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辞而别 下
青灰色的天空下，慕远征站在梅林间，瞧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求了婚。
可是他说的轻快，仿佛只是一个顺便的提议。
阿音眨了眨眼，摇头道：“走吧，何必拉你下水，这水太深，我都游不了。”
慕远征迟疑了一瞬，没有再坚持下去，只是转身道：“走吧，时间不早了。从这里一直往前，便有一条小路，通向陵山祈寺的后院。”
“这样方便。”
“嗯，跟这梅园一起修的，只是还未完善，不大好走。”慕远征走在她身侧，自然而然的说道，“那可是座财神庙，自然是越方便越好。”
“那倒也是。”阿音说着没回眸看了一眼琴岳楼的方向：粥快好了，他们都已经起床了吧。
慕远征看着她有些忧伤的侧影，心中不舍，可是有的事情必须舍得。
“走吧。”阿音换身一副轻快的表情，先一步踏进了梅林深处。
慕远征紧随其后。
这条路不过是堪堪修出轮廓，出了泽梦山庄之后便有些荒芜曲折，阿音拖着裙子走的挺慢，慕远征想了想还是伸出手，道：“我带着你吧。”
“多谢。”阿音倒是不客气，将有些冻红的小手放进了他宽大的掌心。
慕远征紧紧地握住，牵着她往陵山去。等到他们到了半山腰的时候，阿音终于瞧见了祈寺那金灿灿的屋顶掩映在冬日萧索的树林里。
“到了。”慕远征停下了脚步，看下了道路的另一边。
阿音回眸看去，果真看见有三四人守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果真都安排妥当了。
“他们都是我的亲信，会护送你去想去的地方，以后你要留下他们就留下，不想留下他们，他们也不会碍眼的。”慕远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的令牌，“这个你拿着傍身。”
阿音看着手里被他捂得温热的金牌，微微一愣，上面一面刻着盛字，另一半面刻着金字。
“这是……”
“这是我的令牌，有它你去各个票号都能取到现银，多少都可以。”
“……”
“就当做是你的及笄礼了。”
“我不要。”阿音赶紧往他手里塞，“我自己有手脚，可以养活自己。”
“我只是想让你过的好些。”慕远征顺势握住了她的双手，温柔一笑，“就当是我的一点私心，这样就算你去到任何地方，我都能知道。”
“……”
男子见她垮了脸，故意笑道：“所以你也不会轻易用的，是不是。”
阿音忽然觉得心里闷闷的，不吱声了。
“快走吧，不然等他们找来你就走不了了。”慕远征松开她的手，柔声道，“一路保重。”
阿音却忽然抱住了他，埋首在他胸前，闷声道：“谢谢，你也保重。你们……都保重。”
慕远征一时愣在那里，抬了抬手，想要抱住她，然后就不再放开。
可是，他终究没有。
“你再这样抱着我，我可要拉你回去成亲了。”
“……”阿音果断松了手，抬眸嗔他，“你早这样你娘也不会担心你娶不到媳妇了。”
“我改。”
“嗯。”阿音忽然转身匆匆的就往马车去了，马车边守着的人赶紧给她掀开了帘子。
阿音提着裙子刚想踏上马车，便感觉到鼻尖一凉，顿了顿，抬手去接……居然真的下雪了。
今年冬的第一场雪，竟是离别。
身后，有人大步而来，在她回首间，将一把雨伞塞进了她手里，说了声“保重”。
当阿音的小马车消失在山路上的时候，慕远征回首看了一眼掩映在山林里的金色屋顶。
转身迎着风雪下山，不禁想：人心都是贪婪的，或许就是财运太盛才会阻了姻缘吧。
回头需改一改。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佳人再难觅
慕无尘一早起床便听说阿音做了早饭叫他一起吃，这心里下了好几天的雷暴雨，一下就雨过天晴了。看着外面刚刚飘起的雪花，也觉得此情此情甚合他的心意。
可是当他跨进云墨房里的时候，却瞧见云墨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喝粥，赶紧回头看了一眼阿音关着的房门，问了一句：“人呢。”
云墨还在生他的气，眼皮也没抬一下：“去梅园摘梅花了。”
慕无尘“哦”了一声，大步走来，一屁股坐下道：“我都不生气了，你还不愿理我么。”
云墨抬眸看了他一眼，就在慕无尘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的时候，却听他淡淡的吩咐道：“丝雀，外面下雪了，你去瞧瞧阿音怎么还不回来。”
丝雀闻言应了一声，便回房寻了一把伞，匆匆找了出去。
慕无尘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既然愿意说话就说明没事了，便也心情大好的端起了碗。
“这是鸡丝粥吧。”绯衣公子夹起一条又细又长的鸡肉，回眸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川南，揶揄道，“又是拿你的刀切的吧。”
“……”川南默默的撇过脸去。
慕无尘心情大好，连吃了小三碗粥才罢口，瞧着已经坐在窗前看书的云墨，苦口婆心道：“朝玉，其实我就是想你把她当亲妹妹看，她不是一颗棋子说舍就舍。”
亲妹妹？
云墨眉心微微一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嫁给你大哥的。”
“……我又没说我哥不好。”慕无尘一想起这一茬就胸闷气短，“我的意思是，他们不般配。”
云墨抬眸看他，见他索性走来坐在了自己对面，继续道：“她一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那里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结婚生子，我娘逼得急，我大哥那人嘛……觉得自己也不亏，哪里会真心爱护她。”
“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你大哥对阿音是真上心。”
慕无尘一时语塞，便开始不讲理：“那阿音对他呢，这种事情总要两情相悦才好。”
“你怎么就知道阿音不喜欢他。”
“当然不会喜欢，她一个毛丫头知道什么。”说来说去还是那两句，胡搅蛮缠。
云墨无奈一叹：“我还是那句话，大局为重。”
慕无尘哼哼两声，发现云墨手里拿的书，似乎是手抄的，有些眼熟：“你看的是……”正要伸手去拿，却见丝雀匆匆跑回来了。
小丫头一进门便急忙道：“公子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什么！”
“……”
“奴婢找了一路都没有找到，找人问也说没有看到。”
慕无尘站在那里，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听见云墨沉着道：“你大哥在不在府里。”
慕无尘想了一瞬：“对了，大哥院里开着绿蕊白梅，那可是稀世珍品。”说完便风也似的起身出去了。
“伞。”云墨喊了一声，见他一溜烟的没影了，不由得一叹：“她出去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
云墨眉心轻蹙，指尖轻轻的摩梭着那熟悉的字迹，问道：“川北呢。”
一个黑影闪身而来行礼道：“小人在。”
“你没跟着她。”
“小姐早上让小人将她的菜谱送去大厨房，离开了一阵儿。”
……怎么这个时候。
“川南也没跟着。”
川南闻言，连忙回道：“小姐说我什么都不懂，让我留下帮丝雀了。”
“不好……”云墨手心骤然，垂眸间满目都是她娟秀的小楷。有一股慌张感在心底迅速蔓延，纵使他如今冰雪心肠，也难以阻挡。
她安静了这么久，原以为是自己在冷落她，却不想是她在蛰伏……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雪
西子河是条天然的河道，宽广的河面蜿蜒而下，直奔着京南运河而去，沿途皆是富足貌美的江南小镇，一眼望去，映在这江南温柔的雪中，叫人迷恋，留恋。
此刻，夜色沉沉。
阿音站在船头，看着雪花落入漆黑的河里，瞬间湮灭。抬手拢了拢狐裘，看了一眼飘雪的夜。他们的小船顺流而下，早已经出了陵城，正沿着西子河往京南运河去。
慕远征派来护送她的一共四人，皆是武艺高超，为首的叫慕六，是慕府的家仆，从小跟着慕远征，并不沾亲带故。
他说在西子北港有一条慕府去往南边的商船，他们如今顺风，预计后天一早上船，沿江南下，沿途几个大港都会停靠，装卸货物。届时，阿音想在哪儿下船都可以。
不愧是慕氏以后的当家，短短几日便安排好了一切。阿音抿了抿唇角，转身进了船舱：只是我这一走，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难他。
“小姐，早点休息吧，船上不比岸上，今夜有风有浪，夜里恐怕会睡不好。”慕六见她似乎有心事，便好心劝了一句。
“没事儿，以前我总睡在船上。”
慕六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长相平平，只有一对儿剑眉甚是惹眼，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跟着慕远征的关系，看上去沉稳可靠。
“那就好，咱们还要行一天一夜，大公子吩咐了，若是小姐不习惯，便尽早寻个小港上岸。”
“他考虑的周全。”
阿音退下狐裘，坐在火盆边烤了烤火。听见慕六道：“小的跟了公子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对谁这样上心。”
少女微微一愣，抬眸看他，慕六见她雪白的脸颊被火烘得暖洋洋的，赶紧撇开眼道：“尤其是女子。”
“是么？”
“是啊，我们底下几个关系好的，还私下里说他终于开窍了，知道心疼人了。”
“……”阿音忽然想起了他宽大的手掌，暖暖的，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桃花眼是什么时候开始，也会温柔的看着她的。
“我们都以为您要做我们大少奶奶呢，谁曾想……”
“误会误会。”阿音回过神，把自己吓了一个激灵，“我跟你家大公子只是朋友，江湖义气而已。”
无关风月，无关风月……
慕六见状，便只好收了口，垂首道：“小的在外面守着，小姐要是有什么吩咐便吱一声。”
“多谢。”
阿音坐在火盆前，瞧着他出去了，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起上午在陵山他说的话，忽然想：这厮一直说要娶我，不会是真的吧……
陵城，泽梦山庄。
雪夜里，慕远征回来的时候，看见屋子里热闹的很，不由得一惊：“大晚上的不睡觉，都在我房里做什么。”
“阿音呢！”慕无尘找了一天人，整个陵城都被他搅得鸡飞狗跳的，愣是连阿音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找到，这会儿心里的火焰已经有八丈高了，“我白天找了你几回，都找不着，你把阿音藏哪儿了。”
慕远征一时不悦的看着弟弟：“什么叫我把阿音藏哪儿了，她住在琴岳楼，你跑来问我？”说着看了一眼面若冰霜的云墨，不由得问道，“阿音不见了？”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这些日子黏她跟什么似的，她跑了你会不知道？”
“无尘。”云墨见他快要失控，冷声道，“好好说话。”
慕无尘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冒了冒火芯子，不说话了。
“慕大哥，阿音今早说去梅园摘梅花，之后便遍寻不得了。”云墨尽量心平气和，“我们找了一日了。”
慕远征一时看向他，说真的，要不是阿音说他们不是兄妹，他还真看不出来。此刻，云墨眼中极力隐去的焦急与慌张，究竟为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明晰
外面下了一夜的小雪，到这清晨天地间居然也白茫茫的一片了。
慕无尘坐在房里，四周一片狼藉。他，一夜未眠。
昨天他跟云墨从木秀园回来之后，便觉得阿音这回是真的逃彻底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他藏着的檀木匣子，他总觉得，只要檀木匣子还在，自己手里就还攥着一根牵着阿音的线，无论她走了多远，都不会丢。
可是，书房的暗格空了！
那一刻，少年公子的心也跟着空了。
“她真的走了……”
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带近了一阵凌冽的东风，外面雪还在下。
云墨一脚踏进来，眉心便不曾松开：“估计人已经不在陵城了。”
“她走了，真的走了。”
“……”
慕无尘豁然起身，责备的看着云墨：“我就说吧，她不愿意嫁给我大哥，你偏不信，还想将她就这么送出去，一直冷着个脸对她，这下好了，人走了，走的太没良心了。”
云墨一袭白衣站在门口，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冷，见慕无尘像一只困兽一般在房间里乱转，怒火也渐渐压制不住了。
“这事儿跟你大哥脱不了关系。”
“……”慕无尘脚步一顿，侧首看着他，“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昨天晚上他就那样把我们给打发了，还说忙得很，阿音或许只是出去转转，会回来的。”
“昨日你带人在城里找，我听府上下人说，你娘似乎准备给阿音办及笄礼，想要她跟你大哥定亲。”
“什么！”
“你大哥同意了。”
“……”
“无尘，不管你信不信，我肯定你大哥心里是有阿音的，如果阿音丢了这件事他当真毫不知情，不可能那么冷静。”云墨缓步走来，抬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你好好想一想，要是这件事你大哥帮了她，她会去哪儿。”
“我大哥为什么要帮她？”慕无尘看着云墨，满眼不解，“如果他真的想娶阿音，为什么还要放她走，还有阿音找我大哥帮他的话，是不是什么话都告诉他了。”
“阿音不是那么单纯的人，我想是挑了可以说的说，比如父亲的遗物，比如……我们不是兄妹。”云墨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真的丢了个妹妹。
慕无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至于为什么放她走，恐怕……”云墨看了他一眼，隐晦道，“就如你说的，他或许知道在阿音心里没有他吧。”
一听这句，慕无尘一时来了精神，眸子也跟着一亮：“我就说，他俩不配。”说着便反手握住了云墨的手腕，有些激动道：“我想想，如果是我哥……”
云墨任由他握着，看着他从一片死灰中慢慢走出来，而自己却只能待在这无尽的灰烬中。
不论阿音在与……不在。
“水路！”慕无尘惊喜道，“一定是水路，水路快，上哪个码头根本不知道。昨天城里我翻遍了，也派人往富阳去了，没有消息，没有踪迹，是水路……一定是水路。”
“那便是西子河了。”
“对对对。”慕无尘的眼中渐渐一片光明，“我大哥为人谨慎的很，一定会派人护送，他喜欢阿音一定尽可能让她舒服……商船，我家的商船，即大又舒服。”
“……”云墨无奈一笑，“可是西子河通往京南运河，可北上，可南下。”
慕无尘松开云墨，在房里转悠，闻言沉默了一瞬，忽然道：“她爹的临终遗言，让她不回南疆，不问朝堂。”
云墨眼睁睁的看着他眼中豁然开朗，听见他欣喜而肯定道：“她不会北上，南下……一定南下了！”
“好，我们追。”云墨看着他迅速的收拾自己，他只是说了两句，无尘便对阿音的去向仿若眼见，分析的如此迅速清晰。
这个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一样了。而如他所料，改变他的人，是阿音。
第一百四十章 雾隐
慕六不愧是常年跟着慕远征走南闯北的，对时间的把握准确的很。阿音的小船抵达西子北港的时候，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
风雪也渐渐的停了，却起了浓浓的晨雾。
阿音顺着大船垂下的软梯上船的时候，回首看了一眼。京南运河整个宽阔的水面都隐在浓浓的晨雾之中，看不清容貌。
彼时，她还不知道，慕无尘已经像猎狗一般，往她这边迅速的追来了。
西子北港，慕氏商船上。
阿音走进偌大的房间，一时觉得还是有钱好，像慕远征这般有钱真是特别的好。想想慕无尘从前带她逃亡时的那些做派，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而此刻，甲板上，有个少女模样的人影隔着浓重潮湿的晨雾，远远地看着阿音进了船舱之后，忽然停在了那里，有些出神。
有船上跑货的伙计从那少女跟前匆匆经过，却被她忽然一把拉住，惊疑不定的问了一句：“刚才进去的女人是谁。”
那伙计愣了一下，看了看阿音门口守着的两三人，反应过来：“好像是大公子的客人，门口站着的不是六爷么。”
那女子回过神，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果真是慕六，连忙的撇开脸，压了压心中的怒火道：“是不是一个叫云音的女人。”
“表小姐，小的真的不知道什么音不音的，那客人矜贵的很，别说靠近了，小的连瞧都瞧不见。”那伙计说完见女子不说话，便匆匆的走了，心说这女的真是阴阳怪气难伺候的很。
雨后的水面上，浓雾重重，带着叫人不舒服的黏腻。冷风习习，带着江南那种刁钻的湿气，一个劲儿的往人的骨子里钻，叫人觉得冰冷刺骨。
“阿音，真是你，真是老天有眼，将你送到我面前。”少**狠的低语了一句，然后便转身匆匆的往船尾走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商船在阿音上船之后并没离港，慕六说，因为水面上雾气太大，要等到午时浓雾散去一些了才好开船。
阿音便乖乖的睡了一觉，等到午饭将近的时候才醒。
“小姐，用午膳了。”门口一个小丫头乖觉的说道。
阿音正坐起身整理衣衫，闻言浅浅一笑：“真是巧，进来吧。”
一个穿绿色夹袄的小丫头低着头匆匆进来，将饭菜放在了桌上，听见阿音走来，心情颇好的样子笑道：“这船上的厨子不错。”
“小姐喜欢就好。”
“你是一直在这船上伺候的？”
小丫头连忙点点头：“嗯，奴婢在船上偶尔伺候一些贵客。”
阿音闻言，弯着眸子笑了笑：“慕六他们呢。”
“慕六他们都在后面一道吃饭呢。”小丫头想了想，抬眸小心翼翼的问了她一句，“要奴婢去叫么。”
阿音看着她清秀的小脸，或是刚从外面进来，还有些红扑扑的。
“不用了，船什么时候开。”
“没一会儿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小丫头闻言，连忙褔了褔转身出去了。
阿音含笑见她出去，从容的从发间取下一根银簪子，在饭菜里扎了扎，发现没有反应，愣了一下……随即端起饭碗，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微微挑眉，气笑了。
“蒙汗药，还是下等货色。”
少女一屁股坐了下去，撑着腮看着那些饭菜，心思急转。
慕远征诓我？
不会，那丫头明显不是这条船上的人。货船再大也是货船，谁会用来接待什么贵客。
那丫头直呼慕六姓名，不像其他伙计一样叫他“六爷”，根本就不是慕远征的下人。
“那么还有谁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雪
阿音眉心轻蹙，没想到自己跑这么远了还有人对她使阴招。
她逃跑才三天，只要不是慕远征诓她，那就一定是别的什么客人上了这条商船，还是个跟她有过节的客人。
阿音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微微眯了眯：“还会是谁呢。”
就在阿音疑惑究竟是谁要害她时候，慕六在门外说道：“小姐，开船了。”
阿音回过神，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说道：“六爷，你进来吧。”
慕六闻言，低头走了进去，看见阿音坐在饭桌前，却一口没吃的样子，不由得一愣，却是说道：“小姐跟大公子一样，叫我六子便好。”
阿音笑笑，将面前的饭碗往前推了推：“这碗饭不错。”
慕六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面上一惊，赶紧上前查看，片刻便沉了脸色：“谁送来的。”
“一个穿绿色夹袄的小丫鬟，说是在船上伺候的，我没有问名字，估计说了也是假的。”
“小丫鬟？”慕六摇摇头，“小姐的饭菜我是叫顺子送来的，我去问问。”说完便要出去。
“等等。”阿音起身道，“随身带着丫鬟的，应该是位女客，能上这条船的约莫也是慕家的人。”
慕六微微吃惊：“小姐知道是谁？”
“大约吧。”阿音含笑的眸子波光粼粼，带着一丝难以掩盖的神采，“若是找到，先不要打草惊蛇。”
慕六神情瞬间一凛，连忙应了一声匆匆出去。
阿音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下一刻便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那些饭菜，苦笑道：“先给我拿吃的来呀。”
没一会儿，阿音便感觉到船身轻轻的晃动了一下，这艘商船终于在午时河面浓雾见见散去之后，离港起航了。
阿音一时没有了吃饭的心思，起身走出了船舱，抬眸便看见了灰蒙蒙的天空，不见骄阳。
放眼看去，河道两岸江南水乡温柔缱绻的景色依旧披着一层薄纱，愈发显得神秘动人，叫人流连忘返。
少女没有披裘，一阵冷风拂过河面，冻得她不禁瑟缩了一下，看着西子河方向的双眸也不由得颤了颤。
那日三月春色，广袤的湖面上，少年明眸皓齿迎风而立，只一眼她的心里便开满了灼灼桃花。可今日离去，寒冬腊月，阴云薄雾，心中再不复当日繁花。
阿音倚栏轻叹，她那小小的心中，放不下的，终究只有一个慕二公子。
“真是没出息。”阿音无奈一笑，垂眸看着船身上了航道，划出巨大而平稳的波纹，缓缓前行。
夜幕悄然降临的时候，天色朦胧，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西子北港，可是白日里停在那里的商船已然离开大半日了。
慕无尘风风火火的派人将停在港口的两艘船查了一遍，终究是死了心，阿音不在。
“公子，还追么。”川北一袭黑衣，脸上带着少有的冷冽，这次阿音逃脱，他总觉得是自己大意了，将人看丢了。
慕无尘站在那小小的快船上，河面起了夜风，吹得他深红色的长袍猎猎作响，一双丹凤眼沉沉的看着南方，坚定道：“追，天涯海角小爷我也要将她追回来。”
“那公子先休息吧，咱们日夜兼程片刻没有休息，公子会累坏的。”
慕无尘一挥手：“这算什么，追不上她，小爷我这辈子都不用睡了。”说完便转身去了船舱，冷声道，“让川南他们都跟上，沿途每一艘商船都要搜，看着看这天色还要下雪，晚了这丫头可就上岸了。”
“是。”川北的神色不由得又凝重了三分。
他知道，要是小姐上岸后落雪，风雪抹去了一切踪迹，即便是他也再难追踪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哥的信
冬日起北风，阿音所在的商船一路往南，正好是顺风，大半日便行出去好远，远到阿音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会离开那个舒适温暖的富阳，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少女撑着下巴，坐在船舱里，透过房间里小小的窗口看着外面暮色四合下沿岸的风景，之前的小雪下了许久，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倒是看出什么。
“约莫夜里还要下雪。”阿音嘟囔了一句。
慕六去找那个在她饭里下蒙汗药的人，下午的时候来报说是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绿衣服的小丫头，至于船上的其他女客，除了阿音之外，另一人在船离港的时候下船了。
所以，有的人不知为何，害她害了一半便跑了？
阿音无奈的摇摇头，不去管那人要做什么，如无意外的话，她预备天亮前就随小船就近上岸，这样雪后便没人找得到她。至于终究要去哪里……阿音想了很久，还是想去一趟南疆。
阿音收回目光，映着烛火看着放在面前的小包袱，里面是慕远征偷来的檀木匣子。
就算是无关自己的身世，当初听梁清描述南疆的风土人情，阿音心里是真心向往的。
她想去看看，哪怕只是看看。
阿音伸手打开小包袱，露出里面的陈旧的檀木匣子，这匣子有机关，是她祖父秦贺亲自做的，要是不按照方法打开，里面的火药会瞬间点燃，东西会化为灰烬。
少小女纤细的指尖轻轻地的摩挲了一会儿，就知道云墨他们拿到这么久了，还是没能打开。
阿音浅浅一笑，准备将包袱系好，却发现匣子下面露出一封信的一角，微微一愣：“这是什么……”
烛火下，少女抽出压在匣子下面的一封信，信封上只有一个字：盛。
“慕盛写的？”阿音眉心微微一动，抽出里面的信纸，缓缓展开，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失控，好像这里藏了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
她隐隐约约猜到一点，却害怕是真的。
“婴婴亲启：冒昧唤汝小字，只此一次，见谅。”
阿音看了开头，便想把信扔了，走都走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可是下一句却牢牢地抓住了她的目光……
“吾闻其身世，连夜飞书南疆，终探得一二。当年朝廷多疑狡诈，害其祖上，吾慕氏一族恐也难辞其咎……如今无颜挽留，妄共度此生。愿婴婴此后忘却前尘恩怨……”
短短几句，阿音匆匆看完，之后慕远征话唠似的悉心叮嘱她一点儿也没看进去，目光在“朝廷多疑狡诈，害其祖上，吾慕氏一族恐也难辞其咎……”上，怎么也挪不开。
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想起当日祈寺结拜，云墨那句——妹妹当真无仇么。一股冷风无孔不入的卷进了阿音的心房，冻了她一个手足无措。
父亲说：你祖父不想提当年的那些恩恩怨怨，所以爹也不知道其中究竟。
父亲说：爹不想回南疆，我们离开太久了，回去了族人也不会认的。
父亲说：京都虽然繁华，但哪里有这里自由自在的好。
就是那个什么都说不清楚的父亲，临终却那样坚定的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阿音，答应爹此生不问朝堂，不入南疆。这木匣子你千万收好，不能交给任何人，尤其是姓云的，和姓慕的。”
阿音那时还不满十三岁，小小的身子伏在父亲的床边，眼睁睁的看着他形容枯槁，渐渐没了气息。
她身边唯一的亲人，也终于离开了她。
心底，一片冰凉。
忽然一个激灵，阿音猛然起身，朦胧间看着桌上依旧跳动的烛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许久没有哭过的她居然被一个恍惚的梦弄哭了。
阿音抬手胡乱的摸了摸脸上的泪水，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慕远征写的那封信。
少女明亮的眸子，微微一紧，忽然起身道：“六子，备船。”
第一百四十三章 雪夜追杀
子丑交替之时，京南运河南下的上船边上，一艘小船乘着夜色悄悄地下了水面，紧接着，几个人影迅速的上了小船。
夜色沉沉，无风无月。举目望去，只有附近码头上亮着两盏长明灯，连停靠在码头的几艘船舶都静悄悄的，不见灯火。
“小姐，前面上岸是青窑镇，大大小小七十二座砖窑，半数都是御供的窑洞。”慕六站在阿音身侧，为她当去半面的夜风，指着远处的长明灯说道。
“专门烧砖的？”阿音不曾听过，只是关心：“离陵城多远了。”
“水路大约千里，陆路有一条大道直通，反而近些。”
“……”阿音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长明灯，蹙了蹙眉没有再说什么，听见慕六问道：“小姐准备在青窑镇停留么。”
阿音摇摇头：“不了，明早找一辆马车启程。”
慕六有些失望，还是沉着的问道：“小姐想去哪里。”
阿音想了想，刚要开口便听见船侧的顺子忽然喝道：“什么人！”
下一刻，少女便觉得脚下剧烈一晃，慕六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两人勉强没摔倒，抬头便看见一艘跟他们差不多的小船从侧面撞了上来。
追上来了？阿音一瞬间就想到了慕无尘他们，却不想那条小船上跳过来五六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跟顺子他们打了起来。
不是慕二！
心念一闪，阿音就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把：你除了慕二那厮能不能想点别的！
“小姐，你去里面躲好。”慕六顺势将阿音塞进了不大的乌棚里，然后便直冲着那伙人攻了过去。
阿音双手扶着摇晃剧烈的乌棚，还没来得及钻进去就看见已然有两三人落了水，心里一惊，一时没了底气。
要知道慕二那厮武功高的离谱，只要他一人在阿音便像是吃了定心丸。可是慕六他们几个是跟着慕远征走南闯北经商的，武功高低阿音心里完全没谱。再加上对方乘夜袭击，完全不知底细……思及此，阿音连腿都软了三分。
“都给我扣下。”外面响起一个尖利的女声。
阿音站在乌棚里，初闻居然没反应过来是谁。下一刻便看见慕六匆匆的钻了进来，横刀挡在了阿音面前，根本来不及说什么，便有人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好久不见啊，云小姐。”
阿音站在慕六身后，目光被他挡去了大半，堪堪瞧见跟进来的那女子退去头上漆黑的斗篷，露出那双长的不甚好看的丹凤眼。
“是你。”阿音意外不意外的看着忽然出现在此的荆瑶，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在这里。”
荆瑶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将阿音刺穿一样，冷冷道：“自然是追着你来的。”
“你追我做什么。”阿音哭笑不得，“大半夜的不睡觉。”
“……”荆瑶脸色一下又沉了三分，恶狠狠道：“你说我追着你做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喜欢我吧。”
“……”
慕六看着荆瑶五颜六色的小脸，不由得想笑，跟着阿音三四日了，还是头一回发现这位小姐有趣的很。
“云音，你害我如此之深，还好意思在这里消遣我。”荆瑶目露凶光，“要不是你魅惑我表哥，我那里会落得如此下场。”
阿音不由得一愣，此前似乎听丝雀说了一句荆瑶跟徽州李公子的婚事定在明年春天了。徽州在北面，她跑南面来做什么。
逃婚？
“那位李家四公子我见过了，还真是不出所料。”荆瑶一点儿也不在乎挡在阿音前面的慕六，步步紧逼，“我是死也不会嫁给那个庶出的瘸子的！”
阿音默了默：好吧，还真是逃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堕狱
子时已过，沉沉的夜幕下飘起了雪花，京南运河广阔的河面上，一艘小船在河中央晃了晃。乌棚里挂着的灯笼，将里面的两三人影照的跌跌撞撞。
阿音站在慕六身后，看着烛火下面目有些狰狞的荆瑶，理了理有些混乱的思绪：“你不想嫁，所以想躲在南下的商船里逃婚。”
“不然呢，我才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中午在我饭里下蒙汗药的真的是你。”
荆瑶微微挑眉：“可惜了你没吃，慕六还去查我的住处，我便知道你察觉了。”
所以跑了。阿音抽了抽唇角，还以为她是放弃了，谁成想居然一路跟着她，直到她离开了大船，落了单。
“你逃婚还带着打手？”
“外面那些是我高价雇来的杀手。”说着这里，荆瑶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这回，我看还有谁能救你。”
“表小姐，你不嫁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当初你的婚事也是因为你害我造成的，这笔账要算在我头上的话，也太牵强了。”
“巧舌如簧。”荆瑶恶狠狠地看着她，“只要我杀了你这个狐媚子，表哥一定会回心转意，想起我的好来。”
“……”阿音不想与一个疯子争辩什么，悄声对慕六说道：“外面如何了。”
“小的无能，都被抓住了。”
“……”是真的无能。
“慕六，看在表哥的面上我不为难你们，给我让开。”
“表小姐，你若是伤了云小姐，大公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阿音扶额，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我偏不信，我杀了她表哥还能杀了我不成！”荆瑶一下就怒了，扬声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贱人拖出来。”
“不必了，我自己会走。”阿音说着便要从慕六身后走出去。
“小姐。”慕六侧首看她，摇了摇头。
“不碍事的，上岸找我。”阿音说完便大步走到荆瑶面前。
荆瑶看见她走出来的一瞬便不由得一愣，目光扫过她的脸庞，更是怒火攻心，伸手就狠狠的拽了她一把，将她狠狠的摔了出去。
“贱人！”
阿音一个踉跄跌在了甲板上，手心破了一点皮，雪花轻轻地落在掌心，瞬间融化。下一刻，一只紫底绣花的鞋子忽然狠狠的踩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眉心一蹙，抬首便瞧见了荆瑶正冷冷的看着她。
“不就是会做菜么，我今天先废了你这双手，再划了你这张脸，看你怎么献媚。”
“表小姐，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船上。”阿音忍着痛，冷静道。
荆瑶微微一愣：“与我何干。”
阿音很是诚恳的看着她：“自然有关系，我哥哥想用我拉拢泽梦山庄，我不愿意便逃出来，以后都不会跟慕大公子有所瓜葛了，你何至于多此一举呢。”
荆瑶又是一愣：“你是说，你不愿意嫁给我表哥。”
“是我不配。”阿音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慕大公子那样的人物，自然是像表小姐这般的千金小姐才配得上，我要是嫁给他也不过是个棋子，了无生趣。”
“……真的？”
“千真万确，不然我大冬天的跑这么远做什么。”
荆瑶惊疑不定的看着她，随即又看了看她身后一脸警惕的慕六，忽然道：“我不信，你要是逃婚的为何慕六会跟着你。”
“……”这个借口我还没想好。
可是不等阿音想好，荆瑶踩着阿音的脚就狠狠的撵了一下，阿音终于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既然是逃婚，那是死是活表哥也不在乎了。”荆瑶抬手就从身边一黑衣男子手里接过了一把匕首。
阿音皱着小脸看着荆瑶拿着匕首缓缓蹲下，目光不由得一凛，冷声道：“荆瑶，你敢。”
荆瑶被她瞪得一惊，下意识的握紧了匕首，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河面，这才恶从胆边生，扬手道：“你看我敢不敢！”
“啊！”
一声痛呼，惊了原本宁静的雪夜。
远处，一袭红衣猛然回首，心惊道：“是阿音……”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冰河
“小姐！”慕六看见阿音那只血淋淋的小手，心中暴怒！握着刀的手心一紧，猛然上前，将荆瑶身边的黑衣人撞进了河里，一把就拉开了踩着阿音的荆瑶。
荆瑶一时不稳，往后跌坐在了地上，甚是狼狈。
“慕六你好大的胆子！”荆瑶气急败坏的看着慕六将阿音拉起来，原本握在自己手里的匕首此刻还插在阿音左手的手背上，鲜血顺着掌心滴在甲板上，
即便是在这样深沉的夜色里也如此的妖冶，惊心。
不知为何，荆瑶跌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杰作，忽然觉得畅快无比，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
一时竟然大笑了起来：“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阿音痛的面色苍白，看见慕六匆匆的从身上撕下一片袍角，扔了刀扶住了她的胳膊：“忍着点。”
阿音紧紧地咬着唇，还来不及点头，就见他迅速的拔了匕首，将手里的布条缠在了她手上。
“伤口太深，这可怎么好……”慕六焦急的看着她的手，听见身后荆瑶疯狂的吼道：“杀了她，你们给我杀了她！”
下一刻，便有两三个黑衣人冲着阿音杀了过来，慕六急急的将少女推到了自己身后，匆匆的捡起刀迎了上去，小船不堪重负的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慕六一时间竟然堪堪的挡住了那几人。
阿音站在船沿，紧紧地捂着伤口，疼的撕心裂肺，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午夜的雪。
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却早已感觉不到凉意。恍惚间，她似乎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不知为何。
那笑容像是这雪夜里静静绽开的雪花，微小，冰凉，落入这沉不见底的水里，瞬间便泯灭不见了。
“我杀了你！”荆瑶见那些杀手还未冲过慕六，害怕夜长梦多，捡起甲板上血淋淋的匕首就冲向了阿音。
“小姐小心！”
少女瞬间回过神，运气凝神到脚下，侧身躲过了那直刺胸口的一刀，却因为船身摇晃一时重心不稳，斜斜的就像河面载去……
荆瑶扑了个空，一时收不住，也扑进了河里。
一瞬间，冰冷的河水吞没了一切嘈杂。
世界，安静了。
阿音仰面往河底坠去，一双琉璃目能清晰的看见波光粼粼的河面离自己越来越远。手心缠着的布条也松散开来，往河面飘去。
她从乌棚里被荆瑶扔出来的时候有想过跳河逃走，毕竟青窑镇的码头在她眼里是那么的近。可是天寒地冻，跳进这样的冰冷的河水里，她还是有些犹豫的。
终究，她还是低估了人心的恨意……
少女宛若一片凋零的枯叶，在深沉而静谧的河水里慢慢下沉，这会儿她已经冻得毫无知觉了，手脚根本不听使唤。
脑海里忽而闪过慕无尘那双要人命的眸子，嘴角不自禁就上扬了：那厮要是知道我是被淹死的，估计要笑死……
真是讽刺呢。
在阿音的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那双视黑夜如白昼的眸子里渐渐地映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朝着她快速的游过来。
阿音那只受伤的手下意识的伸出去捞了一下，河水从指间穿过，一片空无……
幻觉吧。少女无奈一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凋零
又是一夜飘雪，白衣公子披着灰色的狐裘站在廊下，身边杜柳提着一盏孤灯，在夜风里摇摇晃晃。
这已经是第几个夜晚了，他心事重重，几乎彻夜无眠。
“公子，子夜了，又落了雪，回屋吧。”
云墨倾长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双墨色的眸子静静的落在庭院里那棵落满雪的月桂树上，无动于衷。
“公子，您就算是睡不着，坐在屋里也是暖和的呀。”杜柳见他不过几日便消瘦了，简直心急如焚。
可是云墨偏偏除了沉默和消瘦以外并无其他症状，未曾病发，也未曾着凉，有什么一直在苦苦的支撑着他。
“人都派出去了么。”少年公子微凉的声音忽然问道。
杜柳连忙道：“公子，小姐走丢不能张扬，属下派出去的人有限。”
一股无力感瞬间攀上了他的心头，云墨自嘲的摇摇头：“阿柳，我总觉得这一次，她不会回来了。”
“……”杜柳没曾想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将他后头好些劝解的话都堵了回去，一时提着灯笼哑口无言的看着他。
“那棵树下还埋着她秋日里酿的桂花酒，她那时说让我跟无尘两人喝，她不喜欢。”云墨说着峨嵋头轻轻一蹙，忽然问道，“你说，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想走了。”
“小姐她……属下觉得，小姐秋日里悉心照顾公子，是真的对公子好，虽然也想办法找那木匣子……但是恐怕也没想真的就这么走了吧。”
云墨想起那些日子无尘不在，都是阿音每日里照顾他，心头又紧了几分，有些自责道：“终究还是因为我冷落了她，想让她亲近慕盛么。”
杜柳想想这些日子以来，阿音遇见云墨那疏远的样子，眼里的失落和了然。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的摇摇头，无言以对。
云墨抬手接着落下的雪花，看着他们迅速的在自己的掌心融化，忽然道：“阿柳，你知道这几日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杜柳微微一怔。
“我想陪着无尘。”云墨一手轻轻的攥着狐裘，自顾自的说道：“自母后去世之后，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无用，唯一想去做的事情都做不了。”
“公子安心，二公子一定会找到小姐的。”
“会么。”
“一定会的，小姐跑了几次，不都是二公子找到的么。”
云墨似乎一怔，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来，叹了声：“是啊。”都是无尘找回来的。
“公子宽心，相信很快会有消息的。”
是啊，那日无尘顶着风雪，义无反顾的去了，而他思虑再多，也只能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
等待他将她带回来。
沉沉的夜色下，京南运河片刻不歇的朝着南海奔流，片刻便吞噬了一个年轻女子的生命，毫不怜惜。
甲板上，红衣公子慌张的抱着早已湿透的女子，心急如焚：“阿音，阿音你醒醒！”
“秦雪音，你不能死！”
“秦雪音，你听见了么！”
“秦雪音，小爷我不准你死，我不准！你听见没有！”慕无尘抱着阿音无知的身体拼命的摇晃，在夜色里喊得撕心裂肺。
船上其他人抓的抓，压的压，受伤的受伤，湿透了的湿透。见此情景，都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一片寂静。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生辰
“公子，让属下看看吧。”川北一身黑衣，身上也湿漉漉的，沉着脸气上前屈膝道。
“不用！”慕无尘用力将阿音往怀里一抱，怀里的下丫头被这一把拉扯的，终于将喉里的一口水给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慕无尘见怀里有动静了，一时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依旧闭着眼睛，挣扎。
“别晃了……晕……”
“没死没死，小姐没死！”慕六第一个喜道。
慕无尘缓过神来，瞪了他一眼，垂眸间又温柔无限：“好好好，我不摇了。”
阿音依稀听出是他的声音，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只是迷迷糊糊的呓语道：“慕二……我刚才……看见你了……”
“是我，真的是我，我来找你了。”慕无尘紧紧地抱着她在胸前，急切道。
阿音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只是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悲剧……今日竟然……是我的生辰……”
那日他去京都说，等他回来，给她带礼物，结果她没有等到什么礼物，等来的是他的冷落和无可奈何的婚事。
阿音眉心深深一蹙，脑袋里一团乱麻，终于还是支持不住，一歪脖子晕过去了。
慕无尘抱着她冰冷的身子，只觉得心如刀绞。那双丹凤眼中满满的都是心痛。
“公子，先上岸吧，不然小姐支持不住的。”川北沉声劝道，目光落在阿音受伤的手上，那伤口泡了水，恐怕不好了。
慕无尘瞬间沉了心思，用狐裘将阿音裹严实了，用力的抱了起来，扬声道：“快，靠岸。”说着目光扫了一眼那些被俘的杀手，以及躺在船尾好不容易捞上来的尸体，目光冷冷几分。
“派人都送去姑母家里。”
“是。”
青窑镇，一处医馆。
老大夫微微磕着眼帘坐在床边已经大半日了，床上躺着的姑娘用了药，驱了寒，可是这日过午时了，人还没有醒。
老大夫思及此，不由得一个激灵，瞌睡全无，身边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想起昨夜他湿漉漉的抱着个人踹开了他医馆的大门，那双赤红的眸子好像要吃人，老大夫就觉得自己余生都会噩梦缠身了。
“大夫，这太阳都快下山了，人怎么还没醒。”慕无尘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
“公子莫急，姑娘早间发了汗，汤药也服下了，日落西山，一定会醒的。”老大夫颤颤巍巍的看了慕无尘一眼，终究还是起身道，“老朽再去加一副汤药，公子稍安。”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逃命似的。
慕无尘无暇顾及他老人家跑去哪儿，一早他已经飞鸽传书回去请孙炎过来了，阿音水性极好，可是昨夜下雪，冬日的河水不是开玩笑的，而且手上的伤口颇为严重，此刻还在发烫，烧的阿音在昏迷中也梦魇不断。
“你说你跑什么呢，这下好了……”少年轻轻的握着阿音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声音有些沙哑。
他的手边放在一个檀木匣子，以及一封被水泡过的信。内容已经糊成一团看不清了，只有信封上的落款，依稀辨出是他大哥，慕盛的。
那封信上还压着一个沉甸甸的令牌，那是慕盛的当家令牌。
慕无尘的目光像是被那金色刺了一下，手心微微一紧：“大哥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红颜叹
陵城，泽梦山庄。
冬雪初歇，午时将近，云墨收到慕无尘的飞鸽传书时，木秀园里的慕远征率先收到了慕六的请罪书，当下便要去请孙炎，往青窑镇去。
可是……他不能。
荆瑶死在了京南运河，还跟几个来历不明的杀手在一起，慕无尘已经让人将她的尸体和那几个杀手一道压回了陵城附近乡间的荆家庄。
荆瑶的母亲是慕远征的姑母，却不是嫡亲的，荆夫人只是穆年的堂妹，小时候在一个院子住过一两年，所以有些情分，后来就是因着这点儿情分荆夫人仗势欺人，逼着当年已经定亲的荆老爷休妻娶了她。婚后又跋扈的很，这么多年荆老爷只有一房妾室，前几年才生了个儿子，如今不过五六岁，养在荆夫人膝下。
荆瑶，是荆家唯一的嫡出女儿。
如今，却不明不白的死了。
慕远征的一双桃花眼此刻沉沉的看着慕六的信，知道荆瑶刺伤了阿音，如今生死未卜，可是无尘已经找到了她，如此看来，便一定会写信来请孙炎了。接下来，恐怕阿音是死是活都会被带回来……
她要回来了。
慕远征想到这里，却高兴不起来，心口被一块大石头堵着，闷闷的。荆瑶虽然死了，但是这笔账姑母一定会算在阿音的头上。荆瑶如今这样的性格完全就是姑母当年的样子，他忽然不敢想，姑母会对阿音做什么。
不管她做什么，慕年都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不管无尘是个什么态度，琴岳楼里的那位大殿啊……
男子一袭青衣站在门口，雪停了，阳光正好，他不由得眯了眯眸子，这冬日里更冷了。
他要先去一趟荆家庄以绝后患才是……
冬月二十八这日，午时刚过。泽梦山庄便有两路人马各奔东西，一路往荆家庄去，一路马不停蹄的往青窑镇去。
暮色四合的时候，昏睡在医馆的阿音终于是转醒了，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床边一脸憔悴的慕无尘。
“慕二……”少女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她没有做梦，真的是慕无尘。
“你还知道醒啊。”少年一脸欣喜而幽怨的看着她，表情精彩的很。
“我没死……咳咳……”阿音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两声，牵扯着心口有些难受，想要抬手，却被慕无尘及时的按住了。
动作很轻，却很坚定。
“别乱动，你手上有伤。”
“……”对啊，荆瑶给了她一刀，凌厉狠绝。
“已经换了三次药了，伤口太深又泡了水，这大夫不行，还说这手以后会废了。”慕无尘坐在床边，有些沙哑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小爷我是什么人，能让它废了么，你放心，我已经飞书叫孙伯伯来了。”
废了啊……阿音一时只觉得脑仁疼：“荆瑶呢。”
“……”慕无尘一下闭嘴了。
阿音觉得不对劲儿，侧眸看他，满是询问。
半晌，慕无尘才干巴巴的说道：“淹死了。”
“死了？”阿音一惊，随即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怎么……怎么死了。”
“你都差点儿死了，她怎么就不能死。”慕无尘见她如此，又心疼又生气，赶紧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喂了两口。
“你俩一起掉的水，我去救你，她给人捞上来的时候就没气了，是自己淹死的。”慕无尘小心翼翼的揽着阿音的肩膀，冷声道，“她是自作孽不可活，就算不淹死，小爷我也一剑砍了她。”
“……”阿音蹙了蹙眉头，一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奈而荒凉。
荆瑶不过才十五，只比她大一岁，说没就没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急转直下
慕无尘见她没力气说话，便不再说那些污糟的事情，忽而柔声道：“今日是你生辰。”
阿音微微一愣，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昏迷前都说了什么：“从前我就想问……咳咳……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找到你之前去翻过你家。”慕无尘灿灿一笑，“看见你爹记在黄历上的。”
阿音默了默，只觉得脑袋沉沉的。
“我原本给你备了礼物的，可是你却先一步跑了。”少年抱着她，语气里有些不满，“这个，先抵一抵，回去我再给你补个生辰礼。”
阿音垂眸看着他掌心躺着两颗糖果，终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笑容。
“谢谢。”阿音虚弱道，“只是……我有些头晕。”
“……”
慕无尘根本来不及反应什么，便感觉到胸口一沉，阿音又晕了过去。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阿音，阿音？”慕无尘大惊，扯着嗓子喊道，“大夫！大夫你跑哪儿去了！”
阿音手上的伤很不好，一天换了五六趟药，到头来还是化脓了，整只手都是红肿的，即便是包着的也能瞧见里面一片狼藉。
阿音也因为伤口感染化脓高烧不退，一整夜了喝下去的汤药吐了一大半，小脸一时苍白，一时燥红。有时候说着胡话，有时候安静的叫人害怕。
慕无尘整夜的守在床边，寸步不离，滴水未进。川北和川南他们都被他派出去找大夫，大半夜的，偌大的医馆里硬生生的塞进了半个小镇的大夫。
可是，无济于事。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阿音依旧昏迷着。
慕无尘不过两夜便瘦了一圈，一双眸子紧紧地看着阿音，生怕自己一眨眼，她便消失了一般。
“公子，您休息一会吧，不然小姐没醒您再倒下可怎么好。”川北站在一旁劝道，门口七七八八的倒着折腾了一夜的大夫们。
慕无尘看着阿音，摇摇头。冬日里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那么温柔暖和，却一丝丝都照不进他的心里。
“孙伯伯还没到么？”
“青窑镇跟陵城是有官道相通的，快马一日便能到了，估计快了。”
“你让他用我的马了？”
“是，公子放心。”
慕无尘哪里能放心：“这天都亮了。”
川北上前拢了拢他身上的狐裘，沉声道：“昨日风雪才停，怎的也要到午时的。”
慕无尘闻言，不说话了。
阿音躺在床上，沉沉的睡着，头上的手巾都焐热了，慕无尘抬手熟练的给她换了一条。这一两个时辰她都没有说梦话了，此刻紧紧地抿着唇，安静的叫人心慌。
慕无尘忽然开始自责起来，前天夜里他是不是应该连夜带阿音回泽梦山庄的，而不是飞鸽传书叫孙炎赶来。
万一那鸽子天寒地冻的，飞不动了呢？万一压根儿信就没送到呢？那不是将阿音的性命白白的耗着么。
“不行，备马车，我带她回去。”少年说着就要起身，一旁的川北赶紧劝阻道：“公子冷静，您现在带着小姐回去不妥，万一路上错过了呢。”
“可是……”
“公子再等等，属下出去再探。”川北说着便叫了川南过来，“你守着公子。”
“嗯。”川南安静的点点头，目光落在阿音的脸上。忽然想起她离开的那日清晨，她对自己说——我以后都不逼你用你的刀切菜了，你是不是就解脱了。
不是。川南的手不禁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心头沉了沉：小姐，不是的。
第一百五十章 公子念
午时不到的时候，孙炎一匹骏马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阿音在一群“乌合之众”的努力下，终于是撑着一口气，没有过去见父母。
而慕无尘没有想到的，是云墨居然也跟了过来，一脸寒霜。
“朝玉，你身子不好，怎么也……”
“无碍，她怎么样了。”白衣公子来不及退去披风，裹着一股寒气便到了床前，一眼瞧见阿音的模样，心头一紧，差点儿没站稳。
慕无尘扶了他一把，沉声道：“你安心，不会有事的。”劝着别人，也劝着自己。
“那个贱人呢。”云墨怒火攻心，一手紧紧地按着慕无尘的胳膊。
慕无尘信写的急，只说阿音因为荆瑶落水受伤，命悬一线，并未细说。此刻云墨问起，他才娓娓道来，最终就是那句——已经淹死了。
“尸首呢。”云墨不打算善罢甘休。
“我已经命人送回荆家了，跟那些杀手一起。”慕无尘扶着他慢慢坐下，“你放心，这件事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云墨闻言，一双温润的眸子沉沉的落在阿音的脸上，没有再说什么。
孙炎此刻已经给阿音把了脉，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一屋子的人一时大气也不敢出了。
孙炎小心翼翼的取下阿音手上缠着的纱布，面色又是一凝。
“这金疮药是哪位大夫的药方。”
一屋子七八个大夫，一个老者赶紧出首道：“是老夫的。”
“方子我瞧瞧。”孙炎仔细的检查着阿音的伤口，用清水细细的擦去周围的药膏，头也没抬的伸手道。
老大夫赶紧将药方递过去，补充道：“这姑娘伤口太深，又泡了河水，我给她放了两次脓了，怕废了手，不敢多放。可是不见好，药也未敢用的凶猛。”
“是不大好。”孙炎看了一眼药方，“她烧了多久了。”
“从昨日酉时一刻，一直到现在。”慕无尘抢先道。
孙炎摇摇头，然后抬眸看着一旁一脸心惊胆战的两人，温和道：“我尽量保住她这只手，如果明日黎明前还不退烧，只能……砍了。”
“不行！”云墨霍然起身，一个趔趄差点儿又摔倒，“孙先生，她还小，如果残了，怎么……怎么受得了。”
慕无尘一时抿唇不语，握紧的手心已然沁出血来。
孙炎摇摇头：“公子，保命要紧，其他的老夫尽力。”说着转身道，“我先开个方子，熬了药凉着，我要给她放血，你们去找一支千年人参来，吊着她不要失血过多死了。”
“……”
“这伤口要泡着药，不能裹着，好再是冬日里，好些。”孙炎自顾自的说着，片刻就写好了两张药方，递给了身旁的童儿。
老大夫见状连忙转身道：“随我来，我给你抓药。”
童儿应了，随着老大夫出去了。
孙炎挥挥手：“众位都散了吧。”
一群大夫还没来得及品出孙炎的身份，便被一脸寒霜的川北和川南请出去了。
偌大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云墨坐在慕无尘身侧，看一眼阿音手上的伤口都觉得心惊，阴鸷的声音寒霜沉沉：“我要将那贱人碎尸万段。”
慕无尘抬手轻轻的按住他的肩膀，恍惚道：“眼下，我只愿她早日醒来。”
两人说话间，孙炎已经取了一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然后毫不犹豫的给阿音放了血。
暗色的血沿着阿音已经红肿的指尖滴落，触目惊心。
云墨忽然想起阿音总是围着他叫“哥哥”的模样，眉眼如画，神采飞扬……一时，仿佛他的心也跟着满目疮痍，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