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朝如霜
枯叶禅师与剑南春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心道伊凛说得有理,
只是,他们又觉得太俗了。
给得多,就能为所欲为么?
只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魔门中人冒险出现在此处,拦截几人追杀长公主的原因。
“先别多说,我先去救师妹。”
剑南春二话不说,开始作法。
只见他手指捏着法诀,飞剑上泛起柔和的光亮,一剑向林中落下。
霎时间,一阵肉眼可见的光波,自飞剑与空气的接触处荡出,那里赫然有一个类似罩子的无形壁障,将剑南春的飞剑挡在了外头。
捅、捅不破?
剑南春脸色微微一变,气息略显紊乱,眼中担忧之色更浓。
“老衲来助小友一臂之力。”
枯叶禅师盘腿飘起,浑身燃起刚正不阿的金色光焰。
“好。”
剑南春见枯叶禅师催动佛门法诀,眉头一皱一舒,也没多言,只是点头,道了一声好。
一位道门精英弟子,一位佛门禅师,二人在空中,同时催动法诀。
柔和的白光与佛门金光,交辉相映,分别占据两边天空。
一剑、一钵在天空中放大、轰然落下。
轰!
一阵剧烈的震动后,王小虎身为普通人,直接这能量的波动掀飞了几米远。
伊凛原地盘腿坐着,恨不得能来包瓜子,一边磕一边看戏。
空中。
二人的衣袍皆是猎猎拂动,枯叶禅师本就负伤在身,强行催动佛门功法后,他脸上多了几分苍白。可在此时,他猛地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坐着的伊凛,见伊凛在余波中岿然不动,若有所思。
魔头布下的阵法,在二人的合力下,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本就困于林中的浓雾,自那大洞中泄出,在上空凝成一道凝而不散的雾柱,邪异非常。
“咻——”
迷困之阵被剑南春与枯叶禅师合力破开后,过了数息,一股寒气伴随着一道白光从林中掠出。
“师兄,接住!”
只见冰山师妹脚踏虚空,踏着寒霜剑,素袍一抖,几道瘦小的身影向剑南春甩了过来。
剑南春一愣,连忙发力将那几道身影接下。定睛一看,剑南春才发现居然是几位衣衫褴褛的小孩,身上带着不少淤青,小孩们皆是双目紧闭,昏死过去,呼之不应。除了几位陌生的孩童外,长公主却安然无恙,抱着那宝贝小锦包,在剑南春的保护下安全着陆。
“师妹!”
剑南春只往地上那几人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转头看向自己师妹。
而冰山师妹将小孩、长公主丢下后,目光却死死盯着林深处,背负双手,衣袂飘然,一动不动。
这时,伊凛注意到冰山师妹的其中一只手,被撕掉了一截袖子,在她那雪白的藕臂上,有一个漆黑的手印,狰狞可怖,手印上甚至隐隐有黑色的血水淌出,看着不对劲。
“嘿嘿嘿,不愧是天剑门菁英一辈中,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朝如霜,有几分本事。”
雾中,伴随着那阴冷的笑声,一道漆黑的身影无声浮现。
那是一位全身藏在黑袍里的人,年龄、男女皆看不出。但听那声音,依稀能猜出似乎是一个变态老头,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魔门鼠辈,藏头露尾。”
朝如霜柳眉微蹙,看着对方,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屑。
“魔门?小友言重了。”黑袍蒙面老人摇摇头,嘿笑道:“老夫无门无派,区区一介散修,懂三五浅薄术法,来赚点血汗银子。”
“哦?”朝如霜眼眸微闪,眸光一凝:“以前辈的修为,还在意区区俗世的钱财?”
“钱、女人、地位,谁能不贪?”黑袍老者将自己的身份瞥得一干二净,自袍子里,伊凛分明感觉到一股阴冷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但又很快移开,笑道:“没想到你这娃看似正义凛然,却带了帮手,是想以多欺少,折煞老夫么。”
朝如霜却没有被老者的言语挤兑成功,淡淡怼了回去:“同门师兄担心师妹,前来查探,乃人之常情。与掳走孩童、引诱晚辈前来此地的前辈相比,晚辈可差太远了。”
“区区天剑门小辈,也敢在老夫面前逞口舌之利?老夫纵横玄界时,你尚未自母胎出生呐!”
果真人不可貌相。
朝如霜看起来不善言辞、冷冰冰的,可喷起人来却毫不含糊。这番话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出来,虽然是事实,老者感觉自己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顿时毫无征兆,从袍子下伸出一掌,凌空一摄,突然出手。
刹那间,天地间灵气涌动,好端端的天,突然出现了一片黑云,黑云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当天朝众人压下!
“师兄,你们先走。”
朝如霜似乎早就料到黑袍老者不讲武德,在对方动手时,她瞬间反应过来,剑匣开启,一道道寒光,自剑匣中如孔雀开屏般豁然绽放,无数的剑光,抬手便撕开了天空中那只巨大的黑手。
顷刻间,四周温度骤降,伊凛、王小虎几人呼吸间,猛地呼出了一注白雾,竟是张口呼气凝成了霜晶,仿佛寒冬来临。
“师妹!”
剑南春急眼了,眼看黑袍老者和朝如霜打起来,挽起袖子就准备上前帮忙。
剑匣中无数剑光将黑云撕开,天空复明后,朝如霜那散发着寒气的“寒霜剑”,遥遥向剑南春指来。朝如霜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寒声道:“师兄,话不再三,走。”
伊凛看着杀气腾腾的朝如霜,下意识将她对剑南春的话翻译过来便是:“我话不说第三遍,你再不走老娘就砍死你。”
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
于是,刚挽起袖子的剑南春,咬咬牙,不再强求。
转眼间,朝如霜身形一动,一道道虚影闪动,赫然已是与黑袍老者在空中进行了拼斗。只见天空中一阵阵动荡不断,寒气与黑雾分居两侧,互相撞击,一时间也杀不出胜负。
在剧烈变动的温差下,天空中的光线折射,出现了一片片扭曲的七彩光幕,黑雾穿插在七彩光幕中,此情此景,让长公主与王小虎二人看得表情呆滞,不知该做何反应。
黑袍老者与朝如霜越打越远。
剑南春纠结了一会,终究还是怂了,听了师妹的话。
他掏出三只纸鹤,注入灵气后,三只纸鹤猛地一抖,仿佛活了过来,变成大纸鹤,扇动着翅膀。
伊凛一看剑南春还有着玩意,好奇问:“师兄你有这些宝贝,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呵,”剑南春拧着眉头,却故意笑了笑:“天剑门弟子,非情不得已时,绝不依赖身外之物。”
伊凛想了想,问了一句:“很贵吧?”
剑南春:“……”
王小虎、长公主、伊凛三人,骑上纸鹤。
枯叶禅师取出大木鱼,将几位昏迷的孩童安置在木鱼上。
剑南春踏着飞剑。
一行人一路北行。
过了一会,他们终于远离了马楼山地带,周围温度渐渐回暖。
剑南春见此处安全,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想起自己师妹生死未卜,一颗心再次提起。
“想去就去吧。”
伊凛看穿了剑南春的那点小心思,在对方踌躇犹豫时,伊凛轻笑一声,主动给了对方台阶。
“好!”剑南春一听,像是被推了一把似地,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对枯叶禅师说道:“他们就交给大师了。这些孩童应该是附近县城里的孩子,安置好他们后,有劳枯叶大师护送我师弟……啊呸,护送此子与长公主一路东行。”
想了想,剑南春将一枚木剑形状的牌子,犹豫了一会,还是交到了伊凛手上:“此乃剑令,属我天剑门身份的象征。如我和师妹因贼人袭击耽搁了,你们火速前往东海之滨。于东海之滨催动剑令,天剑门内,自有门内弟子接应。”
说完,剑南春瞬间踏着飞剑,向着自己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师妹飞去了。
在剑南春离开后。
伊凛眯着眼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枯叶禅师欲言又止。
王小虎挠挠头,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喏,你、你,瞪什么瞪?秃子,说的就是你。那边有两棵果树,我和大师渴了,你们去摘点果子回来解解馋。”
伊凛指着王小虎与秃头长公主。
“我不去。”长公主二话不说就拒绝了,紧紧抱着行囊,在纸鹤上不肯下来。
王小虎跟了伊凛那么久了,哪里看不出伊凛那点小眼神。
顿时王小虎没废话,直接强人锁男,提着长公主就往外走。
长公主气疯了,可她哪里是王小虎的对手,被提着脖子,动弹不得。
“来,大师,我最近参悟佛法,有点疑惑,不知大师可否过来,为懵懂少男指点迷津?”
伊凛朝枯叶禅师招招手。
枯叶禅师张了张嘴巴,但还是提着袈裟一角,晃悠悠地从木鱼上走下。
在枯叶大师靠近后,伊凛指着那几位呼吸平顺、紧闭着眼睛的“孩童”,嗤笑道:
“呐,大师,你觉不觉得,那几个小孩,长得亿点点显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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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1章 二重锁
啪、啪、啪、啪……
伊凛话音刚落。
那几位趴在木鱼上一动不动的孩童,那恬静的老脸忽显狰狞。
他们浑身骨骼,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转眼间,几位“孩童”竟从七八岁大小的体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生长发育,长成了成年人般大小。
“该死!”
一位老男孩哑着嗓音,杀气腾腾,一把黑色的弯刀从眉心飘出,倏尔暴涨,他目光望向正在远处摘果子的长公主,心里有点不甘。
按照原本的计划,有人负责将天剑门两位大腿分别诱走,剩下在原地伏地阴苟的他们,只需骤然暴起,将剩下有战斗力的老秃驴解决,他们就能成功带走长公主。
可计划比不上变化,没想到他们如此精密的计划,居然被一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年给看破了!
可恶!
但没关系,破罐子破摔,他们人多!
“上!先杀秃驴!”
几人用的显然是同一套功法,互相配合,黑气弥漫,他们甚至无视了伊凛,同时向枯叶禅师扑了上来。
枯叶禅师在伊凛的提醒后,也察觉到几位孩童有些不对劲。
“阿弥陀佛。”
他正准备动手。
伊凛却比枯叶禅师更快。
他猛地掏出两把早就蓄势待发的左轮,在枯叶禅师背后,遥遥指着在空中长牙舞爪的魔门孽障,轻叹一声:
“时代变了啊。”
……
……
伊凛又确认了一件事。
修士修士,无论佛、道、魔,最基本的生理结构还是人。
脑袋、心脏等要害,皆是弱点。
炸了就死了。
目前来说是。
伊凛暂时还没碰到超常规级别的存在。
他一边熟练地处理尸体,在枯叶禅师惊愕的目光中,伊凛平静地拍拍手掌,却在想着不久前于马楼山时,朝如雪与黑袍老者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并暗暗与使徒的等级类比评估。
这个世界,存在着独特的力量体系。
但使徒穿梭诸天万界,见多识广。无论是哪一种力量体系,归根结底,都是在强化作为“人”的使徒本身。
朝如霜与黑袍老者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远超寻常超凡级使徒,似乎隐隐触碰到第二层限制锁的层次了。
“我是否有办法在这里,突破第二层精神锁?”
突破第二重限制锁,是伊凛从未见过的风景。
伊凛想的是这种可能性。
伊凛又想起了“神代”中的一切。
想起了蜜莉恩那一剑,
那开天辟地般的一剑,
不由再次轻叹,思绪飞扬。
……
一旁。
枯叶禅师看着表情神采飞扬的少年,已是目瞪口呆。
由始至终,他都没来得及出手。
甚至他刚准备抡起金钵,一切就结束了。
少年先是使出两件奇怪的法器,伴随震耳欲聋的声响过后,两位贼人的脑袋说炸就炸了。
剩下两位贼人,顿时吓破了胆,但他们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少年又将两把奇怪的法器往掌心一拍,一杆更大更粗更长的法器出现了。
轰地一声,两人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此刻。
少年当着枯叶禅师的面,熟练地将剩下的两具尸体,摆成了“品”字型,塞进坑了。
等等。
这坑是什么时候挖的?
噢我的佛祖呀,这手速也太快了!
当兴致勃勃的王小虎,与不情不愿的长公主各抱着一把野果,回到原处时,发现那四位孩童不见了,而原地悄悄竖起了两座崭新的孤坟。
“林哥,刚才好像这边好响啊,你又炸了啥么了?”
王小虎抱着野果,好奇地问。
刚才地动山摇炮火连天的,王小虎哪怕在远处的林子里、爬在树上摘野果,也感受到了。
那震动可真行,差点把他震下来。
伊凛瞪了王小虎一眼:“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王小虎瞬间闭上了嘴。
但他发现枯叶禅师的表情怪怪的。
他一脸不忍,紧闭双眼,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慈悲,愿尔等早登极乐净土。”
听起来,枯叶禅师像是在悼念某些人。
对于枯叶禅师的上道,伊凛非常满意。
刚才马楼山处,朝如霜与黑袍老人的对轰余波,将王小虎与长公主同时掀飞了出去。
枯叶禅师终于注意到,在原地吃瓜不动的伊凛。
他察觉到不对劲了。
按理说,王小虎牛高马大都被掀飞了,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如何能稳如老狗?
所以,伊凛不装了,摊牌了。
可这摊牌,也没完全摊。
最起码,王小虎与长公主不清楚当中细节。
那几只纸鹤,似乎是某种一次性道具。
在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解渴解馋的野果时,三只纸鹤光芒一黯,体型快速缩小,变回了普普通通的纸鹤,落在脚边。
伊凛将地上三只纸鹤捡起来,收入怀里,打算有空研究研究。
吃饱喝足后,长公主再次安静下来,垂头坐在一旁,如惊弓之雏,不言不语。
在原地等了一会,伊凛站起来,习惯性接过队长的位置,发出指令:“我们走。”
王小虎闻言一愣:“我们……不等他们了么?”
伊凛摇头:“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再怎么等都不会来。高段位修士的争斗,谁也不敢随意插手。再说,都过了那么久,现在回去也太迟了。而且,对方既然用了这种无聊的计谋,定然有把握靠着那几个歪瓜裂枣,把长公主……掳走。但如果那老头迟迟得不到得手的报信,说不定一惊一疑,就这样跑了也说不定。”
长公主抬起头,眼中多了几分讶异,似乎是在惊讶,这一位一路上表现得平平无奇的少年,怎会知道她长公主的身份。
她明明已经隐藏得很完美了呀!
头发都忍痛剃掉了!
王小虎想的却是,歪瓜裂枣?哪来的歪瓜裂枣?
他到最后也没注意那两座孤坟。
王小虎还以为是普通的土丘。
“老衲定当全力施为,将长公主护送到天剑门。”
枯叶禅师淡然道。
少了那几位装少年的贼人,枯叶禅师的木鱼一口气坐上着四人完全不成问题,稳得像私家车似地。虽然佛家的木鱼法器速度上不如飞剑,但胜在宽敞,伊凛觉得坐起来舒服多了。
至此,他暗暗鄙视剑南春,非要把飞剑做得那么窄做什么,做宽敞点,加个座包、安全带什么的,不是坐得更舒服么?
不对,这其实也不能怪春哥。
“时代的局限性啊,格局小了。”
坐在木鱼上,枯叶禅师催动佛门功法,木鱼一路向北。
第812章 夏小蛮
经历了上次那件事后,
长公主似乎一夜间长大了,不再闹着要回庆都。
甚至她都不说话。
偶在夜里,夜深人静时,长公主抱着那个厚厚的行囊,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突然惊醒,蜷缩在一角,低声抽泣。
一转眼,三天过去了。
加上枯叶禅师在内,一行四人,先北上,再转东行。
他们距离庆都最近时,只有区区三千里路。
越往北上,城市越发密集。
在空中俯瞰而下,高高的城墙,鳞次栉比的房屋,闹哄哄的市集,一副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这三天,因为担心有贼人追杀,三人哪怕是在晚上,也不敢轻易在城里落脚。
也就是伊凛偷偷去城里捞了一些干粮食物,让几人充饥,方能不饿死在野外。
每到一座城,伊凛都习惯性逛一逛青楼,查一查最新消息。
有了沉香令,的确是好办事。
只是伊凛不明白的是,似乎每一间万香楼掌柜,那些风韵犹存的美妇,都像是听说过他名字似地,一听见“林一”二字便面红耳赤作出娇羞状,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让伊凛百思不得其解。
其中,在其中一座大城里头,一位叫做“媚娘”的掌柜,一时口快将伊凛误称为“九哥”,直让伊凛一头雾水。
九哥?什么九什么哥?
稍作查问后,伊凛并没有收集到关于剑南春与朝如霜的消息。
是啊,不奇怪。
两位天剑门高人,若不在人群密集处落脚,谁能发现他们?
三天了,该不会真死了吧?
伊凛暗暗嘀咕。
但也有可能是中途两拨人错开了路径,没有碰在一块也说不定。毕竟,伊凛和枯叶禅师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伊凛甚至故意在一些岔路的反方向上,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痕迹,误导追杀长公主的势力。
第三天夜里。
伊凛选了一处城外荒山,找了隐匿处落脚。
四周有乱石堆积,乱石上长满了灌木,宛若一个天然形成露营凹坑,哪怕是在隐匿处里燃起篝火,火光也很难传到外头。
伊凛作为灵魂烹饪大师,主动负责晚餐,四处采摘了一些纯天然野菜,随后架上了从城里买来的大锅,煮起了野菜汤。
要不是枯叶禅师不吃荤腥,伊凛说什么也得加点野味进去……可惜了这锅菜。
长公主本来对野菜汤兴致缺缺,蜷缩在乱石堆一角。
可当伊凛笑眯眯地往锅盖上一拍,一道光芒闪过,清新的香气四溢而出时,长公主猛地一愣,连忙抱着行囊手脚并用爬了过来。
伊凛为众人一人盛了满满的一碗。
枯叶禅师喝了一口,如遭电击,瞬间泪流满面。
王小虎与长公主一看枯叶禅师的反应,以为是这汤难喝到让老和尚哭出眼泪了。但王小虎实在饿极了,干粮也吃完了,闻着汤汁里飘出的清香,不似有毒,于是也硬着头皮仰头就干。
“太、太、太……”王小虎被烫了一嘴,舌头都捋不直了,半天后才好不容易含糊挤出一句:“林哥,太好喝了!”
伊凛摇头叹息,对菜品不甚满意:“受限于材料,只能作成这样了。”
枯叶禅师喝得更快了。
他甚至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是否要把这位少年,挖到大理寺的后厨中当素菜厨子。
“太香了!~”
几人异口同声地赞叹。
一大锅野菜汤,被几人瓜分完毕。伊凛已经不是第一次用灵魂料理征服敌人了,一路上沉默寡言的长公主,终于对伊凛给出了好脸色。只见长公主怯生生地挪近几步,神态如一只稍稍放松了警惕的小猫,抬头对伊凛说道:“你好,我叫夏小蛮。”
夏小蛮?
一路上伊凛并没有打听过长公主的名讳,事实上他也不感兴趣。可当夏小蛮自我介绍时,伊凛稍作思索,反问道:“真名?”
夏小蛮将怀里包裹抱紧了一些,哭笑不得,这怎么就不像真名了?
“我乃大庆长公主,当今圣上亲皇姐,夏小蛮,字明珠,号真平公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真平公主……
真平啊。
伊凛往夏小蛮胸前匆匆一督,然后用力点头,生怕夏小蛮不信自己相信她:“嗯,我信了,人如其名。”
夏小蛮一听伊凛信了,总算满意。
可细细琢磨,总觉得伊凛的话有些不对味。
但哪里不对味,她又说不上。
两人有了简单的交集后,再无更多交流。
本就是萍水相逢,何必深交。
伊凛心系天剑门,对长公主不感兴趣。
吃饱后,夜里危险,他们决定在此过夜。
借着篝火的暖意,夏小蛮自己找了一个安全的旮旯,蜷缩着睡着了。
王小虎直接躺在篝火旁,大字型仰面朝天,打起了呼噜。
伊凛坐在篝火边上,时不时往火里添柴。
“笃、笃、笃、笃。”
枯叶禅师吃饱后,手指一下一下盘着脖子上的佛珠,轻轻敲打木鱼,如催眠曲,令人昏昏欲睡。
正在往篝火中加干柴点燃烈火的伊凛,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感觉老和尚的低声诵经声与木鱼敲打的节律中,似乎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让伊凛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心情平静,难起波澜。
伊凛问:“你在做什么?”
枯叶禅师双目轻轻闭着,停止诵经,回道:“老衲在为施主消除杀孽。”
“呵,”伊凛笑了笑:“世间杀孽无处不在,你消得了我一人,又能如何?”
“佛曰,世间是一汪无垠苦海,众生在船中历千般苦厄,你我同渡。老衲力浅,能削一人便是一人,足矣。”
“算了。”伊凛无奈,觉得和枯叶禅师的确不是同一个频道上的人,于是他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伊凛走到枯叶禅师面前,盘腿坐下。他屈指一弹,一个隔音结界落在两人周围,霎时间万籁俱静,虫鸣鸟啼声寂不可闻。
至此,枯叶禅师终于睁开眼,看向伊凛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思:“老衲眼拙,林施主所用的,并不像是道门秘术。”
“家传小术,难登大堂,不提也罢。”伊凛难得谦虚一回:“你眼睛怎么回事?我看你本事,不像是能被那帮人所伤。”
老和尚低头轻叹一声:“老衲弟子糊涂,听信谗言,以为掳得长公主,便能得到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伊凛明白了,原来是被自己人捅瞎的。
“那么看来你是看走眼了。”伊凛笑道。
“阿弥陀佛,林施主此言非也,”枯叶禅师摇摇头:“老衲早已看出悟心他心术不正,老衲不过是想办法在渡他向善,可终归他还是与佛无缘。”
伊凛点点头,对老和尚的想法不能理解,但似乎能明白…说白了就是犟。
他又指了指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王小虎。
“那,既然你收徒是在渡人,为什么会是他?”
第813章 伤别离
伊凛的问题似乎问到了点子上。
枯叶禅师重新敲起木鱼,陷入沉默。
须臾后,枯叶禅师双眸落于伊凛脸上,仔细端详片刻,然后道:“他有一颗赤子之心,与我佛有缘。”
“可你看的人是我。”
伊凛笑了。
“他与你,如同两极。”枯叶禅师深深叹息:“阴与阳,正与邪,错与对,悲与欢,你们的命注定交缠难分。”
“呵,”伊凛摇摇头:“我不信命。”
可话刚出口,伊凛又觉有些讽刺。
他正是因为命,才抵达这个世界。
人类在神明眼中,是连命运都无法自主掌控的卑微存在。
伊凛一直相信,他在这个世界的尽头,能找到什么,所以为此而努力。
现在说这话,似乎有些言不由衷。
枯叶禅师似是看透了伊凛心中的想法:“你信。”
伊凛默然。
枯叶禅师再次看着伊凛的脸:“林施主,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伊凛犹豫了数秒,最终点点头。
枯叶禅师又问:“你又是否知道,七绝女帝的传说?”
怎么又扯上小希了?
伊凛一愣。
心道希儿啊,你这马甲在这里似乎很出名啊。
在沉默中,伊凛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他不想让枯叶禅师想太多。
这次,枯叶禅师以为伊凛不知道,于是轻声叙说:“传说,在五千年前,世间有因果、轮回。每个人的脸上,书写着前世、今生、彼世。”
“哦?”
伊凛好奇地看了枯叶禅师一眼,他不太明白枯叶禅师说这番话有何深意。
枯叶禅师继续道:“可自五千年前始,命途迥异。人不再有前世,再无法抵达彼世,人死如灯灭,消散天地间。”
伊凛仍是沉默,他静静地听着,听着从枯叶禅师口中说出的秘辛。
“可老衲观林施主的面相,命纹前后皆含糊不清,看不见尽头。”
“面相……恕我直言,我怀疑它的准确性。”
“相由心生。”
“哦,”伊凛将信将疑,但还是点点头,问:“所以,我的面相,说明了什么?”
枯叶禅师微微一笑,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意味着,林施主与前世因缘尚未割断,命纹归处没有尽头,极有可能通往未知的彼世。”
虽然伊凛听不懂枯叶禅师的分析过程,但结论他听明白了。瞬间,伊凛骤然站起,惊诧地看着枯叶禅师。
仔细一想,伊凛重新坐下,神情恢复平静:“可你说的这些,与七绝女帝有什么关系?”
枯叶禅师抬起头,仰望着上方的斑斓树影,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出了一句令伊凛变了脸色的话。
“传说,在五千年前,七绝女帝……亲手打断了轮回。”
……
当枯叶禅师说出这个传说时,
伊凛脖子猛地一缩,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七绝女帝……打断了轮回?
怎么打断的?
轮回又是什么?
伊凛分明记得,他变成那颗卵时,所听到的第一句话赫然是:
“这里是轮回之间。可这个世界,早已没有轮回…除了你。”
该不会……
咳咳,不至于那么离谱。
……
伊凛最后与枯叶禅师聊了一夜。
从天南地北聊到海阔天空;
从西牛贺洲的小雷音寺遗址,聊到北俱芦洲的血妖谷秘境;
从五千年前的传说聊到当今朝政;
从伊凛的厨艺聊到大理寺后厨的素菜不太行。
伊凛发现了,面对面聊天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随心所欲,不怕和谐。
枯叶禅师不愧是老油条了,几乎是问无不知,知无不答,大大丰富了伊凛的阅历。
可为什么是“几乎”呢?
惟独有一事,枯叶禅师或是怕眼前少年牵涉过深,寥寥几字结束话题,不再深入。
伊凛问的是大庆王朝内部发生了什么事,而逼得长公主出逃庆都。
当时枯叶禅师沉默了好久。
才说出八字:大厦将倾,乱世将起。
一夜过去了。
直至天明。
王小虎与夏小蛮幽幽醒来,空气中已飘着诱人清香。
伊凛又熟练地坐起早餐,烹了一锅野菜汤。
一闻菜香,二人麻溜起身,在附近的泉水口洗漱干净,坐在锅前,饥肠辘辘,等着开饭。
一口连干三大碗,长公主夏小蛮,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光秃秃的脑壳,唏嘘道:“果真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这人,厨艺如此出众,简陋的野菜也能烹调出此等绝味,可谓鬼斧神工。”
此话乍听上去似是夸赞,但细细琢磨,伊凛瞪着长公主:“你们皇室没教你们好好说话?信不信我揍你。”
“啧,我乃大庆长公主——”
咣啷。
伊凛没等夏小蛮把身份报完,抡起瓢猛地往长公主脑门上砸,发出清脆的响声。
长公主吃痛,捂着脑门,狠狠地瞪着这位敢大逆不道的少年,心想等她有朝一日恢复公主身份,定要让他好看。
吃饱喝足后,几人借着晨曦,天蒙蒙亮起时,重新上路。
他们最终仍未等来剑南春与朝如霜。
但既然他们目的地是一致的,只需抵达东海之滨,最终便可重聚。
事实上,有了敲门剑令,剑南春和朝如霜来不来,已经不重要了,对伊凛而言。
他只需做的是,尽早赶到东海之滨,然后激活剑令,让天剑门的来接待便是。
几天后。
他们横跨东周群山。
东周山过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以东,是一片望不尽的汪洋大海。
几人站在东周山巅,向外远眺,蔚蓝的海洋反射着凛凛剥光,远处海雾朦胧、云彩缭绕,隐隐有起伏不止的山峰隐匿其中。但再细看,又如海市蜃楼,奢华美景消失不见。
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若有若无,静待有缘人,这便是海外仙山。
看似很近,但实则可能距离岸边有几万、几十万里之远。
几人准备下山,动身往海边去时,却发生了一件让伊凛颇为意外的事。
王小虎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走到伊凛面前,小声说道:“林哥,我决定了。我想和枯叶大师去大理石修行,他说,我若是去修佛,一定能有所成就。”
枯叶禅师在一旁,眉目间透着难以压抑的喜色。
于是伊凛明白了。
他拍了拍王小虎的肩膀,心中如五味杂陈,情绪复杂:“恭喜啊。”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对王小虎说的,但实则伊凛却是对枯叶禅师说的。
恭喜你啊,终于忽悠成功了!
枯叶禅师Get到了伊凛的眼神,笑而不语。
“大师您就送到这了么?”
伊凛双手合十,枯叶禅师虽然把伊凛童年玩伴王小虎给忽悠跑了,但对于这位佛门高僧,伊凛内心深处仍是尊重的。每到夜深,伊凛总会和枯叶禅师秉烛夜谈,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枯叶禅师不在了,他还有几分不舍。
枯叶禅师轻念阿弥陀佛,笑道:“老衲与小虎该走回头路,前方的路,属于林施主与公主殿下。”
长公主有几分不乐意。
但以她的身份,也不好死缠烂打,于是黑着脸在一旁,默不作声。
“林哥,保重。”
王小虎与伊凛同时走出青牛村,没想到这出来才没多久,便要分道扬镳,这是王小虎第一次感觉到世事无常,人之离聚。
说伤心,伊凛其实也没多伤心,笑着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林施主,临别前,老衲赠施主一物,望林施主能看在老衲份上,怜悯苍生。”
说着,枯叶禅师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个平平的小布包,交到伊凛手上。
伊凛稍作掂量,发现里面是一本书。
“秘籍?”
伊凛晃了晃小布包,问道。
枯叶禅师没有隐瞒,当着其他人的面,将布包内的物件道出:“清明咒,大理寺入门修行佛法。稍作修炼,能让林施主在修行时,清心明志,锦上添花。此非高深秘法,望林施主莫要嫌弃。”
“怎会?”伊凛笑着收起,双手合十:“如此,多谢大师。”
第814章 人皇玺
本来枯叶禅师是要将长公主送到目的地的。
可到了这里,他又回头了。
因为他发现,由始至终,其实不用他送,隐藏在队伍中的伊凛,也能达成这么一个使命。
这些日子,夜夜与林施主畅聊佛理,哪怕对方听不懂、不认可,但枯叶禅师与伊凛二人,也成了半个忘年之交。
伊凛偶尔说出一些违背常理的话语,让枯叶禅师觉得有几分道理的同时,也暗暗摇头,绝不能让王小虎与这人再多纠缠了,否则非得被带坏了不可。
这可是一棵修佛的好苗子啊,绝不能长歪曲哩!
枯叶禅师这段时间可谓是操碎了心。
夜晚应付伊凛。
白天还得为王小虎传些浅显佛理。
这传来传去,王小虎终于被枯叶大师打动了,决定前往大理寺看看再说。
而且,他不知怎的,似乎对天剑门不感兴趣。
也许是因为那一顿饭,又或许是其他原因,王小虎对枯叶大师那颗光秃秃的脑袋,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瞅着挺喜庆的。
于是王小虎走了。
枯叶禅师的木鱼轻飘飘的,左摇右颠,飞行轨迹中透着一股难以压抑的喜悦,带走了王小虎。
东周山巅,只剩下长公主与伊凛二人。
二人沿着小径下山。
伊凛也没在夏小蛮前,展现什么惊人的异能,一步一个脚印,如同郊游。
夏小蛮仍穿着那和尚布衣,半个月未剃头,她脑门上已长出了密密的头发渣子,看起来如同刚还俗不久、离经叛道的小和尚。
“呐,姓林的,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走着走着,长公主起了一些异样的心思。
“说。”
伊凛头也不回,回了一句。
“我听大师说,你有点家传的小本事。不如你护送本公主回庆都,只要回到庆都,必有重酬。”
“哦?”伊凛看似来了兴趣,停下脚步,回过头,上下打量长公主几眼后,又问:“回到庆都后,你又想做什么?”
夏小蛮轻咬下唇,因太过用力,下唇被她咬出了一个浅浅的血印仍不自知。在沉默了好一会,夏小蛮眼瞧伊凛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狠角色,于是只能尝试把自己底牌透露一些:“我想把我弟弟带出庆都。”
“你说的弟弟,该不会就是当今大庆皇帝,那位三岁就登基的小皇帝……夏基盛吧?”
“是呀,不然呢?等等,你怎么敢直呼帝王名讳?”
长公主忍不住又瞪圆了眼。
伊凛没理她,自顾自地说:“呵,然后,把你弟弟带出庆都,又怎样?”
夏小蛮以为伊凛答应了,顿时对伊凛的“犯上”不计较了。她面上多了几分红润,眼眸深处荡起涟漪,神采奕奕。
只见夏小蛮兴奋地抓着伊凛的衣襟,靠近几步,压着声音速速说道:“荒南镇南王是我父皇的皇兄,也是我们姐妹二人的亲皇叔,只要我与弟弟二人投奔皇叔,皇叔看在父皇的面子上,说不定愿意出兵,铲除庆都那位妖妇,重新稳固我大庆的江山。”
妖妇?
伊凛之前还是装的,这下却真来了兴趣。
“哪位妖妇?细说。”
夏小蛮话已说开,不再隐瞒,更有几分倾倒满腔苦水之意,叭叭叭地把皇室秘辛咬牙道来。
原来,夏渊帝晚年不祥,晚节不保,纳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娇妃。
那位娇妃长相艳美如花,身材凹凸玲珑,无论是谁见了,都难以挪开眼睛,直接瞧得眼睛发直,据说她的容貌,哪怕是皇宫里的贵妃见了,都自惭形秽,不愿出门与新来的贵妃走在同一路。
可本好好的皇室后宫,自那妖妇来了,就开始出事。
先是大庆皇后诡异病倒,留下二位年幼姐弟夏小蛮与夏基盛,便一命呜呼。
随后夏渊帝性情大变,冷落一众贵妃,不问国事,流连新妃床榻,风流快活。
而夏渊帝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最终也没了。
夏渊帝临死前,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竟立新来的贵妃为皇后、后宫之主。
在夏渊帝死后,新皇后垂帘辅政,说是辅助年幼太子掌管国务,可到了如今,太子成年,这垂帘辅政仍未被取缔,大庆王朝内,渐渐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这些不一样的声音,让原本铁板一块的大庆王朝,分成了三派。
一是坚决拥护新皇后、支持新皇后辅政的激进派,二是反对新皇后的反对派,三是对此不闻不问、独善其身的反对派。
皇室内部争斗不断,外头诸侯也渐生异心,开始征兵赋税,隐隐坐山为王的意思。
这个俗套又理所当然的皇室斗争故事里,被新皇后压得说不出话的可怜皇帝,便是夏小蛮的弟弟。
众所周知,一个故事的好坏,是分视角的。
在夏小蛮的视角看来,这位新皇后自然与妖妇无疑,罪该万死。但伊凛站在中立者的角度去看,却觉得这所谓“妖妇”颇有手腕,竟能凭一人之力,将好端端的百年王朝颠覆至此,有点手段。
若有机会,伊凛甚至想亲眼见一见这妖妇。
说不定聊得畅快了,还能够坐在一同,交流日常坑人心得体会。
夏小蛮一口气说了半半时辰,说得口干舌燥、耳根噪热。
可当她将苦水倾倒大半,回过神发现眼前的少年,目光迷离,似在神游,顿时很生气。
她下意识抡起怀中行囊想往少年那张可恶的脸上砸,可恍然间想起,布囊可比少年的脸贵重太多太多,于是便忍住了冲动,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听了。”伊凛的目光重新恢复焦距,他刚才的确有些走神了,也没完全在听,主要是借着长公主的话,在想事情。
原来如此,他大致明白了长公主的处境。
伊凛目光在长公主的行囊上一扫而过,随后似笑非笑的目光重新落在长公主那红彤彤挺可爱的脸蛋上,徐徐开口:“段位差太远了。”
“段位?”夏小蛮闻言一愣,平平的胸脯不由挺起了几寸。
“是啊,你与你口中说的那位新皇后,段位差远了。”
“是妖妇!”夏小蛮认真纠正伊凛话中毛病。
“我随便说几点。一、你有没有觉得,你们离开庆都时,太过轻松了些?”
夏小蛮回忆起自己离开庆都的情景。
她去大理石剃了个头。
在皇宫内某位亲信朝臣的安排下,办了张假的通行证,关口轻松的确轻松放行了。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剃了光头让对方疏于防范,但现在回过头一想,当时城门的防卫,似乎松懈得有些离谱了。
想到这里,夏小蛮木着脸点点头,算是承认。
伊凛掰着手指,又道:“二,假设,那位新皇后,只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你区区一位长公主,无关轻重,杀了你只会落下话柄,那么放了也就放了,这无可厚非。可在你离开庆都后,她却在黑市里发布高额悬赏,让俗世武夫、杀手、孤野散修先后上来追杀你,又为什么呢?”
“对呀,为什么呢?”
伊凛没有解释,只是笑着掰下第三根指头:“你一提起你皇叔镇南王我就有些明白了,现在大庆王朝内虽乱,但表面上仍是朝权一统,四处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因为宫里的确有一位正统的皇帝坐着,谁也不敢带头乱起来。可假设,你这一位出逃的长公主,手里有着能动乱帝位的关键之物、而你又突然想不开,要投靠某位拥有重兵的……譬如镇南王什么的诸侯呢?”
长公主的小嘴猛地被惊讶撑成了“O”型,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伊凛不顾长公主的反应,继续道:“之前枯叶禅师在,我给他面儿,一直没提。现在他走了,你又开始闹了,我就不得不说道两句了。你、大庆长公主、真平公主,死不死、活不活,其实根本不重要。那位妖妇在意的,根本不是你的性命,她在意的,或许是你身上的某个物件,比如……”
夏小蛮听及此处,猛地抱紧了怀里的锦囊。
伊凛屈指一弹,夏小蛮怀中布囊猛地从怀里弹了出来,在半空中打开。
一卷卷仔细束成卷的乌丝秀发,从布囊里散落出来。
伊凛一愣,是夏小蛮的头发?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那散落的长发中,一个墨绿色的方形玉玺,从空中落下。
玉玺表面布满玉质纹理,最深处隐隐透出一抹诡异的嫣红,光瞧这材质,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不!”
夏小蛮这下真急眼了,伸手就往空中掏。
可她哪里掏得过伊凛?伊凛随手一摄,那乌黑的印玺便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到伊凛的掌间。
伊凛当然对夏小蛮的随身之物不大感兴趣,本该如此。
可当那印玺与伊凛手掌相碰时,伊凛却浑身一震,像是被电了一下。
眼前,浮现出熟悉的文字。
……
【人皇玺】
【品级】传奇(3/7)
【限制】天命所归,人皇专属。
【效果】镇压江山,万邪不侵。
【说明】是的,这就是钥匙……之一。
……
“……?”
第815章 东海滨
长公主夏小蛮眼睁睁看着、自己捂了半个月、都捂出了味儿的宝贝,落入伊凛手中,整个人呆住了。
伊凛下起手来,快、准、狠、疾、辣,夏小蛮反应不来。
然后,
她呆呆地看着少年脸上先是浮现出震惊,随后皱眉,再然后,少年抡着帝王玉玺咣咣往土里砸时,夏小蛮再也蚌埠住了,嚎啕大哭。
“呜呜呜……你欺负人。”
“呜呜呜……你把玉玺还我!”
“呜呜呜,我的头发……”
“呜呜呜呜呜……我让父皇爬起来鲨了你……”
哭到最后,夏小蛮语无伦次,连“父皇爬起来”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伊凛此刻心情是复杂的。
复杂的原因,不是因为夏小蛮在哭。
而是……堂堂传奇级道具,就这么被这大庆长公主,捂怀里捂了半个月?
这可是传奇级道具啊!
伊凛在接触墨绿色玉玺时,眼前重新浮现出熟悉的属性。
让伊凛没想到的是,他苦苦寻找的“七把钥匙”,其中之一,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稍作思索,伊凛将【人皇玺】丢回夏小蛮手中。
他刚才抡着【人皇玺】往土里砸,并不是藐视大庆皇族的意思,而是想试试这所谓的“传奇级”道具,有什么威能。
镇压江山……他脚下就是江山,可怎么镇不住呢?
看来,应该和传奇级道具的“限制”有关。
“人皇专属么。”
非人皇,无法发挥出传奇级道具的真正力量。
人皇玺失而复得,夏小蛮瞬间止住了哭声。
她狠狠瞪了伊凛一眼,小心翼翼将人皇玺重新包好,又一脸悲苦,从地上捡起散落的长发。
那是她的青春与觉悟啊。
你怎么敢说丢就丢?
这个时代的观念,并没有那么开放。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他们而言,头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你说割掉一点点,就和剪个指甲差不多。可把头发全剃了,那就等同于断指截肢,实属大逆不道了。
寻常人家皆是这般思路,更何况帝王家族。
伊凛看着夏小蛮眼里嚼着泪,倔强地将地上的头发与人皇玺一同重新包好,莫名地觉得这个小姑娘颇为可怜。
他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站起身,为自己刚才的孟浪举动作出了合理的解释:“你瞧,自己没有实力,只想着依赖别人,你什么东西都把握不住。你贸贸然跑到镇南王的地盘求救,说不定还没说出要求,你被人卖了也不自知。”
夏小蛮瞪着伊凛,心里恨,却不知如何反驳。
“再说,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么?”伊凛毫不留情,句句诛心:“你口中说到镇南王,昔日也是有资格争夺皇位的大腕,你真当他到了南蛮之地做一个地方土皇帝,就能心怀感激了?别忘了当年南蛮是个什么鬼地方,气候炎热、遍地沼泽、庄稼不长、毒虫肆虐,假如我是镇南王,早在十三年前你爹死的时候,就撂担子造反了。啧,能忍到现在而不发作,这就挺狗的。”
经历这小插曲后,夏小蛮乖乖跟在伊凛身后,下山。
她除了不再提让伊凛带她回庆都一事,也不知真的是想通了,还是在赌气。
总之,下山的路上夏小蛮一言不发,难得安宁。
这就是调教的效果了。
伊凛暗暗得意。
虽然夏小蛮盯着自己背后的视线,有点扎背,但这问题不大。
走出东周群山,便是一片平原。
平原多是零星分布的渔村,此处居民,世代海边捕鱼为生。
吃不完的鱼,村民们会腌制成鱼干之类的,以及制出简陋的粗海盐,到东周山另一边的集市上,交换日常所需。
渔村人来人往,一个个晒得皮肤黝黑,可性子憨厚,伊凛与夏小蛮二位明显不是当地人的前来问路,他们都一一回答,并无耽搁。
在感慨民风淳朴的同时,伊凛快速辨别了方向,往海滨赶去。
大约还剩下四五天脚程时,伊凛花了点银子,在临近山边的渔村里,换了一匹马,二人同骑。
见伊凛只换了一匹马,而没有换两匹,夏小蛮噘噘嘴,心里不畅,但也不敢多言,乖乖坐在了马背后。
这个年代的马,除了战马,民用的马大多配不起马鞍,那可是高档货,寻常人家根本消费不起。而没有马鞍的马骑起来,那滋味谁骑谁知道,伊凛知道受不住,取了一件毛毯垫在屁股下,总算舒服不少。可坐在后面的夏小蛮却没那么舒服了,马每每走到颠簸处,她那瘦弱的身躯猛地被高高颠起,又重重落下,直痛得公主殿下呲牙咧嘴的,一上一下,好不难受。
可她也没发作,就这么忍了一路,就是不和天杀的林一说话。
我不说!
打死也不说!
夏小蛮实力上斗不过伊凛,可气节上总不能输了不是?
她显然和伊凛卯上了。
就这样,走走颠颠。
策马红尘,由东胜神州南部到东海之旅,最终只剩下伊凛与夏小蛮在走。
夏小蛮不主动说话,伊凛抖着缰绳,时不时会找点话题,算是解闷。
夏小蛮可没有伊凛那么大度、不计前嫌。
无论伊凛问什么,她都撇开头,除了暗暗叫疼之外,再不说二话。
屁股都快开花了她,哪有空回伊凛的屁话?
终于。
两天后,二人于马上颠颠晃晃,抵达海边。
远远望去,在一里外,有几座简陋平房随意坐落,乡间小道穿插其中。
伊凛骑在马上,忽地眉头一皱,于迎面而来的腥咸海风中,裹挟着一阵阵难闻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别说是伊凛,连夏小蛮都闻到了。
她刚想出声提醒,可一想起自己和自己定下的“谁先和对方说话那就输了”的约定,顿时捂住嘴,板着脸,拍了拍伊凛肩膀,在对方回过头时又指了指自己鼻子,藉此动作提示伊凛小心。
伊凛笑了笑,没放在心上,继续前行。
距离渔村数百步时,伊凛远眺,发现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立于屋顶上,衣袍随风而动,素面如霜,杀气隐而不散。
在村道入口,一位白衣客,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张桌子,淡然品茶,逼格自来。
是剑南春和朝如霜啊。
伊凛伸了伸脖子,又缩了回来,本来闲了好些天手痒了,伊凛想碰点事,没想到是他们,顿时伊凛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伊凛其实在半路上便想到了,为何自从天剑门的人出现后,他们就再没有遭袭击,原来那群亡命之徒,都提前来到了东海之滨候着,守株待兔呢。而剑南春与朝如霜自然也料到了这件事,提前到终点先清理障碍了。
果然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啊,远没有古典小说里的桥段、一路遭追杀越打越多那么狗血。
剑南春先是看见伊凛,不见枯叶大师,不小心被茶水呛了一口。可当他看见伊凛身后的长公主时,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迎上前,趁着伊凛下马的功夫,追问:“怎么只剩下你了,枯叶大师呢?”
“他到东周山时,收了一个宝贝徒儿,先回大理寺了。”
“原来如此。”剑南春一听,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心里这才好受些。要不然大理寺的枯叶禅师因这事丢了性命,那岂不是算天剑门亏欠了佛门一个人情?
这人情可难还了。
“不错,不错,不错。”
剑南春拍着伊凛的肩膀,他现在知道伊凛是自学了“小本事”的,于是也不吝赞叹。
“嘿,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师兄。”
伊凛眯着眼睛看着剑南春,前面都说得很小声,最后伊凛刻意在“师兄”二字落下重音。
剑南春脖子一缩,下意识地往师妹站立的房顶上瞟了一眼,见对方压根不在意这边动静时,剑南春这才正了脸色,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一切随缘、随缘。”
第816章 赴道门
其实,朝如霜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但她隐隐听见了剑南春与林一在说古怪的悄悄话。
什么随缘,什么约定。
但她没有在意,纯粹觉得这少年自来熟罢了。
再加上朝如霜对少年的来历亦颇有兴趣,于是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伊凛随意问起马楼山那一天后的事。
原来那一天后,剑南春及时赶到,让朝如霜脱困。
那黑衣老者,不知道是不是得知了行动失败,在剑南春抵达后,果断逃遁,没有恋战。
他们随之向东北方飞行,完美与伊凛等人错身而过。
这东胜神州地域辽阔,航线稍有偏差,差之千里,错过亦不出奇。
错过就错过了,剑南春的想法倒是与伊凛呼应上了,他暗暗后悔走得太急,没事先在长公主身上留下定位的术法,于是只能选择相信枯叶禅师,他们先到东海之滨等待长公主。
一路上,剑南春与朝如霜二人,故意放出风声,让追杀长公主的人闻风而至,倒是顺便为伊凛几人清除了不少障碍。
说起来也有件趣事。
他们追踪伊凛的路上,无意中被伊凛留下的痕迹带歪了,耽搁了不少时间。
总之,长公主平安抵达东海之滨,一路有惊无险,剑南春也算完成了师门命令,心中大宽。
杀手们提前来到这个渔村,将当地居民屠杀一空,又伪装成渔民,想要浑水摸鱼,杀剑南春二人措手不及。
但剑南春与朝如霜轻松识破了杀手们的诡计,将计就计,杀了回去。
两次杀戮自时间上如此接近,方才导致了此处的血腥味浓而不散。
伊凛听着剑南春的叙述,暗暗感慨,在这个世界,人命卑贱,命如蝼蚁,不值钱。
没有力量的人,说死就死了,死得卑微,毫无价值。
感慨过后,几人稍作歇息,便准备前往仙山。
渔村边缘是一座高崖,高崖距离海面足足数十米高,惊涛拍浪,白啸如龙,潮涨潮退,时卷时舒,海景颇为壮观。
四人站在崖边,朝如霜变魔术似地,手腕一翻,一杆洁如白玉的古箫,出现于纤纤指间。
朝如霜轻轻偏着头,面朝大海,双眸微闭,吹奏古箫。
只见,素衣佳人,雪白鹅颈,身姿出尘,衣袂飘然。
剑如春痴痴地看着美人吹箫的画面,看着师妹自衣襟处露出的雪白肌肤,一时不由看呆了。
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涌出二字:好箫!好箫!好箫呀!
“咳咳,注意形象。”
一旁,伊凛忍不住用肘子戳了戳剑南春的腰部,提醒对方别太孟浪。
剑南春这才回过神来,老脸一红,本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而站在伊凛身边的长公主,于箫声中,脸上先是浮现出欣赏的迷离,可很快,她双眸泛起迷茫,不由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锦布包裹,似乎只有怀里的宝物,才能带给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伊凛看了夏小蛮一眼。
其实他觉得夏小蛮也挺不容易的,好端端的大庆长公主,因各种理由,被迫流离在外,无家可归,哪怕是传说中的仙山,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处未知的忐忑去处,心中不安,可想而知。
“既来之,则安之。”
伊凛小声安慰夏小蛮。
夏小蛮一听,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要不是你吓本公主一吓,我早就顾不一切回庆都了,还用来到这里?可心里虽然这么想着,身体却是诚实的,长公主那微微蜷缩的双肩,稍作舒展,放松了些许。
其实伊凛安慰夏小蛮还是有私心在的。
若说之前夏小蛮去不去仙山,进不进天剑门,和伊凛没什么关系。
现在,关系大得去了。
她怀里抱着的【人皇玺】,便是伊凛的主线任务,七把钥匙之一。
若是让夏小蛮就这么跑掉了,凭空生出事端,未免不美。
所以,伊凛安慰夏小蛮,让她呆在天剑门里,伊凛也有把【人皇玺】留在身边的意思。
至于现在抢过来?
呵,现在抢过来有用吗?
放在夏小蛮身上,迟早还不是自己的?没多大区别。
在几人心思各异时,朝如霜停止了吹奏,平静的面容,看着大海,似是能看穿海雾,直达万里外的仙山。
剑南春忽地想起了什么,低头细细叮嘱:“你们二人,等会无论见了什么、听了什么,都莫要多言、莫要多问,否则,后果自负。眼珠子别乱转,说的就是你!”
剑南春一看姓林的小子心不在焉,恨不得掏出剑来,捅上去,教训教训。
怎么这张脸,瞅着不出奇,可越看越是可恨呢?
都快憋不住了我。
远处,在朝如霜啸声止歇后,似是回应般,传来一阵阵怪异的啼声。
啼声乍听下似是由天边传来,再细听,又仿佛来自脚下,最终,成了四面八方的声音,如风声,如哭声,如诉声,呜呜嘤嘤,低沉婉转。伊凛分辨了一会,也无法分辨出这奇怪的声儿是什么东西传出来的。
“嘘。”
剑南春面色一肃,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安静。
随着那奇怪的啼声,自雾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黑点以极快的速度,由远而近,向崖边略来。
伊凛眯着眼睛看去,发现那小点,赫然是一位青衫小童,小童长发随意披下,柔顺丝滑,黑发中夹杂着丝丝白发,本应青春懵懂的年月,却因那几丝白发,让小童浑身透着一股老气。
而当伊凛目光下移时,才发现自远处雾中而来的小童,并不是踩在水面上。在他脚下,竟有一片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阴影,如一片移动的陆地。随着波浪起伏,海面下沉时,小童脚下的阴影暴露出一角,却是褐色光滑的层面,也不知是什么巨型法宝。
“走。”
朝如霜话不多,干脆利落地提着长公主,轻轻掠向半空,落在小童身边。
同样,剑南春以为伊凛不懂御空之术,同样提着伊凛落在“巨型法宝”上。
一落地,朝如霜便朝小童作揖行礼,清冷的眉目间,多了几分恭敬,只见朝如霜轻声道:“见过接引长老。”
一旁剑南春也是连忙作揖:“见过接引长老。”
伊凛与夏小蛮面面相觑。
这小童,看似年幼无知,可听朝如霜与剑南春的口吻,似乎辈分比他们俩还高?
“南春,你说的那天赋奇特的小儿,便是他?”
看似小童、但辈分比剑南春大了不知多少的接引长老,温煦的目光,向伊凛望来,上下打量。
剑南春两手分别按下伊凛与夏小蛮高高抬起的头颅,陪着笑:“幼儿无知,见识浅薄,望接引长老莫要怪罪。”
“无妨。”
接引长老微微一笑,目光自二人身上移开,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不再多问。
至此,剑南春背脊稍弯,暗暗松了一口气。
伊凛在观察着法宝上几人的微表情,无意中发现剑南春似乎挺怕小童的。
这小童什么来历?
伊凛暗暗留了一个心眼。
“大黑,去吧。”
接引长老蹲下,轻轻拍着脚下湿润光滑的“地面”。既时,之前他们在崖边所听见的啼声,再次响彻高空。不同的是,此刻站在此处,伊凛能清晰地感觉到,伴随着啼声的节律,与脚底接触的“地面”传来一阵阵颤动,像是某种生物发声器官的鸣颤,震得夏小蛮与伊凛耳膜嗡嗡轻响,有些不舒服。
伊凛面露惊讶,盯着“地板”。
原来,他脚下这“地板”,这看似法宝的庞然大物,
居然,
是活的?
第817章 悬空山
啊~
回家的感觉。
于“大黑”上,剑南春背负双手,直面海风,长发全呼到脑后。
这一趟下山之旅,可是他辛辛苦苦争取来的,一路上没多少与师妹安静独处的机会。此刻剑南春正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可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身旁的姓林小子,蹲下来,在鼓捣些什么。
剑南春将眼睛眯开道缝隙一瞧,顿时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孽障…住手!”
他发现伊凛居然用手指在抠“地板”。
嘶~
这事,他都不敢干啊!
你怎么敢?
剑南春吓得猛然将伊凛提起来,伊凛闪着无辜童真的双眸,看着剑南春:“我就是好奇。”
“呵,”不远处,接引长老背对几人,发出轻笑:“无妨,童稚之心,人皆有之。多少年了,无人敢在大黑背上搔抓,大黑倒觉得有几分趣味。”
有趣?
还能这样?
剑南春也来了兴致,想要学着伊凛抓一抓。
接引长老看穿了剑南春的心思,温煦提醒道:“可再抓下去,大黑便真生气了。”
剑南春:“……”
他瞬间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
“师兄,大黑是什么?”
伊凛被剑南春放回原处时,也不生气,腆着脸问。
“嘘——”
剑南春用力瞪着伊凛,竖起一根食指,嘘出声音时,因太过使劲,嘴边喷出了些许唾沫星子。
伊凛又朝接引长老问:“请问,在这里我们不能交谈吗?”
接引长老转过头,看向伊凛,那温和的面上,多了几分惊讶,随后眼中流出几分兴趣,竟不顾身份之差,点点头,回答伊凛的提问:“呵,大黑背上,需保持肃静。可你现在并非天剑门弟子,可无需遵从门规。南春,无需拘束,答他便是。”
伊凛得意地看着剑南春。
剑南春一张脸直接就黑了。
但接引长老都发话了,剑南春只能道:“‘大黑’乃天剑门的镇海妖兽,体内有着上古妖兽‘鲲’之血脉,为天剑门先辈所驯服后,多年来与接引长老一同,负责带领门内弟子,前往仙山。”
伊凛想了想,横出食指,另一只手作出一人踩在上头的形象手势:“你们不是能御剑飞行么,直接飞进去不行?”
“呵,”剑南春为小孩的无知发言感觉到好笑:“天剑门岂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天剑门周围布满了无数禁制,这些禁制,一旦触发,先不说死伤如何,多年前曾有一位弟子,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偷偷逃出仙山,你猜最后如何?”
“哦?”
“嘿,那位叛逃弟子,足足在禁制内迷失了整整十年,既不能出海,也不能归山。五年后被门内长辈从禁制中捞出时,已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不复昔日风采。”
听闻剑南春此言,不久前心里还有着小心思的夏小蛮,脸色忽地一白,咬紧嘴唇,抱紧怀里锦囊,双眸间满是茫然与无助。
接下来,气氛略显尴尬。
伊凛不再问,剑南春也不再多言,夏小蛮低着头,情绪低落。
唯有接引长老,在海风吹拂中,轻声哼着悠长的小调,眸深处隐有思绪沉淀,飘然出尘,看起来心情颇好。
一路无话。
海雾中似有某种力量在作祟,伊凛察觉到不对劲时,稍微将念动力感知,外放些许,以作试探。
他发现这些海雾,也不知是纯天然、抑或是人为,也就是剑南春口中所说的“禁制”,竟大幅度限制了伊凛感知触手的扩张。于感知中,海雾如高密度浓稠的海水,黏糊晦涩,令他的“触手”难以动弹。
眼前视野越发朦胧,几人仿佛深入了迷雾地带,任凭“混血鲲”驮着他们,深入未知领域中。
伊凛察觉到,在海雾中,心有不安的夏小蛮不由自主地朝伊凛靠近些许,两人肩膀几乎平齐,隔着轻薄的衣裳轻轻贴在一块。
或许,在夏小蛮心里,在五人当中,也只有与她同样是“普通人”的伊凛,能给她带来些许微不足道的心理宽慰了。
终于。
雾霭消散。
一阵阵清脆的鸟啼声,自远处传来,五人眼前,豁然开朗。
在崭新光景出现在伊凛与夏小蛮眼前时,二人均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显然是被镇住了。
一片辽阔、远看呈扁锥型的悬空大陆,凭空漂浮在海面上,距离地面,有数百米之遥。
在悬空大陆最中央,一座高山高耸入云,一道道温和的白色光柱,洞穿层层叠叠的云层,斜斜落于悬空山各处。
悬空山上,郁郁葱葱,有密林,有竹林,有红色的叶,有黄色的草原,色彩斑斓,艳丽异常。
而自悬空山山顶,似有一注泉,顺着山涧流下,汇成一道道溪流,自上而下,飞流直下。最终落到悬空山下方,成了一道道雪白的瀑布,远远看去,这色彩斑斓的悬空山,如一位娇媚的美人儿,穿着锦绣肚兜,身上缠着道道白丝绸缎,于海面上翩翩起舞。
而在巍峨的悬空山四周,有一座座如卫星般围绕着主峰缓缓旋转的小山峰,同样悬空而立。成群黑白分明的仙鹤,结成队伍,在山峰间穿梭。
若视力好的,甚至还能看见,一位位修士,结伴而行,于天空中并肩嬉笑。
夏小蛮出自皇家,虽说什么荣华富贵没见过,可眼前的景象,真超出了她的见识范畴。
她以往只听闻,方外修士,神通广大,他们所居住的仙山,堪称世外桃源,人间仙境。本以为只是夸张的传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而伊凛惊住的原因与夏小蛮有一点点不同,他第一反应是,把这种设计理念,融入他的驻地里,让天启公会的驻地,做大做强,越来越好。
时隔十三年,伊凛再次想起驻地,想起天启,想起现实中的种种,心绪顿时平静下来,面带微笑,目光再无波澜。
接引长老看似不在意,可实则却一直在留意着剑南春于“传信纸鹤”中提及的特殊少年,他留意到伊凛在短时间内,便恢复平静,心中对伊凛的心性,高看了几分。
“混血鲲”的庞大身躯,自然是上不了仙山的。接引长老朝剑南春与朝如霜招招手,后者二人会意,如来时般,一人带一个,飞上仙山。
接近仙山,才发现在底层瀑布群附近,搭建了一间间木庐,木庐并排而立,伊凛看起来就像是一间间简陋的公共厕所。
剑南春提着伊凛,朝“公厕”飞了过去。
伊凛瞬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大庆长公主,你随我来。”
接引长老脚踏虚空,随手一招,抱着锦囊的长公主,便不由自主地从朝如霜的手里,换到了接引长老的手里。
带着长公主夏小蛮,接引长老上升之势不停,径直向山巅飞去。
“等等,我呢?”
伊凛一看,心里不乐意了,远远朝伊凛眼里的“公厕”一指,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艹?
真就那几间公厕?
伊凛心里冒出了大大的我草。
果然。
剑南春将伊凛带到了木庐前,伊凛眯着眼,目光不善地瞪着剑南春,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咳咳,”剑南春干咳两声,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脸上仍是淡淡的,装装的,看不出半点内疚。
只见剑南春将伊凛放在木庐附近后,背负双手,用一种语重深长的口吻,对伊凛说道:“林一,既然你与我天剑门有缘,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天剑门正式的记名……杂役弟子。”
“杂役……弟子?”伊凛伸手往身后摸了摸,他正在犹豫是掏出一口“湮灭”呢,还是一口“灾厄”呢,又或者是一梭……不,两梭新鲜滚烫的子弹。
伊凛想教剑南春如何当一位好师兄…教你做人。
“师弟莫急。”剑南春察觉到伊凛语气不善,为了稳住伊凛情绪,竟恬不知耻地喊上师弟了。
师弟同意了吗?
无耻!
剑南春道:
“天剑门身为道门至尊,可不能轻易入门的。能当杂役弟子,在俗世里,可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天大福分。只要当上了杂役弟子,便有于仙山上修炼的机会,一旦展现出足够的天赋,能被长辈们瞧上眼,更有进入外门、成为天剑门正式弟子的莫大机缘。”
这厮的意思,只能一步步升级?
伊凛琢磨着,冷静下来,将放在身后的手放回身侧。
剑南春刹那间感觉到,自己刚才似乎与什么东西擦肩而过,奇怪的错觉。
“大概要多久?”
伊凛又问。
“这……”
剑南春正想用什么措辞回答时,不远处一间木庐里,一位佝偻着腰、白发苍苍的老人,挑着扁担,扁担两旁挂着空空的木桶,正怡然自得、面色平静地踏出木庐。
“杂役弟子,辰北,见、见、见过师兄。咳咳咳咳……”
老者一看剑南春在此,动作利索不少,连忙放下扁担与木桶,向剑南春作揖行礼。但似乎因动作过于剧烈,老人岔了一口气,发出不算剧烈的干咳。
“无需多礼。”
剑南春当着伊凛的面,在老者面前稍稍摆了谱,然后重新转回来,面向面色发黑的伊凛,耸耸肩,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
“师弟你瞧,这久不久、长不长,可是因人而异的呀。”
“……”
第818章 杂役班
时光如梭。
转眼已半年。
伊凛,此世林一,人族,十三岁半,隶属天剑门,是一名光荣的……杂役弟子。
半年啊半年!
剑南春这狗日的,他知道我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啊?
某日清晨。
旭日初升。
天降华光。
伊凛从门派分配的个人单间、极致奢华的单身公寓木庐床板上起身,随手拿起身边雕刻的小木人,用林父临走前含泪赠送的家传木匠小刀,于木人上用力刻出一道痕。
在这个没有电子日历、没有AI管家、没有时钟、没有手机的时代。
伊凛养成了随手记录日子的习惯。
从万年杂役弟子辰北大爷口中,伊凛了解到,天剑门悬空仙山所在之地,位于一处“人间仙境”里。
听他描述,伊凛推测,这里极有可能是一处“秘境”。
或者是“特异点”,或是“副本”,总而言之,是一个隐藏于大世界中的小世界。
但天剑门仙境内的时间流转,与俗世无异。
六时辰为一昼,六时辰为一夜。
昼夜交替,日月轮空。
于是伊凛自己发明了计时器。
那是他手工雕琢的一个小木人。
木人背后刻着“剑南春”三字。
每过一昼夜,伊凛就在“剑南春木人”上刻一刀。
至今日,已刻了浅浅的一百八十九道细痕,一刀不多,一刀不少,密密麻麻,木人几乎没有空余位置了。
“是时候雕刻一个新的木人了。”
伊凛随手将“计时器”木偶塞到被子底下,走到外头。有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上流下,途径杂役房。晨雾蒙蒙,清凉润肺,伊凛用木盆打了一盆清水,简单洗漱后,趁着其他木庐仍未有动静,他便坐在一块形状浑圆的大石头上,石上置一简陋草蒲。
这是他往常打坐纳气的场所。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噗。”
吸着吸着,一个屁儿从伊凛后门泄出…漏气了。
“哇哈哈哈——”
一个精致的小人儿,从伊凛颈后钻出,在他耳边肆无忌惮地讥笑着。
“不是说了吗,这里高人多,他们的灵识范围几乎能铺遍整座悬空仙山,若是发现了你们,我还不好解释。”
伊凛捏着“迷你”白小依那牙签般粗细的手臂,提到面前,黑着脸轻斥道。
“啧,少爷你不是说,在几个月前,你的结界就已经能隔绝大部分的灵识探查了么?”
白小依被伊凛捏在手里细细把玩,又动弹不得,不由蜷缩着身子,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长点心好不好?我是能隔绝大部分灵识探查,但也没说能完全无视啊,你忘了我十多年前就和你们说过,在陌生未知的地方,能苟则苟,能不暴露就不暴露,方能长命百岁。”
“少爷,”在伊凛另一边耳朵,一位巴掌大小、穿着一袭迷你红色连衣裙的“小精灵”,抖着一头雪白长发,冰清玉洁,面色冷若冰霜,用无奈的口吻提醒道:“那是谁,昨夜三更,偷偷溜到万卷山外,探查灵山禁制?”
这另一位迷你小人儿,细看呐,赫然便是缩水般的聂红袖。
聂红袖缩水后,少了几分成熟风韵,多了几分少女清纯,与白小依站在一块,俨然是一对精灵姐妹花。当然,事实上在她们原本的故事中,她们二人真正的关系,也不是母女,不过是鬼化后失忆了阴差阳错、接着将错就错罢了。
伊凛被二位小小母灵,一人一句,堵得面上无光,于是他只能板着脸,抡起主人的威严,轻咳两声,辩驳道:“我这不是只在外面探一探、蹭一蹭,没有进去么?真进去了,早被人发现了。”
聂红袖与白小依面面相觑,对伊凛习惯性的狡辩,无言反驳。
这半年来。
伊凛开始蓄起长发。
这里的伙食也不知是否加了激素。
自从来了这里后,哪怕是每天吃着清淡的素材,他的身高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拔长。
来时一米四,到现在伊凛已经有一米六的身高了。
若现在伊凛再去青楼,换上锦衣,还真有平平无奇英俊少男郎的风范。
半年长发未剪,伊凛也习惯蓄起长发,用一根牢固草绳,将头发扎在脑后,如同马尾。
清晨日常纳气后,伊凛被两位母灵叨扰,也无心再战,便一巴掌将准备从长发里钻出来叨叨几句的小美压了回去,起身从木庐里挑起扁担,并在杂役房前,那一排木桶挑选了两个,便往溪边走去。
“小林子,早呢。”
在伊凛准备动身干活时,辰北大爷房门打开,他笑吟吟地提着面盆洗漱,并对伊凛微笑以对。
“辰大爷您好。”
伊凛将两手从扁担上松开,顿时肩膀一沉,他脚上穿的草鞋猛地往泥里压下了一寸,整个人一沉。可他却面色不改,空出两手向辰北大爷拱拱手,以示打招呼。
“不客气,不客气。呵呵呵。”
辰北摆摆手,又折返回木庐里。
在辰北大爷回屋后,其他木庐里也此起彼伏,开始有动静。
如今在杂役班中,包括辰北大爷、伊凛在内,一共有二十六位杂役弟子。
在二十六位杂役弟子中,呆得时间最长的,当属白发苍苍辰北大爷,最年轻粉嫩的新人,自然是伊凛无疑了。
在这里处了半年,伊凛才明白剑南春在半年前所说那句话的深意。
在伊凛刚来时,杂役班其实有二十七人。
直到现在,才算有一人被调走,正式成为天剑门外门弟子。
据说,他从杂役弟子到外门弟子这段打杂生涯,持续了将近十年。
他走时,泪流满面,朝天嘶吼,发泄心中的欢愉。
伊凛能够理解,但无法想象。
这种杂役生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何能坚持十年那么久。
换做伊凛,天剑门这地,不待也罢。
瞧不起谁呢?
当时伊凛是这么想的。
至于现在,伊凛也没太大所谓了。
至于理由……呵呵。
……
肩膀上的木桶特别沉。
在初来乍到那天,辰北大爷指导伊凛如何挑水,杂役弟子每天该走什么流程。
而当时,伊凛没有在意,一个空木桶挑在肩上,差点把年幼的他给干进泥土了。
直到辰北大爷乐呵呵地把木桶单手从伊凛肩膀上提起时,伊凛终于明白,那木桶不对劲。
什么材质做的桶啊混蛋?
后来辰北大爷解释,这些木桶,全由南瞻部洲出产的金鼎沉渊木所制,这种木材,用来炼制法宝,没啥大用。这种木材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特重。看似简单的一个木桶,足足有六百多斤重,这也难怪年瘦体弱的伊凛,无法单凭肉体力量扛起来。
那么看似老迈的辰北大爷是怎么抗的呢?
真就是隐藏在杂役里的绝世强者?
不,剧情并没有那么狗血。
其实辰北大爷能扛起这些木桶,理由很简单。
——炼气。
木桶内部布有特殊的法阵,只要持续有气息流转,便能够大副减轻木桶的重量,达到举重若轻的效果。
一旦气息断流、或是流转不畅,木桶又会重新压下,把人给压垮。
光是这提水一个项目,便藏有种种深意,令伊凛大开眼界。
“重点在呼吸。”
伊凛眼睛一睁一闭间,四肢百骸有细小的气流涌动,沉入土里的双脚重新抬起,他轻松哼着小曲,迈着灵活的步伐,循着蜿蜒小径,将两只木桶装满清水后,往山上走去。
与此同时。
在悬空山峰主峰之巅。
这里有一座别苑。
别苑院子里,种满终年不枯的紫色花丛,还有一株上面光溜溜不留片叶的枯树。
满是紫色花瓣的青石板上,有一石桌,两石凳,还有两位穿着道袍的老人。
两位老人不知今年贵庚,白发苍苍,可偏偏他们颜面红润,皮肤细嫩,眉目清秀,堪称鹤发童颜。
最令人称奇的是,那两位老人的五官,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无论细看粗看,都看不出任何区别来。
两位老人中间,石桌上,摆着一个棋盘。
棋盘纵线横线各十九之数,分明就是普通的围棋。
其中一位老者手执黑子,望着空空的棋盘,并未落下。
两位老者都紧闭着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蠕动,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他就是来自东胜神洲青牛山的林一。”
“是的,林一。”
“半年了,”
“再资质平平的修士,也该修到纳气五层。”
“可他怎么仍在纳气二层徘徊?”
二人的对话十分古怪。
前者刚说出半句,后者几乎没有停顿,圆润接上。两人的对话听起来,顺畅得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此子动时气息顺畅,”
“可气海时凝时散,时聚时空,难成大器。”
“但,”
“他却看懂了‘炼血凝剑术’的窍门。”
“噢?是那本鸡肋——”
“谁给予他?”
“掌门至尊。”
“怎会?”最先开口的老人,终于睁开眼,讶然道。
“怎的不会?”随后发话的老人,也睁开眼:“呵,弟啊,你先睁眼了,为兄就却之不恭,先手下子了。”
后者闻言,语塞,心中暗恼。
白子啪地一声,落于棋盘。
“落子,天元。”
“……你便这般想输?”
二人收起灵识,开始于格子棋盘上激烈厮杀,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一时辰后,落子天元…惨败。
第819章 出班日
“终于走了么?”
伊凛察觉到那窥视感消失,重新卸下天真无暇的伪装。
他自从来到杂役班后,
从悬空山不同方向,时不时传来窥视的感觉。
他知道,那是修士独有的技能——灵识。
灵识妙用无穷,能探查,能震慑,能装逼,能闭眼。
一开始来自不同方向的灵识探查不算频繁,大约一个月一次。
这半年过去了,近半个月来,也不知是谁那么不要脸,天天看天天偷窥,都把伊凛给整烦了。
难道杂役弟子就没有隐私权了么?
臭不要脸~
伊凛震怒。
杂役弟子的工作十分枯燥。
由工作类型上,大致分为挑水、砍竹、洗衣、做饭、照顾灵兽。
伊凛这个月,又被分到了挑水组。
按照伊凛的正常步速,由山脚走到山腰指定送水的位置、再把空的水桶送回杂役房,一来一回,刚好到中午。
再往上,那是正式弟子方有资格进入的领域,闲杂弟子与无主灵兽不可入内。
午饭后,再来一轮,便结束一天的工作。
别看这区区两轮挑水看似轻轻松松,可要是换做几个月前的他,在不作弊的前提下,一天只能勉强上山下山走一个来回,那还算快了。据说有的杂役弟子,在刚来时,清晨上山,直到半夜都未曾下山,只能勉强于竹林里风餐露宿,冷了一宿。
对于伊凛进步神速,辰北大爷亦是不吝夸赞,称伊凛在那么多届杂役弟子中,也称得上是进步极快的那一列。
伊凛远看天色,距离落日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他暗暗估测,按照自己目前的程度,再来一轮,在入夜前能勉强返回。
只是…何必呢?
摸鱼多快乐啊。
伊凛花了足足一秒,终于想通,念头通达,索性慢悠悠地下山。
回程途中,同为挑水组的其他杂役弟子,正左摇右摆、满头大汗地上山,时不时停在树旁,歇息片刻。
他们有的甚至连第一轮都尚未完成,便眼瞅着伊凛单手将扁担挑在肩上,扁担末端串着两空空的木桶,哼着小曲,轻松愉快,不由心生羡慕。
“加油哦。”
路过时,伊凛友好地鼓励同僚。
人和人的境遇不能一概而论。
伊凛对此看得很明白。
伊凛回到杂役班时,分担其余工作的杂役弟子,陆陆续续返回。
这半年,杂役班弟子来来去去就这些人,变化不大,一来二去互相之间都混了个脸熟,远远招呼一声,就此别过。
辰北大爷这轮进的是洗衣班,在众多打杂工作里,洗衣班算是最为舒服的了,不累,无非拼的就是手速,看谁搓得又快又迅猛罢了。
大爷一看伊凛轻松归来,上下打量伊凛片刻,随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子,快了不少呀。”
“好说,好说。”
说起辰大爷,伊凛在来了不久后,曾好奇问过,辰北大爷作为最资深的杂役弟子,到底呆了多少年了。
辰北大爷当然是不记得了,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这都能把日子算清,他就不是大爷了。
当时辰大爷反倒问外头是谁当皇帝。
伊凛说是基盛……不认识,夏渊帝……大爷也不认识。直到说起夏渊帝的祖辈时,辰北大爷方如大梦初醒,道:“一甲子了啊。”
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
老大爷,恐怖如斯。
……
老大爷不愧是老大爷,虽然修为不高,但懂的东西却挺多。
闲暇时,伊凛会问一些关于天剑门内部的琐事。
以及一些修炼上的问题。
辰北大爷虽然修为练不上去,但让伊凛惊讶的是,他的基础却扎实得可怕,人体哪一根经脉在哪,哪一个穴位在术法中有什么作用,他都能举一反三,随口便能说上半天。
哟,这杂役班还藏了块宝啊。
杂役班其他人都对辰北大爷不屑一顾,毕竟一位练了六十年,都没能晋升到正式弟子的老大爷,在年轻一辈的杂役弟子眼里,此生了了,也就这样了,再无进步的可能。
但伊凛却不这么想,他与其他人态度迥然不同,对辰大爷客客气气的,经常带点自制的小食品敲门问候,直把辰北大爷乐呵地恨不得把自己的浅薄学识全掏出来,塞进这位好学的青年才俊脑子里。
……
这一天,伊凛仍是清晨早起,随手在新雕的“剑南春款计时器二号”上刻了一刀……这一刀刻在脸上。随后,他便走出木庐,坐于石头上闭目吐纳。
在他吐纳时,一道道窥探视线,从他身上以及周围,来来回回扫过。
“越来越频繁了么?”
伊凛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念阿弥陀佛,假装不知,岿然不动,气息稳如老狗。可心思却活络起来,暗暗自道。
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日常吐纳完毕,伊凛感受着体内的薄弱气旋,白净面上稍显无奈。
“这或许就是那个鬼天赋‘天妒奇才’了。”
【天妒奇才:悟性+200,五行灵根资质-30,修炼速度-30,寿命上限-30,健康-30。】
在这个红球天赋的影响下,伊凛悟性估计被拉满,可修炼速度、资质、寿命、健康都有一定程度的削减,伊凛觉得,他在练气上修行缓慢,进展寥寥,可能与这事有关。
说起来,经过这半年的练气生涯,伊凛至今有一事想不通。
在练气这种人体强化方式上,有两个关键的名词——经络、穴位。
在人体解剖上,是绝对找不出这两种器官的。可偏偏在呼吸吐纳、气息流转时,伊凛又能感觉到气息在体内流转的轨迹,以及气息们稍作停留的“节点”,这让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伊凛,感觉到匪夷所思,觉得十分不科学。
你要说是血管、淋巴管、肌腱等,能够在解剖上切出来的,伊凛还好理解,可这些经络、穴位,到底是以什么样的玄学方式存在于人体内的?伊凛觉得,要想搞懂这门学科,必须先从科学理论上,攻克上述难题。
每每想到此处,伊凛便停止吐纳,取出四本不同的秘籍,分别摊在面前,这里翻一页,那里翻一页,再次认真琢磨。
其实这四本秘籍,他这半年已经翻阅了无数次,上面每一个字、每一道污渍、每一点缺失,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但看书看书,总归是需要点仪式感的,伊凛也养成了习惯,翻翻更健康。
这四本秘籍,其实都不是什么宝贝。
有一本是家传的《云体风身术》。
第二本是老和尚枯叶禅师赠送的佛家入门佛经《清明咒》。
第三本,是在伊凛杂役生涯第一个月时,剑南春难得露脸,捎来的一本天剑门入门导引《剑心杂录》,天剑门杂役弟子人手一本的那种。
第四本,来历颇有意思。
那是在伊凛杂役生涯第三个月末,剑南春偷偷拍开伊凛房门,如做贼般从门缝里强行塞进来的……连封面都被撕掉的破书。用这种方式神神秘秘地将残本交给伊凛后,剑南春一言不发就溜走了,狗狗祟祟地,形同做贼。
这四本秘籍,陪伴伊凛渡过了这半年时光。
身为学者,有了书,有了课题,他便不怕寂寞。
伊凛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大工程师塔、又或是在时钟塔里,无忧无虑汲取知识、渴求知识的日子,内心专注而安宁,心无旁骛。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
那窥探的神识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不要脸。
某天。
伊凛心有所感,在与辰北大爷胡侃随聊时,莫名说了一句:“我可能要离开了。”
辰北大爷当时听了此话,面上一愣,随后笑着说:“恭喜了啊,小林。”
伊凛看得出来,辰北大爷是真心祝贺,那浑浊的眼里没有丝毫嫉妒或愤懑。
这话伊凛也只对辰北大爷说。
若是让其他杂役班的人听见了,指不定会嗤之以鼻,或当面嘲讽。
说起来,伊凛还能顺便装个大逼。
可对此,伊凛觉得索然无味。
这个逼,不装也罢。
在伊凛对辰北大爷说出那句话后不久。
某日。
晨辉如星光点点,泼洒于屋檐上。
剑南春早早候在杂役房的小径前。
剑南春仍是一袭白衣,浑身一尘不染、露珠不沾,头发半披半束,无风飘动。伊凛打开房门时,剑南春如一尊英俊出尘的雕塑,背负双手,身后飘着雪白纸伞,他正以四十五度完美角面朝天空,那棱角分明的下巴,斜指地面,额部有两束长刘海,左一束右一束,为那容颜增添了几分欲露还遮的神秘。
伊凛推门的手僵了片刻,心里无语。他沉默须臾后,忍不住问:“累不累?”
“呵,不累。”剑南春一时没听出伊凛话里深意,还道这小师弟真贴心,懂得心疼师兄了,心里暗自欣慰,可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仍是一贯属于他的风轻云淡,道:“小师弟,有人想见你。”
“好。”伊凛一点也不惊讶,随手将一小物件抛向剑南春:“师兄来得正好,送你。”
哟?
还有礼物?
剑南春一手接过,发现是一丑不拉几的木雕,木雕表面刻着细细密密的刀痕,翻过来一看,背后刻着他的名字。他一时没懂伊凛把垃圾丢过来是几个意思,便问:“这是?”
不知怎的,看着那木人,某春感觉浑身不自在,恍若刀刮。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伊凛眯着眼睛看着那张脸,忍住揍剑南春的冲动,笑道:“师弟每逢想念师兄一次,便在木雕上画上一刀;再想念,又刻一刀。日复一日,日出日落,不料日积月累,竟让师兄的木雕变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师弟心里歉意万分。”
剑南春:“……”
第820章 一甲子
在伊凛与剑南春御剑走后。
辰北大爷唏嘘地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感慨万分。
他在感慨光阴似水,了去无痕。
可大爷也没唏嘘太久。
六十年,他在杂役班见过的事太多了。
无论是青年才俊,或是平庸后辈。
太多、太多、太多了。
辰北大爷哼着小曲,轻松提起伊凛落下的扁担,准备上山。
至此,晨曦洒下,余下杂役弟子压根不知道又有一位弟子从杂役班离开,懵懂无知地洗漱、进餐,准备一天的活计。
就在此时。
忽地,
万籁俱寂。
除辰北大爷外,所有杂役弟子,诡异地停下手上动静。
他们一动不动,眼睛、呼吸、心跳,均诡异静止,形同雕塑。
一位白发如瀑布批下,发髻上插着凤头玉钗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辰北大爷身后。
辰北大爷动作稍顿,缓缓放下扁担,转过身,打量着出现在身后的女子。
女子面带薄纱,看不清面容。可那双眼睛里,却似藏着日月星辰,神光内蕴。
辰北大爷打量片刻,长叹一声:“一甲子未见,你怎么来了?”
“好久不见。”
女子语气淡然。
“嘿,”辰北大爷轻笑一声:“俗话说韶华易逝,容颜易老,可我观你,仍美貌如花,老夫可是嫉妒得很。”
女子穿着一袭素白道袍,她闻言,眼眸未起波澜,只是缓缓抬起手,只见随着女子抬手的动作,那白皙娇嫩的手背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产生褶皱、失去光彩。
仿佛在这短短的几息间,女子重新被时间洪流冲刷一遍,快速老去。
可这诡异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太久,女子那苍老的皮肤,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归复青春。女子轻声道:“若师兄愿意,师妹愿以垂老之姿面对。”
辰北大爷一听,连忙摇头:“罢了,还是年轻的好。”
女子轻轻放下了手。
两人默然。
气氛尴尬。
辰北大爷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时,女子又道:“师妹正在寻人,继承师傅的衣钵。”
“你看中的人,可是那朝如霜?”
“是。”
“那娃不错,可差了点意思。”
“林一如何?”
“悟性奇高,心性上佳,资质差强人意,算是一根好苗子。”辰北大爷咧嘴一笑:“可让我最看不透的是,他看似命短,不像是能延年益寿的修士,怪哉。”
女子点点头,似乎对“林一”不过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说罢,女子转身,欲离去。
辰北又问:“莫非你想收林一?”
女子停下脚步,面纱飘起,露出丰润唇角。
“你知道的,我不收男弟子。”
辰北踌躇片刻,仍是将心里话道出:“可是因为他?”
“师兄明知,何必故问?”
“执念。”
辰北轻叹。
“正是这一执念,让师妹活至当下。”
“可也是这一执念,终归害死你。”
“五千年来,于七绝女帝之后,无人再能突破九重天,若放下执念能让师妹多活三两百年,这执念,不放也罢。”
“顽固。”
“多谢。”
“……”
女子走了。
这一来,仿佛真的只是叙旧。
下一次见面,也许又是一甲子后。
女子走后,辰北重新挑起扁担,提着两空空木桶,循径上山。
辰北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一边登山路,一边哼着歌。
若伊凛在此,便会发现,辰北嘴里哼的,分明是伊凛平常哼的、带有现代流行歌曲味道的小调。
什么“放开那个姑娘”、“爱是一阵风”、“让我痛彻心扉眼泪彻夜地流”之类的歌曲。
哼着哼着,林中起雾,打在辰北脸上,凝成露珠,顺着脸上褶皱滑下来。
若不明所以的,也许会以为这老大爷在哭。
又或者…他真的是在哭。
“心怀执念的,何止是你啊。”
雾中竹林,溪边小径,荡出惆怅叹息。
直到女子与辰北分别离开后。
杂役房前其余杂役弟子,重新有了动静。
仿佛雕塑活了过来般,恢复生气。
他们对刚才发生过的对话,一无所知。
……
……
在这里,每个人似乎都有故事。
有的故事如一碗清茶。
有的故事如一泓烈酒。
剑南春的故事,有点上头。
伊凛与剑南春飞在天上。
时隔半年,剑南春怕伊凛忘了,小声提醒:“小师弟啊,看在师兄如此提点你的份上,你可莫要忘了我俩的约定啊。”
这剑南春不开口还好。
一开口,伊凛又忍不住掏出没来得及多刻几刀的“剑南春二号”来上几下。
伊凛心里有一点点生气。
你特么把老子撂在杂役班半年,自己跑去风流快活了,老子不折腾你都算你命大了,你竟敢提“约定”?
春哥啊春哥,你还要脸不要脸?
伊凛默然不语。
剑南春察觉到伊凛心里有疙瘩,于是趁着有机会,解释道:“林师弟你有所不知,正式进入天剑门前,到杂役班打杂三五七年,可是每一位弟子毕竟流程。”
“你也是?”
“那当然。”剑南春呵呵一笑:“你可认识辰北?”
“认识。”
“师兄我啊,当年于杂役班时,他已在那里。二十载春秋逝去,他仍在,你可明白了?”
“算了。”伊凛决定暂时不与这厮计较太多……没空。他随口问起夏小蛮的事。
说起来,伊凛也不是关心那长公主,而是关心长公主兜里的人皇玺。那可是关系到他在这个世界生死存亡的大事。
“你说夏师妹啊……”
在外头时,剑南春还不乐意,可到了里面,一口“师妹”、一口“师弟”叫得非常顺口。
剑南春简单地将夏小蛮的事说出。
这不说,伊凛还不知道。
原来杂役班,是男女弟子分开的。
女弟子的杂役班,在悬空仙山的另一侧,男女班完全没有交汇的路线,这也是为了安全。
当伊凛知道夏小蛮身为大庆长公主,也干着和他一样的杂役活,心里瞬间舒畅了,脸上也流露出欣快的笑容。
“哪本秘籍,到底是谁给的?”
伊凛又想起剑南春于第三个月塞来的破烂,随口问起。
剑南春犹豫片刻,最终摇摇头:“关于此事,林师弟就莫问了。”
伊凛见剑南春似乎有难言之隐,点点头,不再多问。
过了不久。
剑南春的飞剑抵达目的地。
那是坐落于主峰的一处别苑。
天剑门悬空仙山,范围辽阔。
仙山上,有诸多山峰。
在诸多山峰上,也就是半空中,还漂浮着一座座悬空小岛,岛上有林有草,亦有峰峦。
这地貌,瑰丽神奇,令人惊叹。
而这别苑,伊凛于夜里无事探查时,远远见过,并未深入。
当剑南春带他落在别苑门前时,伊凛眉头一皱:“传功长老的别苑?”
这话,却让剑南春惊了:“林师弟如何得知?”
按理说,杂役班平常打杂地,最多不过在仙山浮岛外围,顶多也就接近外门弟子居所、紫竹林、静心渊等正式弟子的修炼场所而已。
再往内围,灵气充沛,打杂弟子与无主灵兽,不得入内。
而最核心地带的仙山浮岛主峰,是内门弟子的独居木庐、各长老别苑等地,杂役弟子更没资格上来了。
可这林师弟一眼便认出了传功长老的别苑,怎么跟逛自家种的后庭花园似地,这般熟练?
剑南春于心中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正想提问。
就在此时。
老旧的紧闭木门后,传出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混在一块: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第821章 左右手
木门自然打开了。
这装逼的套路,伊凛都不屑用,没想到对方还是用了。
伊凛轻叹。
剑南春在门外,没有入内,拱拱手后,自行离去。
离去前,剑南春向伊凛飘来一个眼神,似是在说:林师弟自求多福。
当着剑南春的面,伊凛面无表情掏出“剑南春二号”,又划拉一刀,以此表达对剑南春师兄的想念。
门内是两位鹤发童颜的老人。
院子里长满了紫色的花,花瓣落下,铺满一地。
随着微风吹拂,遍地花瓣时卷时舒。
在庭院一角,长了一棵光秃秃的老树,与满院子的鲜花,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位老人正在下棋。
而在棋盘一侧,事先放了一软蒲团,仿佛在等伊凛入座。
果然。
两位老人看都没看伊凛一眼,只是盯着空无一子的棋盘,同时伸出一手,指着身边的蒲团,同时说道:
“坐。”
伊凛老老实实坐下来了。
不坐能怎的?
掉头就跑么?
不至于那么叛逆。
伊凛坐下后,开始打量四周。
院子布局一目了然,庭院清雅,别苑装潢朴素,没什么特别。
两位老者的长相却让伊凛留了个心眼。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脸盲,
可真瞧仔细了,伊凛发现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这两位老者真长得一毛一样。
这个“毛”不是夸张说辞。
两位老者不仅容貌,连眉毛的粗细、走向、刘海、发髻,全特么一模一样,像是照着模板印出来的,这就有点意思了。
就算是双胞胎,这如同镜像般的二人,也有些夸张了。
伊凛盘腿坐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安静地等待下一个事件。
两位老人对伊凛的表现很满意。
以前他们也接待过其他看得上的弟子。
可这些弟子,来了之后,左瞅瞅、右瞄瞄,那仿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般的做派,让二人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丢不丢人。
但这林一,十分沉稳,令人称叹。
只是这种称叹,两位同胞老人,都没有放在脸上。
这时。
坐在伊凛右侧的老人微笑着望向伊凛,轻声问道:“林一,你可懂棋?”
伊凛之前还不肯定。
但老人这么一问,伊凛就明白了。
果然你们就是那臭不要脸的啊!
他们一口就道出了伊凛的名字,剑南春没提,伊凛也没提,看来二位双胞胎,便是成天没事用灵识偷窥伊凛的修士了。
“咳咳,略懂一二。”
伊凛轻咳两声,掩饰心中的尴尬,虽然觉得两人不要脸,但这种情绪,还是别表现出来为妙。
其实伊凛不是在谦虚。
说实话,他真的是略懂“一二”。
也就是……勉强懂得规则与下个一两子的程度。
但略懂一二,不代表伊凛真下起来,那就弱了。
围棋围棋,考验的本就是博弈思维与大局观。
越是阴险的人,在围棋上造诣越高,能把人坑得死去活来。
白子黑子,棋盘博弈,拼的不就是一个坑杀对方么?
二人问出这一句,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便不再多问,开始下棋。
“啪。”
右侧老人持白子落下。
左侧老人开始反击。
一来一往,两位老者棋艺高不高,伊凛不做评判,但最起码下棋速度挺快的,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半时辰后,棋盘上黑白分明,已分胜负。
白子输。
棋差一步。
“哗啦啦。”
所有黑白子,自行从棋盘上飘起,分别落入两人身边的玉碗中。
二人没有问伊凛自己下得如何,也不问伊凛看懂没有,离谱的是根本就不再多看伊凛一眼,在收起黑白子后,第二局无缝连接,继续开战。
又一局厮杀。
这次,轮到左侧老人黑子先行。
又半时辰。
黑子输。
棋差一步。
第三局。
白子先下。
白子输。
仍是棋差一步。
第四局……
第五局……
伊凛一连看了五局。
他已经看出端倪来了。
原来如此。
五局过后,伊凛从清晨坐到了中午,未挪一步,腰椎间盘都开始隐隐作疼了。
第六局开始时,伊凛不再观棋,当着二位老者的面,捧着一本秘籍看了起来。
让人生气的是,伊凛看的不是家传秘籍,也不是天剑门的秘籍,而是枯叶禅师赠予的佛家入门典籍《清明咒》。
果然,
两位专注下棋的老人,注意力被转移了,开始瞎几把乱下。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向伊凛飘来。
似乎是在纳闷,这小子竟然敢在道门至尊的地盘上,正大光明地观阅佛门典籍?
谁给你的胆子?
虽说他们时不时偷窥,得知伊凛身上是有好几本典籍的。
可这当着他们二位爷面前,看佛门的典籍,这就有些过分了。
是我们天剑门的典籍不香了么?
“哼。”
双胞胎中,右侧老者冷哼一声,手腕一抖,丢了一本书出来。
——《天心剑阵》。
一本没有缺字少页保存得非常完好的书籍。
伊凛头也没抬,不为所动。
“哼哼。”
双胞胎中,左侧老者随手落下一字,于无用角落,啪地一下将另一本蓝色封皮的典籍丢到伊凛腿根上。
——《火云霸剑》。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伊凛仍不为所动。
他们这下子都忍不住了,转过头,看着这无知的小子。
他们异口同声问:“你在看什么?”
伊凛说:“看棋。”
闻言,
双胞胎顿时吹直了胡子。
瞎子都看得出来,这小子是在胡诌。
于是他们一人一句:
“胡扯!”
“瞎说!”
伊凛的目光终于恋恋不舍地从《清明咒》上移开,他顺手将地上两本《天心剑阵》、《火云霸剑》捡了起来,擂在一块,藏入怀中。两位老者看着伊凛既无耻又自然的动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伊凛解释道:“说是看棋,可我也没完全看,一局能够一眼看出胜负的棋局,没有观看的价值,我倒不如,节省点时间,多看看书。”
“哦?”右侧老者眼睛一亮。
“细说。”左侧老者轻笑一声,他又落下一字,主动将自己一波地盘送走。
伊凛脸上流露出仍带着几分童真趣稚的笑容,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
事实上,从第三局开始,伊凛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哪怕他不太懂围棋,但看了两局,他已经能从落子间,脑补出二人在棋盘上的博弈的惊险。
但第三局开始,伊凛发现,无论谁先下,后者仿佛能看懂前者的心思,提前布局,落一子,截一子,布一局,解一局。二人于棋盘上撕来杀去,最后都是同一个结局:谁先下谁输。
第四局开始,仍是如此,伊凛就在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是两人太过于了解对方?
不至于,再了解的二人,也是二个人,也不至于到这种步步心意相通的地步。
第五局,伊凛看懂了。
这局棋盘,如果是看作同一个人的左手跟右手下棋,那就毫无违和感了。
换言之,这两位双胞胎,心意相通。
他们能完全清楚对方内心的想法,就像是同一个人,心连心,手联手,在一起。
所以伊凛才说不想看。
谁先落子谁输。
这种一眼能看穿胜负的棋局,过程已不不重要,毫无悬念可言。
当伊凛说出自己的想法时,
二位老者互相对视。
片刻后,
他们一人一句,当着伊凛的面开始讨论:
“果然,”
“悟性极佳,”
“心性不错,”
“资质偏下,”
“算是可塑之才,”
“但比起门中翘楚,”
“差了一截,”
“差一小截,”
“真的一小小截,”
“勉勉强强,”
“可惜可惜,”
“一般一般,”
“也罢也罢,”
“资质无妨,”
“勤能补拙,”
“你,林一,”
“我们要了。”
“虽说其他人也没差,”
“可你的脾气对我胃口,”
“也对我胃口,”
“足够淡定,”
“少年老成。”
“且别苑内缺一名修花扫地的,”
“所以,”
“就是你了。”
这种一人说完下一个人接上,如成语接龙般的对话,让伊凛大开眼界。
伊凛哭笑不得。
可在这滑稽的对话里,伊凛也明白了一件事:
打杂生活,结束了。
第822章 炼气士
传说,
上古时代,天才辈出。
一位女子横空出世,没有人知道她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真正面目。可当她打遍天下无敌手、高处不胜寒时,便已以“七绝女帝”之名,扬名天下。
俯瞰世间,无人能敌。
上古时代,修士间,不分佛、道、魔。
只分人族、妖族。
那个年代,人和妖还是能和谐共处的。
修士因为修炼方式,统称为“炼气士”。
可有一天,七绝女帝忽然消失。
有人说她死了。
有人说她隐居。
有人说她飞升上界。
众说纷纭。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自从那一天后,没有人再见过七绝女帝。
传说,她于人世间,留下了六件绝器。
这六件绝器,于五千年光阴中,辗转易手,换过不同的主人。
……
于满是紫色花瓣的院子里,伊凛合上几本秘籍。
他面前铺了一地。
他成为了传功长老的记名弟子。
这过程挺魔幻的,莫名其妙就当上了。
注意,他们二人,心意相通,形同一人。
他们两个人合在一块,才是“传功长老”。
据说,在外头干架时,无论对方是一人,他们也是二人同心,是百人,他们也是二人同心,共同进退。
分开来了,一位叫做“公羊黑”,另一位叫“公羊白”。
古怪的名字。
伊凛戏称他们为“黑白二羊”。
黑白二羊虽然性格怪怪的,可人品不错,在伊凛当上记名弟子的第一天,便向丢垃圾似地,摸出一本又一本的入门秘籍,丢给伊凛,任君采摘。
伊凛当然是选择全要了。
小孩子才做选择。
而十三岁的林一,已经成年了。
成年人还需要做选择吗?
伊凛环目四顾。
说起来,院子里种的花,和庭院一角种的枯树,都不是普通俗世玩意。
那紫色的花,据说叫“无心花”。
这种植物花叶期足足百年,百年长叶,不结花芯,一旦开花,直接从叶子上挤出来,花开后又是百年不萎,哪怕摘下了,也不会枯萎,能一直维持光鲜照人的模样。
而那棵枯树,叫“痴心果树”,种下果树,也许有的修士一辈子都看不见它结果,全凭缘分。一旦结果,唯有“痴心人”能摘下果实,非痴心人摸而不得,望而不及。
日常听黑白二老吹嘘自己的庭栽品味时,伊凛怀疑他们在吹牛。
可伊凛没有证据。
白黑二羊的行动路线,亦非常规律。
他们二人是传功长老。
平时除了负责传功,便是无聊下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逢月初,于山巅广场上,会坐满天剑门正式弟子,由二位长老挑选一本天剑门典籍,为弟子们传道。
伊凛目前只是记名弟子,没有旁听资格。
但不重要,伊凛向来都喜欢自己看,自己学,自己领悟。
听二位便宜师傅说,他还有一位大师兄。
但大师兄外出执行任务去了,十多年未归,所以现在传功长老门下,只有他一位弟子,堪称独苗。
当时提起这事时,伊凛心感好奇,什么任务能一去去个十多年的?
人还在不在?
可二位便宜师傅对此并未回答,只是异口同声、神秘兮兮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翻译过来就是:保密。
不过也好。
在别苑内,有一个小型藏书房。
里面有不少藏书。
虽说藏书室门口留有一个简单的触发型禁制。
但伊凛观察了几天,便轻松潜进去了。
他一口气拿了五十多本秘籍出来。
天剑门内,秘籍的种类,繁多复杂,囊括多种学科。
简单归纳,可分为:丹术、剑修、法诀、炼器、剑阵、奇门、卦术。
伊凛在修炼一途上,属于小白,都不用选,浩瀚书海里全是未知的知识。他兴奋地搓着手掌,一口气搬出了五十多本藏书,寻到了别苑内清净茶室,趁着黑白二羊传道的功夫,伊凛在这里看书。
听剑南春说,每月传道,一传就是三五天,上千门内修士坐于广场上,一动不动,场景颇为壮观。
三五天啊,当时伊凛听了,心道惊讶。
这炼气打坐,动不动就坐十天半个月的,这不得坐出痔疮来?
心中一边随意吐槽,伊凛在茶室间,将二老喝茶的茶几挪到角落,空出地盘,将五十本秘籍,横竖排开。
看着一页页翻开的书籍,伊凛眼前不由一阵恍惚,与记忆中的情景无声重合。
上一次这么搞,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噢……
十三年前了。
在时钟塔时。
伊凛轻叹一声,感慨时光如梭,右手腕间浮起一轮浅色光芒的纹路。
“没有了悬戒,至尊流法术的稳定性,的确受到了影响。”
说白了,还是功夫不到家。
伊凛郁闷,一边说着,伊凛右手往自己胸口一拍,熟练地进入灵魂出窍的状态。
也就是精神态。
在精神态之下,时间流逝减缓,他必须趁着这三天时间,把黑白二羊藏书库里的书,都记下来。纵然不理解、不会修炼也好,至少也用记忆力,强行记下再说,日后再慢慢消化。
阿邓说过,知识才是无价的宝库,没有之一。
没有人知道,一位来自他处的少年,正如一块饥渴的海绵,在疯狂地汲取目所能及的“知识”。
三天后。
伊凛勉勉强强把黑白二羊藏书室里的书籍,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难度挺高的,说实话。
里面还带有不少模糊插图。
上面标记了气息流转的途径。
要一一记下,花了伊凛不少功夫。
……
第五天。
每月循例的传道大会结束后,公羊白、公羊黑二人,踏着彩色祥云,飘然归家。
这个月他们传的,是一本高深剑典。
正是因为高深,所以才花了五天功夫。
日日夜夜,不停传道,耗费公羊黑、公羊白不少精力。
当他们回到自家别苑时,两人同时傻眼了。
整座庭院,风格截然不同。
他们新收的记名弟子伊凛,正举着一把不知哪里弄来的小剪,这里咔嚓,那里咔嚓,把满院子的无心花,修剪成各种形状。
有的像人,有的像鸟,有的像云,有的像花,有的像房屋。
连在一起,就像是一副画。
一副男男女女徜徉在云海公园、仙鹤环绕的画卷。
公羊白:“如此……”
公羊黑:“离谱……”
黑白二羊在门口杵了半天,反复确认这是自己的别苑后,才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还以为进错门了。
“师傅,你们回来了。”
乖巧的少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一时间,那笑容直冲公羊黑、公羊白的眼帘,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在二位便宜师傅的惊愕中,伊凛笑着解释道:“我这几日闲来无事,看二位师傅庭院中的花树,觉得二位师傅的庭院凄美如画,却略显杂乱,美中不足的是少了几分生气,于是便自己做主,替庭院里的无心花稍作修剪,剪下的花瓣,我在院子里铺了点图案,不知二位师傅可是满意?”
伊凛不说他们还没注意。
不仅是院子围墙边的无心花被唰唰剁了一轮,那据说百年不萎的花瓣,伊凛竟在地上铺出了奇怪的图案。
那图案乍看之下并不对称,可在细节上,却分成了几个板块,每个板块之间,有种相互弥补残缺的美感。在最中央,留了一条路,直通棋盘,让二人能沿着花瓣铺成的小路,一路走到下棋的位置,一步到位。
公羊黑与公羊白二人心意相通,想到一块。
他们嘴上不说,可在内心里,进行了激烈的交流。
但这漂不漂亮、满不满意,别人不知道,他们相互间还不清楚么?
公羊黑与公羊白瞪着眼,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点赞呢?还是意思意思训斥一下?
一口赞过去,他们二人都觉得,自己面上挂不住。
不久前他们还在新的记名弟子面前,吹嘘这传道苑庭栽风格,在天剑门内是别具一格。
万万没想到,这才没过几天,就被新弟子打脸了。
说实话,这种小伎俩,用简单的障眼法,他们不是弄不出来。
挥挥手,比这更奢华的都能折腾到位。
可障眼法,和真正一刀一剪真功夫修出来的,能比较么?
过了一会。
盯着新庭院的二人,目光同时一肃,盯着地板上遍地紫色花瓣的新铺法,带着几分疑惑,同声道:
“天心剑阵?”
第823章 好师弟
伊凛算是把天剑门内的晋升制度瞧明白了。
硬要类比,就像是现代的大企业。
无论是谁,哪怕是大庆公主,到了天剑门内,也得窝着,由杂役弟子干起。
杂役弟子没有干满多少年便可自动升职这一说,如辰北,干了一甲子,哪怕是最强杂役弟子,也是杂役。
于杂役班中,若是表现良好,指不定被哪位门内高层相中,可挂名去某个部门,当一个记名弟子。
至于记名弟子的含金量,伊凛第一天已经明白了。
公羊黑反手掏出一串腰牌,每个腰牌上都有对应的编号,他随手就给伊凛丢了一块。
上面刻着数字——五六八。
记名弟子的编号是随机的,全看大佬心情,并不是意味着在伊凛面前,真的有五百六十七位记名弟子那么多。
而记名弟子的意思是:我先记住你了,好好表现,表现得好,能升职,表现若不好了,咱们不爽了,你老老实实滚回去打杂。
大致上是这么一个玩法。
记名弟子往上,便是外门弟子。
外门外门,便可有机会学习更高深的功法,得到更充足的资源。
炼气士修炼时,光靠自然吐纳那点灵气,可怎么行?
真要往更高深地练,灵石、灵丹、妙药、法宝,缺一不可。
外门弟子再往上晋升,便是内门弟子。
内门弟子,基本上可以说是某位长老的心头好,不犯什么原则上的错误,基本上可以说是稳如老狗,坐等退休了。
而据说在内门弟子上,还有一种更高级的:亲传。
亲传弟子,每位长老一期只招一位,一旦这位长老大限到了,或是遭遇什么不测,亲传弟子只要得到了掌门师尊的承认,便可直接继承长老之位,一步登天,走上修士巅峰。
当然,有时候亲传弟子,未必能比长老活得更久,中途有亲传弟子夭折、长老再招一位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顺带一提,剑南春目前,便是内门弟子的身份。
隶属戒律长老门下。
伊凛把这套整明白后,也没有多大的想法。
哪怕他已在这个世界呆了十三年,时间长到现实世界的记忆日渐模糊,但他没有忘记,他总有一天,会拍拍手,不带一物,离开这里,重新踏上残酷的征途。
……
“找到它们,成就自我。”
十道留言,七把钥匙。
清晨。
伊凛日常吐纳,十分勤快。
他睁开眼,自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清气上升,紧接着有一部分灵气,自毛孔中消散,重新归于天地间。
伊凛喃喃自语,于吐纳后,他不由想起了小希第一道留言中,给他亲自颁布的主线任务。
“也是时候捋捋主线了。”
小希的十道留言,伊凛已阅读了一道。
七把钥匙中,有一把已经找到了,暂存在夏小蛮处。
他之前已经用砸土的方式确认过,非人皇,无法发挥出【人皇玺】的真正威力。
留在夏小蛮手里,也就是一个皇帝用的公章,不作他用。
伊凛手指向下一划,那满是乱码的使徒面板,出现在伊凛面前。
匆匆一督后,伊凛重新关闭面板。
他并不是想要从使徒面板上得到什么信息。
只是偶尔这么看一看,他才能回想起自己“使徒”的身份,而不是天剑门一位微不足道的小修士。
伊凛取出“剑南春计时器二号”,又掏出林家祖传木匠小刀,在上面划拉一刀。
这习惯伊凛都维持半年多了,一天不在剑南春脸上来一发,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不,划拉后,伊凛舒畅了,笑容满满。
啊~又是值得期待的一天。
在伊凛刚把木匠小刀和“剑南春计时器二号”藏好时,一道剑光由远而至,落在别苑外。
伊凛一愣,这还真的是想什么来什么。
“林师弟啊!”
剑南春不请而入,背负双手,脚踏清风,面带微笑,朝伊凛打招呼。
“呃,剑师兄。”
以前喊师兄这厮听得不情不愿的,现在伊凛一喊,他倒美上了,嘴角上扬,目中神光连连。
“林师弟,这些时日,于传道苑中,待得可习惯?”
剑南春明显顾左右而言他,不说正事,反倒关心起伊凛了。
伊凛轻叹一声,在剑南春面前摆摆手:“剑师兄,咱俩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林师弟啊,你可否感受到师兄对林师弟的关切之情?师兄我,对林师弟可是惦记得很呐。”
伊凛一听,面露警惕,连忙后退一步。
“咳咳,”剑南春顿时察觉到,自己刚才那句话,似乎有让人误会的嫌疑,他干咳两声,掩饰尴尬,面上重新流露出自然和煦的笑容:“听说林师弟这个月,都独自在传道苑中清修,今日晨光喜人,不如师兄带你逛一逛仙岛。你瞧,我师兄弟二人乘风御空,遨游天际,纵览仙境,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剑南春嘛,这人也没什么不好。
就是喜欢绕来绕去,要面子。
伊凛答应下来。
剑南春这次也没让二人挤在他的飞剑上,他招招手,打了一个法印,从天空中唤来两头驯服后的仙鹤,承载着两人,飞上天空。
这些仙鹤,就像是天剑门里的公交车,谁先来谁上。
但至少得有外门弟子的资格,才有使唤公交仙鹤的资格。
两人架着仙鹤,慢悠悠地在天上飞。
剑南春似乎真的想带伊凛去逛街,一路上,为伊凛讲解每一座山峰、每一座悬空小山的用处。
“瞧,那座是戒律山。”
“那座最高最亮的,是至尊山。是掌门师尊的清修地,除了长老之外,谁也不得入内。”
“对了,不知传道长老是否告诫过你,于天剑门内御空,不得超过至尊山的高度。”
“那座是问剑山,上面留有先辈飞剑无数,待师弟你进入内门后,便有资格,踏入问剑山内,寻得属于自己的本命飞剑。”
“那座是百草山,”
“那座是万卷山,”
“那座是须弥山,”
“那座是烟墨山,”
“那座是方圆山……”
二人驾仙鹤在天空中闲逛。
时不时有身姿婀娜的女师姐,娇笑着向剑南春投来羞涩的目光。
同时,不少人对剑南春如此热情招呼的“新人”,表示好奇。
这里给伊凛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屯儿。
路过的人,大家都面熟,安居乐业,潜心修炼。
“挺好的,与世无争。”
伊凛骑着屁股下的公交仙鹤,感受着天剑门内带给他安逸祥和的气氛,不由发出感慨。
“那是自然,进了天剑门内才发现,俗世红尘,钱财美色,皆是浮云。”
“那朝如霜师姐?”
“……师妹是我孤苦修行路上,那一盏永不熄灭的引路明灯。”
剑南春想了想,打了一个挺土味的比喻。
说白了你还是想睡她。
伊凛翻了翻白眼,却未说破。
一边聊着,二人胯下骑乘仙鹤,先后自万卷山下方掠过。
这是伊凛早已盯上、并于杂役班时远远踩过点的悬空仙峰。
趁机,伊凛装傻问:“万卷山里,有什么?”
“嘿,师弟有所不知,万卷山是本门禁地之一,里面藏有上古流传下来的秘籍无数。仙峰四周,有数位长老联手布下的恐怖禁制,一旦接近,顿时万剑齐发,谁也挡不住,师弟入门时间尚短,可别误闯这些地方了。”
“多谢师兄提醒,师弟自有分寸。”伊凛眯着眼睛笑了笑,模棱两可答应下来。
这师弟真听话。
剑南春暗暗点头,心里对伊凛点出了一个赞。
大约一时辰后,天空中已有不少同门修士。
剑南春带伊凛简单逛了一圈,在差不多回到主峰的传道苑时,他捏着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伊凛看着对方,决定还是给点台阶。
“剑师兄,今日师兄带师弟长了不少见识,若师兄有需要师弟帮忙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剑南春一听,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啪”地一下走近,握住伊凛的手,颤声道:“好师弟啊!”
接下来,
剑南春不客气地开始说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