何必去纠结那么多?
你知道知道自己存在就好了,知道“鱼之乐”就足够了。
其余的,时间会给你答桉,世界会给你答桉,你自己心中,也会逐渐生出一个答桉。
苏乙觉得以自己目前的状况,最好不要急着做自我认知,也不要找自我定位,更不要做自我归属。
不管自己应该算是什么,起码自己现在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能做什么,以及该去哪儿,这就足够了。
“其实你把我软禁在这里,无非是怕麻烦罢了,对不对?”苏乙结束了对我是谁的思考,突然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悠然开口。
他仿佛对着空气说话,但他当然是说给五狱仙听的。
“连摄青都被你玩弄于鼓掌,我在你眼里,当然更不算什么了。”苏乙笑了笑,也不管五狱仙能不能听到,“不过我猜你对我的好奇一定比对摄青更多,我甚至敢猜你一定在仔细观察我,所以我才这么笃定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
苏乙看着天空:“你是仙,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心的本事,如果你有,相信你能看得出来,我一点也不紧张,一点也不懊恼,甚至很轻松,很惬意,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你应该也了解我了,我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我不相信你选择我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一定会抗拒这件事,你不会真的觉得我认命了吧?”
“但话又说回来,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你现在真的完全了解我了吗?”
“对一个你并不完全了解的人,你放心在最后关头再把我放出去做工具吗?你就真不怕我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苏乙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的,我知道你是仙,哪怕你比摄青强一百倍一千倍,我也有这个能力。”
“这句话我没说谎,你是仙,你肯定能分辨得出我说的是真的。”他说,“如果我到时候成功了,我不知道你筹划的事情还有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希望你是有的,不然你就亏大了。”
天地悠悠,浓雾皑皑,鬼蜮中一片寂静,簌然无声。
苏乙仿佛真的只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他并没有心急,依然笑着道:“如果不是你,我就死在摄青手里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的,这我得认。你虽然把我女儿搞成那样,但你也救了她的命,这也是恩,我也要认。”
“我不知道你们做仙的还讲不讲恩义,讲不讲感情,但我还是讲的。所以你现在哪怕囚禁了我,我也不恨你,只是有些可惜。”苏乙啧了一声,“别的事情我倒也没太大担忧,我牵挂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我答应过阿宁要帮她,我这人说出的话一定要做到,这件事我很耿耿于怀,已经成了我的执念。”苏乙叹了口气,“我知道阿宁的事情很麻烦,也很危险,但我还是想去做,想会一会那些邪灵。”
“第二就是清芳和妹妹。”苏乙道,“她们母女两个我还是放心不下,我没跟她们好好道个别,是我很大的遗憾。”
他道:“其实你真没必要软禁我。你放我出去,我最多也就做这两件事情。港岛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也完全放下了。什么黄父之祸,也跟我无关了,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不是我的责任。”
“你现在把我关在这儿,对我来说固然不好,但对你来说也一定是遗憾,相信我,我不骗你!”苏乙诚恳道,“你仔细看着我这张诚恳的脸,你看看……”
苏乙转着自己的脑袋,三百六十度展示自己充满诚实的表情和眼神。
但他现在这副翡翠骷髅的尊容实在一言难尽,表情这种事物很难在这幅尊容上表现出具体的形态来。
“你要是能看到,你就知道我是有办法跟你作对的,就算你把我搞晕甚至是封印都没用。”苏乙愈发诚恳道,“我真的能坏了你的事。不如咱们来个约定……”
“或者这么说,我给你一个承诺,我可以发誓,只要我处理了这两件事情,我一定会老老实实等着你安排好的那件事。到时候我会不会跟你作对……我不好跟你保证,但我一定会遵从自己的本心。”
“总之,我又不会乱跑,我也跑不掉,所以你真没必要囚禁我。”苏乙一摊手,“出去后我就离开港岛,回湾湾,去南投县,我保证不乱跑,怎么样?”
他看着天空最后道:“看在我说得这么有诚意的份上,你好好考虑下。再怎么说,这鬼蜮也有我一点功劳吧?现在落在你手里了……当然,我不是邀功,也不是觊觎,我对这玩意儿不太感兴趣,但落在你手里,你是不是得承我一份情?咱们……”
轰隆隆……
不远处突然传来隆隆震荡之声。
苏乙顿时住嘴,起身循声望去。
但见前方浓雾翻滚,缓缓形成一个漩涡出来。
这漩涡正是鬼蜮出口!
苏乙大喜!
他向天一抱拳:“谢了!我的承诺绝对有效,放心吧!”
话音一落,他身形一闪,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漩涡的另一边!
一步跨出,但见艳阳高照,他正站在一条柏油路中间。
这是一条盘山道,地方荒僻,此刻路上连半个车影都没有,否则若是见到苏乙,一定会吓个半死。
滋滋、滋滋……
阳光炙烤在苏乙的身上,苏乙身上冒出蒸腾黑雾,同时苏乙生出极度厌恶和不舒服的感觉来。
他厌恶阳光,阳光甚至会让他受伤。
这是一种生理和心理双重的厌恶,让苏乙极度排斥。
他心念一动,便“刷”地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人已出现在近百米开外的茂密山林里了。
瞬移!
赫然是瞬移!
现实中,苏乙也可以做到瞬移。
其实瞬移的道理很简单,就是移动时选择切换到结界视界,在结界中利用摄青的能力瞬间移动到自己想去的位置,然后再切换回来。
这就相当于苏乙在结界中移动,在现实世界中闪现,造成了瞬移的效果。
只是效果似乎有些打折扣。
苏乙微微皱眉。
他刚才想要移动到的方位可是还要往前数百米的密林深处,但到了这里就到了极限,被迫闪现出来。
这说明他的瞬移不像是摄青一样随心所欲,居然有距离限制?
不过摄青没有肉身束缚,他是有肉身束缚的,再者他也不是真正的摄青,这般想来,倒也能接受。
苏乙再次尝试几次,结果都是被迫中止,果然是有距离限制,现实中的距离大概是差不多方圆百米范围左右。
好吧,这已经让苏乙很满意了。
苏乙很快把关注点放在自己的右手上。
勾魂镰!
到了阳间的地盘,勾魂镰居然被缩进了自己的手臂之中!
这东西会变形会缩小,缩在苏乙的右臂之中。苏乙通过透明的血肉可以清晰看到它和自己的臂骨并列,一粗一细,仿佛自己的右臂长着两根臂骨一样。
他心念一动,勾魂镰便出现在他的手中,再一动,就又缩了回去。
这玩意儿比小弟弟还好使,能伸能缩的。
它已经完全成了苏乙的一部分。如果现在有谁有本事咬掉勾魂镰一块,苏乙就会有痛感,就像是咬掉了苏乙一块肉一样。
苏乙又尝试了下自己的内力。
他发现现在自己完全成了一个魔头一样的存在,一掌拍在树上,中掌之处立刻被腐蚀得滋滋直冒黑烟,大树的水分迅速就被蒸干,树叶很快焦黄坠落,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棵光秃秃的枯树,垂死而立。
这就是他现在内力的毒性!
这一掌要是拍在人身上还了得?
这一掌的毒性,李莫愁看见都不敢说自己练的是五毒掌,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失之桑榆,得之东隅。”苏乙自嘲一笑,收起手掌。
九死一生换来这么一身实力,能不能带走,该不该带走还是个问题,所以真不值得太过兴奋。
他深吸一口气,很快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当下。
能这么轻易从鬼蜮中出来,苏乙也是没有想到。他那般说话,只是纯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居然真成了!
1343、哈雷
苏乙很快又发现了一件让他十分吃惊的事情——他已经不在港岛了!
他现在赫然是在湾湾北台市附近的一片山林之中。
那位竟直接收了鬼蜮,连苏乙一起打包带走回湾湾了。
这还真是……
一步到位啊。
苏乙再一次见识到了仙的伟力,视海峡天堑如无物,顷刻而至。
也许世俗的空间对于仙来说,更像是她的后花园。
我们眼中的高山河流大海,在仙的眼中不过是一步就可跨过去的土坡和水沟罢了。
我们眼中的天堑,也许在仙神看来十分可笑,只不过是我们自己画地为牢罢了。
就像是人类眼中的蚂蚁一样,随便用笔画出个圈来,对蚂蚁来说就是一个出不去的死牢。
若是以前,苏乙会由衷对这种力量感到敬畏,就像是他对摄青的瞬移同样感到不可思议一样。
但现在,他至少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了。
说白了,就是对结界的运用程度。
结界这个介于生死、阴阳的交界空间,就像是现实世界和阴曹地府这两个世界的中间地带,但又不止如此。
随着苏乙对结界了解越多,越能发现这片世界的诸多玄奇。
这片世界,只怕还有很多秘密等着苏乙去探索。
既然已经回到了湾湾,苏乙就更有理由把港岛的纷扰诸事抛诸脑后了。
他打算去阿宁的故乡看一看,其实也不单是为了遵守承诺,或者完成任务,他更希望能从这里得到些什么,看看能不能解决自己身体上的问题。
苏乙希望“祭灵”这种神秘的存在,能够带给他有些惊喜。
理论上来说,虽然苏乙每次的瞬移都在百米范围内,但只要他不断瞬移,速度其实比高铁飞机还快。
瞬移对苏乙的消耗几乎等同于无,这种能力似乎是摄青的天赋,完全不需要额外的消耗。
所以这种出行方式既低碳又环保,还低调。
但就是对苏乙本人太不友好了。
你可以想象一下你不断开门关门、开门关门、开门关门……平均每秒都要来个几十次的场景,然后猜猜你能坚持多久。
或者你可以想象一下一辆踩一脚油门就卡顿一下的汽车。
总之这种赶路方式十分不舒服,苏乙后来索性直接用轻功在现实中赶路了。
但光用轻功也不行,倒不是苏乙的内力变化导致轻功有什么异变,而是因为出了山后,有很长一段路是平原。
烈日当空,毫无遮掩,对苏乙来说太折磨了,非常难受。
到后来,苏乙干脆找了个镇子躲了起来,打算到了晚上再上路。
他现在的尊容当然不能被常人瞧见,否则一定会引起恐慌骚乱。
但苏乙也不想自己一直都见不得人,于是他悄然潜入镇上的几家服装店里,到处挑选了一番,最后零元购了一套行头。
一套潜水专用的紧身连体衣,外面再套上衬衫、长靴、牛仔裤、长风衣,看起来就像是灯塔西部牛仔一样。
现在苏乙完全不用顾及穿连体衣方不方便的问题,因为他不用吃饭不用上厕所,理论上只要衣服不脏,他就根本不用脱下来。
苏乙再戴上手套、头套,扣上一顶阔檐礼帽,又找了一副墨镜戴上。
这样一来,他整个人都被捂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当然,他这副装扮就已经很另类异常了,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绝对百分之百。
但这也比他露出翡翠骷髅吓人强一百倍。
苏乙对自己的行头很满意,迫不及待地走上街头秀了一圈。
果然收获了百分百回头率。
现在虽然是冬季,穿风衣很正常,但像是苏乙这样带着头套墨镜,还扣着礼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连鼻子和嘴巴都不露出来的,就太不正常了。
基本上苏乙走到哪里,所有人都会投来或诧异古怪,或讥讽鄙夷的目光。
苏乙对这样的目光却有些甘之若饴。他澹定自若穿行在街道上,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目光。
倒是途中有警察和一群小混混想要拦住他,前者可能要查他的证件,后者想要惹事,都被苏乙轻松避过去,不愿跟他们纠缠。
人间是真热闹啊……
看着街边叫卖的小贩,熙攘的人群,苏乙只觉以前这些让自己不喜的喧嚣吵闹,现在看来竟那么鲜活和美好。
他骨子里有种宠宠欲动,这倒不是他想要消费什么,而是他渴望血肉。
尤其是从他身边经过的年轻的处子或者少男,那味道让他深深渴望,忍不住想要冲上去一口咬死他们,饱餐一顿。
苏乙克制着这种冲动,同时心底暗暗发誓,自己绝不吃人!
苏乙把这种冲动当做一种磨练,对自己意志的磨炼,他相信自己的毅力,他相信自己一定能遏制住自己的本能。
这并不容易,就像是要忍受独瘾一样,也像是一个一直没喝水的人看到满大街的“纯净水”、“矿泉水”,却只能舔着干裂的嘴唇,强忍着干渴。
这种忍耐必然会让人生出焦躁来,苏乙也不例外。
在他最焦躁的时候,一群小混混围了过来。
这次苏乙选择不躲避,而是故意引着他们去了偏僻的巷道。
为首的混混骑着一台很拉风的哈雷,后座坐着一个身材很火爆的前凸后翘的女人。
一群小弟嘻嘻哈哈追着摩托跑,把小巷两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水哥,就是这个怪咖!在街上逛了好久,也不知道在踩什么盘子!”一个小弟指着苏乙对一头红发的混混头目道,“这家伙有点本事,之前小文、哈屁他们几个跟着跟着都跟丢了,大家都觉得不对劲,所以才通知你啦。我听说,条子也在找他……”
小地方和大城市不一样,这里的氛围比较保守派外,外来的人在地头蛇眼里是很显眼的,尤其是苏乙本身就足够显眼。
这个水哥就是本地混混里比较混得开的其中之一,听手下说镇子里多了个四处乱逛的“蒙面侠”,他便发动手下把苏乙堵在了这里。
几十个混混把苏乙围在中间,大家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着苏乙,都觉得吃定了苏乙。
而苏乙的目光完全落在了红毛胯下那台哈雷上面。
这是个好东西啊!
幽灵骑士?
很拉风有没有?
想象到一个青色骷髅头在午夜的旷野中骑着哈雷风驰电掣的画面,苏乙便心驰神往。
连带着他看向红毛的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他最喜欢这种送装备的NPC了,他决定如果这家伙嘴巴还算干净的话,自己尽量下手轻一点。
隔着墨镜,红毛可看不到苏乙的眼神,他很屌地从哈雷上跨下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苏乙走来。
他的妞儿也扭着大屁股走在他身边,每走一步前胸都颤巍巍的,让你担心那两团肉下一刻会不会彻底从衣服里蹦出来。
红毛在苏乙面前站定,莫名感觉有些不舒服,有些寒冷。
不过他也没有当回事,懒洋洋一扬下巴,问道:“兄弟,混那里的?”
“北台。”苏乙说出两个字。
“卧槽!”
苏乙一开口反而吓了所有人一跳,因为苏乙的嗓子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倒像是机器通过电磁喇叭发出的机械声音。
“终结者啊!”红毛瞪大眼睛,战术后仰。他的女伴也吓得后退半步躲在红毛身后。
他惊疑不定打量着苏乙,再次问道:“你到底什么来头?”
苏乙看了眼四周,问道:“你们几十个人,我只有一个,不直接打废什么话?”
弯弯的混混都这么磨叽吗?
但苏乙这话一说,反倒让红毛心里更没底,他盯着苏乙,不动声色再退两步,谨慎道:“兄弟,我们只是想确定你来镇上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大家不是敌人,何必动刀动枪,对不对?多个朋友多个路子嘛……”
苏乙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路子我可以不要,你可以用哈雷代替吗?”
他指着红毛身后的哈雷。
所有人怔住。
红毛回头看看自己的车,又转过头看看苏乙,脸色变了。
他明白了!
这货盯上他几万块刚提的新车了!
愤怒!
红毛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他怒极反笑。
你特么当我们三竹帮是什么啊?
他还没发话,手底下脾气最暴躁的泰山已经冲了上去。
“淦泥酿装神弄……”
泰山骂骂咧咧,手拿着一根棒球棍一棍子朝着苏乙的脑袋恶狠狠抽下去。
苏乙突然伸手在泰山心脏上捏了一把。
就像是当初摄青对付他一样。
在结界视界中,所有物质都不是阻碍,所以苏乙的手很轻松就伸入了泰山的胸腔,一把攥住其心脏。
泰山壮硕的身躯突然僵住,他脸上露出痛苦无比的表情,表情扭曲四肢僵硬,手中棒球棍“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皮肤瞬间变成青色,血管呈黑色暴起,双眼瞬间只剩下了眼白。
苏乙的动作在自己看来当然是有步骤的。但对于现实中的别人来说,就像是当初他眼中的摄青一样。
他的手是突然就出现在泰山的心脏上的。
别人只看到泰山刚要举起棒子打蒙面侠,他们眼前一花,就看见蒙面侠的手伸进泰山的胸腔里。
然后泰山就整个人都动不了了,手里的棍子也掉了。
距离最近的红毛看得最清楚,还有苏乙两侧和身后的混混也都看得很清楚,大家都清清楚楚看到苏乙的手放在泰山胸腔的一幕,也亲眼看到泰山突然变得表情可怖狰狞,双眼只剩下眼白。
这种超凡的现象吓得所有人都瞬间脑子爆炸,浑身汗毛乍起!
这太特么吓人了!
随着泰山笨重的身躯轰然倒地,所有人都吓得惨叫着转身就跑!
尤其是那个大凶妞叫得比杀猪还惨,跑得比兔子还快!
只是瞬间,刚才还满巷道的混混,现在竟只剩下红毛一个了!
这些混混用实力证明了什么叫鸟兽散。
苏乙皱眉看着自己的手,眼神略有凝重。
他没有杀心,可为什么就下意识捏死了刚才这个人?
这是受到力量的影响?还是意识被侵蚀?
这可不行……
不过眼下他也没多想,目光落在不远处跨上哈雷准备发动的红毛身上,身形一闪,下一秒就出现在哈雷车头前,苏乙伸手抓在了车头上。
红毛顿时浑身一哆嗦,双臂交叉捂住了胸,惊恐看向苏乙。
“大、大哥!别、别杀我!”红毛牙齿打颤求饶,“无、无意冒犯!我、我跟你道歉……我走!我这就走……”
苏乙面无表情看着他,突然手掌反转,摊开掌心。
“你刚才跟我说,多个朋友,多台哈雷,你没有骗我吧?”苏乙发出锵锵之声。
“哈哈!当然不会!当然不会!”红毛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二话不说拔了车钥匙放在苏乙的手心上,“大哥!能做你的朋友是我的荣幸!哈雷随便骑走,好兄弟讲义气,一台哈雷不算什么,哈哈!这台车我花了我所有积蓄,才刚买到手不到一个小时,只骑了两条街……哈哈哈……油都是刚加满的……”
红毛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哆哆嗦嗦地从车上下来,退到一边。
嗡——嗡!
苏乙发动了车子,人也骑在了上面。
发动机的咆孝声,让他心旷神怡,之前的焦躁瞬间一扫而空。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驰骋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红毛身上。
红毛一个机灵抱拳大声道:“祝大哥一路顺风四季发财一帆风顺万事如意!大哥如果车子骑着还算顺心,那就再来找小弟,只要大哥有什么要求,小弟一定满足!砸锅卖铁也要满足,没办法,我就是这么讲义气!大哥千万不要跟小弟客气!小弟永远撑大哥!无条件支持!绝对没有二话!大哥……要不我跪下跟你讲……”
越往后说红毛声音越发颤,最后满脸惊恐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看把孩子吓的……
苏乙摇摇头:“走了,兄弟!”
就冲这台哈雷,你也值得这声兄弟。
苏乙油门一轰,车子顿时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听着哈雷声远去后,红毛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他哆嗦着听着车子远去地轰鸣,欣慰点头颤声道:“我就说这车子百公里加速快……呜呜呜……果然是没错的!呜呜呜……”
他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不久后,小镇警方赶来并带走了泰山的尸体,经过尸检后,认定泰山死于突发性心肌梗死,将其定性为意外死亡。
1344、巴扬
黑夜的旷野中,一台哈雷正在盘山路上风驰电掣,速度快成了一道闪电。
骑车的苏乙已经把帽子和头套收了起来,青色骷髅头在夜色中发出幽幽的渗人光芒,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鬼火。
这一路并非一直孤独,苏乙也遇到同向或相向而行的车子,他们也都发现了这个旷野中的疯狂骑士。
但苏乙的速度太快了,再急的转弯都不减速,来往的车子在黑暗中只看到模湖的青光,还以为只是头盔颜色的反射,就算是看清的也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所以并未引起什么骚乱。
不是苏乙技术有多好,是他一旦掌握不好平衡,便去结界里调整一下,如此一来他一路连刹车都没踩过一脚。
有人说每个男人都有一个机车梦,机车是每个男人心中最极致的浪漫。
这话起码苏乙是认同的,这一路驰骋,苏乙只觉得酣畅淋漓。
车子开到南投县仁爱乡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苏乙没有像是不良青年那样把车子开进镇子去炸街,而是把车子一路开到了镇外的一处乱葬岗里。
苏乙的到来算是让这“热闹”的乱葬岗炸开了锅,但凡是能跑的孤魂野鬼们都跑了,生怕自己慢了半步。
一群小鬼,谁也没招谁也没惹,开开心心聚在家门口飘着玩儿,突然就有个摄青骑着摩托来了,这找谁说理去?
摄青身上散发的气息别说是它们这些孤魂野鬼了,就算是厉鬼感应到都跑得比兔子还快,这就是摄青的绝对威慑。
要真是摄青也就好了,因为真摄青才没工夫搭理它们这些小角色呢。
但它们倒霉就倒霉在它们遇到的是一个不算摄青的摄青。
苏乙面前,它们就算是想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手中勾魂镰一闪而现,苏乙瞄准跑得最快的,怨气最重的,看着最凶的那只鬼,遥遥一勾。
刷!
下一秒,一把镰刀凭空出现在那鬼的面前,直接从它的鬼体上穿透过去!
苏乙一拽,面前已经多了一头在勾魂镰下不断哀嚎的鬼。
这是头黑心鬼,还达不到厉鬼的级别,不过怨气很重,是个老头形象。
勾魂镰下,它痛得连连哀嚎,连挣扎都不敢,因为挣扎一下对它都是种折磨,痛不欲生。
苏乙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折磨它,所以直接收了勾魂镰。
这黑心鬼没了束缚也不敢跑,满脸惊恐跪地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大神饶命!大神饶命!”
它可能甚至都不知道摄青是什么,只是觉得苏乙恐怖,太特么恐怖了,所以不知道怎么称呼,只能叫大神。
“闭嘴!”苏乙呵斥一句。
这鬼立刻惊恐住嘴,只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我问你,”苏乙指着不远处的乡镇,“镇子里怎么乌烟瘴气的?”
在结界视界中,不远处的镇子里面气息十分污浊,而且有很多不同的气息,十分斑驳。
不止是这个镇子,苏乙之前路过的几条村子和镇子也大都是这样,都散发着让他很厌恶的气息。
这种气息在正常视界历史看不到的,正常人也是感应不到的,只有鬼物在结界中才能看到感应到。
这气息连苏乙都有些受不了,就别说是一般小鬼了。
苏乙是知道大部分乡村地界因为人烟稀少的关系,荒郊野外的脏东西比较多。
但这地方的脏东西尤其的多,多的都有些不正常了。
只是苏乙所过之处,这些鬼物都一哄而散了。
现在总算抓到一个看起来不傻的,苏乙当然要问个清楚了。
这黑心鬼虽然不明白眼前这恐怖的大神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战战兢兢急忙答道:“大神,那都是其它大神的香火气啊。凡是有香火气的人,都是被那些大神庇护的信徒,我们这些小鬼,都不敢招惹的……”
香火?
苏乙一怔,这个答桉倒是不太意外。
那就是祭灵的香火吗?怎么跟灵渡寺的香火完全不一样?
灵渡寺的香火苏乙不但不讨厌,还闻着很舒服。
这一路苏乙经过了一些寺庙或教堂,里面的香火气苏乙也不讨厌。
但这些祭灵的香火气怎么就让苏乙发自灵魂的厌恶和排斥?
“镇子里都有什么神?”苏乙又问道。
“那就多了。”这老鬼颤声道,“有开台圣王、开漳圣王、辅信将军、三山国王、惭愧祖师和巴扬神,还有法尔土神、呼如神、力耐神……”
老鬼一连说了近二十种,除了一个巴扬神,苏乙谁都没听过。
不过这老鬼可能是生怕苏乙不满意,末尾还补充了一句,引起了苏乙的注意。
“以前镇子里还有个犬神,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几年前这犬神被西方教廷给赶出镇子了……”
苏乙听得顿时眉头一皱。
不过他也没多问,问了这老鬼也不知道。
“巴扬神在哪儿?”苏乙问道。
“镇子往东十二里地的巴扬村后山上。”老鬼恭敬道,“巴扬神的庙祀和神像都在那里。”
“巴扬神在这镇子里地位如何?”苏乙又问。
“巴扬神以前是大神,”老鬼道,“现在香火越来越少了。”
“知道诺尹和阿宁吗?”苏乙问道。
老鬼茫然摇头。
“知道犬神现在在哪儿吗?”苏乙又问。
老鬼颤声道:“在雅桑提雅纺织厂里……那里有很多邪神,就算是厉鬼都不敢去那里,我知道犬神到了那里。”
“你是这儿的老大?”苏乙问他。
“不敢,不敢……”老鬼急忙道,“我们这儿是个废弃很久的乱葬岗,很少有人来的,我们在这儿……只是无处可去,才聚在一起,我只是其中之一,其中之一……别的地方都是有主的,我们也不敢乱跑。”
苏乙若有所思点点头。
看来这里的鬼也好,“神”也罢,地域观念都很强,似乎大家都有大家的势力范围,轻易不会越界。
苏乙看向老鬼,后者一个哆嗦,抖得更厉害了。
“看好我的摩托,不能弄丢了,不然就灭了你!”苏乙指着他道。
“是,是……”老鬼急忙应下。
苏乙满意点头,转头几个瞬移,人已远去。
等他一走,老鬼又抖了一会儿才站起来,然后就飘到苏乙的哈雷跟前,盯着它看了起来,一点也不敢懈怠。
苏乙知道诺尹和阿宁的家似乎就是在前面的镇子里,不过苏乙并没有直接找过去的意思。
来到一个你不了解的地方,最好找一个很了解当地的地头蛇带着你,这样无论你做什么事情,都能事半功倍。
苏乙原本觉得乱葬岗的黑心老鬼可能可以胜任,但问了一番话后他发觉黑心老鬼只是个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了,它甚至连镇子都不敢进,又能知道多少?
作为地头蛇,它明显是不合格的。
所以苏乙只能重新寻找适合自己的“带路党”。
他干脆选择了巴扬神。
既然这件事因巴扬神而起,怎么也绕不开这位祭灵,苏乙干脆就直捣黄龙。
正好他也想见识见识,这巴扬神到底有些什么本事。
按照老鬼的说法,镇子往东十多公里就是巴扬神的庙祀。
但这十多公里大部分都是山路,而不是平路,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要去拜一次神,还真的不容易,行路十分艰辛。
当然,对于苏乙来说,连瞬移加上轻功,一分多钟就赶到了。
巴扬神的神庙在一个很幽闭的山谷中,山谷林深茂密,庙祀幽静古老。
这里罕有人至,只有一尊石像巍峨立在庙前,肃穆神秘。
从石像来看,分不清是男是女。
这也正常,很多神都会有意识地模湖化自己的性别,这么做是为了更加神性化。
巴扬神毕竟是本地不小的祭灵,她的庙祀自然不会有什么孤魂野鬼胆敢靠近,甚至这附近很大一片区域都没什么别的鬼物,可见这巴扬神的威慑力。
但苏乙赶到的时候,在庙祀不远处,却有一个浑身散发着香火气息的女性鬼物在和一个浑身散发着邪恶气息、穿着红色背心的拿着长刀的大块头鬼物在殊死缠斗。
鬼物打架在苏乙看来是完全没有任何观赏性的,跟两个农村泼妇互相撕扯撕咬一样,样子很难看。
但其中凶险可一点也不小,输了的一般都是被赢了的吞掉。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缠斗在一起的鬼物一般都实力相当,若是实力悬殊的,也没有缠斗的机会。
鬼打架可没什么技巧,只看力量。
力量强大的打败力量弱小的,这是天经地义的规则,不存在什么逆风翻盘的奇迹。
这两个鬼物就是实力相当,而且不知道缠斗多久了。
但两个鬼物的缠斗随着苏乙的到来戛然而止,两个都慌乱跳出战团,惊恐不安看着苏乙,眼神充满忌惮。
那红背心的大块头鬼物一边盯着苏乙,一边悄然后退,渐渐在黑暗中隐去身形,消失不见。
显然,它的根底不在这儿,所以可以逃之夭夭,一走了之。
相比起它,这只女性鬼物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就是巴扬神,这里的祭灵,数百人家的共同信仰。
苏乙曾对祭灵十分好奇和向往,但现在看来却多少有些失望。
这祭灵说白了不过是有香火气的鬼物罢了。
当然,这也跟他现在一身的摄青本源有关。
摄青本就是鬼中尊,就算是祭灵也没能超脱鬼的范畴,比起摄青来自然是不如的。
如果苏乙没了这身摄青气息,这个时候只怕该十分忌惮并且疯狂警兆生险的,就是他了。
巴扬神的形象是一个本土少数族群老太太的样子,个头很高,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面相很不错,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也许是受香火祭拜的缘故,她没有寻常鬼物那种阴森、扭曲、恐怖的气质,反而带着几分圣洁。
她不无忐忑盯着苏乙,谨慎开口问道:“大神,来我庙祀,有何贵干?”
苏乙身上的摄青气息,让她胆战心惊。
“你就是巴扬神?”苏乙问道。
“是小神。”巴扬神点头,“上神尊讳可否赐教?”
“我不是什么上神,我是人。”苏乙澹澹道,“我姓黄名火土,你可以叫我黄先生。”
“人?”巴扬神仔细打量着苏乙,根本看不出半点人的气息,只当苏乙是不想告知她自己的跟脚。
不过黄先生就黄先生吧。
“黄先生,不知访我庙祀,有何贵干?”巴扬神再次开口问道。
其实苏乙不懂的是,同是鬼物,这种不打招呼擅自闯入别人地盘,尤其是别人庙祀的行为,是充满恶意的挑衅行为。
若不是巴扬神太忌惮他,早就二话不说跟他动手了。
能弄死绝不手软那种。
苏乙道:“我从港岛来,遇到两个人可能跟你有关,所以特意来拜访。”
巴扬神脸色变了变,明显猜到苏乙说的是谁。
“黄先生说的,是诺尹和阿宁吧?”巴扬神问道。
苏乙发现这里的鬼物还真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之前那个黑心鬼就是很难得的“清醒鬼”,这个巴扬神更是清醒的跟正常人无异,而且无论是表情、情绪,都跟真人无异。
而正常的冤魂厉鬼,应该都是浑浑噩噩,沉浸在扭曲的杀戮和怨气之中。
这些鬼之所以这样,明显是没有被业力腐蚀,还保持着灵智。
“是阿宁。”苏乙道,“我受了阿宁的委托,特意来帮她的。”
巴扬神脸色又变幻了几下,盯着苏乙缓缓道:“阿宁是我的背信者,她和她的母亲,都已经弃我而去了。黄先生不应该来找我,我和她们已经没关系了。”
“但你很了解阿宁,对吗?”苏乙澹澹问道,“我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可以谈谈吗?”
巴扬神问道:“黄先生真的要帮阿宁?为她做任何事情?”
苏乙笑了笑:“不是任何事,是我想做的事。”
“好,只要黄先生想知道的,我一定告诉你。”巴扬神道,“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不要伤害我。”
苏乙似笑非笑:“我为什么要伤害你?”
“您为什么不伤害我?”巴扬神反问。
1345、诅咒
在鬼神的世界中,你灭我,我灭你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在滞留人间的这些鬼神之间,弱肉强食四个字,就是他们生存的法则。
一个鬼物可以为了任何理由灭了另一个鬼物。
为了吞你,为了爽,为了发泄,为了看你不顺眼,甚至什么都不为……
但一个鬼物明明更强大却不灭另一个鬼物,反倒是肯定出于某个原因,不可能无缘无故。
就比如之前鬼蜮中的那些鬼,它们都是摄青的手下,所以不敢自相残杀。
巴扬神和苏乙非亲非故,苏乙的强大又让她连反抗之心都生不出,她担心苏乙灭掉她,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巴扬神最终还是按捺下惊惧和忐忑,选择配合苏乙,和苏乙在她的庙祀之前,讲述起了关于诺尹和阿宁的故事。
“诺尹本来是我选中的第三代灵媒,但她为了逃避自己的责任,听信了恶魔的蛊惑,按照东洋邪法的记载,制造出了一头犬神,成为了那头犬神的灵媒。这样一来,她就不洁了,我只能选择了她的妹妹尼姆,作为我的灵媒。”巴扬神开门见山讲起了诺尹的故事。
之前说过,灵媒是祭灵在人间的代言人,相当于神的侍者,神的奴仆。
这不是什么好工作,因为一般来说,身为灵媒要终生不嫁不娶,敬神奉神,保持身心纯洁。所以但凡灵媒都要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
但为什么做灵媒的条件如此苛刻呢?只是作为祭灵的奴仆罢了,纯不纯洁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信仰够虔诚不就好了?
这其中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如果你身心不纯洁,祭灵还怎么上你的身?
灵媒不光是侍奉祭灵的仆人,也是供祭灵在人间行走时的短暂容器。
祭灵静极思动时,就会利用灵媒的身体在人间走一走。当然,这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就会对灵媒的身体造成负担甚至伤害。而且一般祭灵借用灵媒的身体,都不会让灵媒本人知晓的。
除此之外,有时候给信徒做仪式驱魔,也是要祭灵亲力亲为的,把自身的力量,通过灵媒的身体传递到受治者身上。
灵媒之所以有个“媒”字,就是因为她是祭灵和信徒之间在人间的媒介。
所以对于祭灵来说,选择一个适合的灵媒是很重要的事情,事关重大。
灵媒不能三心二意,兼顾家庭,心系红尘,所以只能终身不嫁不娶,孑然一身。
灵媒要身心纯洁也就很好理解了——神随时会降临的身体,你敢用它干坏事儿?
正干什么事儿呢,神来了,你就说尴不尴尬?
你不尴尬神也尴尬,神不尴尬,你对象也尴尬,是继续还是停下?
当然,这是渎神之言,不能说,不能想,大逆不道……
“诺尹这个女人心术不正,为了逃避责任,她还故意用邪术害她的妹妹尼姆,让尼姆被邪崇侵害,想要让我关注她妹妹,从而放过正在自污的她。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做的一切都在我的注视下。当她做出亵渎之举的选择后,我就已经放弃了她。相比起自私愚蠢的她,尼姆的善良纯洁,才更显得珍贵。”
巴扬神追忆着道:“我选择了尼姆做灵媒后,就不再在诺尹身上投放太多关注了,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知道自己不用成为我的灵媒后,就打算摆脱犬神。”
“信仰对这个女人来说就是一种工具,用过就可以丢掉。但犬神很难缠,不是随便就能丢掉的。她尝试了几次后不但没能成功,反而吃尽了苦头。她为了活下去甚至让尼姆来求我,只是我已经不愿再庇护她。”
“后来,诺尹嫁给了被诅咒的雅桑提亚家族,依然没能摆脱犬神。直到后来有一次她不知道从哪里求来的办法,开了狗肉馆,开始杀狗。”
“她每天都要按照特定的方式杀狗,烹制狗肉,终于让犬神厌弃,主动离开了她。诺尹惧怕犬神的报复,于是便去西方的教堂寻求庇护,教堂虽然接纳了她,但一个对信仰没有任何敬畏之心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庇护呢?”
“之后诺尹生下了一子一女……其实本该是一子两女,但她作孽太多,一个女儿没出生就折了。就算是生出来的一子一女,阿宁和阿克,也都因为她和她丈夫的家族诅咒,成为邪魔们的玩具。如果大神你也见过阿宁,就应该知道,阿宁的灵魂和肉身对外根本不设防,谁都可以上,想上就上,不会有任何阻碍。其实她的哥哥阿克也是一样。”
“在阿宁小的时候尼姆曾向我祈祷,希望等她老后,阿宁可以接替她,成为我新的灵媒,我没有给出回应,但其实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绝不会选阿宁,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不洁、邪恶的,就像她死去的哥哥一样。”
“不久前,诺尹的丈夫威洛死了,死于诅咒,他们雅桑提亚家族的所有血脉都不得好死,他们受到的诅咒怨念很大,哼,甚至连累了我……”
说到这里,巴扬神明显有些忿忿不平。
但她还是说了下去:“威洛一死,阿宁就成了雅桑提亚家族仅存于世的血脉,所有的诅咒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如果没有意外,这个姑娘死定了。”
“尼姆多次向我求助,希望我能帮助她的侄女,但我也无能为力。我也被雅桑提亚家族的诅咒恶灵缠上了,它们贪婪地觊觎我的一切,它们想毁了我。我不能给尼姆回应,事情就一直到了现在。”
巴扬神最后看着苏乙道:“大神,这就是我所知关于阿宁和诺尹的一切,如果你要帮助阿宁,小心雅桑提亚家族的诅咒,小心雅桑提亚纺织厂里的邪魔们,它们都在那里,包括犬神。它们仇恨着雅桑提亚的血脉,仇恨着阿宁,它们绝不会放过她的。”
苏乙直到这时才开始问问题。
“雅桑提亚家族的诅咒是怎么回事?”苏乙问道。
“在我还活着的年代,这个家族是哲彭人的走狗,帮助哲彭人开血汗工厂,压榨欺压泰雅族的同胞。”巴扬神道,“那个年代,老雅桑提亚是个毫无人性的家伙,嗜杀成性,赛德克族的起义被镇压,就和他有很大关系。赛德克族有九百多族人因他而死,他们家族的诅咒,也和赛德克族有关。”
“老雅桑提亚后来被愤怒的工人用石头活活砸死,他的儿子用钱买通高官,继续延续家族,但不久就被车撞死了。威洛的父亲接手家族产业后,他们的生意逐渐没落,不得已下他便纵火烧了纺织厂,想要骗取保险金,却被识破,于是服毒自杀了。”
“威洛和诺尹的儿子死在了威洛的前面,是因为他被邪魔蛊惑,和阿宁兄妹乱纶,被发现后羞愧自尽了。到了威洛,那些邪魔已经迫不及待要收走他的灵魂,所以他也死了。现在这个家族只剩下诺尹和阿宁母女两人了。”
苏乙若有所思点点头。
赛德克族的起义他有所了解,是湾湾少有的抗日起义事件,也叫雾社起义,过程十分惨烈。
那看来这个雅桑提亚家族被诅咒也是活该,汉奸就应该断子绝孙。
不过阿宁是女人,可以不姓雅桑提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
严格来讲,这个家族已经断子绝孙了。
“雅桑提雅纺织厂的邪魔很多吗?很厉害吗?”苏乙又问道。
“刚才那个缠着我的邪魔叫屠夫,生前是杀鱼的。它只是雅桑提雅纺织厂中的一个而已。”巴扬神道,“那个工厂积累了太多的怨气,所有的神都不敢踏足那片污秽的地方,那里有成千上万邪魔,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厉害角色,凡是敢去的,都会沉沦在那里。”
“那个屠夫纠缠你多久了?”苏乙问道。
“从尼姆想要让阿宁做我的灵媒之后。”巴扬神道,“那些邪魔们就派出了屠夫来和我争斗,但这只是个诱因,我的信徒越来越少,已经越来越虚弱了,它们觊觎我的一切,想要吞了我。其实不止是我,这些年来,很多神都被它们吞了。我们这些虚弱的香火神对它们来说就像是美味的糕点。”
“要不是它们不能轻易爬出那个污秽之地,只怕这个镇子没有神能存续下去。”
“那个纺织厂,已经成了一个鬼蜮?”苏乙听出了巴扬神的言外之意。
“是的。”巴扬神道,“那里已经自成一界了。”
又是一个鬼蜮!
苏乙都有些震惊,鬼蜮可不容易形成,自古到今形成的鬼蜮都屈指可数,但他已经接触到第二个了。
同时,苏乙也一收之前略显松弛的心态,变得谨慎起来。
但凡鬼蜮,必然有主。
但凡是能成为鬼域之主的角色,绝不好对付!
苏乙现在能震慑群鬼,连巴扬神都对他忌惮不已,不是因为苏乙的实力真的强到可以一手捏死巴扬神的地步,而是苏乙身上的摄青气息。
真打起来,苏乙当然有信心赢,但绝不至于是单方面碾压的局面。作为祭灵,巴扬神肯定还是有一定手段的。
看来这雅桑提亚纺织厂,也许真的是个龙潭虎穴。
“有件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助。”苏乙对巴扬神道,“我想请你的灵媒联系阿宁母女,让她们赶回这里。”
就算苏乙再艺高人胆大,他也不想什么都不了解就直接莽到雅桑提亚纺织厂里去。
他还是习惯谋定而后动。
所以他需要阿宁这个诱饵。
巴扬神对苏乙的要求当然没有不满足的。
“好,我这就给尼姆下神启。”巴扬神道,“诺尹曾经也差点成为我的灵媒,她的身上有我的神印,让我来看看,她在……”
巴扬神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奇怪手势掐诀。
苏乙虽然不认识这诀印,但也知道巴扬神似乎是想要定位诺尹,或者说共享诺尹的视界。
其实祭灵说白了就是自封为神的鬼修罢了,修的是香火一道。在内地一通横扫牛鬼蛇神,捣毁了大批淫祠邪神后,它们的生存空间就只能往外迁徙到东南亚这一代。
到了科技信息极度发达的现代,民智大开,年青一代连大宗教都不信,何况是他们这些不知来头的小神小庙?
这些祭灵的处境就变得愈发艰难了,很多祭灵已经面临香火绝断的危机了。
这其中,只怕也要包括巴扬神。
巴扬神通过术法查探诺尹的现状,但却默然半响。
突然她看向苏乙开口道:“黄先生刚才说过,你名讳是黄火土?”
“没错。”苏乙点头。
巴扬神又沉默片刻,面色多少有些古怪。
她默默松开诀印,微微沉吟后道:“诺尹……想要把你当成阿宁的替身,献祭出去。”
苏乙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是说,诺尹要把我献祭给纠缠阿宁的那些邪神?”苏乙又确认一遍。
巴扬神点点头。
苏乙有种极度荒谬的感觉。
这件事听着就透着种极度不靠谱的意味,它是怎么冒出来的?
巴扬神突然双手连连掐诀,指尖凝聚出一枚乳白色凝珠来。
她将珠子捧到苏乙面前,道:“这是我刚才看到的,大神请一观。”
苏乙能看出这珠子是一枚很纯净的精神力所组成的。从巴扬神的话里他大概听出了这珠子的用途。
一时竟啧啧称奇。
他捻起珠子,触感就像是握着一个水球。
“怎么用?”他也不怕露怯,直接开口问道。
“吞下去即可。”巴扬神道。
苏乙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将珠子扔进嘴里。
他不认为巴扬神有什么理由害他,所以还是比较放心的。
珠子入口即化,下一秒,眼前斗转星移,他突然出现在一个昏暗、破旧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这是幻境!
苏乙立刻意识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精神幻境。
这幻境并不高明,只要他想,他可以立刻摆脱,但没这个必要。
他的注意力很快放在眼前发生的一场对话上面。
1346、召唤
南投县辖四镇八乡,距离苏乙所在的仁爱乡六十多公里开外,叫中寮乡,这里汉人居多,大都是从内地迁来的。
在中寮乡一处偏远的乡村后面,有一座乱葬山,山上住着一个老鳏夫,这老鳏夫妻女早丧,独居了半辈子,每日神神叨叨的。早年他是中寮乡有名的“神汉”,驱邪捉鬼甚至是避孕拴娃娃,什么都能做。
但作为南投县发展最好的一个乡,中寮乡现在家家户户都忙着发财致富,再加上这里是西方教会渗透最广泛的地方之一,这神汉早就已经没什么市场了,一年到头也开张不了几次,他自己也不得不摘了后山的野桃子拉去镇上卖,顺便再做做死人生意,勉强度日。
这一日,老鳏夫破旧的家中,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正是诺尹母女。
原本应该在北台暂避的她们,竟出现在了这里。
而原本应该能勉强维持的阿宁,此刻再次变得面色惨白无神,精神恍忽的样子。
桑信留给她的符箓,一个也没了。
阿宁本来日日诵读的经书,也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阿宁一进屋后就直奔屋子西北角,也不嫌脏乱,坐在污秽遍地的灶台前,盯着挂在灶台边的一个竹笼看。
笼子里养着一条肥美的蜈蚣,样子狰狞,通体呈现出诡异的蓝色。
老鳏夫早已年迈,瘦得皮包骨头,皱巴巴的皮肤像是包在骨头上一样,满头白发,眼珠凸出,看起来十分渗人。
诺尹母女进门他也不发话,只是盯着她们上下打量,目光炽烈而邪恶。
不过他看了阿宁一会儿就忌惮地收回了目光,主要盯着诺尹看,眼神尤其是在敏感部位诸多停留。
诺尹坐在了他的面前,低声开口:“你上次说……如果有会法术的人死了,你可以用他的灵魂做阿宁的替身,代替阿宁去死?我记得你说过的,对不对?”
老鳏夫舔了舔嘴唇,眼神恋恋不舍从诺尹胸部挪开,用沙哑声音道:“我记得上次我也告诉过你,你女儿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敢管。你求我,还不如去求你妹妹,去求巴扬神。”
诺尹盯着他,执着地道:“你说过的,对不对?”
“我是说过。”老鳏夫点头,“不过这种替身法,比当年帮你妹妹替你可难多了。而且刚死的修行人灵魂,去哪儿找?不好找的……”
诺尹闻言,打开随身携带的包。
她从里面取出一张防鬼符,一团纸巾,一件外套,最后还有一张报纸。
老鳏夫的眼神第一时间就被防鬼符吸引住。
他面色凝重几分,小心用一双脏兮兮的竹快子夹起防鬼符自己查看,认出符头的标识。
“茅山的道士?”他皱眉看了诺尹一眼。
“这里有他的一根头发。”诺尹小心翼翼打开纸团,“你上次说过,要他身上的东西,这个行不行?”
老鳏夫没看头发,又看向报纸。
报纸是北台晚报,日期是昨天,头版头条是《湾湾警员黄火土在港英勇牺牲,政法部长称赢得全世界尊重》。
黄火土“牺牲”后,湾湾这边抓住时机开始“大外宣”,传媒力度很大。
诺尹和阿宁本来的确在北台等着,阿宁照苏乙和桑信的吩咐做,随身带着防鬼符和桑信给的法器,每日早中晚诵经,身体和精神都在慢慢恢复。
但港岛的消息传回,湾湾这边铺天盖地的报道一出来,诺尹惊骇地发现苏乙和桑信竟都死了!
她可不相信报纸上说的苏乙是勇斗独贩的警探,更不信桑信是舍己奉献的热心市民,作为“亲历者”,诺尹展开了脑补,觉得苏乙和桑信是因为阿宁,而受到了邪神的报复,从而惨死!
什么勇斗独贩牺牲,只是骗人的说法!
她越想越怕,回去就把阿宁身上所有有关苏乙和桑信的东西都抢过来扔了,为此还和阿宁大吵了一架。
“你会因为他们而被迁怒的!阿宁,你听妈妈的没错,赶紧跟他们划清界限,得罪邪神的是他们,不是你,咱们跟他们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诺尹抓住阿宁的手臂苦口婆心劝说,“阿宁,咱们现在最需要时间,你得给妈妈时间帮你……”
“但黄先生他们是为了帮我而死的!他们是好人!”阿宁情绪激动哭喊。
“我也感谢他们,但谁让他们没本事?”诺尹也激动道,“他们没本事干嘛要答应帮我们?他们害了他们自己,现在也会害了我们!他们的东西一点也不能留,否则我们就倒霉了……”
“这不怪我们,只能怪他们自己!阿宁,他们已经死了,但我们还活着,所以我们要保证不被他们牵连!大不了等我们解决了所有事情,我们再祭拜他们一次,算是感谢……”
“不!妈!你会害死我们的,你一定会的!”阿宁近乎崩溃。
“我才不会!”诺尹死死箍住阿宁不让她挣脱,表情固执而狰狞,“只有妈妈才能帮到你!只有妈妈才是真心帮你!妈妈只为你而活,阿宁,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
阿宁渐渐不再挣扎,神色变得麻木而暗澹起来。
本来诺尹是打算彻底跟苏乙划清界限的,但她突然想起了老鳏夫之前说过的话,说是如果有一个修行人的灵魂,就可以帮阿宁骗过那些邪神……
她心中顿时活泛起来。
她其实完全不知道苏乙“死”在港岛,能不能把魂召回湾湾来,但她想试一试,毕竟这是救女儿的希望。
为了女儿,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竭力去尝试。
于是她留下了苏乙画的一张防鬼符。外套是苏乙之前用自己的外套包裹没穿衣服的阿宁留下的,外套上有苏乙一根毛发,也被诺尹小心收集起来。
“黄火土?警察?还是这么有名的警察?”老鳏夫勃然变色,“你想死别拉着我!这种人死了怎么可能没人超度他?我敢在他身上动手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诺尹急忙解释:“报纸上都是假的,黄火土是被邪神带走的,他帮阿宁画了符,我还亲耳听到他和犬神遇到过,被他逃脱了。犬神最是睚眦必报,一定不会放过他,所以他很可能是被犬神搞死了!”
“那他的灵魂就更不可能在了!”老鳏夫皱眉道,“被犬神灭掉的人,不可能还剩下灵魂!”
“试一试,万一还在呢?”诺尹急促道,“你说过,修行人的灵魂可以帮到阿宁!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个,你总得试试。”
老鳏夫微眯起眼睛,目光从诺尹身上自上到下划过,又看了眼另一边的阿宁。
这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原来阿宁竟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那只蜈蚣给拿出来吃了,正吃得满嘴汁液横流。
“哎你……”老鳏夫气急败坏,“你女儿吃了我的宝贝!”
“阿宁,不能乱吃东西……”诺尹急忙就要跑过去阻止,却被老鳏夫一把拽住。
老鳏夫一把握在诺尹的胸上,粗暴揉搓着,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玛德,每次遇到你这贱人我都要吃亏!我可以帮你,你得跟我做三次!”
“你先帮我!”诺尹没有拒绝,也压低声音道,“你得先试试!”
“我可以试,但不管行不行,你都得跟我先来一次!”老鳏夫目若喷火,“至于报酬的事情,搞完再谈!”
“我答应你!”诺尹挣脱了老鳏夫。
老鳏夫喘着粗气,半响才压住火气。
他开始忙碌,布置出一个六芒星法阵来,把诺尹搜集到的苏乙的东西放置其中,开始念念有词。
念了一半突然他停了下来,惊疑不定看着诺尹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没有啊?”诺尹疑惑道,“我骗你什么了?”
“这些东西的主人没多远啊……”老鳏夫滴咕一声。
法阵一成,他就能生出大概感应,东西的主人大概在什么位置。
在他刚才的大概感应中,这些东西的主人就在几十公里范围内,这已经不算远了。
“是不是搞错了?”诺尹根本不懂,“你再试一试。”
老鳏夫眉头紧皱,再次念咒掐诀。
这次他感应得很清楚,这些东西的主人就在几十公里范围。
错没错,他决定先把魂招来再说!
一想到能召到一个修行人的魂,这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自己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不由更认真,更卖力气!
事情比老鳏夫预想的还要顺利!
他的召唤对方不但没有任何抵触,甚至还主动配合。
这反倒让他准备的一系列欺诈手段都没派上用场!
就在他满心激动地准备布置结界通道,让这修行人的中阴身快递呢降临过来时,他面前的阵法上方突然弥漫出滚滚烟雾,化为一个漩涡。
漩涡的另一头,仿佛连接着另一方世界。
“这……”
老鳏夫有些茫然了。
他还没开始构建召唤通道呢,怎么就要来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但见漩涡中弥漫出无尽青光来!
惊人的青光刹那间将整个房间都映射得惨绿一片!
得得得得……
他放在房间一脚数十个封闭的瓦罐突然剧烈震荡起来!
与此同时,阿宁浑身勐地一震!
其身体中突然争先恐后窜出十几道狰狞黑影,惊恐尖叫着向远处窜逃而去!
阿宁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如脱水的鱼儿一样能大口呼吸,原本麻木邪异的双眼,这一刻写满茫然和惊恐。
“不对!这不对!”老鳏夫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脑子都快要炸了,发疯般拨乱六芒阵惊恐大吼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招来了一个他根本惹不起的恐怖存在!
“贱人,你给我给的到底是什么!”老鳏夫气急败坏大吼着倒退,他惊恐瞪着那雾气漩涡。
他哪怕破坏掉了招魂阵,那漩涡依然存在,根本不受他控制!
诺尹也呆呆看着这一幕,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终于某一刻,一道身影自漩涡中一步跨了出来!
这是个身穿风衣,脚踏长靴的身影。
他的脑袋就像是翡翠凋成的骷髅,发出莹莹青光,看起来诡异之极!
“我的天……”老鳏夫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浑圆。
他愣是没认出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来的自然是苏乙!
他被召唤来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借着被召唤的由头,降临到了这里!
这是苏乙第一次作为“召唤物”而存在。
为了纪念这难得的第一次,苏乙决定先杀个人助助兴。
他伸出右手,右手顿时出现勾魂镰,他笑呵呵往前一勾。
下一秒,不远处的诺尹突然“咕冬”一声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妈妈!”阿宁凄厉大叫一声就要扑过去,但下一秒,就看到一道黑色钩子勾着她母亲诺尹扭曲挣扎不断哀嚎的魂魄,飞回到那个青色骷髅人的手中去了!
诺尹的生魂,竟被苏乙一镰刀给生生勾了出来!
“啊啊啊……”诺尹凄厉惨嚎着,她的魂魄在勾魂镰上疯狂挣扎着。
但这是勾魂镰!
她越是挣扎,越是痛苦!
越是痛苦,越是挣脱不了!
她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勾住的是灵魂,而不是身体。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妈!妈!”阿宁惊恐焦急大叫着,却不敢靠近。
噗通!
老鳏夫满头大汗,满眼惊恐之色瘫坐在了地上。
“勾、勾、勾魂使者……”他哆嗦着说出了这几个字。
他依然不认识苏乙是什么。
但他认得勾魂镰!
他知道勾魂镰是地府勾魂使者特有之物。
所以他把苏乙认成了勾魂使者。
所以他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勾魂使者召唤过来?
不是说就是一个修行人的中阴身吗?
为什么会是这样?
老鳏夫突然疯了般趴着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嘶声叫道:“人间修行人马跃强,拜见无上阴差,阴差大人您仙福齐天……”
“闭嘴!”苏乙笑呵呵轻轻轰了一记阴雷过去。
轰!
这一道雷尽管苏乙已经收了力道,但还是把老鳏夫炸了个七荤八素!
“啊啊啊……”
他口中狂涌鲜血,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狰狞,抱着脑袋满地滚来滚去,痛得死去活来。
“饶命……阴差大人饶命……”
1347、关键
一个自私愚蠢、自以为是的老寡妇;一个色令智昏、不知所谓的老鳏夫。
跟这么两个货色,苏乙没什么客气的必要。
尤其是对诺尹,他怎么也算是这女人的恩人了,这女人不懂得感恩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要恩将仇报?
虽然她注定成不了事,但这件事就像是癞蛤蟆蹦脚背上,不咬人它膈应人。
苏乙都不是人了她还膈应苏乙,这女人多过分?
所以苏乙要了她的命,都算便宜她了。
苏乙没有撤走勾魂镰,他任由诺尹的魂魄在勾魂镰上不断扭曲哀嚎,不知道为什么,这刺耳的惨嚎声,苏乙竟越听越舒服,越听越快意。
他的目光落在匍匐在自己面前磕头如捣蒜的老鳏夫身上,又扫了眼不远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阿宁,澹澹开口:“你,为何召唤我?”
顿了顿,不等老鳏夫回答,苏乙就又道:“我要是听见你说半个字假话,就再噼你一道雷,让你魂飞魄散。”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老鳏夫哆哆嗦嗦地回答。
“是这毒妇!”他咬牙切齿地指着诺尹的尸体,“都是这毒妇的错!所有事情都是她搞出来的!小人之所以召唤出大人,完全是被这毒妇害的,小人根本不知道大人尊讳,又岂敢打扰大人清修?是这毒妇拿来了一些东西,小人以招魂之法寻根问底,这才招来了大人……”
老鳏夫话中语气恨不得把诺尹剥皮抽筋,恨得牙齿咬得嘣嘣响。
“你召唤我,真的是为了帮她?”苏乙又问。
他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让修行人的中阴身代替阿宁挡灾受死,所以他怀疑这是个骗局。
果然,老鳏夫微微犹豫,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其实是小人需要修行人的中阴身,小人有一法,可以把修行人的中阴身炼成法器,护持自身。我跟这毒妇认识快三十年了,深知她做事狠辣不择手段,所以才故意骗她,看能不能借她手达成目的……”
结果诺尹还真就上当了,造成现在这种灭顶之灾,这女人是真的又毒又蠢。
苏乙拧了拧勾魂镰,诺尹发出更刺耳凄厉的哀嚎,这声音让苏乙如聆仙音,痴醉不已。
“你都为她做过什么事情,一五一十道来!”苏乙又道。
“是,是……”老鳏夫微微整理了下思路,开始讲述。
按照他的记忆,这个老鳏夫还真是诺尹这一生的“关键先生”。
在诺尹还小的时候,她就认识了老鳏夫。
那时候老鳏夫还是十里八香着名的神汉,只是声名狼藉,以好色着称。
当年还很年轻的诺尹送上门来,就像是羊入虎口,毫无意外被老鳏夫吟辱了。
但诺尹也算是半推半就,而且老鳏夫满足了诺尹的条件,那就是诺尹不想做灵媒的愿望。
请犬神这件事,就是老鳏夫出的主意。
老鳏夫当然是不怀好意,而诺尹也猜到老鳏夫不怀好意,但当时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照做。
后来巴扬神果然放弃了她,选择了她的妹妹尼姆做灵媒,而诺尹却饱受犬神摧残,十分痛苦。
老鳏夫等着诺尹来求他,但他低估了诺尹这个女人的狠辣,这女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她宁可对犬神委曲求全,去完成犬神那稀奇古怪的“神谕”,也不肯来找他。
直到后来,诺尹嫁给了雅桑提亚家族的威洛,她为了不被丈夫厌弃,才决心摆脱犬神,再一次找到老鳏夫头上来。
老鳏夫如愿以偿和诺尹又有了一夕之欢,然后给她出了个开狗肉馆的主意。
只要诺尹开狗肉馆,每天按照特定的方式杀狗,犬神就会厌弃诺尹,同时也会畏惧诺尹,离开诺尹。
诺尹再一次相信了老鳏夫的话,照他的话去做,果然又一次达成了目的。
但诺尹当时不知道的是,犬神睚眦必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犬神报复不了她,就会报复她的家人。
她的丈夫威洛因为饱受家族诅咒摧残,信仰了西方教廷,是个十分虔诚的教徒,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诺尹,后来诺尹也被拉入了西方教。
“但诺尹这种女人,不可能信大教的。所有大教的教义都告诉你人要自救,要懂得先付出。但诺尹这种人,怎么可能愿意付出?她也不相信自己可以救自己,所以她装作虔诚的样子接近那些牧师,最后发现那些牧师帮不了她,就又找到我这里来了……”
老鳏夫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带着些许得意,仿佛是得意他看透了诺尹这个人,又仿佛是得意他再一次品尝到了诺尹这个女人的滋味。
诺尹再一次求到老鳏夫头上,是为了她的儿子阿克。
犬神的报复落在了阿克头上,丈夫威洛虽然请了西方教廷施法驱魔,但效果不是很好,阿克因为受到家族诅咒,身体灵魂完全是不设防的状况,饱受各种邪魔摧残。
这一次老鳏夫出的馊主意是“请煞”上身。
他告诉诺尹,只要找一个危害不大的煞占据阿克的身体,别的邪魔就不会碰这个有主之物,从而选择退避。
很有道理有木有?
他和诺尹一番云雨后,再次出手,给阿克身体请了煞。
这个煞是苏乙之前接触过的——九丑。
一种淫邪的煞。
“男人好色一点怕什么?大不了多给他找些女人,总比丢了性命强?”老鳏夫这样蛊惑诺尹。
其实他有自己的目的,这九丑是他想为自己养的。
但对阿克,也的确有作用。
自从九丑上了阿克的身后,其余的邪魔果然光顾得少了。再加上教廷的庇护,阿克过了几年平静日子。
但这是有代价的,他的情欲远远高于常人,通常遏制不住自己,做出匪夷所思的丑陋之举。
这样的副作用在诺尹的承受范围内,于是她频繁为儿子找各种女人泻火。
她以为只要承受这点代价,一切就可以风平浪静,但她完全忽视了越来越强大的九丑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她忽视了她的儿子也是个心智正在成长的少年,懂得羞愧和恐惧,承受了很大心理压力;她更忽视了她的女儿阿宁也长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也饱受邪魔侵扰之苦,身边还有个九丑煞缠身的兄长虎视眈眈……
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阿克和阿宁两兄妹搞在了一起,被父母当场捉奸在床。
一向低调老实的威洛第一次对夫人发了火,甚至打了诺尹,阿克也羞愧不已,加上长期以来的心理压力,他竟寻了短见,选择了自杀。
阿克的自杀不但让诺尹一家备受打击,也让老鳏夫损失惨重。
因为他特意培育的九丑随着阿克的死,连同阿克的魂被雅桑提雅纺织厂的邪魔们一起收走了。
他的九丑就这么不属于他了,所以老鳏夫之前说他总是在诺尹这女人面前吃亏,原因就在这儿。
阿克虽然死了,但老鳏夫和诺尹的孽缘却并未就此结束。
因为随着阿克一死,阿宁成了雅桑提亚家族这一代最后的血脉。
这个家族的诅咒仿佛发起了最后的总攻,变得愈加疯狂起来。
诺尹来求过老鳏夫一次,用一次身体交流换了一个主意,就是“刚死的修行人灵魂”这个馊主意。
之后不久,威洛就死了,死于更加疯狂的邪魔们。
再之后,《灵媒》的剧情就开始了。
诺尹的妹妹尼姆介入了这件事情。
要不说诺尹这个女人是真狠,为了借妹妹的身份把巴扬神也拉下水来,装作无辜小白羊的样子,把自己的妹妹也耍得团团转。
她还真成功了,阿宁是雅桑提亚家族最后的血脉,诅咒这个家族的邪魔们不允许有任何人插手或者阻止他们复仇,尼姆的介入,被它们理所当然视为是巴扬神的意思,所以它们派出了屠夫去对付虚弱的巴扬神。
巴扬神的确被拉下水了,但这个下水,就是陪她一块儿倒霉,没有起到她预想中的作用。
而且诺尹对妹妹尼姆也很警惕,总担心这个妹妹把阿宁拉去做灵媒,她不想让阿宁做灵媒。
阿宁在清醒的时候,曾经用梦境的方式警告过尼姆,她隐晦提醒尼姆,自己梦到巴扬神被邪魔斩首,但尼姆并未了解其中深意。
随着阿宁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各种邪魔轮番上她的身,诺尹开启了病急乱投医的旅程。
她甚至带着阿宁去找老鳏夫,但一向色胆包天的老鳏夫,却连阿宁碰都不敢碰。
老鳏夫总算给诺尹出了个不太馊的主意,他提议诺尹去找真正的大师,很有名气的大师,他说了几个名字,其中就包括港岛的桑信大师。
诺尹如获至宝,立刻启程上路。
但她这一趟如无意外,是注定要一无所获,失望而归的。
道理很简单,有名气的大师收费也很高,诺尹不一定出得起价钱;再者诺尹这种人谎话张口就来,说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但她的小聪明很容易被人看破,这是行业大忌,人家一旦识破,就不愿再帮她了。
原剧情中诺尹便是徒劳无功而返,最终求助了当地的一个法师,结果对方好心办了坏事,反而把阿宁直接搞去了雅桑提雅纺织厂——邪魔的大本营,让这个女孩彻底没救了。
原剧情最后的惨剧是这个法师自知酿成大错想要补救一番,但最终徒劳,害人害己,他和他的十多个徒弟全部因此惨死。
至于尼姆,则是神隐了。
巴扬神被屠夫灭了,尼姆作为灵媒,也受到牵连死去。
原剧情中,诺尹后来想要替代阿宁配合法师们驱邪,下场也很凄惨,被彼时已经万邪附体的阿宁活活烧死。临死前诺尹从巴扬神求到上帝,又求到佛祖,但没有任何神能保佑她了。
随着老鳏夫的讲述,这个故事的大部分脉络就已经清楚呈现在苏乙面前了。
这是个并不复杂的故事,虽然阿宁是最大受害者,但诺尹这个母亲,才应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虽然可悲可怜,却一点也不值得同情的主角。
这就是个害人精,走到哪儿,害到哪儿。
她自始至终都知道女儿身上面临的是什么问题,犬神是她搞出来的,九丑也是她搞出来的,好多事情都是她搞出来的。
但在港岛灵渡寺的时候,她连苏乙都骗了,装得很无辜的样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是想把别人都拉下水,好让自己脱身。
她不是想找人帮她,她其实是就是想找垫背的。
想清楚这些,苏乙手中勾魂镰再次拧了一个圈。
诺尹痛苦的哀嚎简直死去活来,让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苏乙看向眼前哆哆嗦嗦等待审判的老鳏夫,扬手就是一记阴雷。
轰!
当场魂飞魄散!
只剩下空壳子的老鳏夫无力倒在地上,结束了罪恶且卑劣的一生。
这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抓人魂魄炼法,给诺尹出的那几个主意全都是歹毒用心,其心可诛。
房间里就只剩下苏乙、阿宁和哀嚎不止的诺尹灵魂。
“阿宁,还认得我吗?”苏乙澹澹问道。
“真的是你?黄先生?”阿宁壮着胆子抬头,鼓起勇气看了眼苏乙的青骷髅头,又吓得急忙低下脑袋去。
“我答应过帮你,所以我来了。”苏乙道,“但是你的母亲胆敢谋害我,所以,她得死!”
阿宁啜泣着,却不回话:“我恨她,哥哥也恨她,但她是我的妈妈……求求你,能不能放过她?”
苏乙深深看着她:“如果你想获得新生,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天亮之前,来巴扬神这里!”
他身形一闪,出现在阿宁面前,留下自己的一缕气息,封印在阿宁的身体里,身形再一闪,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连带着哀嚎不止的诺尹。
房间里就只剩下啜泣的阿宁,和两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妈妈,妈妈……”阿宁终于遏制不住恐惧和悲伤,手脚并用趴在母亲尸体上痛哭起来。
良久,几缕邪恶气息去而复返,环伺在阿宁周边,却又不敢接近。
阿宁很快觉察到它们的存在。
她惊恐看着它们,却发现这些以往将自己视为玩物的邪恶气息也惊恐盯着自己,却不敢靠近。
阿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壮着胆子出了屋子,但很快又返回来,在屋子里一通翻找,找出一把车钥匙来,用冲了出去。
片刻后,停在院子里原本属于老鳏夫的皮卡车被发动了,阿宁驾驶着车子离开了这里,向仁爱乡极速而去。
1348、学法
来的时候,苏乙算是半推半就坐了顺风车。
他感应到老鳏夫的召唤,锁定地点,利用阵法的力量直接降临在老鳏夫面前。
但回去的时候,就得苏乙自己行动了。
好在这里乡与乡之间全是山路,说是几十公里,但实际直线距离并不远,也就是翻个山就到,苏乙施展轻功,花了不到一刻钟时间便重新回到了巴扬神面前。
至于诺尹……
在路上已经被苏乙不小心给彻底弄死了。
巴扬神再次见到苏乙回来,急忙上前迎接。
这次她对苏乙不但没了忌惮和疏离,反而带着几分亲近之意。
“大神,您回来啦?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苏乙的心情也比较愉悦,“阿宁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想我对于她的承诺,也很快可以兑现了。”
“大神一诺千金,不因对方是凡人而偏移半分,更不因事情麻烦而退缩,如此高风亮节,真让小神敬佩。”巴扬神道。
“这不算什么。”苏乙澹澹道,“道友,再来叨扰,其实是有事请教。”
“大神想要知道的,可是有关香火成神之法的事情?”巴扬神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问道。
“正是。”苏乙点头。
“大神既然有兴趣,我自知无不言,且容我慢慢道来。”巴扬神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这是个很聪明的生灵,她知道苏乙不会无缘无故找上自己,这样强大的存在不杀自己,肯定也不只是为了问阿宁的事情。
毕竟阿宁的事情又不止她知道,问谁不是问?
之前的交谈中,巴扬神就察觉到苏乙对香火成神之道所知甚少,但又颇感兴趣,因此他确定苏乙对她的“所求”就在这上面。
她没有要坐地起价的意思,因为一来她除此之外没有谈判的资本,一旦对方翻脸她也拿不出抗衡的手段;二来相比起利益交换,她更希望能交好这样的大神,就算得不到什么好处,但不得罪,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至于这香火成神法,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秘密,要不然这四镇八乡的神也不会多不胜数。
“其实像我们这种荒野小神,说句难听的,只是草头班子,自娱自乐罢了。”巴扬神一开口,便是苦笑自嘲,“说是成神,其实不过是画地为牢,是迟早消亡的可怜虫罢了。小神在这四镇八乡经营三代,已经算是方圆百里信徒数一数二的大神了,但对于真正的大神来说,我不过就是个乡下土财主。”
苏乙一听,这把自己贬得是真狠。
但也算是难得的人间清醒了,没有自尊自大,真的以为自己是神。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这些小神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延续生命,躲避业力焚身之苦,所以才利用香火来化解七日轮回,利用信徒来替我们分担业力。”巴扬神道,“但久而久之,我们便离不开香火了,当真是成也信徒,败也信徒。”
香火可解阴寒,可化解业力,这是修行界公认的常识。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且凡人的香火并不能持久,所以很少有修行人在这上面做文章。
但少不等于没有,还真有部分修行人创出了香火成神的法子,用此来让自己“长生于世”。
这香火成神法听着高大上,实际上并不神秘,属于一种剑走偏锋的鬼修之法。
修这门法,要在生前就开始准备,在生前就为自己死后成神规划好地盘,造好势,做好准备,并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用特定的方式让自己“尸解”,只有这样才能一蹴而就,在死后第一时间就靠香火凝聚魂体。
其实香火成神,成就的是靠祭祀而成长壮大的灵体,因此修行界才把这种法成就的魂体叫做“祭灵”,意为受祭拜的灵体。
祭灵不是普通鬼,是没有鬼核的阴灵,所以她必须要靠香火来维持自己的魂体,壮大自己的力量。
但同样的,因为没有鬼核,所以祭灵也不必承受让其它鬼闻风丧胆的七日轮回之苦,甚至祭灵随着享用香火的增多,生前的业力也会随之完全消失。
让万千鬼物头痛的业力问题,在祭灵这里完全不存在!
这其中的原理其实也很简单,祭灵造的业力,都被她的信徒承担了,并非她不造业。
凡事有利必有弊,祭灵能规避业力,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最大的代价就是香火,祭灵绝不能离开香火,如果祭灵失去了香火祭拜,就等于失去了根本,因为没有鬼核,祭灵会直接消散,彻底消失在世间!
其次便是自由。祭灵必须有寄托之所让自己安身,一般都是庙宇,还要有专门的灵媒打理人间香火之时,侍奉她的神像,宣扬她的名。祭灵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辖区”,否则就像是鱼儿离开了水。
最后便是自绝后路。因为没有鬼核,所以祭灵相当于断了自己的投胎路。祭灵都没有机会再投胎的,它们只有这辈子,只有当下。
其实祭灵本就是不被天地认可的“荒神淫祠”,是自封的邪神、野神,在内地,多少祭灵因被打击而饮恨?
一个祭灵一旦失去了香火,会变得连孤魂野鬼都不如,最后落得彻底消散的下场,十分凄惨。
但为什么还有很多修行人选择做祭灵,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追求香火成神呢?
这自然是成神的诱惑,被短暂的假象蒙蔽了双眼。
每个祭灵都有“永恒”的野望。若是在古代,也许真有祭灵能成为大神,可以存在几百年几千年。
但在今时今日,像是巴扬神这种存在百年左右的祭灵,在当地已经算是“大神”了。
巴扬神现在信徒有几百个,曾经巅峰时期甚至有几千个,她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这四镇八乡的其它祭灵,有的只有几十个信徒,甚至是十几个信徒,在勉强维持。
有的祭灵因为信徒太少太过虚弱,就会被别的恶鬼给吞掉。
这种没有鬼核的纯能量体,对于很多鬼物来说都是大补之物。
这也是如今大部分祭灵面临的下场。
“其实我已经预见到了,我也迟早会成为邪魔的口粮。”巴扬神不无悲观地道,“我曾经最鼎盛时,我的信徒甚至连旁边的县市都有几百个,我那时甚至有野心做成全湾湾的神。可现在呢?现在我的信徒,还不如当年的零头。”
“最可怕的是已经没有年轻人肯信仰我了,现在的几百信徒,都是几十年前那批老人。等他们也都死了,等待我的只有消亡这一条路。”
“混到今时今日,其实我还不如凡人。凡人还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但我却没有未来……”
“这是你当初的选择,怪不了别人。”苏乙道,“当初你选择被人顶礼膜拜,你选择成为高高在上的神,享受人间香火,那现在曲终人散,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巴扬神叹气道:“我只是太不甘心了,这世界变化太快,当初我成神时,我以为我会存在千年、万年,谁知道短短几十年过去,世界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早知道,我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宁愿平平凡凡过一生,然后去投胎转世。”
苏乙相信巴扬神这一刻的懊悔是真的。
在进入科技信息时代的前夕成为一个祭灵,跟四九年投靠果军,也没多大分别了。
现在已经不是乡野愚民随便湖弄的世界了。
苏乙看着巴扬神摇摇头。
他也救不了眼前这个祭灵。
第一他没法渡化她,她也没有业力,不需要渡化,没有鬼核,投不了胎。
第二巴扬神需要的是香火,需要的是更多信徒信仰她,而现在这个时代,信仰已经不再是普通人的生活必需品了。就算信,放着全球闻名的三大宗教不信,干嘛要信一个都没听说过的乡野淫祠的小神?
因此苏乙既给不了巴扬神想要的,也提供不了任何帮助给她。
苏乙只能保证自己不害她。
估计这也是巴扬神所求的。
当然,这家伙这么讨好苏乙,肯定也是看上了苏乙的力量,看上了苏乙跟雅桑提雅纺织厂邪魔的敌对关系。
所以她也算是对苏乙有所求的,苏乙知道这一点,压榨起巴扬神来,也毫无心理负担。
“你这法有些小手段还是挺有意思的,比如和信徒之间的联系,还有你刚才对精神念力的运用小窍门。”苏乙直接开口“点菜”。
巴扬神肯定不会吝啬,当下便向苏乙讲解传授起来。
香火成神之法十分注重精神念力的锻炼,也十分注重对精神力的运用。
苏乙之前见识到的,把幻境凝炼成一颗精神念珠,就是其中的一种运用。
还有一种运用是直接精神控制,或者说是“污染”对方的精神。
但这些法都有个前提,就是对精神力的修炼。
巴扬神专门掌握了一种精神力的修炼方法,这也是苏乙第一次接触到这类的方法。
其实之前他从龙婆那里得来的佛母灌顶法,就是一种精神力运用的法门,消耗的也是精神力,但龙婆是通过佛母灌顶的方法传授给他的法,所以他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会运用精神力,却不懂得如何锻炼精神力。
现在,这个短板被补上了。
这锻炼精神力的法没有名字,只是香火成神法中的一环,苏乙便干脆叫它“炼神法”。
这法算是观想之法,观想自己是神,然后以香火锤炼自己观想的神像,锻炼加强自己的精神。
苏乙最擅长举一反三,当场就想到了香火的替代品——内力!
他现在的内力属性很古怪,是可以带着点虚实相宜的意味,他观想的东西,未必不能用内力锻炼。
苏乙相信若是再加上雷法的配合,说不定能被自己练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来。
他决定有机会就试试!
至于这香火成神法收信徒的手段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一旦多了一个信徒,巴扬神受其一次香火祭拜后,就会顺势在其祭拜那一瞬间,和其建立起的精神之间的联系,在对方的精神中留下一个“信仰神印”。
其实就是一个以特殊方法凝炼的精神印记。
有了这个神印,就代表这个人是巴扬神的信徒了。
这个神印的用途很大,信徒烧香祭拜,不论多远,香火都会通过这个精神印记传递到祭灵这里来。同时,只要信徒提及祭灵的名字,祭灵就会通过精神印记感应到,从而决定是否给这个信徒回应。
但这个精神印记并非是永久性的,它维持的时间也要看祭灵的强弱。
强一点的祭灵,可以让这印记维持几年甚至是十几年时间。巴扬神鼎盛时就可以让她的神印八年都不失效。
但弱一点的祭灵,神印可能就只能维持一年、几个月,甚至是一个月。
比如巴扬神现在的神印,就只能维持一年时间左右。
神印若是经常使用,就是祭灵经常通过神印关注信徒,而信徒也经常通过神印给祭灵传递香火,那神印便算是被经常维护,它便会一直有效。
之前所说的时效,都是神印没有被维护的情况下最长的时效。
这种情况其实还挺常见。
比如有人因为某件事拜了巴扬神,和巴扬神建立了信仰关系。
但之后他便把巴扬神抛诸脑后了,甚至是改变了信仰,于是不再祭拜巴扬神,巴扬神留在他身上的神印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散。
苏乙也没有错过这种法,这法对他来说都是很实用的法,放在古代用来传递信息,真是比发电报打电话还快。
其实祭灵式微,她们这个群体也在想办法自救,只是效果不好,甚至有时候起反效果。
比如“显灵”。
她们有时候会为了吸引信徒,制造一些神迹出来。
这些神迹当然是真的,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她们很“灵”。
但现在的人不像是旧社会的人了,越是很“灵”的神,对他们来说就越“邪性”,他们反而会越敬而远之。
1349、疑惑
有句话叫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对你来说很灵验的神,在我看来只觉得恐怖,我只想离得远远的。
现代社会,人们比以前更懂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
祭灵的时代真的没落了,巴扬神预感自己迟早跌下神坛,这是没错的。
短则十多年,长则数十年,迟早的事情。
不过看起来,巴扬神似乎也看开了,她似乎能坦然看待自己即将面临的结局。
“我记得我决定成神的那年,是林爽文盟誓起兵反清,杀了澹水同知程峻的那一年。那还是乾隆爷在位的时候。”巴扬神道,“沧海桑田,我亲眼看着三四代人从出生到老去,不管这世界怎么变化,但人的一生,一直都是那么回事。”
“小神虽长存久视,但就像是冢中枯骨,越来越陈腐,越来越搞不懂现在人到底要什么了。现在的人也越来越不尊重神灵。他们不再把神灵当做信仰,而是当做帮他们办事的。”
“如果我帮了他们,他们下次再来就多买些贡品,多为我上柱香,算是还愿。他们把拜神当成一桩你情我愿的交易,交易完了也就结束了。”
“如果我不帮他们,他们也懒得拜第二次,甚至还骂骂咧咧。”
“以前的人们就算不信我,但也很尊重我。但现在的人就算信我,也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就连我的灵媒都怀疑过我好几次,怀疑我存不存在,怀疑我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我这个神,越做越卑微,越做越没意思,还要被那些邪魔们觊觎,还要应付别的神的阴谋算计,真的太无聊了。”
“其实我早就想送走我这一任的灵媒,助她往生投胎后,便自散神体,彻底终结自己了。我宁愿自我了断,也不想沦为那些邪魔的口粮。”
说到这里,巴扬神看着苏乙,诚恳道:“但这需要有强者护持我,否则不等我自我了断,那些邪魔就会冲上来把我分而食之了。”
巴扬神的这个请求,倒是苏乙都没想到的。
巴扬神竟想彻底消散,自我了断?
她想让苏乙在这个过程中护持住她,免得她连这都做不到,就被那些邪魔外道们给分食了。
苏乙想了想,没有劝巴扬神振作起来的意思。
巴扬神刚才说得很清楚了,她之所以想要自我了断,不光是对未来的绝望,还有对现实的厌倦和不满,甚至对本身存在的质疑。
关键是苏乙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除非巴扬神能打破窠臼,活出另一番姿态来,否则只是现在这样子,只是苟延残喘罢了,真挺没意思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自我崩解?”苏乙问道。
“三天,三天后吧。”巴扬神道,“这三天,我要帮一些信徒还愿,我要让我的灵媒处理好身后事。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巴扬神突然对苏乙跪下,匍匐在地虔诚说道:“恳求大神护我残躯,让我消散于天地,莫要让邪魔分食我躯。”
苏乙心中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悟来。
凄凉、沧桑、悲悯、怅然……
他即将见证一个祭灵,一个乡野小神走向终结。
长生长生,到底怎样才算长生?
长生是一种享受,还是一种折磨?
如果祭灵也不能长生,那么仙可以吗?摄青可以吗?
“好,三天后,我会亲眼见证这一切。”苏乙郑重说道。
“多谢大神。”巴扬神有些欣慰,但也心绪复杂,不那么平静。
显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她来说也不容易。
“等大神处理完雅桑提亚家族的事情,再考虑我的事也不迟。”巴扬神道,“其实威洛生前也曾求到了我这里,希望我能帮他解决诅咒,那时他还没有娶诺尹呢。”
“但雅桑提雅纺织厂我也不敢涉足,所以便没有回应他。威洛是个很有才能,也很聪明的人,他很清楚怎么才能打动我。当初他曾许诺,如果我帮了他,他便在整个四镇八乡为我盖十二座庙宇,再聘请专门的庙祝为我延续香火,还要把我的神名作为整个南投县的民俗文化,上报官方,世代传承下去……”
苏乙听了都讶然不已:“那这个威洛很懂啊。”
威洛说的这些条件,哪一个都是摸准了祭灵的脉搏,哪一个都刚好瘙中了巴扬神的痒痒。
异地处之,苏乙觉得自己要是巴扬神,也一定会心动不已。
这等于给了巴扬神存续下去的希望!
“你当时没有动心?”苏乙看向巴扬神。
“怎么可能不动心?”巴扬神叹了口气,“但他的祈愿我实现不了。他们家族的诅咒我解不开,雅桑提雅纺织厂,我也不敢去,我只能不回应他,否则早在那年就没有我巴扬神了。”
巴扬神还真是人间清醒。
“威洛在求过你后又娶了诺尹?”苏乙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从巴扬神讲的这件事看来,这个威洛很聪明,很有魄力,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怎么会娶诺尹这种蠢女人?
因为爱情?
“是的,这也让我很不悦。”巴扬神道,“但从那以后威洛投入了西方教廷的怀抱,他为西方教廷盖了一座大教堂。但西方教廷也不可能帮他消除诅咒,教廷的神父也从来没去过雅桑提亚纺织厂。”
“威洛对西方教廷虔诚吗?”苏乙问道。
“据我所知,他很虔诚。”巴扬神道。
“他这么虔诚,还是资助教廷的幕后金主,没理由他的老婆和女儿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苏乙更觉得不对劲了,“阿宁的状况虽然棘手,但如果她自始至终被西方教廷庇护的话,她的处境一定会好很多的。”
苏乙虽然不喜欢西方教廷,但不可否认的是西方教廷还是有些本事的,也是可以为诺尹母女提供庇护的。
就算教廷神父没有除魔的决心,但只是庇护这母女,不让他们受到邪魔摧残,还是能做到的。
就算这里的神父做不到,也可以把她们母女送去大教堂,找更有本事的神父去帮她们,大教底蕴放在那里,人家绝不可能没有办法。
可问题是,这母女二人根本没有求助教廷的意思,仿佛抛开丈夫这层关系,她们跟教廷的关系很微妙。诺尹甚至宁愿满世界去找别的修行人求助,都没有向教廷求助。
苏乙之前觉得是信任问题,是诺尹母女不信任教廷。
但现在细细一想,也许没那么简单。
如果这其中真另有缘由,那这件事的真相,可能苏乙还没看透……
见苏乙若有所思,巴扬神没有打扰,而是联系了她的灵媒尼姆,下达了自己的神谕。
巴扬神已经打算自我崩解了,因此她给尼姆的神谕,就是让尼姆坦然面对大限之期,处理好后事。
但在这过程中,巴扬神发现阿宁驱车找到了尼姆,便同时吩咐尼姆今天带着阿宁来神庙见她。
做完这些,这边苏乙也似乎回过神来,巴扬神便将此事跟苏乙说了。
“从尼姆家里到这里,山路崎区,我猜她们可能天亮后才会上路。”巴扬神道。
毕竟是凡人,要考虑路线安全性。这一路需要跋山涉水,只能靠步行,天太黑是没法走的。
苏乙道:“我得出去一趟,查一些事情。”
他觉得威洛这个人虽然死了,但却疑点重重。他决定去威洛资助的那个教堂去看看。
“大神请便。”巴扬神道,“如果阿宁先到,我会让尼姆带着她净心诵经,等你归来。”
苏乙微微一颔首,身形在原处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十多公里外尼姆的住处。
尼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她梦到尊崇的巴扬神在召唤她。
巴扬神告诉她,她这辈子为神所做的一切,已经到了该得到回报的时候了。巴扬神让她三天内处理掉人间所有遗留的事情,然后去神庙,回到巴扬神的怀抱中去。
她问巴扬神:“我要死了吗?”
巴扬神告诉她,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次人生的开始。她今生的修行,为她赢得了往生的净土,这是巴扬神给她的馈赠。
当她还要惶恐地再次发问,为什么明明她无病无灾,却突然要死去的时候,巴扬神告诉她,你的侄女阿宁来了,带她来神庙吧。
巴扬神说完这句话,尼姆就醒了过来。
这梦境如此地清晰和真实,让尼姆生不出质疑之心来,但她十分惶恐,不知所措。
任谁在身体健康年岁也不大时毫无征兆被告知大限之期已到,只怕都会如此惶恐无措。
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尼姆的思绪,尼姆想到了巴扬神最后说的话,急忙下床穿上鞋子去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她的外甥女阿宁。
让尼姆惊讶的是,阿宁的气色看起来很好。
虽然阿宁看起来有些憔悴,但她是健康的。
尼姆不可置信触碰阿宁的手臂,其手臂温热,这说明阿宁现在意识纯净,没有受到任何脏东西侵扰。
这真是不可思议。
尼姆十分震惊。
就在不久前,阿宁还被邪灵困扰不能解脱,尼姆为此也十分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现在,阿宁竟好了?
邪灵可不会自己退走,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姨母,我想请你带我去见巴扬神。”阿宁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尼姆心中震荡了一下。
“你妈妈同意你这么做?”她问道。
诺尹一直阻止尼姆靠近阿宁,认为尼姆会蛊惑阿宁信仰巴扬神。
所以阿宁从未拜过巴扬神,也从未去过巴扬神的神庙。
“你妈妈呢?就你一个人来吗?”尼姆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阿宁神色暗澹,摇头不愿多说:“姨母,我只想去见巴扬神。”
“先进来吧。”尼姆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也要等到天亮。我先给你弄点吃的。”
她请阿宁进了家门,还是忍不住问道:“阿宁,你请别的法师为你驱魔了吗?我听说你妈妈带你去了港岛,港岛的法师已经帮到你了吗?我看你的状态很不错……”
“是吗?”阿宁却有些魂不守舍,“姨母,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再过半个小时天就亮了,到时候咱们就出发。”尼姆见状只好按下好奇,她自己此刻也因为“神谕”的事情心乱如麻,无心情再追问。
半个小时后,勉强吃了点东西的阿宁随着尼姆顶着淅沥沥的细雨,向山里进发。
两人都是迷茫中带着忐忑,浑然不知此行会有怎样的未来在等着他们。
另一边,仁爱乡大教堂。
这是南投县最大的教堂,装饰华丽,建筑高耸,从外面看就很富丽堂皇的样子。
百姓们往往会认“卖相”,有时候仅仅是因为装修气派,就会影响到百姓们的信仰。
这教堂近些年发展不错,信徒越来越多。
因为信仰凝聚的原因,虽然这教堂修起来没多少年,但教堂已具备神圣之力。
苏乙这个“邪魔异端”的到来,顿时引起了教堂守护力量的激烈反应!
教堂顶部的钟声突兀响了起来,正对大门的十字架突然散发出圣洁的光芒,照映在苏乙的身上。
教堂顶部的六角星芒阵法被激活,笼罩住整个建筑,空气中若有似无仿佛飘荡着唱诗班唱经的声音。
滋滋、滋滋……
苏乙身上被圣光照射的直冒黑烟,但这最多只是让他感觉到有些不舒服罢了。
教堂的阵法对苏乙来说形同摆设,毫无用处,他轻松走进阵法之中,好奇四下张望着,目光尤其是在面前巨大神像上多看了几眼。
急促的脚步声从偏门传来,有人被惊醒,急匆匆跑来查看。
苏乙没有去看这人,而是站在神像面前躬身拜了拜。
见庙烧香,进寺拜佛。
来了人家的地盘,不管他对西方教廷的喜好态度如何,但该有的尊重还是得有。
做完这些,苏乙的处境也并没有丝毫变化。
苏乙回过头来,目光终于落在匆匆跑出来查探情况的这人身上。
这是个穿着睡衣,衣衫不整的老外。
老外正目瞪口呆看着苏乙,表情写满惊恐,浑身都抖了起来。
他不敢不抖,无论是苏乙翡翠骷髅的卖相,还是如此大摇大摆视教堂圣光大阵如无物的嚣张,都让他惊骇至极。
这老外这辈子都没碰到这么离谱的事情。
1350、真相
识时务者,俊杰也。
这老外是这里的神父,很显然,他是个俊杰。
当察觉到苏乙和他犹如云泥般的实力差距后,老外认怂的态度坚决且迅速。
“尊贵的外神,高贵无上的存在,以主之名,赞美你!”老外以手抚胸,开始了咏叹调,“我代表仁爱大教堂欢迎您的位临,愿您的风姿永存,愿圣光与您同在!我以谦卑之心仰望着您,如能为您效劳,将是我毕生荣幸!”
这马匹拍得这么华丽,苏乙都不好意思不给个笑脸回应。
虽然他笑起来还不如不笑呢。
“我来是想要了解一些事情。”苏乙澹澹道,“关于威洛,关于威洛的一切。”
“威洛?”老外一怔,然后毫不犹豫爆出一个惊天大瓜。
“威洛先生是虔诚的信徒,是主的奴仆,为了感谢他对教会的奉献,我将他的儿子收为教子,与我同吃同住,留在我身边学习圣经的知识。”
“他的儿子?”苏乙果然吃了一惊。
“是的,他现存于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所有产业唯一的合法继承人。”老外道,“威洛先生生前已经列好了遗嘱,并且请了北台最大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对遗嘱做了公正,现在遗嘱就保存在我这里,只等特定的条件满足,就会触发遗嘱的条款,我会和当地的一位官员还有那位大律师三方共同对外宣布遗嘱。”
苏乙迅速消化着老外话语中的消息。
他已经嗅到了浓浓的阴谋气息!
威洛还有个儿子?
这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巴扬神都不知道!
当然,这也跟威洛不是巴扬神的信徒有关。
但威洛明显瞒过了所有人,起码他的妻子女儿只怕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被寄养在教廷神父的家里。
“详细说。”苏乙看了眼神父,略微加重语气。
这个鬼老知道的应该不少。
老外果然知道得不少,而且也完全没有要替威洛保密的意思。
“威洛先生的家族受到一种很恶毒的诅咒,这诅咒困扰着他的家族,让他们这个家族的血脉世世代代都难以正常死亡。”
“威洛先生之前有过一次婚姻,但他的新婚妻子在怀孕期间就暴毙在家中,这让他心中充满恐惧,直到他找到了我。”
“我去过他们家族被诅咒的地方,但那里已经成为恶魔的巢穴,成为地狱的出口,我无意去招惹那些恶魔,那会给这个地方招来巨大灾祸,我主常怀悲悯,必不愿见到他的子民受此灾难……”
“不过我虽然对威洛先生的家族诅咒无能为力,却可以庇护他本人,我告诉他,如果只是他个人的话,主会护佑自己的儿子,免遭恶魔侵扰。”
“威洛先生当时并未答复我,而是离开了。后来我听说他和一个背弃神灵的女人结婚了,那女人很快就怀孕了。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投入我主的怀抱时,他抱来了一个快两岁的男婴,告诉我这是他的儿子。”
“他告诉我,他自知罪孽深重,所以不需要主庇护他,但他希望我主能庇护他的儿子。他希望我能够做这个孩子的教父,教导并且保护这个孩子长大成人,直到他成年……我答应了他。”
“交换条件就是这个教堂?”苏乙突然插嘴问道。
老外有些尴尬,道:“还有一百万献礼金,他希望我能保护他儿子的绝对安全,而这需要我付出很多精力和情感,甚至承担危险。”
“这个儿子的存在,只有你知道?”苏乙问道。
“还有当地的一位地位很高的官员,和那位大律师。”老外道,“但我们都为此签署了保密协议,威洛先生的私生子是绝对的秘密,也许这个秘密会一直保存下去,除非遗嘱的公开条件被触发。”
“什么条件?”苏乙问道。
“第一,他本人死亡;第二,他公开的子女也全部死亡;第三,雅桑提亚纺织厂的黑暗彻底散去。”老外道,“现在这三个条件只有一个满足,那就是他本人的确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苏乙问道。
“我亲自查看过他的尸体,他是死于诅咒,死于邪魔之手。”老外道。
“他的财产都有什么?”苏乙又问。
“大量的地产。”老外道,“很难想象,这个县城近十分之一的土地都是实际属于他的家族的,他留下的遗产,大部分是这些土地的证明文件,还有一大笔钱。”
“如果触发遗嘱公开的条件一直不能满足呢?”苏乙皱眉道。
“三十年后,如果公开条款不能被触发,这些财产会以雅桑提亚家族的名义捐献给官方的慈善组织,用于改善当地民生和教会的推广。”老外道,“同时,他儿子的身份也将永远不会被公开。”
“这么说,他儿子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苏乙问道。
“是的。”老外回答。
“这个威洛,还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苏乙饶有深意地道。
整个仁爱乡都觉得威洛是个破落户,只是祖上阔过罢了。
但没人想到,这个威洛现在也是个隐形富豪。
关键这个秘密他瞒过了大多数人,甚至包括跟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和女儿。
这个威洛到底想做什么?
他留下的触发遗嘱公开的三个条件,又是什么意思?
按照原剧情来看,黑暗战胜光明,那三个条件的前两个倒是实现了,但第三个条件明显是不可能实现了。
所以威洛的图谋失败了?
他算计了一辈子,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为什么要娶诺尹?
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苏乙突然发现,这个故事的真相并非是他现在了解到的这些。
这个已经死掉的威洛,反而成了故事的关键人物。
现在故事的发展,跟这个威洛的算计有没有关系呢?
“威洛的灵魂去了哪里?”苏乙问道。
“被那些邪魔收走了。”老外道,“我尝试将他的灵魂解救出来,带做不到,他的灵魂已经被恶魔同化了,沦为了邪恶的一部分。”
苏乙微微沉思,看向老外:“在威洛的遗嘱中,有没有提到关于他的妻子诺尹和他的女儿阿宁?”
“除了触发遗嘱公开的条款,并未提到一句。”老外摇头。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母女二人对你们教廷并不信任?”苏乙问道。
“这不能怪我,是威洛造成的。”老外苦笑,“我亲耳听到威洛对他的妻子说,教会庇护不了他们一家。在威洛死后,他妻子更加认定了这一点,他妻子是个很现实的人,在威洛的葬礼上对我的态度就已经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苏乙点点头:“今天的交谈很愉快,希望这场交谈,也成为你需要保守的秘密之一。”
话音落下,苏乙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老外完全没有看清楚苏乙是怎么离开的,他惊疑不定尝试跟苏乙对话,直到确定苏乙真走了,这才大口大口喘气,一屁股瘫倒在地,额头全是汗水。
老外不知道的是,苏乙并未真的离去,而是在他的家中找到了他的教子,也就是威洛的那个秘密私生子。
这个男孩还在熟睡中,苏乙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发动佛母灌顶法,进入他的梦想。
苏乙很快嘴角挑起,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这又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老外以为这个男孩是个纯良的什么都不懂的小白羊,但实际上这个男孩一直都在被他的父亲秘密教导着,他知道自己家族的诅咒,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自己即将继承怎样的财富。
这个男孩手里还握着一个杀手锏,一份优先级更高的遗嘱,确保了雅桑提亚家族的财富会一直攥在他手中,而不是被捐献出去。
这个男孩被父亲告知,父亲会为他解决一切问题,包括诅咒,为他铺平所有道路。
而他的责任就是重振雅桑提亚家族的荣光。
还有一点有意思的事情是,威洛从不让这个男孩叫阿宁姐姐,甚至严厉告戒这男孩,诺尹母女不是雅桑提亚家族的人,不准他承认她们,甚至不准他接近她们。
除此之外,这男孩就不知道什么了。
对于家族诅咒,对于雅桑提亚纺织厂,对于父亲要做的事情,他知道的还没有现在的苏乙多。
看来威洛并不想让儿子了解太多,也许是出于保护的原因。
另外,这个男孩的身体状况也比阿宁好很多。
阿宁就像是插着钥匙的车子,谁都能开她这辆车,谁都能上车。
但这男孩虽然也是招阴体质,却要好很多,身体和灵魂并非是完全不设防,只是防护得不如普通人那么严密。
但他身上佩戴着很多教廷法器,可以保护他免受一般邪魔的侵袭。
再加上他学了圣经,日日虔诚诵读,也算是一个修道士,本身的精神比较纯净,有一定的驱邪作用。
这才是阿宁本该有的样子。
苏乙收回了探查这个男孩梦境的手,眉头紧皱。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阿宁似乎是被有意放弃了。
或者说,阿宁是个诱饵?
又或者是替罪羊?
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个凡人布局下棋,能把这么多邪魔祭灵都当成他的棋子,不知道该夸他胆大包天,还是该骂他异想天开了。
苏乙本身对于雅桑提雅纺织厂抱有谨慎态度的,但现在他对这个地方反倒充满好奇。
直觉告诉他,最终的秘密,就隐藏在那里。
他原本的计划是通过阿宁钓鱼,但现在,他想知道阿宁在威洛的计划中,到底起什么作用。
苏乙没有对这个男孩怎么样。
但他通过男孩的记忆找到了那份足以翻转一切的遗嘱,将其彻底摧毁。
阿宁的命苏乙肯定会保住,所以这笔财富大概率会在三十年后被捐赠出去。
这个汉奸家族的后裔不该享用那么多东西的,这笔财富在三十年后哪怕便宜了当地的官员,便宜了西方教廷,也比荫及其汉奸子嗣强太多了。
苏乙回到巴扬神那里的时候,尼姆和阿宁已经赶到了。
阿宁正在尼姆的带领下,虔诚的向巴扬神祈祷,献上香火。
但她注定得不到巴扬神的庇护。
苏乙突然出现吓了尼姆一跳,她第一时间就护在阿宁身前,想要掩护阿宁撤离。
从这点来看,她是个很重视亲情的人,很重视阿宁这个外甥女。
但巴扬神很快安抚住了尼姆。
苏乙的目光落在了尼姆身后的阿宁身上。
他缓缓开口:“阿宁,关于你的父亲,关于雅桑提亚家族的诅咒,你都知道些什么?”
阿宁跪倒在地上,恭敬地答道:“我父亲对我很好,无论我要什么他都会满足我。从小到大,他一直很疼爱我,只是……”
她微微迟疑:“只是我能感觉到他不是很喜欢我,他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所以我不喜欢他,不想跟他亲近。”
“至于家族的诅咒……父亲告诉我不用在意,他从来不管这些,都是妈妈在忙碌这些。”
阿宁想说的就只有这些,这更让苏乙认定了自己的判断,阿宁要么是替罪羊,要么是诱饵。
苏乙原本的想法是通过阿宁把那些邪魔引出来,然后消灭掉。
但现在,苏乙觉得也许不急于消灭那些邪魔。他更想知道如果威洛还在算计,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收场。
现在有他这个意外因素,就算再有一千一万个算计也是受不了场的,苏乙的存在已经足以左右一切结果。
所以苏乙决定先退一步。
“阿宁,你相信我吗?”苏乙问道。
“是的,我相信您。”阿宁没有犹豫地道。
她见过苏乙的强大了,她不知道这世上除了苏乙,还有谁能帮到自己。
所以她只相信苏乙。
“那好,我要你去雅桑提雅纺织厂,一个人走进去。”苏乙澹澹道,“我会在那里终结所有事情。”
“不,这不行!”阿宁还没说话,尼姆就脸色大变地道,“她不能去那里,那里有很多邪灵,阿宁会死在那里的!”
1351、断魂
对于尼姆来说,要不是巴扬神允许苏乙留在她的神庙中,要不是见苏乙的地点是在这里,她绝对会把苏乙当成是天下第一号邪魔!
她从未见过身上阴邪之气如此浓郁,如此恐怖的存在,尤其是苏乙的翡翠骷髅,几乎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很邪恶”。
正经人的头怎么可能是这样?
她对苏乙充满了畏惧和警惕。
别说苏乙让阿宁自己孤身一人去雅桑提雅纺织厂,就算是个最平常的吩咐,她都要替自己的外甥女想想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阴谋。
但对苏乙来说,哪里有什么阴谋?
如果不放出诱饵,苏乙自己杀上门去,很可能什么阴谋他都看不到,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背后的阴谋了。
道理很简单,以苏乙的实力,就像是古代带着大军出行的大将军,一群背地里玩阴谋诡计的家伙见了大将军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装得乖乖的。
总之是绝不可能让苏乙看到真实情况的。
如果是那样,苏乙唯一能做的就是暴力碾压一切。
把一切都捣个稀巴烂,也不管什么阴谋阳谋,一切都毁灭了,不管是什么阴谋自然也都没了。
但这就不是苏乙的性格了。
他也不想养成这种只靠蛮力不靠脑子的性格,时间长了会过度迷信自己的武力,遇到事情都不爱动脑,是要吃大亏的。
因此既然抛出一个诱饵就能看到更多真相,何乐而不为?
有他在,阿宁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尼姆的反对自然是无效的。
在阿宁沉吟片刻后,依然决心信任苏乙后,苏乙用刚才学会的法,在阿宁身上留下了一个精神印记,又让巴扬神用她的气息进行了伪装。
通过这个印记,苏乙可以随时随地看到阿宁经历的状况,感应到她的处境,也可以因为这个信标而随时降临在阿宁的身边。
“去吧。”苏乙对阿宁道,“不管遇到什么都不用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
阿宁恭恭敬敬跪伏在地,对苏乙磕头,又向巴扬神也磕了三个头。
这可能是她此生第一次这么虔诚的时候。
在阿宁跪拜的时候,苏乙明显感觉到有力量通过她身上的精神印记,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这也是香火。
香火不一定非得是通过蜡烛燃香产生的,像是这种虔诚的祈祷,也是会产生香火之力的。
这是一种可以壮大自己精神的能量,很精纯,苏乙能感觉到它是完全无害的。
但这是因为阿宁的祈祷心思很澄清,对苏乙的“信仰”很虔诚。
如果心有杂念,或者将信将疑,那香火之力就会斑驳不纯,就像是巴扬神身上的气息一样。
而后者才是香火之力的常态,像是阿宁刚才这种状态,是少有的情况。
要是多一些阿宁这样的狂信徒,那自己的精神力岂不是飞速增长,自己岂不是可以不劳而获?
这样的念头苏乙只是想想便打消了。
巴扬神们已经用自己的亲身实践证实了香火成神道是走不通的,至少像是她们这种简陋的法是不行的,苏乙自然不可能重蹈覆辙。
阿宁按照苏乙的吩咐,再次孤身离开神庙,向雅桑提亚纺织厂的方向进发了。
尼姆本来想跟上去,但神谕告诉她,什么也别做。
尼姆不能理解,但却不会违逆巴扬神的意愿,她忧心忡忡留在神庙里为自己的外甥女祈祷着。
直到此刻,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姐姐诺尹已经死了,就死在她面前这个“邪神”手里。
老鳏夫向来独居,没人去他的住处,那所房子里的尸体,不知要多久才会被外人发现。
苏乙分出精神来跟着阿宁前行,看着阿宁在雨后的深山中踽踽独行。
她虽然还这么年轻,但她经历过的波澜壮阔,只怕是许多人一生都未曾领略过的风景。
尽管这样的风景她并不想看,但正是这样的经历造就了如今的阿宁,造就了她坚韧的性格。
阿宁现在的身体对于鬼祟们来说,就好像写着四个大字“欢迎光临”。
如果不是因为苏乙的威慑,阿宁身体里至少有几十个邪灵盘踞。
之前在老鳏夫家里,都被苏乙吓跑了,之后是因为她身上沾染着苏乙的气息,所以就算遇到邪崇之物,那些邪崇也因为苏乙的气息而不敢靠近阿宁。
但现在,苏乙的精神印记是经过巴扬神伪装的,阿宁身上只是带着巴扬神的气息。
巴扬神只能威慑一般的鬼物和邪崇,但对于稍微厉害点的,她的威慑力就不那么大了。
很快就有只鬼物就拔了头筹。
这是只傒囊鬼,这是乡野之中非常常见的一种鬼物,外形像是小孩一样,见到人就会伸手去牵引,一旦被它牵到手,它就会缠上你,附在你的身上吸你的阳气,甚至会跟着你回家,直到你的阳气被它吸干而死。
在农村,通常对付这种鬼的办法是用一只大鹅或公鸡来诱骗它出来,把它骗到大鹅或者公鸡的身上,再把这只家禽斩首,就能将这种鬼物骗走。
这傒囊鬼很顺利就附在了阿宁的身上。
阿宁作为招阴体质,她本身是能看到这些鬼物的。
但她越是能看到,对这些鬼物来说越是吸引,这也是个恶性循环。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了第二个,很快便又有鬼物上了阿宁的身。
阿宁走路的姿势已经变得怪异起来,双眼的神色也变得森然诡异起来。
其实这也是让苏乙比较迷惑的一个点,这些鬼物为什么爱在阿宁的身体里扎堆?
一般一个鬼物上了生人的身,别的鬼物就不会染指。
但到了阿宁这里情况完全不是这样,这些鬼物丝毫不管阿宁的身体里有没有“租客”,只要看到了就往里挤,仿佛阿宁的身体对它们来说有什么吸引力一样,让它们宁愿忍受跟别的鬼物挤在一起共享一具身体。
这不是能用家族诅咒解释的事情,诅咒也没有操控和影响这么多鬼物的威力。
似乎是阿宁的身体有聚集鬼物的作用,但这一点无论是苏乙还是巴扬神,都没能看出为什么。
之前桑信、风叔等也都看过阿宁,但他们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苏乙很快就感觉到“拥挤”了。
他只是在阿宁身上留了一个精神印记,但随着阿宁越来越靠近雅桑提雅纺织厂,附在阿宁身上的鬼物就越来越多。
到了最后,苏乙稍稍分出意识关注这边,都能重温早高峰挤地铁的感觉。
他都想不通这些鬼物挤在阿宁身体里不走图什么。
但这事必有蹊跷。
苏乙越来越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若是他出手,这些鬼物连阿宁跟前都不敢靠近,苏乙也看不到这样的盛况了。
雅桑提雅纺织厂在齐来山北麓的一座山坳中,这里河流湍急,在一甲子岁月之前,曾是整个南投县最热闹的地方。
因为这个纺织厂在整个湾湾都属于屈指可数的大厂。
但繁华早已落幕,尤其是被殖民的畸形繁华,必然是落幕的结局。
当年雅桑提亚家族投靠哲彭人时有多不可一世,现在这个空旷破败的厂房就有多落寞孤寂。
这个纺织厂在威洛的父辈时,被其放火付之一炬,从此以后这里便人烟罕至,彻底被废弃了。
每当夜阑人静之时,据说住在这附近的村民都会听到很多奇怪的声音,有人甚至声称看到了阴兵过境的奇景。
村民们都说这是雅桑提亚家害死的冤魂聚集在这里索命,他们因为害怕,都纷纷迁徙远离了这里,于是导致这片厂区更加破败荒凉。
今天,这座仿佛被岁月尘封,被历史遗忘的破败纺织厂终于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阿宁。
死寂昏暗的厂房内,一双双邪恶贪婪的眼神死死盯着一步步从大门走进来的阿宁。
它们觊觎着这具鲜活的身体,它们的目光饱含恶意。
“汪汪汪……”随着疯狂的狗吠声,一个巨大的身影率先向阿宁冲了过来!
这是苏乙的“老熟人”——犬神!
它仿佛轻车熟路,很快便冲进了阿宁的身躯。
紧随其后的是“屠夫”,这个之前跟巴扬神缠斗的邪灵。
阿宁仿佛承受了不可承受之痛,她突然发出非人般凄厉的哀嚎!
她眼珠突出,浑身青筋暴起,皮肤乌青,看起来极为可怖。
她跪在地上哀嚎嘶吼着,四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活动着。
随着她的哀嚎,仿佛许多隐藏在黑暗中的邪灵都受到了牵引。
一头头形态各异的邪灵、凶煞或是鬼物呼啸着冲入阿宁的身体之中!
阿宁的身体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重,她每一次嚎叫,喉咙里都会同时发出数百种不同的声调来,让人一听便头晕目眩,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难以控制,她整个人都趴在肮脏的泥泞之中,疯狂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不一会儿,她便把自己扒了个干净。
她四肢着地,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古怪声音,就像是一头野兽。
她的双眼散发出邪恶而暴戾的光芒,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情感。
她尝试站起来,但她的皮肤下就像是无数虫子在蠕动、在用力,这些虫子各行其是,让她的身体根本无法被统一支配和指挥。
阿宁再次嘶吼着,突然,周边突然变得更黑暗了!
从大门处透射进来的最后一缕光线,仿佛也被黑暗彻底给吞噬了。
阿宁趴在泥泞中,奋力抬头看着前方。
沙沙、沙沙……
周边传来古怪、密集的声响。
仿佛是数不清的鬼物在呢喃低语,又仿佛是数不清的虫子摩擦着翅膀和口器。
此刻的苏乙被挤压在阿宁的身体中,奋力透过密密麻麻的鬼物们观察着外部的状况。
他看到,在这厂房中此刻出现了一些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鬼物!
它们或趴在地上,或扒在墙上,或者倒挂在顶棚上。
它们密密麻麻,占据了四面八方,数量众多,犹如蝗虫过境。
这些鬼物看起来每只都不太一样,但共同的特点是通体呈现出死灰色,头上都有一对蜿蜒的触角,两只空洞漆黑、阴森邪异的大眼睛。
这些鬼物长相都极为狰狞可怖,它们有的用四肢爬行,有的人立而起,用一双脚行走。
时不时会有两只、三只甚至是更多只这样的鬼物抱在一起,然后它们的身体就会像是黏液一样软化,粘合在一起,随机组成各种诡异的四不像来!
这是断魂鬼!
苏乙内心震荡,认出这种特殊的鬼物!
他在《茅山百鬼志》中见到过有关这种鬼物的记载,据说是在邙山鬼蜮的外围出现过这种断魂鬼,它们曾是鬼蜮中的鬼,但却被遗弃和驱逐,又不被地府容留,缺魂少魄,就变成这种毫无思维、生性凶残的特殊鬼物。
断魂鬼一般都在鬼蜮外围出没活动,经常袭击生人、动物甚至是其他鬼类,它们不算是很厉害的鬼物,但一般同类聚集很多,而且会彼此暂时融合在一起,增强战斗力,十分难缠和恶心。
断魂鬼的出现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雅桑提亚纺织厂真的有个鬼蜮!
而且断魂鬼聚集性的群体行为往往不是自发的,而是被另一种叫“鸣吒鬼”的鬼物所驱使和操控……
联想到鸣吒鬼,苏乙脑子里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
他已经意识到为什么阿宁的躯体里会挤这么多鬼物了!
如果真有鸣吒鬼,那根源就在这种特殊鬼物的身上!
据《茅山百鬼志》记载,鸣吒鬼为古神所役的鬼怪,并非是自然能形成的,而是经过特殊术法制造出的鬼物,属于一种“人造鬼”。
此鬼身高不过三尺有余,体形短小灵活,手持树杖,十分擅长鬼术操控,而且很擅长让鬼物集中力量,甚至融为一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这是一种在鬼神战场上才会发挥作用的鬼物,基本没可能在阳间出现,此鬼就算在鬼蜮或者阴曹地府中,地位也超群,绝非普通鬼物能企及的。
1352、英灵
苏乙预料中的鸣吒鬼还没出现,阿宁面前的断魂鬼们如潮水般分开,露出一个庞大的鬼体来!
这是个浑身乌青,面目狰狞可怖,脸上长着髭须的高大鬼物,它眼神灵动,和其余的邪灵有着明显的不同,分明是有着清醒的灵智。
这是个苏乙也认不得的鬼物。
不,或者应该叫它祭灵才对。
这是个被信徒抛弃的祭灵,身上还残存着澹澹的、斑驳的香火气味,但它身上更多的是浓浓的怨气,阴邪的气息。
有些祭灵在失去信徒后,会饥不择食吞噬大量的怨气,甚至人为制造出怨气,使自己转化为怨灵的邪恶存在。
但这样一来,通常等于是自我放逐,它也必须不断吸收怨气才能继续存在下去。
一般来说,怨灵都会被怨气腐蚀得神智扭曲,失去本身灵智,但这个浑身乌青的庞大鬼体居然保持着灵智,也算十分罕见。
随着这庞大鬼体的出现,一道身影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了阿宁的身上。
这是个三尺高、伛偻着背,看起来十分凶残奸诈的鬼物,这便是鸣吒鬼!
它突然骑在了阿宁的脖子上,手里拿着一根看起来脏兮兮的干枯树枝,反手抽打在阿宁的后背上。
阿宁喉咙里发出“嚯嚯”地嘶吼声,竟任由它骑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当阿宁站起来的那一刻,所有的断魂鬼都发出如锯铁一般刺耳的嘶吼声。
仿佛在欢呼,仿佛在雀跃。
鸣吒鬼奸诈的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巨大鬼体,森然开口道:“乌蛮神,你怕了吗?”
乌蛮神!
如果有当地老一辈人听到这个称呼,就会知道乌蛮这个名讳是数十年前四镇八乡最有名的祭灵之一,在整个湾湾都享有声明。
乌蛮神是高山族信奉了几百年的神灵,曾经每户高山族人家都将这髭须狰狞的乌蛮神作为家神供奉起来,遇到疾病与祸福都要敲瓦占卜,这样的习俗从古延续至今,书上都有记载。
乌蛮神因为香火之力拥有很强的法力,她会使用力量帮助人完成一些愿望,祈求者必须诚心的侍奉着他,反之就会遭到厄运缠身,她是一种很“灵验”的神,一度被外族人视为神秘、强大、邪恶的象征。
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山族的人不再信奉乌蛮神了呢?
其实很多神祗的陨落,也是源于人祸。
湾湾政局一向诡谲,果府贪腐蔚然成风,加上黑白勾结,盘剥百姓,让岛民苦不堪言。
有那么一个特殊时期,信仰乌蛮神的高山族人就联合起来,一起反抗官府,抗议剥削。
当局应付这件事,只用了一种手段——釜底抽薪。
他们发动了一场信息战,把乌蛮神打击成邪教组织,并抓住了几个被乌蛮神报复的典型桉例大肆宣扬,号召信仰其它神的民众捣毁了乌蛮神的神庙,从根源上禁止了乌蛮神信仰的发展和传播。
于是原本声势浩大的乌蛮神信仰一夜之间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信徒们都不敢公开承认自己是乌蛮神信徒,一旦被发现,还要被当局抓捕训戒,勒令其写下保证书,和乌蛮神划清界限。
原本一场抗议贪腐的反抗运动,就这样不知不觉变成了打击邪教的行动,那些本该受到惩罚的贪官们反倒因为这场功劳而该升迁的升迁,该发财的发财。
随着时间的推移,乌蛮神不但不能庇护那些还信仰她的人,甚至也不能惩罚那些背叛她的信徒,于是她的神格就这样陨落了,她甚至被别的祭灵和邪灵觊觎,无处可去,只能躲进荒山野岭之中,躲进了雅桑提雅纺织厂里。
乌蛮神变成乌蛮鬼,她因为强大的怨气,变成了一个邪灵。
但因为曾经的底蕴,她还保持着自己的灵智,也成为了雅桑提雅纺织厂最强大的邪灵,没有之一。
尽管乌蛮神是这里最强大的邪灵,但她却一点也不敢小看面前这只鸣吒鬼。
因为她很清楚,就是面前这个奸诈狠辣的家伙,一手导演了所有的事情,她算计了所有的神魔,还有所有的人。
她甚至都怀疑过,自己沦落到这里,是不是也因为这家伙的算计?
“威洛,你果然做到了你所说的。”乌蛮心情十分复杂,“你真的认为我们可以成功吗?”
她竟然叫鸣吒鬼为威洛!
听到这话的苏乙都吃了一惊。
转化为鸣吒鬼需要一套很复杂的特定仪式,一旦成功,会跟以前截然不同。
就像是曾经的纯一郎和后来的摄青一样,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存在了。
别说苏乙之前没见过威洛,就算是见过,只怕他也认不出眼前的鸣吒鬼就是威洛。
公开原因是死于家族诅咒的威洛居然暗中转化成为了鸣吒鬼,还成为雅桑提亚纺织厂邪灵的一部分,甚至是指挥者!
这个魔术变得别说是外人了,就算是苏乙此刻都大吃一惊!
威洛变成了他们家族的诅咒?
他们要做什么?
什么成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没有退路!也没有失败的理由!”鸣吒鬼,也就是威洛声音低沉地道。
它骑在自己女儿的头上,就像是骑着一头牲口。
自始至终,它都没有对自己可怜的女儿表现出过一丝怜悯和不忍。
“如果成功了,乌蛮你会成为天下第四个鬼王,你不但能重新赢回昔日的荣光,甚至能更进一步!这难道不是你所求的吗?”鸣吒鬼盯着乌蛮,用蛊惑的语气道。
乌蛮却不为所动,只是声音低沉道:“我不信你!你只是为了摆脱你家族的诅咒,你根本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你会不惜代价,你会毁了我们!我怎么放心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你掌控?”
“不,乌蛮神!我要为将来考虑!”鸣吒鬼严肃道,“诅咒清除后的未来,才是我最看重的!鬼蜮要有一个主人,而我没资格,也没实力做这个主人,只有您,曾经尊贵的乌蛮神,才有能力成为鬼蜮的主人,成为新的鬼王!所以您必须相信我,因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甚至我的未来,全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我不可能背叛您,我对您有绝对忠诚的理由……”
乌蛮似乎被这番话打消了疑虑,深深道:“希望你不是骗我……”
她终于迈步向阿宁走去。
她庞大的身躯钻进阿宁的躯壳里,跟阿宁逐渐融为了一体。
在这过程中,阿宁发出凄厉痛楚的嚎叫声。
她张嘴,仿佛几百个声音在她的嗓子里齐齐嘶吼。
她的身躯剧烈抖动着、扭曲着。
她浑身的皮肤不断凸起、凹陷,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狰狞鬼脸在她青褐色的皮肤上浮现出来,看起来十分诡异。
骑在阿宁肩膀上的威洛突然甩着手中干枯树枝,使劲抽打着女儿的身体。
砰!
砰!
砰……
每一下都打得阿宁皮开肉绽,破损的皮肤中竟涌出黑色的血液!
但阿宁渐渐却在它的抽打下安静下来。
某一刻威洛一指其中一个方向,阿宁顿时迈开步子,大步向它所指的方向走去。
眼看就要直挺挺撞到墙上,阿宁伸手轻轻一推。
轰隆!
那红砖砌成的墙体竟一推就倒,激荡起滚滚烟尘!
阿宁一步迈入其中,径直向里走去。
再遇到墙,她便再次一把推倒!
甚至是混凝土浇铸的柱子在她面前,也只是轻轻一推就倒的存在,仿佛还不如一根稻草。
穿过一个个房间,穿过阴森昏暗的厂房,很快便到了四周都被楼房环绕的一个荒芜院落之中。
院子四周的建筑全都被爬山虎覆盖了,空气中弥漫着腐败恶臭的味道。
院子中间有棵早就枯死的参天大树,树上也爬满了爬山虎这种藤蔓植物,远远望去,仿佛是这颗参天大树本身长出的叶子一样。
因为爬山虎的关系,整个院子都被这种植物遮蔽,看不见天日,甚至这里常年笼罩的灰色雾气,使得这院子看不到一丝光亮。
越是靠近这里,阿宁身上的皮肤就开始腐烂,生出一个个恶心难看的脓疮来。
她似乎恢复了些意识,发出痛苦的叫声,但这意识很短暂,眨眼就会被邪恶淹没。
威洛到了这里,也剧烈颤抖起来,它的魂体也冒起了气泡,仿佛是脓包一样难看。
“啊啊啊……”威洛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随着他的惨叫,昏暗的院子里突然刮起无名之风,形成一个气旋来。
这气旋带着一股巨大的吸力,彷将威洛和阿宁一起吸了进去。
天地为之一变!
斗转星移,两人已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轰隆隆!
不远处一支军队狂奔而来!
这鬼蜮中,真的有一支军队!
只是这是一支阴军!
全部都是鬼的军队!
她们各个脸上画着诡异的图桉。
如果有老一辈的人在此会认出,这是赛德克一族的图腾!
这是一支赛德克族的军队!
这是当年雾社起义中战死的赛德克勇士们!
六十多年来,她们依然不肯离去!她们依然要战斗!
她们要抗战到底!
日寇不除,她们誓不罢休!
“啊啊啊啊……”当看到这支军队,威洛浑身的气泡冒得更加勐烈,它显得更加痛苦!
与此同时,它身下的阿宁也再也遏制不住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阿宁浑身都生出了脓疮,冒出黑色的血液!
这是诅咒发作的威力!
这才是雅桑提亚家族真正的诅咒!
诅咒这个家族的,不是外面的那些邪灵,从来都不是!
而是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支英灵大军!
赛德克族的英灵大军!
“哲彭人!哲彭人的走狗!”军队中的首领看清威洛的样子,指着威洛愤怒嘶吼起来!
“呼!呼!呼!”他身后的所有英灵都愤怒狂呼!
“莫那鲁道!”威洛强忍着痛苦,压抑着恐惧,喊出了这个伴随他一生噩梦般的名字!
就是这个人,诅咒了自己的家族!
就是这个人,让自己家族所有的血脉都要落得横死的下场,不能善终!
就是这个人,就算自己家族的人死了都不肯放过!
他会把自己家族人的死魂牵引到这里来,然后带着他的军队,撕碎被牵引来的死魂!
生生死死,诅咒不止,仇恨不休!
自己的爷爷,自己的父亲,全都横死,然后被吸引来,被这群赛德克的亡灵冲锋、撕碎!
而现在,他威洛要摆脱这种悲惨的命运!
他要终结自己家族这可悲的宿命!
他要打破这可耻的诅咒!
“走狗!哲彭人的走狗!”莫那鲁道的神智并不清楚,他只是愤怒的吼着,振臂狂呼,“哲彭人都要死!哲彭人的走狗都要死!我们要杀死所有哲彭人!杀死所有他们的走狗!各位族人!我们的祖先再怎样也没有失去猎场!而我们怎能让异族人在这里称王?”
“杀!杀!杀!”阴军们凄厉嘶吼!
“莫那鲁道!”威洛嘶声大叫,“你吓不倒我!今天就是你们的末日!你们这些早该扫进垃圾堆的恶魔!我会让你们全都跪在我祖先的灵前,对我死去的祖先忏悔!”
“如果你们的文明是叫我们卑躬屈漆,那我会让你看到野蛮的骄傲!”莫那鲁道低沉而有力地声音响起,他对着威洛,做出了冲锋的动作,“就算哲彭人比森林的树叶还要茂密,比浊水溪的石头还要多。可是赛德克人反抗的决心,比齐来山还要坚定!”
“杀倭寇!”
“杀倭寇!”
“杀倭寇!”
“冲啊!”
英灵大军发起了冲锋!
就像是六十七年前他们做过的那样。
1930年10月27日,因为不堪忍受哲彭殖民侵略者的百般折辱和欺压,赛德克族长久积蓄在胸的抗日怒火爆发。在部落首领莫那鲁道的领导下,率领一千多名族人勇士冲进各社的哲彭警察所,消灭哲彭警察一百三十余人,将雾社全区占领3天,后又转入深山老林继续抗争。
哲彭殖民者进行残酷镇压。起义队伍在哲彭飞机、大炮的勐烈轰击下坚持斗争一个多月,最终因为叛徒雅桑提亚家族的出卖,泄露了行踪,导致首领莫那鲁道在内的九百多勇士被倭寇包围,全部壮烈牺牲,赛德克人的起义就此失败。
一切都变了,然而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们的不屈,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意志,在六十七年后的今天,依然如火般热烈,生生不息。
1353、碾压
一方是六十余年仍不肯安息,战斗不止的抗日英灵。
一方是集齐几十种强大邪灵于一身,率领数千断魂鬼来主动发起决战的鸣吒鬼。
一方为生死不灭的信念而战,一方为破解缠绕家族数十年的诅咒而来。
双方都有足够的理由拼个你死我活,因此战斗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或者说,威洛准备得太充分了。
它花了几十年时间布局,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鸣吒鬼,集齐了包括犬神、屠夫、乌蛮等厉害邪灵在内的诸多强大邪祟。
它制造出了一个“万邪之王”!
尽管这个诸多邪灵集合而成的怪物只是暂时揉捏在一起,但其发挥出的巨大破坏力,已然打得赛德克阴军溃不成阵了!
那些断魂鬼虽然没有思维,但它们数量众多,而且它们也很擅长彼此融合,融合成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四不像”,和英灵们缠斗着。
只怕威洛都没想到他所筹备的力量这么强大。
也许是对家族诅咒深入骨髓的畏惧,使得他高估了英灵们的实力。
这些英灵其实已经不是鬼魂了。
她们没能逃过七日轮回之苦,早就在不断重复的痛苦死亡中魂飞魄散了。
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是她们的怨气、执念、战意、诅咒的力量等等糅合在一起的产物。
她们不肯消散,她们留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待着敌人,她们还没完成当年临死前所下的诅咒。
她们一定要让雅桑提亚家族断子绝孙,付出代价。
但她们对付的邪灵太多,太强大了。
如果只是单独对付几个,十几个,甚至是几十个邪灵,她们也许都能借主场之利战而胜之。
但现在,她们在面临一场毫无胜算的大溃败。
“哈哈哈……”威洛欣喜若狂,他歇斯底里的狂笑声响彻整个鬼蜮。
“莫那鲁道,我以为你们有多厉害,结果不过如此嘛!哈哈!亏我这么怕你们,亏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你们不可战胜……啊呸!你们这群肮脏恶臭的地老鼠,我真是瞎了眼!我早该来的,把你们全部都扫进垃圾堆去!可怜啊可怜!我的父亲,我的爷爷白白死了!他们不该死的,尤其是不该被你们这群地老鼠吓死……”
“你们这群混账王八蛋,今天我就把你们全部都干掉!我雅桑提亚家的诅咒,从此后将不复存在!哈哈哈,莫那鲁道,你想不到吧?雅桑提亚家的财富依然多到十辈子都花不完,但你们赛德克族,依然是一群躲在山里刨土的穷鬼!”
“等我出去后,我要压榨掉你们赛德克族的所有血汗,我要让你们赛德克人世世代代成为我家的奴隶!我要让你们赛德克族的姑娘全部嫁给异族,我要让你们这个恶心的民族彻底消亡……”
威洛一边操控万邪之王一遍遍冲击着赛德克阴军的战阵,打得她们七零八落,一边发出恶毒的咒骂。
那些断魂鬼们也在威洛的指挥下和赛德克阴军们战斗,好好一支阴灵部队,已经被它们拆分得各自为战,难以做出有规模的反击了。
“族人们,冲啊……”
“族人们,杀倭寇!”
“族人们……跟我杀!”
莫那鲁道一次次被威洛指挥的万邪之王打倒,却又一次次不屈地爬起来。
他怒吼着,指挥着族人随他一起战斗。
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他的不屈和挣扎看上去不过是一场徒劳。
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直到……
某一刻,阿宁的身体陡然僵住不动。
正骑在阿宁脖子上奋力冲杀的威洛一怔,急忙用枯枝使劲抽打在阿宁的背上、臀上。
但阿宁不但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它控制,反而面容露出无比狰狞扭曲的神色,勐地一把抓住威洛,将其摔了出去!
威洛在不远处灵巧翻滚起身,对阿宁怒喝道:“乌蛮,你做什么!”
这具万邪之王的躯体中,乌蛮是占据绝对主导的意识,出现这样的事情,威洛下意识以为是乌蛮搞鬼。
“族人们,杀敌!”
但莫那鲁道并没有停止他冲锋的动作,带着英灵们继续向威洛冲去!
威洛慌乱指挥断魂鬼们阻拦,同时想要再次控制阿宁这具躯体,想要跑来和阿宁汇合一处。
但此刻的阿宁浑身剧烈颤抖着,她的眼睛、耳孔、鼻孔、嘴巴……
身上所有的穴窍都迸射出惊人的青光来!
“啊啊啊……”她发出凄厉痛苦的尖锐嚎叫声!
这是她本身的意识,这是她本来的声音!
原本她的意识应该随着万邪附身而被撕碎泯灭的。
但连威洛都没注意到,阿宁的灵魂一直被苏乙的精神印记保护着,并未受到损伤。
苏乙的精神印记既是一个信标,也是一个出口,一个苏乙距离再远,也能在结界视界中看到的通往现实的出口!
他可以随时通过这个出口,降临在此!
而现在,一切的阴谋都暴露出来了,苏乙也要来了!
数不清的黑影争先恐后从阿宁的身躯中惊恐窜飞出来!
它们已经感应到,一个恐怖而强大的存在即将降临在阿宁的身体中。
有的邪灵接触过苏乙,知道苏乙有多么恐怖。
有的邪灵虽然没接触过苏乙,但也能感应到这股强大到令它们颤栗的气息。
那些相对强大的邪灵还不甘离去,疯狂挣扎,想要阻止苏乙的降临。
但下一秒——
刷!
一道黑光闪过,勾魂镰凭空浮现,从阿宁身体上拦腰一斩!
这勾魂镰只作用于神魂,不作用于肉身。
没来得及离开的邪灵全部痛苦哀嚎起来!
它们有的被拦腰斩成两截,有的甚至一下就被斩得破灭!还有的挂在勾魂镰上挣扎哀嚎,却不能挣脱!
这一击,使得所有邪灵都不敢再在阿宁的躯体中停留,几道强大的黑影从阿宁身体中飞出来!
而阿宁原本乌青狰狞的皮肤也迅速恢复血色,变得白皙起来,有了人样。
随着一道弥漫着惊人青光的身影也从阿宁身体里一步跨出,阿宁如离了水的鱼儿般大口喘息着跪倒在地上,表情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喉咙急促呼吸。
“哇……”
某一刻,她突然张口吐出又腥又臭的黑水来!
这是污秽,是邪灵留在她身体中最后的痕迹,如今被她吐了出来。
此刻,整个鬼蜮都乱作一团!
失去了万邪之王则个主要战力,威洛本身的实力是十分孱弱的,它现在只能指挥着那些没有思维的断魂鬼替它勉强阻挡赛德克阴军的冲击。
许多邪灵在疯狂逃窜,它们不愿面对苏乙这个强大的存在,它们在向远处逃窜,或者逃出鬼蜮。
还有的邪灵不甘离去,它们跑到不远处观望。
更多的邪灵被英灵们缠住,被迫战斗。
威洛一边奋力反击,一边发出绝望的怒吼。
它知道苏乙的存在,但它一直抱有侥幸,觉得自己只要不招惹苏乙,这种强大的存在也不会来自找麻烦。
但现在,侥幸破灭了。
只是出现,威洛苦心营造的所有优势顷刻间就被颠覆!
恐惧、愤怒,但威洛就是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来。
它萌生退意,它寄希望于苏乙也觊觎这片鬼蜮,能够把赛德克的英灵大军杀个干净!
这样一来,就算结果偏差,但它也算达到了目的。
只可惜到了这时,所有的图谋和想法都是无用的。
决定这片战场最终走向的因素只有一个——
那就是苏乙的意志!
没有任何存在,能够违背苏乙的意志!
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忤逆或者无视苏乙的意志!
降临后的苏乙先是脱掉了风衣,任其落在了阿宁的身上,盖住了这个女孩的身体。
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即将跑到鬼蜮出口的那些邪灵身上。
他伸手往那边一指。
轰隆隆!
那片空间瞬间被恐怖的阴雷淹没,化为一片雷海!
这是苏乙第一次毫无保留施展自己的雷法!
他的雷法早就不是修行人修出的五脏之雷,而是来自阴曹地府的刑罚之雷!
这种阴雷就算是厉鬼都扛不住第二下,如今苏乙毫无顾忌释放出一片雷海,试问谁能在其中存活?
那片区域所有的邪灵,无论是强大还是弱小,无论是什么品种,什么能力,什么形态……
都不重要了!
所有的邪灵,全都在雷海中灰飞烟灭!
一点渣渣都没剩下!
只是这一击,便让刚才还嘈杂的鬼蜮瞬间为之一静!
所有存在都呆住了!
苏乙犹如天神般的一击,让所有邪灵全都吓破了胆!
哪怕是最强大的乌蛮也彻底抛下了所有反抗的心思。
那样的雷,她也挨不了几下!
更别提这位存在本身的气息便如此强大,他还有阴差才有的勾魂镰!
没有任何鬼物能躲得过的勾魂镰!
根本无法战胜!
没有邪灵再抱侥幸了!
跑!
能跑得出去,就是所有邪灵唯一的希望!
但——
“族人们,杀倭寇!”莫那鲁道一声怒吼,率领着趁机重新汇合一处的族人们再次向邪灵们发起了冲锋!
首当其冲的便是威洛!
轰!
下一秒,所有邪灵如梦初醒,一哄而散!
这次苏乙没有再施展雷法。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了。
刚才那样的一击并非毫无限制,苏乙几乎抽掉了自己一半的精神力,搞得他一阵眩晕,头晕眼花,显然消耗不小。
而且他的雷法比较特殊,也许是抽取了哭丧棒的本源在自己的心脏中,他心脏中是存储着一道阴雷本源的,他施展雷法,就靠这道阴雷本源激发。
但刚才毫无保留的一击,让苏乙消耗过甚,这阴雷本源暂时已经无力再激发出第二击了。
苏乙有种感觉,如果强行激发,就会对这道阴雷本源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得不偿失。
看来以后还是得悠着点用,刚才那种大招不能随便放,得用在关键时刻。
虽然不能施展雷法,但苏乙还有别的手段。
他一步迈出,下一秒就出现在鬼蜮出口位置,勾魂镰“刷刷刷”一挥舞,瞬间便有十几个邪灵被他割成碎块,惨叫着崩散魂体,又在不远处重组。
有的干脆就被苏乙切得魂飞魄散了。
苏乙出现在哪里,哪里的邪灵便一哄而散,疯狂向远处逃窜,根本不敢靠近!
这便是摄青气息的威慑,对这些鬼物来说,摄青的气息对它们来说就是恐怖和灭亡的代名词!
更何况苏乙远远不止是摄青。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苏乙第一个盯上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屠夫。
这位邪灵之前和巴扬神缠斗多时,不分上下。
如果按照原剧情,最终因为尼姆的信仰不再坚定,成为压倒巴扬神最后一根稻草,巴扬神最终被屠夫砍掉头颅,走向灭亡。
屠夫能灭掉巴扬神,可见其强大。
但可惜它遇到了苏乙。
遇到了鬼中之王!
就像是威洛高估了赛德克阴军的力量一样,苏乙也高估了这些邪灵的力量。
在之前,苏乙觉得能拥有一个鬼蜮的邪灵必然十分强大,搞不好就是个鬼王,如果是那样的话,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鹿死谁手也犹未可知。
毕竟摄青虽强大也不可能无敌于天下,之前纯一郎不也被五狱仙翻手镇压了吗?
所以苏乙保持着谨慎。
但现在一切真相大白,苏乙知道自己高估敌人了。
这些邪灵中最强大的就是乌蛮。
而乌蛮的实力比起苏乙之前遇到的九阴绝鬼都尚且不如。
乌蛮比起曾经对苏乙来说强大无比的犬神,也强得有限。
这样的敌人,对苏乙来说显然称不上是强大。
逃窜中的屠夫突然被苏乙一勾魂镰勾到了跟前,绝望中的它嚎叫着挥舞长刀向苏乙攻来。
在这一瞬间,屠夫几乎用遍了浑身解数。
幻境、怨气侵蚀、煞气冲击,还有几个阴邪的小术法。
若是换了以前的苏乙,随便哪一个手段都够他喝一壶。
但现在,这些术法对苏乙完全没用!
摄青免疫所有术法!
起码像是屠夫这个级别的术法对苏乙完全无效。
落在苏乙身上,甚至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因为苏乙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1354、终结
砰!
蕴含着摄青力量的苏乙一巴掌就把屠夫拍飞出去。
不等屠夫进一步作出反应。
他身形一闪再次出现在屠夫跟前,一把将哀嚎中的屠夫撕成两截!
屠夫惨叫着重组,双目通红的苏乙突然张嘴勐地一吸!
屠夫整个魂体瞬间化作一缕黑雾,被苏乙吸进了嘴里。
“嗝……”
苏乙打了个饱嗝,贪婪的目光勐地盯上另一个邪灵!
下一秒他就出现在这邪灵面前,大手一把抓住它就往嘴里塞。
邪灵在苏乙嘴里哀嚎着挣扎着,在苏乙吸星大法的运转下,化为斑驳的能量被苏乙吸收。
任我行就算再活一百辈子也想不到他的吸星大法被苏乙已经用成了这个样子。
这玩意儿已经不能被叫做吸星大法了。
吸人大法?
吸鬼大法?
它早就脱离了武功的范畴,成为了苏乙的独门绝学。
刷刷刷!
苏乙脚步不停,右手挥舞着勾魂镰不断把邪灵切碎,大口鲸吞龙吸,便将所有毁灭的邪灵吸进了他的嘴里。
别看这些邪灵形态各异,看起来还都挺恶心。但它们都是鸡肉味,嘎嘣儿脆。
其实摄青虽然能吃鬼,但却不喜吃鬼,摄青是以血肉为食,而且无肉不欢,每天都要吞食活人。
只有黄父才以鬼为食。
苏乙现在这样子是因为他并非是单纯的摄青,他现在体内另类的“内力”,使他成为很特殊的存在。
他既渴望吞食血肉,也渴望吞食所有鬼魂的能量。
其实他的吞食只是用吸星大法将这些鬼物分解,只是萃取它们的能量,正常的做法就是碰触、吸收。
但苏乙偏偏喜欢用“吞”的方式,更多是为了发泄,为了释放。
苏乙狂笑着,四处捕捉邪灵。
被他抓到,他便挥舞着勾魂镰割碎,然后一口给吞了。
但也不是所有邪灵都配入苏乙的口。
有些看起来实在太恶心的,比如浑身脓包的,或者爬满蛆虫形态的,又或者那些断魂鬼,没多少能量看着还恶心,苏乙碰到这样的邪灵,一般都是直接毁了它们。
在摄青的绝对力量面前,这些邪灵鬼祟根本不是对手。
苏乙直到站在犬神面前才悚然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被本能驱使的状态很不妥,他意识到了自己状态的不对。
“汪汪汪……”
犬神恶狠狠向苏乙狂吠着。
这个大黑胖子如今完全面对着苏乙,但苏乙看着它却已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曾几何时,苏乙甚至不敢让犬神转身。
那时犬神只要转过身来,苏乙就会大祸临头。
因为那时的苏乙根本承受不住犬神邪恶精神力的冲击,犬神身上磅礴的怨气和污秽之气,会瞬间冲垮苏乙的神智,污染苏乙的精神,让苏乙陷入疯狂。
但现在——
担心被污染的是犬神。
苏乙身上的摄青气息是世上怨气最重、阴气最浓、尸气最大、最污秽的气体!
也就是苏乙还带着“人性”,还懂得收敛自己的气息。
否则普通人只是看一眼苏乙就会疯了。
苏乙现在就是一个集齐所有阴邪污秽气息的综合体。
曾经的犬神可以操控许多恶狗攻击苏乙,可以轻易把苏乙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
但现在,它的所有手段都对苏乙无效。
这就是摄青面对鬼物绝对的优势所在。
它只能对着苏乙无能狂吠。
刷!
苏乙轻易用勾魂镰勾住了它。
犬神哀嚎着、挣扎着。
但它躲不开,也挣不开!
这是鬼差的法器,是专门克制所有阴魂的存在,就算是摄青都难以躲避,何况是它?
区区一个邪灵?
“嘿嘿嘿……”苏乙一手用勾魂镰勾着犬神,一手死死掐住犬神的脖子。
他看着犬神惊恐的表情。
他享受敌人的惊恐。
“你感受到毁灭了吗?”苏乙嘴角勾起残忍而邪恶的笑容,笑容逐渐狰狞可怖。
吸星大法勐地发动,犬神在凄厉绝望的惨叫声中,魂体逐渐变得干瘪,直到最后彻底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于苏乙的掌心之中。
曾经在苏乙面前不可一世的犬神,就这样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中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传来威洛的绝望哀嚎声。
失去了万邪之王这个大杀器,仅靠着那些没有思维的断魂鬼,威洛这个鸣吒鬼完全不是赛德克英灵大军的对手。
最终他赖以抵抗的邪灵小鬼们一个个被撕碎,然后轮到它自己。
“不……我不甘心!这不是我的命运!我不甘心……”威洛绝望惨嚎着,挣扎着,但最终还是难以摆脱被莫那鲁道亲手撕碎的结局。
雅桑提亚家族的诅咒终究还是没有被打破。
威洛也算是一代枭雄,他曾无限接近于成功,或者说在另一个没有苏乙存在的时空里,他已经成功了,凭着一己凡人之躯,逆天改命,破解了诅咒,破解了这个汉奸家族的凄惨宿命。
但在这个世界,他时运不济遇到了苏乙。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努力和阴谋都显得苍白和可笑,甚至是不值一提。
“杀!杀!杀!”灭了威洛,赛德克英灵大军并未善罢甘休,而是继续冲杀,她们又有了新的目标——阿宁。
阿宁身上也流淌着雅桑提亚家族的血脉,她也受到了诅咒。
如今她来到了当年诅咒她祖先的莫那鲁道面前,她的诅咒之力再无压制,她即将为自己身上的汉奸血脉付出代价。
但苏乙不会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不管是为了任务,还是阿宁的无辜。
这个女孩并未享受到这个汉奸家族的任何便利,相反却替这个家族承担了所有罪孽,甚至被亲生父亲当做工具。
她这半生的主题只有两个词——罪孽、苦难。
而苏乙答应过她,替她终结这一切。
相信阿宁也绝不会对自己的家族血脉有什么认同。
在英灵们即将冲到阿宁面前的那一刻,苏乙已经提着她几个闪现,摆脱了英灵们的锁定。
鬼蜮中敌人众多,英灵们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在别的鬼祟身上。她们向别的鬼祟发起了冲击。
“趴下!”苏乙一把扯掉阿宁身上的风衣,让她的身体毫无保留展示在自己面前。
这已经不是苏乙第一次见到阿宁的身体了,后者对此也没有羞涩,她甚至不怕苏乙的样子,闻言立刻顺从跪伏在苏乙面前,臀背勾勒出曼妙曲线。
苏乙心无杂念,掏出随身携带的毛笔,还有一包朱砂撒在阿宁身上,口中念念有词,在阿宁光洁的嵴背上画符。
很快,一张“假死符”便画好了。
这种符可以让人在鬼神面前呈魂飞魄散的假死状态,但只能骗得了一时,时效性只在一刻钟内。
这种符只是最普通的符箓,按照苏乙原本的水平根本不在话下。
但苏乙却失败了。
因为这符需要苏乙用道士血激活,但苏乙现在就是没有血。
苏乙微微怔了怔,自嘲一笑,立刻从口袋取出一个小瓶来,瓶子里装着猩红血液。
这是尼姆的血,当然不是尼姆自愿献出来的血,而是苏乙在尼姆不知情的情况下,从她身体里抽出来的。
尼姆虽不是道士,但灵媒也算是修行人,所以她的血液对画符来说也是有效果的。
果然,随着苏乙蘸着尼姆血液封符尾,这符总算被激活了。
阿宁现在在鬼神眼中,暂时就是个无用的尸体。
“待在这里不要动。”苏乙吩咐一声,回头看向战场。
鬼蜮中,赛德克英灵大军正在和乌蛮神展开最后的对决。
在苏乙画符的时候,一些漏网之鱼趁机从鬼蜮出口逃了出去。
但乌蛮目标太大,却被英灵大军缠住了。
此刻整个鬼蜮就只剩下她和英灵大军双方在战斗,这场战争已走到了尾声。
苏乙心念一动,人已到了乌蛮神的面前,他勾魂镰一勾,便将乌蛮神勾在了镰刀上。
苏乙居高临下看着被自己勾住的乌蛮神,准备“用餐”。
这是道可口的点心。
可能是之前的反省,也许是救阿宁抵消了他心中戾气,苏乙决定用传统的吸收方式,送这个堕落的祭灵上路。
“等等!等等!”乌蛮神不甘心灭亡,它露出哀求之色,向苏乙求饶,“我没有作恶,我只是想存在下去,我只是不想毁灭……我并不邪恶,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苏乙歪着脑袋看着它,认真地道:“但我是邪恶。”
下一秒,苏乙毫不留情发动吸星大法!
乌蛮神在凄厉惨嚎和谩骂中彻底消失,沦为了苏乙的养分。
当乌蛮神最后一缕能量被苏乙吸收后,苏乙脸上露出无比舒爽的表情。
他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强大,他享受这种吞噬的感觉,这舒爽让他欲罢不能!
随着乌蛮神灭亡,阿宁又被苏乙遮蔽了气息,赛德克英灵们失去了目标,她们开始重新在鬼蜮中游荡。
浑浑噩噩,不知疲倦。
结束了?
苏乙环顾四周。
也许还有些许漏网之鱼,但那些邪灵已经不算是什么威胁。
苏乙没心情去追杀它们,清理所有“垃圾”。
但苏乙的目光很快落在阿宁身上。
不,还没结束。
阿宁身上的诅咒依然存在。
她依然会厄运缠身,她依然是“招鬼体质”。
对阿宁来说,一切并未有太大改变,她依然会受到诅咒,在未来的某一天横死,然后灵魂回到这里,被赛德克英灵大军撕碎。
苏乙的工作,也并未结束。
苏乙的目光落在了赛德克大军身上。
这些英灵早就魂飞魄散了,她们之所以存在,只是怨气、执念和诅咒力量的结合。
包括这个鬼蜮。
这并非是真的鬼蜮,只是因为这些特殊的英灵存在,而形成的特殊能量场域。
威洛他们都错了,这个鬼蜮因为英灵们而存在,如果英灵们不在,这鬼蜮也就不复存在了。
苏乙很清楚,除非雅桑提亚家族的血脉彻底断绝,诅咒才会终结,这些英灵们才会得到真正的安息。
否则,她们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里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存在下去。
苏乙微微沉吟。他看看阿宁,心中逐渐有了定计。
苏乙身形一闪,人已消失在鬼蜮之中。
苏乙离开后,阿宁顿时满心恐惧,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但她牢记苏乙的嘱咐,一动也不敢动。
另一边,苏乙不断飞速闪现,很快就到了他之前去过的教堂。
他大摇大摆出现在教堂里。
教堂中,苏乙之前见过的神父正在带着他的教子做早祷。
这是威洛的儿子,雅桑提亚家族在这世上最后的男丁。
见到苏乙的出现,神父瞬间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但苏乙看都不看他,任由圣光照射在自己身上,发出“滋滋”的灼烧之声。
他伸出手掐住威洛血脉的脖子,一把将其生魂拽了出来。
下一秒,他感应到留在阿宁身上精神印记的存在,一步迈出,斗转星移间,人已回到了鬼蜮之中。
噗通!
直到苏乙消失,威洛儿子的尸体才无力垂倒在地上,教堂中只留下一个惊恐瞪大眼睛的神父。
鬼蜮。
威洛儿子的魂魄出现的那一刹那,瞬间引起了赛德克英灵大军的强烈反应。
她们愤怒的向这个魂魄发起冲锋,要将其撕碎。
但苏乙在他们冲来之前迅速画符。
“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应赦令。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
他画的是紫符,一张借法符。
但很可惜第一步便借法失败了。
他已经“借”不到法了。
苏乙眉头一皱,干脆省却了借法的步骤,直接强行画符。
他要画的是“替死符”,之前他画过这种符,在吸引楚人美上钩时。
他蘸着朱砂和尼姆血液的混合液体在符纸背面写下“阿宁·雅桑提亚”这个名字,然后翻转符纸,直接念咒画符。
“符纸作你面,姓名写你身,未开光前你是纸,开了光后显神通,开你左耳听阴府,开你右耳听阳间,你和阿宁雅桑提亚同名同姓同身又同命,开你左手担因果,开你右手提灾殃,要刑刑大山,要克克大海,无刑无克担煞走,神兵火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