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四章 沂州攻防2
自贼军渡过沂水攻城开始，高名衡便一直呆在城头。他年过六十，长久如此，身体难免有点吃不消。这一夜，在诸人的不断劝说下，他才同意走下城头。但也没离开多远，在西门口外找了一处民房暂住，距离城门不过三百多步。
高名衡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他觉得在发生什么紧急事情时，自己可以及时做出应对。但实际的情况是，真正负责城池防戍的是沂州城中的一个名叫颜正渊的从九品的巡检，以及后来率部到达的赵勤等人。但高名衡曾任河南巡抚，无论是在外为官，还是致仕之后，他的名声都很好。在贼人临近之时，他散尽家财招募兵卒，成为沂州城的领袖人物。他的作用更类似于沂州的一杆旗帜，可以稳固城中民心，鼓舞军卒士气。
这一夜，高名衡刚躺下没多久，门外便想起了低沉的敲门声。他披衣出门，正看到赵勤带着几个将领站在院内。他脸色一变，急声问道：“赵千总，可是出了什么事？城外贼军……”
赵勤拱手道：“城外无事，高公不用担心。”
高名衡顿时长舒了一口气，“那是？”开封城的失守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好好的城池在一夜之间便行告破。沂州城虽是重镇，但坚固程度显然不能和开封城相提并论。他唯恐重蹈覆辙，再遭陷城之祸，
赵勤道：“周督帅派来了一个信使，刚入城，有情况向大人禀告。”说着，他转头向后看了一下。
后侧一兵卒连忙上前，单膝跪倒，将手中的袖筒高高举起。
高名衡接过来打开袖口，里面露出一纸金黄色的圣旨。他脸色顿变，连忙打开，是任命为他山东巡抚的旨意。“这是，这是……”因太过激动，高名衡的语气中带着颤抖。
那名兵卒抱拳道：“圣上下旨，任命大人为山东巡抚。因为贼兵势大，担心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传旨的公公暂时留在莱州。等此处围解，再传信山东各州。”
赵勤等人连忙躬身向高名衡表示恭喜。
高名衡神色振奋，整张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分外红亮。虽然他没有太大的官瘾，甚至可以说他对朝局有着一些失望，但为官讲究一个善始善终。在生前，身处高位；在死后，荣耀加身，有一个说的过去的谥号。他这次是因罪返乡，依他现有的年纪和失陷开封的罪过，很难再有被重新启用的可能。但事情就这么突然有了转机，幸福来的有点猝不及防。“那除了这个消息，周督帅还有其他要告诉高某的吗？援兵什么时候来？”
赵勤道：“高抚台请看，这是周督帅写给你的。”
高名衡接过赵勤递过来的两张纸，他看了看，奇怪的望向赵勤道：“赵千总，一一二四，三三六九，这些数字是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拿错了？”
赵勤有点尴尬的回道：“高抚台，是下面的那张，上面的是周督帅传来的明文。上面的每个数字都有对应的汉字，是为了防止信件落入贼军之手而做出的应对之策，克辽军采用的都是这样的传信方式。已经翻译过了，大人可以直接看。”
高名衡依旧有点不太理解，但此刻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伸手打开第二张纸看去。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难看。“周督帅的意思是，让我们继续坚守，直至将贼军全部引到沂州城下。”
赵勤点了点头道：“我想督帅是想将在沂州城下将贼军一举歼灭，以彻底消除鲁南贼患。”
高名衡眉头紧蹙，信中所说援兵会及时到达，这点他是相信的。但救援来的越迟，就意味着沂州要付出越多的代价，这是他不愿看到的。更不用说，在贼军的猛攻下，谁又敢说沂州城不会被攻破。但赵勤为周显的手下，在他面前不好直说，高名衡只是问道：“赵千总，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冒险，我们真的能够等到援兵到达？”
赵勤回道：“沂州城池坚固，城中兵卒尚有八百，又有四千青壮。如若以这些人防守西面城墙，其他老弱防守其他三面城墙。贼兵虽众，想要破城也属万难。但如若贼军再有援兵，属下就很难再保证了。但周督帅既然说，援兵会及时到达，对于这种情况肯定早有防备，我们只需要紧守城池即可。高抚台，我提议将这封信传递全城，以鼓舞士气。同时大飨士卒，以让他们更加确信此事。”
高名衡点了点头，“就依赵千总说的办吧！刘判官，此事就由你来协助，务必办好。”
王俊手拿郑隆芳的求救信，欢心大笑，“老相，郑隆芳竟然向我们求救了。想想他当时是如何的趾高气扬，这封信却写的如此低声下气，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相雷朝也笑道：“连陷数城，临朐被困，郑隆芳这次是真的急了。登莱官军三月未动，这一出手便摆开了与他决战的架势，也无怪乎郑隆芳如此丢盔弃甲。”
王俊点了点头，“老相，你的意思呢！我们要不要派出援兵？”
相雷朝道：“援兵是可以派的，但不是这个时候。刘泽清虽然给了大当家一个总兵之职，但其看重的是我们拥有的实力，而并非信任我们。为了救援郑隆芳而损耗我们的实力，这并不明智。但登莱官军如此善战，郑隆芳败退之后，接下来就会轮到我们。从这点看，却又不得不襄助于他。”
王俊颇为恼怒的低声嘟囔道：“老相，你说话总是说半句，留半句，忒不痛快。你就说吧！我们该怎么办吧！”
相雷朝淡淡一笑，说道：“既然登莱官军主攻鲁北郑隆芳，那我们就采取围魏救赵之计，集中全力拿下沂州城，从侧面支援于他。这样即使刘泽清追究下来，我们也有搪塞的理由。况且，沂州为鲁南重镇，不拿下它，对我们终究是个威胁。此时，鲁南已平，正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第八百五十五章 沂州攻防3
济南，朱以派被刘泽清扶上皇位之后，分封百官。刘泽清成了同徐达、蓝玉等人一样的大将军职，在他的周围，围了一群趋炎附势之徒，一个以济南为中心的小朝廷逐渐形成。朱以派虽然为皇帝，但真正做主的却是刘泽清。
这一日，刘泽清以登莱军侵入青州，自军缺钱缺粮为由，召集众臣。期间，刀斧手立于朝堂之上，数千将士狂吼在外，通过各种威逼，狠狠的宰了以德王朱由枢为首的一帮王爷大臣一顿。朱以派身为皇帝也未能幸免，七拼八凑弄了二十万白银给刘泽清。看到皇帝都服软，其他王爷大臣纷纷也签字画押，写上自己愿意缴纳的银两以及交纳的最后期限。
德王朱由枢带着一脸的怒气走出宫门，没有回自己的德王府，而是驱车向西，一路赶往漱玉馆。
朱由枢抱怨了大半天，越说越气。“三姐，你说这算什么事？他朱以派当皇帝，关我德王什么事。不仅让我顶了一个叛王的名声，还得出钱出粮保他的皇位。仅这一次，被刘泽清一下子夺去了一百万两白银，一百万啊！要是我当皇帝，这银子我也出的舒心，但他娘的不是啊！你说，这朱以派何德何能能当皇帝，他比我强到哪里了？”
三姐名叫风三姐，是漱玉馆的掌柜。她曾是济南名妓，后被朱由枢看中，为她赎身。但因为其以前的经历，朱由枢不能将她纳入王府，只能将她留在外面。
明朝藩王不得干政，除了一些领着朝廷的俸禄，老老实实的在王府内养尊处优外，其他的大部分都生财有道。要么广置田产，要么开店置铺，靠着他们王爷的身份，一般人不敢得罪，一个个混的风生水起。最初，朱由枢将自己的一处店铺交给风三姐打理，后来发现发现她极有经商头脑时，便将自己的主要产业都交给她打理。这些年，风三姐给他赚取的银子不止百万。
风三姐听完，葱手细指轻轻的捏着朱由枢的肩膀，淡淡笑道：“王爷，您真觉得刘泽清能成事吗？即使他真能成事，你觉得鲁王这个皇帝就真能坐的安稳吗？”
朱由枢愣了一下，抬头望向风三姐道：“三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三姐双臂揽住朱由枢，展颜轻笑，声如春风。“意思就是说这皇位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如若刘泽清败了，鲁王恐怕就会被当今圣上送上断头台。而反之，刘泽清就是王莽、曹操，哪容自己的上面还存在另外一人呢！到时候，一杯鸩酒，一条白绫就彻底会了事。还是您这个闲散王爷好，什么时候都躲在后面，无论成败都少不了您的荣华富贵。”
朱由枢想了片刻，顿时一乐，“呃，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几分道理啊！”说着，手不自觉的搭在了风三姐的手背上，轻轻抚摸。
风三姐抽出手，提起茶壶给朱由枢倒了一杯，“王爷，这刘泽清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目前看似强大，但未必是朝廷的对手。虽然您是被迫归于刘泽清，但毕竟曾向鲁王称臣，如果朝廷认真追究下来，到时候您恐怕也会被追罪问责。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些事您还得早做准备。”
朱由枢眉头紧蹙，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但现在我又能怎么办呢！”
风三姐道：“首先，你要派人联系上官军，以表明自己是忠于朝廷的。此外，还要尽力保护、联结济南府内忠于朝廷的官吏。如若将来官府收复济南，他们会替王爷说话的。还有，就是王爷不要惜财，刘泽清不是要百万白银吗？你就再给他添二十万两。以此获取刘泽清的信任，消除他对您的戒备之心。这样，你做起事来才会毫无阻碍。”
看朱由枢眉头紧蹙，一脸不情愿的表情，风三姐继续说道：“王爷，银子失去了，只要你还保有王爷的爵位，就可以再赚。但如若您连命都没了，或者丢了德王的爵位，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孰轻孰重，您在心中应当有个数。”
朱由枢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了一口气，“好吧！就听你的，明日我再给刘泽清添二十万两白银。但刘泽清在济南势力庞大，对百官都有监视，我这个时候派人去官军联系，一旦被他发现，那我不就惨了吗？况且，如果派出去的人身份太低，又怎能代表我向朝廷表示忠心？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不愿意派人联系官军，而是太过危险。以什么样的方式派人出城，派何人出城，这都是问题。”
风三姐想了片刻道：“大军出征，需要转运大量粮草，我可以令人混入运粮的人中，一路去向青州前线。至于所派之人，德王府的属官肯定不行。能代表王爷，且不会引起刘泽清注意的恐怕只有世子了。”
朱由枢明显愣了一下，惊声道：“世子？他，他才七岁啊！”
风三姐道：“王爷，正是因为世子年幼，很多人都未曾见过，所以才不会引起注意。而且，有什么比将自己的亲子送到官军那里更能表达忠心啊！”
朱由枢愣坐在椅子上，口中不断嘟囔着，“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风三姐坐到朱由枢对面的椅子上，缓声道：“王爷，这些事妾身本不该多言，但您曾救妾身出火坑。无论从哪方面讲，妾身都应该对您直言。您现在之所以还是德王，只是因为您流着朱家的血，而刘泽清需要借助你来抬高鲁王的身份。假如有一天，他不再需要这些了，无论您的万贯家财，还是您的身家性命，都不再安全。我提议将世子送到官军那边，不仅是为了取信于朝廷，更是为了在将来刘泽清翻脸之时为王爷留下一条血脉。”
朱由枢听完，默默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只是这件事。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再仔细思量一下。”说完，他站起身子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和你商议，明日再议。”
第八百五十六章 沂州攻防4
王俊率援兵到达，被夏魁元迎进大帐。他看了看一脸愧色的夏魁元，哈哈大笑道：“老二，你怎么了？见到我还黑着你的那张臭脸，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啊！”
夏魁元颇为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愿意见到你呢！只是你让我打下沂州，拖了这么久也没有拿下来，最后还要你亲自带人前来。我愧对你的信任，在这个时候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俊笑道：“之前我们既要防备刘泽清，又要攻打鲁南的其他州县。派你东来沂州，只给了你不到六千人。虽然这一路上你收拢了不少灾民，将他们编入军中，以壮大声势。但这些人平时连刀都没拿过，看着人挺多的，但真正能打的就最初的那么点人。高名衡当过河南巡抚，是朝廷的大官。当时，李闯王率几十万大军猛攻开封，还能坚守好几个月，从中可以看出这人有点本事。沂州城虽然比不得开封城，但墙高城厚，我们之前偷偷派入城中的细作又被高名衡斩杀殆尽。你又没有合适的攻城器械，拿不下来也怪不得你。”
夏魁元道：“大哥，你说的是啊！你可不知道那城墙，那个厚啊！死了好多人，好不容易扒开一个口子。稍一后退，城中的那些狗官就又马上堵上了。而且那个高名衡还软硬不吃，我派进去的人都被他直接砍了头。我又威胁他说，城破之后，鸡犬不留。他一句话不说，直接令人放箭。这仗，你不知道我打的有多憋屈啊！大哥，现在你虽然带来了一万援军，但这城仍旧不好攻啊！”
王俊摇头笑道：“这次不一样了。我在泰安的府库里弄到了四尊火炮。虽然老旧了点，但至少能用。来之前，老相又找来一些工匠，连续赶工，造了八台抛石机。我怕你担心，就先赶过来了，那些东西明日才能运抵。老二，你让兄弟们抓紧时间趁夜再造一些云梯什么的，明日我们再一举拿下沂州城。”
夏魁元顿时乐道：“那这可太好了。但大哥，有件事你可要答应我。明日攻城，还要由我指挥。待破城之后，把拿高名衡交给我，让我活剐了他。”
王俊想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道：“攻城可以由你负责，但高名衡的命要尽量留着。老相一直说在乱世，我们这些做过贼的，要不断增强实力，然后将自己卖个好价钱，才能善终。之前沂州知州是死在了与我军的交战的战场上，还能勉强说的过去。如若再杀了高名衡，我们就只能跟着刘泽清造朝廷的反了。等破城之后，先留着他，说不一定以后还有用。”
自昨日在城头上看到贼军援兵又至，沂州城便紧张忙碌了起来。各个街巷都传来清脆的铜锣声，以及士卒的高声告喻声。夜间，除了留有少量的警戒士卒外，其他的都下城休息。而城中百姓尽皆出动，增补城墙，搬运数滚木礌石上城。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他们才下城。
赵勤站在城头，眉头紧蹙。城外贼军的数目增加了万余人，而且不同于以前连基本的刀枪都没有。他们不仅刀枪齐整，不少还穿有铠甲。最令赵勤担忧的是不远处，数百贼军推着火炮以及抛石机吆喝喝的上前。他本有意趁贼军立足未稳，率精兵出城，毁了这些东西。但看着在那些抛石机周围的数千贼军，他只能选择放弃，心中只希望这火炮的威力不是那么大。
这时，高名衡在几个乡绅的陪同下慌乱乱走上城头。
赵勤连忙迎上去，拱手道：“高抚台，诸位。”
高名衡急问道：“赵千总，城外情形如何了？”
赵勤挥手向外道：“高抚台请看。贼军增兵万余人，还弄来了四尊火炮和一些抛石机，都摆放在城外。这次，他们应该还是主攻西门，但难免还会从其他门发起进攻。我已经派了一些士卒前往其他三门，城池稳如泰山，请大人放心。但此处危险，诸位还是离开为好。”
高名衡摆了摆手，扶着城墙向外看。“连火炮都有了，这些贼军还真是难缠，不知道周督帅的援兵什么时候才能到？”
赵勤正想再安慰一下高名衡，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颗炮弹带着破风之声呼啸而来，正砸在箭楼的顶层，砖石瓦砾絮絮而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赵勤扶了扶自己的帽盔，上前搀起躲在城垛下的高名衡，“高抚台，贼军马上要发起进攻了。刘把总，你带几个人护卫高抚台及诸位下城。如若高抚台出现什么意外，我拿你是问。”
看高名衡有点不情愿的下城，赵勤转过身，朝向众人大声喊道：“火炮虽利，但只要不被直接砸中就死不了。所有人都给我好好躲在城垛下，待贼军靠近了再说。羽箭稀缺，弓箭手务必做到每箭必中，都听到了吗？”
沂州城本来城高墙厚，设施完善。但近二百年未经战事，多处坍塌，虽经修缮，但坚固程度远不如最初。再加上前些日贼军猛攻，本来就不坚固的城墙更是多处坍塌，很多破口处都用木石简简单单的堵住。
这一日，从早上到正午。在火炮和抛石机的不断轰击下，沂州西城墙被打的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坍塌的墙石。弓箭手站在城下掩护射击，云梯撘在城墙上，贼军沿着豁口和云梯向上一次次的冲击。
而城墙上，羽箭不断发射，一批接着一批的贼军滚落下去。礌石滚木，烧滚了的粪水不断从上面滚落、洒落，激起一次次的惨叫声。城墙下面，满是战死者的尸首和乱石。一层叠了一层，望之如密密麻麻的城砖。
但贼军人多，死了一批，又紧接着上去一团。不断有一些蛮勇之徒，登上城头，与守军缠斗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守军渐渐有不支之势。而贼军则势狂，在王俊“城破之后，劫掠三日”的许诺下，发起了更迅猛的攻势。
第八百五十七章 沂州攻防5
越来越多的贼军拥上城头，赵勤将最后一批预备兵投入。羽箭已经射完，礌石滚木也已经用尽，情势越来越危急。
看着杀不尽的贼军，赵勤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而正当他基本上已经陷入绝望的时候，“呦呦”的号角声突然响起。声音低沉而悠扬，宛如人睡梦中的呓语。欢呼的人潮声自东向西传来，全部高声呼喊着“援兵到了。”
两千骑兵从东侧来，兵分两路，分别奔杀向南北两门。两门外的贼军本就是诱兵，人数不多，且没有丝毫阵型。面对如虎狼般狂奔而来的大明骑兵，心胆俱裂，一冲之下便完全崩散。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两路骑兵击溃南北两门外贼军后没有丝毫停歇，直奔向西。而他们身后，近五千步卒吹着号角，擂着锣鼓，排着整齐的队阵缓步上前。
东门外的数千贼军惊慌失措，唯恐两边的骑兵折回来，不敢向两边逃散。拿着武器，聚在一起，惊慌的看着逐渐逼近的大明军队。
一轮箭雨过后，数百贼军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再一轮箭雨，又有数百死伤，贼军士气崩散。在一个领将不断的鼓动下，聚起数百人，向前冲杀过来。两军相撞，冲势被刀盾兵所阻，枪兵猛刺，瞬息之间，冲在最前方的近百贼军便被长枪刺死。而刀盾兵继续前推，实力完全碾杀贼军。
大军一边前行，一边高喊，“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已经陷入绝望的东门贼军士气崩散，纷纷丢下武器，跪地而降。而行进的大军对他们这些人熟视无睹，只留下百余兵卒看管，剩下的转南后继续向西挺进。
王俊骑在一匹纯黑色骏马上，看着越来越多的自军士卒攻上城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在他的身边，还立着三千骑兵以及万余还未投入进攻的步卒。之前夏魁元的进攻的确收到了成效，看似坚固的沂州城早已破败不堪。
在火炮和抛石机的轰击下，慌忙修葺而成的豁口和缺口不断扩大。再加上城中士卒不停歇的战斗，早已疲惫异常，沂州城远不如王俊最初所想的那么难攻，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王俊扭头向后，正准备下令再投入五千步卒，以尽快拿下沂州城。但远处悠扬的号角声顿时令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扭头望向远处，脸色间满是疑惑和不解。
一名骑卒狂奔而回，带着喘息声道：“大当家，明军……明军骑兵。”
实际上，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骑卒报告了。两股骑兵从南北两个方向奔驰而来，荡起的灰尘犹如两条黄龙。
大部贼军正在尽力攻城，突见两股骑兵奔袭而来，正在截抄自己的后路，顿时心志胆裂。夏魁元本已登上城头，看到突生变故，反应也快。顺脚踢倒一个明军，双手攀着云梯便向下滑去。片刻之间，便到城下。也不待和其他人打招呼，捡起一把长刀便向后跑去。
其他贼军看到夏魁元逃跑，有点莫名其妙，纷纷向后看去。位于后阵的贼军已经看到奔袭过来的骑兵，惊慌失措，连忙随着夏魁元向后逃去。可是如此却苦了那些在城下和攻上城头的贼军，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被两股骑兵截断了后路。
城头守军看到自军援兵赶至，士气大震。而此消彼长，城头的贼军斗志尽消，纷纷向城下逃去。所有人拥挤在几个云梯处，大呼小叫。刀枪逼近，更加了贼军的恐慌情绪，无数人直接从城头跳下，断手断腿的不计其数。而那些落在后面的，都一一被赶上来的守军杀死，城头肃清。
王俊看着已经陷入崩溃的前阵，大惊失色，连忙令骑兵上前，前去接应。
但那两支官军骑兵似乎无意与他们交战，待将攻城的贼军拦腰截断之后。一部去冲击逃下来的贼军，一部向冲杀向布有火炮和抛石机的队阵。负责火炮和抛石机的士卒早已逃散，他们十分轻松的拉倒抛石机，将火把丢入火药堆里。炸声轰鸣，火炮被掀翻，铁球被轰到空中，又重重的落下，四周留下无数大大小小的浅坑。
在毁了那些火炮和抛石机后，两股骑兵和聚在一起，从南侧冲开一个豁口，杀了出去。他们与贼军脱离开一段距离，在城南角排开阵势，严阵以待，静静的看着慌乱无比的贼军。
而被紧急调上来的贼军骑兵被逃回的自军所阻，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看着旗阵严明的官军骑兵，以及耳间回荡起的隆隆的战鼓声，他们也不敢贸然进攻。只是停立在距离官军三百步外，而将这边的情况汇报给后阵的王俊。
武志英骑马奔驰到周显跟前，拱手道：“禀督帅，两次冲击，阵斩贼军三千，伤者无算，已经摧毁了所有的火炮和抛石机。”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做的不错。谈游击，率步卒进抵西门下，与贼军对峙。”
谈时迈拱手道：“属下遵命。”然后他一挥手，带着手下步卒向西门而去。而此时的贼军虽然已经从慌乱中稳定下来，但看着有恃无恐的官军，心中剩下的只有惊恐，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跟前行过。
王俊看着就像从天而降的官军，到此时仍旧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夏魁元瘸着腿走了过来，他连忙从马上跳下，扶住夏魁元道：“老二，你怎么了？”
夏魁元恼怒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右腿道：“跑的太慢，被马蹄子踩了一脚。大哥，这股骑兵贼邪乎，这一次冲击，就像秋风扫落叶似的，片甲不留。要不是我逃的快，或许就见不到大哥你了。”
王俊眉头紧蹙，低头沉默着没有言语。
正待此时，一骑奔驰而至，直到阵前。王俊看来人面熟，挥手让两侧卫卒散开。那人奔驰向前，在王俊面前才跃下坐骑，双手抱拳向上道：“王大当家，别来无恙啊！”
王俊仔细打量了来人一番，惊声道：“丁可泽，怎么是你？”
第八百五十八章 沂州攻防6
听完丁可泽的话语，王俊沉默了片刻，抱拳道：“丁二当家，你先去吃侧帐等待片刻，等我和兄弟们商议一下。”
丁可泽抱拳回礼道：“王大当家，督帅亲至，目的就在于尽快平定鲁南，他对这边的重视程度甚至甚于鲁北。骑兵突袭，本可一举重创汝军，但督帅他不愿杀伤过重。因而在那些骑卒毁了那些火炮和抛石机，他便令大军后撤。但如若在明日天明时分，你还没有做出决定，那督帅向你许诺的一切将化为乌有，他将直接率部出击。希望大当家考虑之后，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王俊眉头紧蹙，看着丁可泽走出大帐。
夏魁元试探性的问道：“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俊想了一下道：“把老三、老五他们都叫过来吧！我们好好议一下。”
丁可泽走进一顶小帐篷内，坐在坐席上，单手支着横桌闭目养神。
不一会，两人走进帐篷，给他带来了一些酒食。在二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人，是丁可泽之前派到王俊这边的陈金财。
等那两人走了出去，陈金财连忙坐到丁可泽对面，“二当家，你可算来了？”
丁可泽笑道：“怎么，在这里还有人让你受委屈吗？”
陈金财摇头道：“这倒没有。我来之后就去见了晁五当家，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带我见了王俊。王俊虽然没有接受招降，但也没太为难我，只是让我暂时留在了晁五当家那边，说是为了防备军情泄露。实际上，他手下有多少兵卒，有哪些人早都一清二楚了。”
丁可泽问道：“那晁玉光呢！他怎么说？”
陈金财道：“晁五当家送我来之前，说他会尽力说服王俊归降督帅。但也说夏魁元和焦燮卢真正能左右王俊想法的人，他的话有的时候并不顶用。”
丁可泽想了想，说道：“小金子，你先吃点东西，然后立即赶回城中，将这边的情况报告给督帅。”
陈金财点了点头，边吃东西边问道：“二当家，那你呢！”
丁可泽道：“我留在这里，等王俊的回应。对了，让督帅给王俊施点压。我军表现的越自信，我就越安全。”
大帐内，王俊手指摁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脑袋有点隐隐发疼。
焦燮卢和晁玉光针锋相对，谁也不愿退让。
晁玉光提高声调，大声道：“三哥，你好好想想，周显他是什么人。山东总督，在朝内的职位比刘泽清之前还要高。他亲自率部来此，你以为他是想要干吗？眼前看起来，官军只有两千骑兵和五千余步卒，但你怎能肯定后面就再没有官军了？没有足够的实力，你以为他会亲自冒险来这里吗？”
焦燮卢怒气升腾道：“官军，官军，哪里来的官军？看到他们之后，我就派出好几股人前去探查情况。他们打仗可能不行，但论追踪人，就算官军里面的斥候也比不上他们。我敢向你保证，这方圆三十里，除了他们，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官军。我再告诉你，周显他为什么敢来这里？很简单，就是这毛头小子打了几次胜仗，就感觉自己天下无敌，以为靠着他那点人就能击败我们。我们现在还有三万多人，人数是他的五倍，这样一仗不打就直接投降，我焦老三丢不起这样的人。”
晁玉光摇了摇头道：“三哥，你也知道他打过几次胜仗啊！阵前射杀张献忠，平定登莱匪患，收复金复二州，击败豪格，这些事情哪一件拿出去不是响当当的惊天大事？这些远的，我们可能只是听说，但谢迁呢！他以前什么实力我们都清楚。而现在他和丁可泽甘愿在周显手下效力，从这里你还看不出他的能力吗？你说方圆三十里内再无官军，但如若周显所率的这七千步骑真能击败我们呢！今天只是两千骑卒，一冲之下，我们便瞬时崩散，这样的场景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吗？”
焦燮卢冷哼一声道：“今日他只是打了我们一个出其不意。我们又不是没和官军打过，他们打仗怎么样，我一清二楚。况且……”
说着，焦燮卢转向王俊道：“况且周显他一点诚意都没有。大哥，你以前和谢迁同时称霸鲁地，不相上下。而现在，谢迁和丁可泽在官军那边都是游击将军了，而周显只许了你一个守备。也就是说，如果你归降周显，你不仅要位于谢迁之下，还要成为丁可泽的手下。这种事情我都感觉丢人，大哥你怎么能受得了？”
王俊眉头紧蹙，焦燮卢所说的打到了他的痛处。在他心中，投靠刘泽清和周显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位列于谢迁之下却不是他能接受的。况且，就像焦燮卢所说的，自军兵力五倍于官军，就这样不打一下便直接投降，他内心也有点接受不了。在刘泽清这边，他是总兵。而如若归降周显，他却只是一个守备。他在此时不禁想，即使要归降，他也希望通过一战让周显认清自己的实力，至少把自己的职位再提一下。即使不能为总兵，但弄个参将或者游击将军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而此时的晁玉光却不知道王俊内心的想法，劝说道：“三哥，谢迁跟随周显多久了，你想刚归附就和他比较，是不是有点太奢望了？大哥虽然现在被刘泽清封为总兵，但这个职位有多少水分我们都清楚。如果周显给予同样的职位，我倒有点怀疑他会先许我们以高位，再寻机铲除我们。守备一职虽然不高，但以后还有提升的可能，这样才能让人真正踏实。大哥，这件事关乎数万兄弟的生死，你可得好好想一想啊！”
王俊没有回答，而是转向夏魁元道：“老三，你怎么说？”
夏魁元沉默了一会道：“大哥，以前我们刚拉杆子上山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敢和官军干。现在手下有几万人了，怎么变成怂包软蛋了？即使要投降周显，也得先胜他一次，让我们有了和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一个守备，三个千总，你又要怎么分？给谁，不给谁都不好说。”
第八百五十九章 沂州攻防7
周显将所有的虎尊炮都停放在城头，只在城外留下了一个千队的士卒。又有不少游骑散在外面，监视贼军的动向，以防他们趁夜撤到沂水对岸。
一夜间，鼓声不停。虽然没有发生任何战事，但想要在这样的夜间入睡也属万难。
等到天色蒙蒙亮，王俊终于去见了丁可泽。
丁可泽听完，眉头紧蹙，“王大当家，这便是你的决定？”
王俊点了点头道：“丁二当家，你我以前都为贼。不同的是，你和谢大当家归附了周显，而我趁着这个乱世积攒实力，现在成了刘泽清手下总兵。当然，这个总兵我并不放在心上，但现在整个鲁南都在我手中，手下有近六万人。周督帅想要招降我，却只愿给我一个守备，准许我保留三个千人队的兵力。这样的条件，不仅我，我手下的兄弟也接受不了。如若周督帅真有诚意，就不应该如此吝啬他手中的官职。”
丁可泽叹了一口气道：“王大当家，说实话，这件事我曾向周督帅提过，感觉他给的职位确实低了一些。但周督帅说，在他军中，所有人都以军功论职位。如果真有能力，以后自会提升。反之，给再高的职位他也保全不了，而且最后还容易引起怨怼。哎，现在还说这个干吗？反正王大当家依旧会以为这是周督帅在轻视于你。既然王大当家选择要战，那就战吧！只不过我还要问一句，你准备如何处置丁某？”
王俊沉默了片刻，说道：“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况且丁二当家还是我的旧识。你走吧！把我的决定带给周督帅。以前听过他的事情，百战百胜，从无败绩，今日就让我也好好见识一下。”
丁可泽一跃跨上马，向王俊抱了抱拳，纵马离开。
夏魁元走上前道：“大哥，你怎么放他走了？留在营中至少也可当一人质啊！”
王俊道：“你觉得如若我们败了，靠一个丁可泽就能要挟周显吗？放他走吧！留一线情，以后或许对我们有用。老二，你腿上有伤，这次就和我一起留在后营吧！至于前队，让老三去指挥吧！”
听完丁可泽的话，周显微微点头，淡淡笑道：“这王俊是太高看了自己，还是太过小瞧了我。没事，这次就让他见识见识。丁游击，你下去休息吧！等你醒来，这仗或许也就结束了。”
丁可泽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非是周显看不上王俊，而是他手下的那些人真的不行。昨天两千骑兵一冲之下，不到十人受伤，一人未死，而他们却完全崩散。即使占了突袭的优势，但从中也足以看出对方的真实战力。别说他只有三万余士卒，就是十万，在周显看来也不过是个简单的数字。
用完早饭，大军出城，在西门外排开阵势。
高名衡立在城头，看着远处，心情忐忑。他转头向赵勤道：“赵千总，你说周督帅他能取胜吗？”
赵勤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上次和督帅他一起作战还是数年之前，不太明白他领的这些人的真实战力。但我想，即使不能胜，就贼军那样的情况，也败不到什么地方去，大不了最后退到城中继续守城。高抚台，请你先在这边盯着，我去将城中的兵卒以及那些俘兵整合一下。一旦城外有什么变故，他们也能起点作用。”
高名衡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旁边的颜正渊紧跟着上来，“赵千总，我和你一起去。”
焦燮卢持刀立在阵前，心绪振奋。王俊给了他两万士卒，其中有六千人都是以前在山上的老兄弟。这些人见过血，杀过人，和那些新拉拢入伙的人可不一样。靠着这些人，王俊也能扫荡鲁南。
以前的时候，这些人都是由老二夏魁元统领，这次他们由自己指挥了。焦燮卢想要尽力向王俊证明自己并不比夏魁元差，这无关其他，只是义气之争。他仰天大吼，身后的士卒紧跟着大叫，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周显的布阵依旧是步骑分开，步卒由谈时迈统领，在西门外以排开，是防御型的方阵。两千骑卒全部放置在步兵方阵的右侧，两座军阵之间相隔了近五百步，并不连接。
周显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向武志英道：“王俊也将骑兵放在了北侧，是担心我军以骑兵冲击其步卒。武游击，你率一千骑卒先上前，威胁其左翼，引贼军骑兵上前。不用硬冲，只牵制住他们即可。”
而周显话语刚落，便听一声轰响，贼军步卒在焦燮卢的指挥下狂冲了过来。
城头三十尊虎尊炮依次排开，不断轰鸣，炮弹落在贼军阵中，血肉横飞。刀盾兵上前，排列成盾阵。枪手将长枪搭在盾牌之上，枪头向外，密密扎扎的如丛林。羽箭手引弓向上，激射而出。火枪手填入火药，引燃火绳，火星四溅。新式的燧发枪没有分发给仁字营，他们用的依旧是旧的火绳枪。
羽箭、钢珠带着劲风之势射去，顿时带起了一片血雨。王俊手下人多，但除了最前方的兵卒带有木盾外，其他人手中只拿着基本上的武器。羽箭抛洒而下，死伤的人数比一般的时候更多。
但两轮箭雨之后，贼军便冲到了跟前，两军狠狠的撞在了一起。明军构成的盾阵被挤压着向后，宛如一个倒放的长弓。弯弯曲曲的，但阵线却始终没有被击破。刀盾兵压低身子，高举盾牌，拥挤在一起保证阵型不乱。而后侧的长枪手不断出刺，枪头浸血，赤红如夕阳。不断有人倒地，鲜血铺满地面，尸首被踩垫在脚下。
喊叫声，厮杀声，惨叫声，火炮声汇在一起，直冲云霄。
在盾阵后，周泰手持巨斧，不时出手，将冲入阵中的贼军砍死。而不远处，谈时迈不断高声喊着，鼓舞士气，激励军心。贼军一次接着一次的冲击，死了一批，又马上冲上去一批。但明军的阵型就像一团棉花，看似软绵，但总也攻不破。
第八百六十章 沂州攻防8
而另一边，看到官军骑兵冲上前来，王俊也立即投入了两千骑卒。双方骑兵顿时厮杀在了一起，一千骑兵对战两千骑卒。马蹄交错，人影交叉，到处都是武器相撞之时发出金玉鸣叫之声。
贼军人多，靠着马势前冲，阵型紧密。而明骑人少，只在正面以少量骑卒拦住对方。而其他骑卒从两翼包抄，时而以精骑成阵前行冲杀，时而返身向后，以弓箭远程射击。
战场之上弥漫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激起了双方士卒的戾气。他们血红着眼睛，憋着一股子气向前冲杀。不断有死伤者落地，被马蹄踏成了一团肉泥。战事胶着，一时难分胜负，但论攻击的强度，官军骑兵远胜于贼军。
在步卒阵这边，焦燮卢本想靠着人多，趁势猛冲，尽快拿下眼前的这些官军。但数次冲击下来，官军阵型岿然不动，而自军的死伤却不断加重。放在城头的那些虎尊炮，还有明军犀利的火铳和羽箭，都是自军最大的威胁。
之前贼军攻城，本就不多的羽箭已经消耗殆尽。双方如果对射，官军可以完全碾杀自军。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军越加不利。焦燮卢深知这一点，于是他大吼一声，转向左右下令道：“你们随我一起向前。”说完，他首先持刀亲自冲了上去。这个时候，只有他自己拼命，才能鼓舞周围的士卒一起向前冲。
王俊看战局焦灼，眉头紧蹙，转头向后道：“老二，老三拿不下他们。你再带五千人从左侧冲上去，攻他们的左翼。老五，你带最后的一千骑卒上去，一定要逼的周显将他手下的所有骑兵投入战阵，千万不能让他去冲击我们的步卒。”王俊虽然没有指挥过大军交战，但战场上的态势他还是看得清的。
夏魁元和晁玉光看事态紧急，只应一声，各自点起士卒奔了上去。
周显看王俊又派出增援，而之前的那两千贼骑也被自己一千骑卒完全牵制住了。他手中长枪前指，高声呼道：“全军上前，给我击破贼骑。”
马蹄声中，一千骑卒滚滚上前，阵型密集，直接斜插入敌军阵中。武志英看到周显启动，也大声呼喊着，亲自拍马上前，从正面挡住贼骑。而剩下的人从左右两侧不断引弓发射，一点点撕扯着敌阵。
两千贼骑在之前已被一千骑卒扯的七零八落。虽得一千援骑，但也只能暂时稳住局面，面对如海浪般连续冲击的官军，不断有人战死或者受伤。剩下的人也战战兢兢，完全没料到官军的攻势会如此迅猛。
晁玉光看到自军前队已经陷入混乱，大呼小叫，让后侧士卒紧密聚集在一起，以便应对随之而来的敌军冲击。前侧乱兵，后侧混乱，局面已经不是晁玉光所能掌控了。
实际上，出现现在的这种情况也怪不得晁玉光。王俊在山上之时便有骑兵，但那时的他只有数百骑，是用来逃命和四处劫掠用的。而此刻，他有三千骑卒，但这些人的大部分从未上过真正的战场，更不知道如何发挥骑兵的优势。
骑兵的长处在于来去自如，冲势惊人。分散骑射、密集冲阵、左右偷袭，步骑配合，这些都是惯用的战法。用的好，并在适当的地形上，骑兵能发挥的作用比数量几倍于他们的步卒还要大。但用的不好，马匹相互交错，冲势受阻，相互妨碍，还不如等量的步卒有用。
而这些，王俊不懂，晁玉光也不懂，他们以为靠着人多就能取胜。本来援骑到达，就应该趁着前阵混乱，骑兵的冲势还在，从两翼支持，协助稳住阵型或直接冲入敌阵。但晁玉光却不知道这些，直接将骑兵当成了步卒用，部署在了军阵后阵。这样一来，冲势立即被前侧的乱骑所阻。看着骑兵的数量是增加了，但能发力的点却减弱了。
周显这边则完全相反，他手下的骑卒虽然大部分也都是没上过战场的士卒。但在此之前的几个月内，他们天天练的就是如何冲阵，如何攻击，从何处进攻。再加上率领他们的将领，总旗以上的都是些老卒。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普通士卒只用听令，一般情况下就不会犯什么大错，因而表现比从晁玉光那边要好上很多。
官军骑兵先冲一段距离，然后后退少许，接着继续前冲。从整个战局来看，是两千骑卒对战三千骑兵。但实际的情况却是，在局部区域内，近千明军和数百甚至是百余贼军交战。贼军总兵力占优，但他们兵力优势发挥不出来，只能一点点的被官军消减。
在双方混战的地方，烟尘升腾，迷糊不清。而其中，兵器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士卒的哀嚎和惨叫声，混在一起变成嗡嗡的响声，直冲天空。
大约两炷香后，贼骑终于支撑不下去了，边缘的骑卒开始向后逃跑。而中间的那些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大呼小叫，惨叫声不停。
晁玉光喊叫声不停，但依旧止不住自军显露出来的败势。此前，他还对自军还有点自信，以为靠着人多，即使不能取胜，但至少也可以维持不败。但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那样的想法是多么的奢望。他仰头向南望去，那边烟尘滚滚，不知战况如何。他知道此刻靠骑兵也无法战胜官军了，只能期待夏魁元在自军崩溃之前能先击败官军步卒。到时候步骑配合，还有取胜的可能。
而就在此时，晁玉光突然听到一阵惊呼。他扭头看去，近百敌骑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军后阵的左侧，正在奋力向前冲。敌骑骁勇，挡者披靡，眼看就要将自军后阵完全割裂开来。他连忙拍马向左，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亲兵冲杀了过去。
晁玉光奋力砍死一个明卒，大声喊叫，稳定局面。他抬头望去。在混战的人群中，突然被扫开了一个圈子，一个明将长枪飞舞，一枪一个，接连刺倒了数个士卒。而他的周围，还有十来人卫护，一看就是这股明军的领将。他顿时大喊一声，拍马向前，身后紧紧跟着他的亲兵卫卒，直取那名明将。心想只要杀了他，这次危急便会完全消解。
第八百六十一章 沂州攻防9
周显挥枪打落一名贼军，探手向下，拉起刚刚因为坐骑失陷而落在人群中的陈锋。“赶快上来！”
陈锋听话连忙抓住周显的手，顺势向上一跳，跃上马背，揽住周显。两人共乘一骑，负重增加。但星垂本是御马，身型高大，这点承重对它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周显持枪，陈锋拿了一把长刀，继续上前冲。
而这个时候，晁玉光已经冲到了周显跟前。这时，他才发现周显年纪并不大，而他又自恃个人武勇。没有过多思考，用尽全力，一刀便直接砍了过去。
周显此时也注意到了晁玉光，能带队冲破自己的亲卫到达跟前，这股贼军比其他的贼军稍微强那么一点。他没有丝毫轻视，连忙闪身躲过，躲过晁玉光的攻击。而同时手中长枪陡出，直刺向晁玉光的胸膛。
晁玉光没料到周显反应如此之快，心中大惊，急忙挥刀去挡。但就在两个武器即将交叉的瞬间，周显却突然改刺为扫，直愣愣打在晁玉光的右臂上。突生的变故让晁玉光有点猝不及防，他惨叫一声，手中长刀不自主的滑了下去。
周显没停，长枪只收回一半，接着便又刺了过去，这次的目标是晁玉光的喉间。
此刻的晁玉光失了武器，躲无可躲，脸色煞白，双手不自觉的举了上去。他旁侧亲卒也救援不及，只是惊声叫道：“五当家……”
周显听到他们的喊叫，顿时一愣，在千钧一发之际尽力将长枪偏移了一点位置。枪锋划过晁玉光的手臂，鲜血直流。接着周显继续催马上前，在两马交错之时，他一把抓住晁玉光的手臂，将他拉向自己的坐骑。
晁玉光手臂受伤，疼的龇牙咧嘴，不断的挣扎。
周显发狠，一臂肘狠狠的砸在他的后脑勺上。晁玉光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而周显将他平放在自己马上，扭转马头，转身向外冲去。
晁玉光的亲卫大呼小叫，拼命冲杀过来，想要夺回他。
但周显旁边的士卒立即堵了上来，封了他们的前路。星垂一匹马载了三个人，速度明显放慢。但好在有惊无险，周显最终安全撤了出去。
失去主将的贼军骑兵顿时大乱，而武志英看清阵突然陷入混乱，连忙抓住机会率领身旁的骑卒向前猛冲。本就摇摇欲坠的贼骑顿时崩散，无数人扭转马头向后面或者两侧逃去。两翼的明骑也开始汇集，向贼军发起了全线反击。
等击溃了贼骑，武志英只带队追击了一段距离便下令停步。然后他聚集了近千骑，转身冲向贼军的步兵群中，此时再无障碍。以骑兵冲击步卒，优势尽显。贼军步卒被一片接着一片的带倒，惨叫声盈天。
贼军兵力占优，在步卒方面，是贼军在不断在冲击官军军阵。但随着他们的死伤越来越重，而且数次冲击，官军的阵型却始终维持不破，最初的那点士气被消磨殆尽。只是因为后面的领将不断严令，才勉强维持着继续进攻。但无论攻击的强度还是力度，比着最初的时候都弱上很多。
此刻，后队步卒又看到自军骑兵被攻破，而明骑正从右侧包抄自军。顿时军心丧尽，崩溃狂奔。焦燮卢连杀了数个逃跑的兵卒依旧止不住自军的败势。最后在他的几个亲随的拉扯下，半推半就的向后撤去。
夏魁元在南侧，率五千人不断冲击官军的左翼。避开官军的正面，这本是一个好办法，但他依旧看低了官军的战力。死伤了近千人，才好不容易刚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但当他正准备投入更多士卒继续扩大战果时，中阵却突然传来嗡嗡的乱响，大军就像潮水般向后散去。而明军士气大震，奋力向前推，他这边也明显感觉到了压力。他虽然不清楚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自军这次的的确确是又败了。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简单下了一道撤退命令，领着自己身旁的数千人向后逃去。
兵败如山倒，看着完全崩散的自军，王俊目瞪口呆。他也想过或许会战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一个时辰不到，就完全崩散。他身旁虽然还有近八千兵卒，但这样的败势已经不是他所能阻挡的了。如果待在原地不动，很有可能会连带着最后的这点士卒也会被溃散的兵卒所冲散。他转头向后，“王和，你带五百人去接应老二，我们先退到沂水西岸再说。”
高名衡看的不明所以，但贼军确实在向后溃败。他神色激动，不断的低声嘀咕道：“胜了，大胜。”
而赵勤和颜正渊看到这些，早已经冲下去打开城们，带着刚刚聚集来的近两千人冲了出去。在真正对战中，他们可能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打扫战场，只要是个人都可以。这样猎取战功的好机会，又怎能错过。
秋风扫落叶，官军大胜。
陈锋仰头饮了一口酒，“扑哧”一下，全部喷在了晁玉光的脸上。
晁玉光打了一个激灵，顿时睁开了眼睛。
陈锋笑着向周显道：“二公子，他醒了。”
晁玉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眼前都是官军，心中大惊，伸手便要去抓陈锋。但他手臂受伤，明显慢了半拍。
陈锋向后闪身躲开，然后一脚踢在他受伤的手臂上，顿时疼的晁玉光大声惨叫了起来。他再向前，正准备再补上一脚。
“陈锋”周显大声呵斥。
陈锋愣了片刻，十分不情愿的退下，临走之前还啐骂了一句“不知好歹的东西”。
周显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高升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看着晁玉光道：“你右臂脱臼，已经给你接好了。手臂上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休养一两天也就好了。”
晁玉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面包裹了一层厚厚的麻布，有血迹渗出，但并不多。他呆了片刻，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扭头向后望去。片刻之后，整张脸因震惊而变成了铁青色。
第八百六十二章 沂州攻防10
沂州城下，尸横遍野，残肢断臂散落的到处都是。有的躺着一动不动，那是死人，战死者的尸身。有的慢慢蠕动着，那是活人，负责收拾尸体的城中百姓。即使站在这里远远望去，扑面而来的满是肃杀之气。
周显看了看发愣的晁玉光，“你是晁玉光，王俊的五当家？”
晁玉光怔了片刻，收回心神，转向周显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大哥他们呢！”
周显道：“你昏睡的这段时间，你们败了。战死几千人，被俘近万人，剩下的人在王俊的率领下向西败逃，只不过他逃不过沂水。因为在此之前，我就派了一千骑兵绕远路到了对岸，早就在那里等着王俊他们。如果王俊不降，就只能沉到水中淹死。”
晁玉光愣在当场，这些信息超过他的想象。一时间愣在当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一骑从远处奔回，到周显跟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向上道：“禀督帅，贼军在过沂水时被孙守备所阻，不得过河。被我军追兵击破，落水淹死者不计其数。王俊带着仅剩的几千人逃向砚山方向，最终也被谈、武两游击困在一个小丘陵上，已逃无可逃。两位将军让我回来询问督帅，是否趁此机会攻灭了他们？”
周显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向那名骑卒道：“你回沂州城，告诉谢游击，该起来干活了。”然后他手指晁玉光，转头向陈锋道：“给他准备一匹马，我们去见见王俊。”
周显几十骑，一路向西奔驰。
荒野上，随处可见溃逃掉队的贼军。官军人数不多，追击的时候都是追那些大队兵卒，对他们这些掉队的则完全置之不理。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击杀他们，也没有人来收拢俘虏他们。他们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直接坐在路边，等着人想起他们。有人看到马上的晁玉光，连忙站起来，想着是否要打招呼。
但晁玉光骑马飞驰而过，根本没理会他们。他在此刻，整个脑袋乱糟糟的，实在不敢相信自军会败的如此之惨，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年青的将领竟是周显。
夏魁元用自己的铁头盔盛了一些水，是混着泥土的，看起来脏黄脏黄的。他小心翼翼的递给王俊，“大哥，喝点吧！就那一个泥坑，我看到的时候也只剩这么一点点了。”
王俊脸色难看的要命，喉咙早就干的冒火。他接过头盔，硬着嗓子饮了一小口，心神也有点归复。他将头盔递换给夏魁元道：“老二，还有多少兄弟？”
夏魁元接过来，仰头将那头盔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吐出一嘴土渣子。“应该不到三千，还有十几匹马。大哥，我带兄弟们冲一次，你找机会骑马逃出去。”
王俊叹了一口气道：“逃不出去的。老二，去把那十几匹马都杀了吧！让兄弟们吃最后一顿饭。”
夏魁元惊声道：“大哥，你……”
王俊摆了摆手道：“去吧！趁官军还没有发起进攻，或许还来得及。”
周显按着马鞍，一跃下马，谈时迈等人连忙迎了上来。他抬头看了看山顶，问道：“王俊在上面吗？”
周泰在旁连忙道：“小叔，他就在上面。本来我能活捉他的，不知道哪里窜出来黑脸汉子，救他上了去。有贼人说，那是夏魁元。”
周显摸了摸周泰的肩膀，笑道：“没事，只要没让他逃了就行。”他扭头向四周看了看，“怎么没看到孙轩？”
武志英道：“还在对岸。不时有贼兵从浅处过河，他在拦截他们。”
周显道：“叫他率部回来吧！给那些贼军让条路，他们愿意走就让他们走，俘虏太多反而没有粮食养他们。”
谈时迈道：“督帅，那王俊呢！要不要上去将他逮下来？”
周显笑着摆了摆手道：“王俊也算是威震鲁南的一代豪杰，给他稍微留点面子吧！晁五当家，这件事就麻烦你了，去将王大当家给我好好的请下来。如果他不愿意，我就只能用虎尊炮轰平这个山头，我不想我手下的任何一个兵卒在取胜之后还要战死。对了，带上那边的那具尸首，是焦燮卢的。”
一炷香后，王俊弃了武器，下山投降。身边只有不到三千败卒，还被围困在山头，他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周显看着跪倒在地的王俊和夏魁元，道：“王大当家，你这次见识过了，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王俊跪地叩首道：“冒犯将军，小人罪该万死，你怎么处置小人都行。但请将军看我主动归降的面子上，饶了我手下的这些兄弟。”
周显道：“处置？行啊！谈时迈，带他们去沂州城下，收敛、埋葬战死者的尸首。”
丁可泽从腰间取下羊皮袋，递给王俊道：“王兄，夏兄，天黑了，先歇一会吧！这里面是上好的酒。”
王俊放下手中的锄头，从谢迁手中接过酒袋，猛饮了好几口。“的确是好酒，谢了。”说着，他将酒袋递给了旁边的夏魁元。
夏魁元没接，而是怒视丁可泽。“丁可泽，周显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们兄弟三个在这里搬运尸体。你告诉他，要杀要剐，老子应了，这事老子不干了。”说着，一甩手，锄头直接飞了出去。
晁玉光在旁，急道：“二哥，你在胡说什么啊！丁大哥，我二哥只是一时气愤，这才说了不当的话，你……”
丁可泽摆了摆手道：“晁老弟不必多言。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气，但最应该气的是躺在这里的这些兄弟。他们本不必死的，只是因为你们强要开战，才导致他们惨死。替他们挖个坑就让你们如此不满，他们这样冤死又该向谁说。督帅他为何让你们在这里挖坑，就是想让你们想想这一仗打的是否值当？”
王俊愣着没有说话，夏魁元满脸通红。
丁可泽继续道：“走吧！督帅他要见你们。接下来的路怎么走，由你们自己决定。”
第八百六十三章 收降王俊
周显拉住缰绳，轻轻的抚摸着一匹马的脖颈，向武志英笑道：“这王俊打仗不行，养马倒是不错。这些马个个腿高膘肥，一点不逊于我们军中的那些军马，不需过多训练便可直接上战场。对了，武游击，我们总共俘获了多少匹这样的马？”
武志英回道：“有一千三百多多匹。即使除去那些受伤，需要养一段时间的，也有近千匹直接可用。”
周显点了点头，这次交战，官军的损失并不大。但骑卒也有近两百的折损，而步卒的损失稍重，仅战死者就有四百余人。加上受伤的，总数接近六百。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武游击，我从中给你拨五百匹骏马。你和孙守备两人从被俘的贼军中挑一些骑卒，将骑兵的总数依旧维持在三千之数。”
武志英有点疑惑的问道：“那军门打算如何处置剩下的马匹？”之前军中共有三千骑兵，但除了士卒自己的坐骑外，全军只多出二十多匹马。一般情况下作战，马匹的损失要远远多于骑卒。在马匹不足的时候，骑兵就只能当步卒使用，战力会打极大的折扣。武志英为骑将多年，深知道这点。这次看到俘获了这么多匹马，他就想着至少先让部分士卒拥有双马，而周显说的五百匹明显令他有点小失望。但他刚归附周显，不敢直接要，只能这样稍微委婉的问道。
周显道：“明日我们要分兵，我率领这三千骑向北越过砚山前往临朐，而谈游击在后天再带着剩下的人向西收复失地。鲁北临朐方向是刘泽清的主力所在，因而我要把所有骑兵都调往那边。而向鲁南的，仅有步卒也不行。我准备让赵勤从被俘的贼军中招募会骑马的，然后组起另一支骑兵，随谈游击一起前往鲁南。”
“但那些贼军，真的能打仗吗？”武志英之前是以一千骑兵牢牢牵制住了两千贼军，对方损兵无数，而他基本上没有任何损失。对于这些贼军，他内心满是轻视。
周显笑道：“现在的确是不行，但以后就行了，慢慢来呗！好了，你就不必担心这个了。下去吃点东西，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们还要启程去临朐。”
武志英向周显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在门口，他遇到了正走过来的丁可泽等人。
丁可泽拱手打招呼道：“武游击。”
武志英点了点头，看向王俊道：“你便是贼首王俊？”语气中满是傲气。
王俊十分不自在的回道：“是小人，将军是？”
武志英没有回答，而是沉声道：“王俊，你要感激督帅心软，留了你们一命，且下令只需击败你们，而不要赶尽杀绝。要是我做主，凡是从贼者，一概不留。别说你们，就是那万余俘虏也不会活到现在。”说完这句话，武志英撞开王俊，跨步离开。
夏魁元暴怒，想要冲上前去，却被王俊拉住。“大哥，这个王八蛋？”
王俊轻轻的摇了摇头，向丁可泽道：“走吧！”
周显他抬头扫视了一下三人，披散着头发，满身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他没有多余的客套话，直接问道：“王俊，你可愿归降于我？”
王俊明显愣了一下，望向周显道：“督帅还愿收降我们？”沂州城下，四万大军尽丧，余留在泰安的只有不到两万人。以周显目前的战力，他足可以趁势一举扫荡整个鲁南。他想不通周显为何在此时还愿意收降自己，为了什么。
周显道：“我听丁可泽详细说过你。之前你冒险劫掠漕粮，七成拉回山中，剩下的三成散给穷困百姓。而且在你夺取鲁南州县后，也是只抢富户，不劫贫民。最重要的是，你没在各州县滥杀无辜，基本上维持了鲁南境内的稳定。从这点看，你还算有点良心，对我也有用。因而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归降于我，以前的种种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王俊还未说话，晁玉光却连忙拉着王俊跪下道：“多谢督帅不杀之恩，我兄弟几人必肝脑涂地报效督帅。”
周显没有说话，而是定定的看向王俊。
王俊抬头看了一下周显，又连忙低下头。“王俊愿在督帅手下为一小卒。”
而旁侧的夏魁元也不情愿的跪下，“我听我大哥的。”
周显并不在意，只是挥手让他们起来。“王俊，你这次亲来沂州，后方由谁负责？他们还会继续忠心于你吗？”
王俊道：“是小人手下军师相雷朝和四当家庄容坦。小人对相雷朝有救命之恩，而庄容坦和小人是十几年的兄弟。”
周显点了点头道：“还是按照最初我许给你的条件，你为守备，夏魁元、晁玉光还有庄容坦三人为千总，你可以保留三个千人队的兵力。而你的那个什么军师，相雷朝，让他先待在泰安。等高抚台到时，按他本人的能力分以官职。，这次平叛刘泽清是个机会。如果你能在我击破刘泽清之前协助谈游击维持泰安不失，我就向朝廷保举你为游击将军。”
王俊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谢督帅。”
周显继续道：“丁游击，你带他们三人下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然后就放他们离开吧！”
丁可泽惊道：“督帅，您是说……”
周显道：“王俊，你洗完澡之后去俘虏中挑二百骑，让他们随你一起回去。如若你回去之后依旧感觉不服气，认为你可以继续与官军相抗，大可以倚仗你留在泰安的近两万人，重新招募兵卒再行起事。只不过……”
周显停顿了一下，接着重重的说道：“只不过等你下次再被我擒获时，可就没有这么多优待了。凡是在以前跟随你上山为贼者，我会下令全部斩杀，一个不留。乱世用重典，我不想那么做，但这又是必须的。我必须以此告诉所有人，我手下不容反复之人。”说完，周显转身离开。
第八百六十四章 俘虏
丁可泽扶起王俊，“王大当家，官军会在后日渡过沂水东进。如若你真的决议归降，就下令拆除山寨旧地，让手下兵卒放弃抵抗，主动让出城池，展示自己的诚意。我和谢老大跟随督帅两年有余，他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他既然那么说了，就一定会施行，请王大当家在下决定之前，想想沂州城下的累累尸骨。”
王俊出城之后，便一路狂奔，直到渡过沂水才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那如巨兽般卧立的沂州城，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周显就这么放他走了，而且没有派人跟随。
夏魁元道：“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俊沉默了片刻，“先回去，我现在头还晕着呢！得让老相给我拿个主意。”
晁玉光脸色微变道：“大哥，周显手下的这些兵卒的实力远超想象，不是我们能抵挡的。你千万不要再……”
王俊有点失魂落魄，说道：“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我们先回去。”
周显转向返回的丁可泽问道：“王俊他们走了？”
丁可泽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道：“督帅，你放走王俊，属下并无意见。但为何连夏魁元、晁玉光两人也放了去。一旦王俊再生事，我们连挟制他的筹码都没了。”
周显淡淡笑道：“一个趁乱起事的巨匪而已，王俊他还不值得我挟制。以他目前余剩的兵力，即使他再次生乱，击败他依旧是易如反掌，最多稍微麻烦点而已。放他们三人走，我已经展示我的诚意，如若王俊依旧生出反心，那此人就只能彻底除掉了。明日，我便会移兵前去临朐，你这边派人全力协助谈时迈，尽力拉拢他手下的将领，就如那个心向我军的晁玉光。即使王俊再叛，也力争将损失降到最低。在我军击破刘泽清之后，再看王俊的表现来定是否用他。”
丁可泽想了想，最终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周显问道：“有济南那边的消息吗？”
丁可泽回道：“正要向督帅汇报。刘泽清将山东境内的所有藩王都迁到了济南，并派人霸占了他们的田产。然后前几日，以我军征讨山东为由，勒索在济南的藩王以及官员为其捐献粮饷。原山东巡抚邱祖德等人不愿遵从，被刘泽清斩首。以德王为首的众藩王大臣，献出白银不下千万两，还有大量粮草。刘泽清利用这些钱粮又招募了两万士卒，并让济南参将梅应元率部两万增援郑隆芳。这个消息已经告知白总兵。”
周显苦笑道：“这些藩王还真是有钱。在朝廷要他们献饷时，个个都哭穷。当别人拿着刀枪时，他们什么都有了。老丁，多拍点人去济南，尤其要注意刘泽清和闯军的联系。”
丁可泽惊道：“督帅的意思是刘泽清会和李自成串联，他可是刚扶鲁王登基啊！”
周显道：“刘泽清是个没脸没皮的人，这个时候正气焰嚣张，想的是如何自立。但当我军打的他丢盔弃甲的时候，他必定向李自成求援，只是我猜不出闯军是否会增援他？毕竟，孙总督已经出秦，李自成的主要威胁在西边。”
丁可泽道：“那属下亲自赶去济南。督帅，在刘泽清叛明之前，李掌柜已经在济南城中开了一个华夏钱庄的分号。因为刘泽清起事突然，钱庄里的人员来不及转移，只能埋了金银，在我军暗桩的协助下逃出城。在克复济南之前，这些金银必定是不能转移出城，属下能否暂时调用这些钱财？”
周显点了点头道：“可以，你随便用。”
赵勤边走边向周显道：“督帅，目前被俘贼军还有一万四千余人，除调了两千人收尸外，其他的都在这里了。”
周显向四周看了看。这里是北门外的一处空地，地势平坦，在最外侧围了一圈栏杆，建了十几个箭楼。每个上面燃着火把，驻守着手持弓箭的兵卒。内侧，一万余俘虏被圈在里面，没有房子，没有帐篷，甚至一个可供歇息的席铺都没有。众人萎缩在一起，在秋风的吹拂下瑟瑟发抖。只在整个栏圈的南侧，留了一个近两丈的小门。
几十口大锅放在门口位置，里面煮着混有马肉的米粥，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不时有米粥煮好，倾倒在木桶里，再有人提着去分给那些俘虏。一口碗，十几个人用，分着吃，挤挤攘攘，掀起一片乱叫声，在外侧士卒的呵斥声中才止息。
周显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俘虏，手中拿着斧头，锄头，收拾着一棵横躺着的一棵大树。他们清理掉乱枝，把主干截成很小的段，挖空里面，制成一个个类似于木瓢的器具。他上前拿起挖好的一个，看了看，问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正在忙碌的一个老人扭过头，首先看到的是周显身旁立着的几十个卫卒。他大吃一惊，连忙低着头道：“碗，碗不够，凿些木碗用。”他旁边正在忙着的那些人也停了下来，心中忐忑不安。
周显看了看，确实有碗的形状，他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多找点人凿？这样也会快点。”
老人抬头偷瞥了一眼周显，又迅速低下头。“没有合适的工具，人多也用不上。”
周显顿时明白了，他们是俘虏，为了防止他们生事，所有的兵器都被收缴了上去。他皱了皱眉头，问道：“老人家，您多大年纪了？”
老人回道：“小人五十九了，再有两个月就六十了。”
“你呢！”周显转头向他身旁的一个小孩。
小孩害怕，没有回答，向老人身后躲去。
老人连忙接话道：“他十二了，是小人的孙子。”
周显摇了摇头道：“带着十二岁的孙子从军，老人家，你的心还真是大啊！”
老人苦着脸道：“大人，不是啊！家里没田又到处战乱，要不是从军，真就要活活饿死了。”
周显停了片刻，问道：“你们中的所有人都是为了这个才从贼的吗？”
老人回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们村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活下去。要是有吃的，谁还从军啊！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第八百六十五章 分田
周显转了一圈，问向赵勤道：“他们这些人中可有领头的？”
赵勤道：“有倒是有，但具体是谁，得等属下去问一下。”
周显点了点头道：“你让他们自己推举出二十个领头的，然后带他们来见我。”
这时，北门大开，几骑奔驰而出。
赵勤看到来人，向周显道：“前面那人便是颜正渊，这次能守住沂州，他功不可没。”
颜正渊行到周显跟前，翻身下马道：“督帅，高抚台设宴，请督帅前往。”
周显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帖子看了一下，问道：“除了我，还有谁去？”
颜正渊道：“高抚台，李判官，还有沂州城中几个乡绅。”
周显停顿了片刻道：“人太少了。你回去告诉高抚台，让他以我的名义召集沂州城中的乡绅富户，就说我有要事和他们相商。”
颜正渊愣了一下，问道：“属下知道了。”
正待要走，周显叫住他道：“颜巡检，朝廷多事，正是男儿奋发之时。你扶助高抚台，坚守沂州，确保城池不失。当一个小小的巡检，有点委屈你了。你想问你，你可否愿意到军中效力？”
颜正渊想了一会道：“小人倒是愿意，但高抚台那边。”
周显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向高抚台说的。”
在关押俘虏的大门口处，挑选出的二十个领头僵硬的站在周显对面。赵勤搬来一个树桩，周显坐在上面，扫视了一下众人，淡淡笑道：“没有那么多树桩，你们就直接坐在地上吧！我想你们也不会太在意。赵勤，取点酒来，我和他们一起饮一些。”
赵勤问了周围的兵卒，把所有的聚在一起，总共也只弄了两羊皮袋。
周显取来一个刚凿成的木碗，倒了一满碗，向众人道：“我叫周显，现在的官职是山东总督。也就是说，山东境内的事情都由我负责。你们之前虽然从贼，但因为缺粮而致，因而我不打算再追究你们什么了。如果你们想走，现在可以直接离开，或者在这里再等两天。因为两天后，我军的粮草才会运抵，那时候我可以给你们发放一些钱粮。不会太多，但节省着吃，可以支撑近十天，足够你们返乡。我的要求只有一条，不能再从贼。”
说完，周显端起木碗一饮而尽。
这时，很多人都围了上来。听着周显的话语，脸色满是不相信。
周显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我刚刚听一位老人家说，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是因为没有吃的而被迫从贼的。我不禁想，假如你们返乡之后，能干些什么，不从贼能活的下去吗？你，你，还有你，回答我。”周显随意点了三个人。
三人有摇头，有点头。但片刻之后，又点头，又摇头。
周显笑了笑，端起酒碗又一饮而尽。“你们不必担心。以我目前的身份，说过不会再追究你们，就一定不会。如若说话不算数，我还怎么统御大军？至少在我看来，即使放你们还乡，你们中的大部分人也熬不过这个冬季。因而在这里，我再给你们指一条活路，就是留在这里。原青州衡王，拥地六十万亩，而他现在身在济南，已然成为大明的叛王，他治下的田地自应该收归官府。在沂州，属于他的田地便有三十万亩，都是上好的良田。因为战乱的原因，这些田地到目前都还未播种。而如果现在去耕种，虽然晚了点，但勉强还能赶的上。我可以做主把这些田地分给你们，每个人十亩地。”
最开始凿树制碗的老人也在那二十个领头之列，他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是说将这些田地免费分给我们？”
周显淡淡笑道：“老人家，世上哪有那么多免费的事情？第一年，你们将耕种所得粮食的六成交给官府；第二年，一半；第三年，四成。然后，这些田地便属于你们的了，第四年之后只需要按照朝廷的税法上缴一定量的赋税即可。这就相当于官府提前把田地交给你们，而你们用自己自己种出的粮食慢慢还你们买田的花费。但有个条件，这些田地在十五年之内，你们不得随意买卖。老人家，你觉得这项交易还算可以吗？”
老人想也不想便说道：“可以，当然可以。大人，你说的这些真的是真的吗？那些田地可是属于衡王的啊！以后他要要回去怎么办？”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是真的，这件事，我替你们做主。况且你们为了一口吃的都能从贼，为什么不能再拿起武器守护属于你们的田地？还有一点，将来的事情将来再去担心，关键是现在能否活的下去。在下一年粮食收获之前，我会给你们提供粮食，吃饱肯定不能，只能勉强不让你们饿死，因为我也同样缺粮。我说的，你们明白吗？”
那老人带头回道：“明白，明白。能不饿死已经是大人的恩赐了，我们这些人哪还敢奢求其他的？”
周显点了点头，问道：“你们中可有识字的？”
停了好一会，最终只站出来了三个人，“小人们曾经上过几年私塾。”
周显道：“一会我会派几个书办出来，你们协助他登记愿意留下来人的姓名，年龄，给我一个准确的人数。以后，就按照名字发放地契。”
说完，周显端起碗，又一饮而尽。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这外面太冷，容易冻着。你们二十人负责从中挑出老人和小孩，还有身上有伤的，让他们进城歇息。赵勤，你负责给进城的安排住处，受伤的立即给予医治。另外，从城中运一些粮食过来，让他们好好吃顿饱饭，也带一些碗筷和棉被。武器不能给他们，给他们发一些斧头、锄头之类的器具，让他们自己过活。箭楼上的那些士卒，除留下一百士卒在门口维持秩序外，剩下的都撤回城，也累了一天了。话我已经说清楚了，你们如若还想离开，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不会阻拦。”
第八百六十六章 借钱借粮
历史上，在临沂地区有两个望族，一个是琅琊王氏，另一个是兰陵萧氏。琅琊王氏以王吉、王导，王羲之等人为代表，仅宰相就出过九十多位。东晋初年是其顶峰，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而兰陵萧氏，在南朝时候，“两朝天子，九萧宰相”。苏轼曾写诗称赞萧氏“扶摇欲作衣冠表，成事终当继八萧”。
但时过境迁，琅琊王氏在两晋之后逐渐走向衰落，而兰陵萧氏在五代十国后也慢慢没落。宋、元、明时期，这两姓望族在朝廷内再无直接的影响力，和普通的大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上千年积攒下来的底蕴也不会说没就没，至少在沂州，他们依旧是排名一二的大族。
这次王俊进攻沂州，王、萧的族人除了一部分留在原地看家外，大部分都逃进了沂州城。沂州知州率部出战，在沂水西岸全军覆没，城中余剩兵力完全不够。王俊为山东巨匪，名声不好，而他们这些大族知道城破之后，最惨的就是自己。因而也一改昔日的吝啬本性，出钱出粮出人，全力协助高名衡守城。例如，沂州四面城墙，西门由赵勤防守，东门是城中仅剩的判官李仲胤，南北两门负责的便是王萧两家的族人。
周显扫了一圈堂下的众人，淡淡笑道：“诸位，我说了，钱粮只是我借你们的。四个月后不仅原数奉还，还会多给你们两成的利银。如若你们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现在就可以离开。你们这样一句话也不说，要让我怎么想啊！”
借钱之事，周显曾向高名衡提过，但他没想到周显说的这么直接。他犹豫片刻，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首先站起来道：“诸位，家有余财是好事，但在乱世却未必。远的不说，就说这次王俊作乱，多少人富商乡绅被匪贼所劫，家破人亡。如若沂州没有守住，诸位手中的那些钱粮也同样保不住。周督帅率部击败王俊，保住了沂州，也保住了你们的家产和性命。目前周督帅饷粮短缺，城中士民理应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老夫先在这里表个态，我高家拿出两万两白银给周督帅充作军饷。”
高家同样为沂州大户，虽比不上王、萧二家，也薄有余财。且高名衡在外为官多年，两万两白银虽然不少，但他能拿的出来。
看到高名衡已经表态，另一个人立即站了起来。他名叫王赋沅，年近六十，是琅琊王家目前的家主。“高抚台忠义，小人佩服万分。我王家愿借出一万两白银，外加八千石精米。但大部分粮食都在乡下，请督帅给我三天时间征集。”
一万两白银算不得什么，但八千石精米却是周显急需的。目前战乱不止，粮食紧缺，青州粮价已经高达八两一石。王家这次等于直接拿出了七万余两白银。周显心中感动，连忙站起来拱手道：“王翁大义，周某鸣谢于心。”
萧氏族长萧敬远看到王赋沅抢先，也忙站起来道：“小人家中并无多余金银，但愿意借出一万石稻粮给督帅。目前沂州的萧氏粮铺便有六千石，可以尽数先交付督帅。”
随着他们两个领头的都表了态，其他的人也纷纷出言。有的多，有的少，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有所表示。
等到最后，周显拿起书办记下的账目看了看，共有十九万白银，四万石粮食。数目不算很多，却解了周显的燃眉之急。他端起一杯酒，向众人道：“我代前线士卒，以及沂州的百姓谢过诸位。”
席间众人纷纷举杯回应。
周显放在酒杯，淡淡笑道：“俗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从诸位现在的这番表现，足以显示你们的为人以及家风。刘泽清乱国，山东各府官员从乱者甚重，从知府，知州到各县官员都折损惨重。我军要做的不仅要击败刘泽清，还要恢复山东各府的吏治。前面的事情，我来做。但后面的事情，却需要诸位来帮忙。”
王赋沅站起来道：“督帅但有指定，我等定然遵命行事。”
周显摆手示意他坐下，笑道：“没有王翁说的那么严重。诸位都是沂州有名的乡绅，我只是想诸位给我推荐一些贤才。州县的主官不是我能做的了主的，但从州内的判官、吏目到县内的县丞、主薄、典吏，我和高抚台都可以做主。这里你们总共借出了十九万两白银，四万石粮食，就按照这个来推荐人数吧！每献出五千两银子推荐一人，每两千石粮食也同样推荐一人。到时候，会按照他们的才学分以官职。俗话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希望诸位真能举荐一些良才为朝廷效力。”
众人散去，在堂内只剩下高名衡和李仲胤两人。高名衡有点恼怒，“周督帅，你为何许以他们以州府官职，这样不就等于卖官鬻爵了吗？”
周显有点微醉，摆手让高名衡坐下，淡淡笑道：“高抚台，沂州官员折损殆尽，需要尽快补充以协助稳定局面。即使我不如此说，等你选人的时候也避不开这些乡绅大族。与其到时候被迫为之，还不如借这个机会施以恩惠。况且让他们举荐并不代表直接录用，而且我也没有说不再招募其他人啊！还有就是，他们主动借出钱粮之后我才宣布让他们举荐贤才的，有这样卖官鬻爵的吗？”
高名衡道：“但你这样容易让他们误以为？”
周显笑着道：“我就是想让他们误以为。实话对高抚台说，这次出兵，无论是饷银，还是饷粮我都紧缺。而且，除了军中将士外，还要安置抚恤大量的普通百姓。他们借出的这些可以解燃眉之急，却远远不够。让他们这样误以为，才会引得更多的人借钱借粮，这仗才能打的下去。这样做，除了稍微有损个人的名声之外，其他的并无影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因国而富者，理应出力更多。”
第八百六十七章 留置沂州
高名衡是传统的大明官吏，他看不懂周显。只是细思之下，觉得这样做除了稍微有点对不起那些借钱借粮的大户外，也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最终勉强同意。他和周显达成了协议，沂州的军事由周显派人负责，而政事和官员的任命由他来做主。
周显对此没有异议。李仲胤由判官升为同知，暂代知州之职。赵勤升为沂州守备，暂时留置在沂州。
陈锋走进房内，手中端着一个瓷碗，“二公子，你喝碗鸡汤醒醒酒吧！”
周显接过来喝了一口道：“你熬的？味道还不错。”
陈锋道：“我哪会这个啊！高抚台送过来两个丫鬟，说让她们伺候你的起居。我知道你醉酒，就让她们熬了些鸡汤。”
周显点了点头，向陈锋道：“你也别在这里了，去叫谈时迈、赵勤，还有周泰他们过来。”
陈锋奇道：“这个时候？他们恐怕已经睡了吧！”
周显道：“我也不想吵他们，但明天我们就要去临朐了，有些事还要交待他们一下。”
实际上，没过多久，谈时迈便赶了过来。赵勤在城外，耗了好久才过来。虽然这次胜仗，但无论是谈时迈，还是赵勤，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置。周显召见他们时，他们都还在忙，听到后便直接赶了过来。
周显扭头向陈锋道：“周泰他人呢！”
陈锋道：“小少爷他喝多了，怎么也喊不醒，便没叫他来。”
周显苦笑着点了点头，“没事，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事，明日醒来再给他说也行。时迈，我明日就会率领所有骑卒前去临朐，你三天后再整队前往泰安。王俊虽然归降，但他为贼多年，性情难定。前势如何，我也很难估量。你进入泰安之后，如果他再叛，你就不必客气，给我狠狠的揍他。但如果他竖起明旗，即使要求保留兵力，也先允了他，尽量不与之起冲突。你不能太疏远他，但也不能完全信他，这个度你要有所把握。”
谈时迈拱手道：“属下明白。”
周显接着道：“你现在有四个千人队的战兵，再加上辅兵也不过五千余众，兵力不足。你要利用这三天时间，从沂州百姓或者被俘贼军中招募愿意从军者，在出军之前将兵力补充到八千人。这里不同于登莱，我军恩信未立，招募士卒可能要困难许多。这账目上记载的是沂州乡绅许诺借出的钱粮，在明天，应该还有会有一些人主动借出。无论多少，我都给你们留下。时迈，你招募士卒所需都可以直接取用。”
谈时迈道：“多谢督帅。”
周显点了点头，“城中还余剩大约八百匹马，也都先给你了。以前高毅总说，一营之中至少要配属四百骑兵。两者相互配合，才能收到良效。但从始至终，马匹始终不足。就是处于最前线的智、信二营，每营也不过一百骑卒，而且多充当斥候和哨骑。山东西三府都有推行马政，虽然现今废弛，但存有的马匹数量依旧不少。我现在把这些马都交给你，由仁字营首先施行此策，也让我看看成效如何。记住，这次我不求你立下多大的功劳，但绝对不可让鲁南成为我大军西进的妨碍。”
谈时迈脸露惊愕，随后满脸欣喜，“督帅，我明白了。属下必定竭尽全力助督帅稳住鲁南，绝对不会让这边妨碍我军击败刘泽清。”
周显微微点头，转向赵勤道：“几天后，我军粮草、军械便会运抵沂州。不久之后，这里便会成为我军西进的后方。但同时，徐州目前已经落到孙可望手中。虽然其主力仍在扬州，在北侧的兵力不多，但依旧不可忽视。一旦发生战事，沂州会瞬时由后方变为前线。而且，在西侧的济宁还有李自成的军队在。赵勤，你协防沂州两月有余，对这里的情况也熟悉。我留你在此，你要替我做好两点。一点是防备有可能从南、从西而来流贼，另一点是给我一个稳固的沂州。”
沂州位于兖州的东南侧，在南毗邻邳州，在西临着济宁。如若周显有足够的兵力，他会趁着孙可望还未在徐州立足，立即南下夺取富庶的徐州。或者直接出兵济宁，将闯军彻底赶到运河西岸。但目前，两边他都暂时得罪不起。只能先在沂州埋下一颗钉子，待平定刘泽清之后再做计较。自己不愿和他们开战，但他们却未必如此。
赵勤道：“那属下可以在沂州招兵吗？”
周显点头笑道：“当然可以。无论是时迈招兵所余的钱粮，还是后续运抵的军械粮草，你都可以自由支配。对了，我对那些俘虏所许下的田地，你要给我落实下去。另外，一旦有当地百姓听闻了此事，必定会蜂拥而至。我们要来者不拒，千万不能厚此薄彼。”
赵勤脸色微变，“督帅，关键是我们哪里来那么多田可以分啊！”
周显道：“确实没有。但如果把属于那些王爷的，因为战乱而无主的，以及被那些富豪乡绅抢夺的田地，至少可以解决大部分人的问题。至于那些剩下的人，可以安排他们帮忙运送粮草，让他们从军，或者做一些其他的杂事。我们不是正要大量招兵吗？这正好解决了兵员问题。”
赵勤面露难色道：“督帅，军事上的事情，我能负责。但这些政务上的？”
周显摆手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去请万先生前来，他会以沂州知州的身份处理这些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先把属于衡王的三十万亩田分下去，先安抚住那万余俘虏。呃！对了，你让你派书办出城，那些俘虏的意愿如何，愿意留下来吗？”
赵勤突然笑道：“督帅，你可不知道。一说分田，那些人个个都急红了眼，唯恐慢上半步被别人抢了先。着急慌乱，混乱不堪。最开始调了五个书办完全不够，最后又加了十个才勉强够用。我看，十个人中，至少有九个愿意留下来。”
周显也笑道：“这样就好。”
第八百六十八章 兵围淄博
实际上，这些俘虏的积极程度远超周显的预料。第二日一大早，他们便选定了一处山坡，开始忙着建宅撘屋。一日之前，他们还是拿着武器的贼军，转瞬间就成了向往新生活的普通百姓，转变的迅速程度令周显完全猝不及防。
一亩地，一碗饭，便是他们这些人的追求。很简单，但即使如此，在乱世确实一种无比的奢望。
三千骑兵从北门出，他们派出代表跪地相送。为官军能饶了他们而欢呼，为给他们提供粮食而感谢。
周显心情振奋，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收民之心远比直接杀戮更加有效。
而本来主张杀尽俘虏，以威慑贼军的武志英也一路沉默不语。在辽东之时，汉蒙满还有其他各族混杂，向明的人有，通清的人也有，彼此交互，很难分清。在临战或者战后，无论是满清还是明军，都会大量斩杀俘虏和百姓。因为甄别那些人会十分困难，因而大部分时候宁愿杀错，也不愿错过。他不时看向骑马在前的周显，发现这个年青督帅的想法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周泰骑马出城，一路奔驰，不住的大声喊叫。
周显听到后，止住坐骑，向武志英道：“武游击，你率部先走，我一会再赶上。”
武志英抱了抱拳，纵马向前。
周显看着满头汗珠的周泰，从怀中拿出一条方巾递给他道：“擦擦汗水。”
周泰随意抹了一下，又丢给周显道：“小叔，你要走怎么也不给我说一下？”
周显道：“昨天你喝多了，怎么也喊不醒。今早去看你的时候，你还在睡，想着也没事便没叫你。以后酒要少喝一点，特别是在军中，因酒误事的不在少数。章怀忠心明事，遇事之时多听听他的意见。”
周泰不耐烦的说道：“这些我都知道的。小叔，我听谈时迈说，你让谢老大撤回旅顺了？”
周显点了点头道：“我最后一次收到消息，是谢迁、札拉里他们已开始动身。如果一路顺利的话，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在旅顺了。怎么了？”
周泰笑道：“谢老大之前让人带信给我，说他给我弄了一头骆驼，我还想他什么时候能带给我呢！”
周显愣了一下道：“你怎么还想着你的骆驼啊！那东西不适合冲杀的？而且也不适宜在山区骑坐。”
周泰双眼发亮道：“但骑着帅气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就喜欢看那些游记，骑着黄色的骆驼在沙漠着行走，想想就好。小叔，你以前随爷爷一起去过蒙古，那边真的像书上写的那样吗？遍地黄沙，随处都可见骆驼。”
周显想了一会，点头道：“大差不差吧！那时遇到粆图台吉，他手下便有一小支的驼队。现在掌管蒙古察哈尔部的图尔海便是他的儿子，只是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如何。你倒提醒了我，或许我们派人去联系一下图尔海。如若我们从复州出兵，而他们同时从西边牵制满清，说不一定还能相互支援。击败刘泽清后，如若你想去看看，可以代我走一趟。”
周泰脸色欣喜道：“小叔，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显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先走了，遇事莫莽撞，一切小心。”
沂州向北，有砚山和朐山两条山脉。山路曲折，十分难行。等周显率部到达临朐时，却发现城中叛军已然投降。
周显向城中将领问了情况。原来是白翥兵围临朐之后，将主要兵力布防在几处的主要关隘里，而以火炮不断轰击临朐城。郑隆芳心忧临朐，数次挑衅，并连次猛攻。但因为白翥一直坚守不出，郑隆芳折损惨重而无所得。直到三日前，白翥聚集了五千精锐绕到叛军的左翼，趁夜发起猛攻。
叛军士气低落，也没料到官军会突然反击，被白翥趁势冲破中阵。而正面的明军也开始全线反击，一夜间便将叛军全部驱逐到淄水对岸，杀伤、俘虏无数。临朐守军看到援军惨败，万般无奈之下打开城门投降。
白翥看着跪地而降的城中守军，二话没说，直接下令先斩了守城的叛军主将。而对于其他的贼军将领，收监了一半，杀了一半。等彻底震慑了贼军，稳定了临朐局面之后，他在城中只留下一千辅兵，率大军西渡淄水，再次大败郑隆芳。郑隆芳率领不到两万叛兵败退入淄博城，军心尽丧，惶恐不安。
周显没作停歇，直接前去淄博前线。白翥在这个时候已经夺取了淄博城外的所有据点，并在城外搭起了一座长形的高台。近千民夫吆喝着，将火炮拉到上面。淄博城中也有火炮，但都是老式火炮，射程达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在城外做完这一切。
白翥本在前线，听到传令，连忙骑马赶了过来。他攀上高台，看到周显正拿着望远镜遥望淄博城。“督帅，您什么时候到了？”
周显收回望远镜，笑着向白翥道：“刚到。白总兵真乃虎狼之将，半个多月时间不到便取得如此大的战果。目前郑隆芳被困于淄博城中，已是瓮中之鳖，看来收复青州全境已是迟早之事。”
白翥拱手道：“督帅谬赞，属下愧不敢当。能取得如此胜利，多赖李参将全力配合，其他将领也尽心尽力。最重要的是，督帅练出了这样的虎狼之师。”白翥所言两分是恭维，八分是实情。他久在辽东，一直认为大明的所有军队中，辽东边兵当居首。但他没料到的是，周显手下士卒的战力也如此之强，论执行的效率甚至比辽东边兵更强。很多次，他们的表现已超乎他的期待，指挥起来甚至比跟随自己很久的兵卒更加顺手。
周显笑了笑，转向四周看了一下，问道：“李开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白翥道：“刘泽清让梅应元带了两万士卒前来增援郑隆芳，但还没等他赶到，我军便攻到了淄博城下。梅应元不敢前来，直接停在了长山。为了防止他们和淄博守军合流，李参将带了四千人过去拦截他们。实际上，我观梅应元早已丧胆，是不敢再来淄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