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君所疑
京都。
眼下已是初夏时分，京都却还要凉爽一些。此处京郊别院，浓荫密布，庭院深深仿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正是月半，明月皎皎，月华下一只飞鸽迎着月色，落在了廊下。
男子看了一眼那只白鸽，缓缓走去，俯身取下各自脚上的书信，迎着月色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真有意思。”含笑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公子，是千机大人的飞鸽传书？”伸手的护卫一袭黑衣，隐在廊下的暗处，一时竟然察觉不出。
玄衣男子将手中的纸碾碎，抬头看着月色道：“兄长在陵城养病。”
“他果真是去了慕家。”
“这也没什么，倒是那个小丫头……”微微一顿，似乎在思索什么，“居然自己打伤了自己。”有意思。
“……”
“单刃，传书千机，将人带回来，我要活的。”
“是。”黑衣人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东西呢。”
月色下，男子抬手遮住了明月，浅浅一笑：“放心，我那个兄长一定能找到，到时候直接从他手里拿就好了。”
“是。”黑影一闪即逝。
夜色宁静，玄衣公子抬手遮住了月色，眯了眯眸子，深不见底。
陵城，泽梦山庄，正是午后，初夏的阳光明媚而不骄，正好。
阿音披着外衣坐在窗下，一手支着下巴，看着院子里暖暖的辰光，发呆。
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按照道理说，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她就可以溜之大吉了。可是偏偏前几日慕家的几个主子都回来了，府上一时守卫严了起来。
云墨特意去拜会了慕无尘的父兄，借口她不甚受伤，免了她露面。倒是慕夫人听说了消息要来琴岳楼，不知道慕无尘说什么，也被拦住了。
说到慕无尘，这厮自从他父兄回来之后就变得特别的忙，几乎没跟她说过话。
算了，她恨不得他离自己越远越好！
“唉……”少女轻叹一声，终究她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大家闺秀的生活中。
丝雀见她又叹气了，不免劝道：“其实小姐若是无聊，奴婢可以陪小姐去池塘钓鱼的。”小姐似乎很喜欢抓鱼。
“不了，免得冲撞了谁。”她也是怕麻烦的很，要是遇见谁了还要说一大堆的谎话，麻烦！
“都是奴婢没用，害得小姐受伤，如今没才会这般……”
“好了好了。”阿音回眸看她，安慰道，“你每天都给我道歉，这哪里受得了，那天要不是你，我死在树林里也未可知。”
“可是……”
“算了，你去帮我找些纸笔来，我想了几个新菜式，记下来回头试试。”阿音想，逃跑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了，总要先稳住眼前才是。
尤其是她那仙人哥哥，总觉得他没有那么好糊弄，她打伤自己这件事要是让他察觉了，自己可就暴露了。
丝雀转眼就拿了文房四宝来，阿音一手支着下巴，一手随意的写着菜谱，忽然听见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妹妹这一手小楷，颇妙。”
少女一惊，提着笔，就看见白衣公子站在窗前，长身玉立，风姿卓绝。
“哥哥，你怎么在这儿。”阿音说着，下意识的就将手挡住了字迹。
“竟不知妹妹字迹如此灵秀。”云墨说着，修长的手臂便穿过窗棂，径直抽出了少女手下的纸张。
一览无遗。
“可想妹妹并不是平日里看见的模样。”少年公子垂眸含笑，修长的手指叫人移不开眼。
“……”他什么意思。
云墨微微抬眸看她，温言道：“那日妹妹打伤自己，究竟为何。”
“……”
第三十二章 荷塘夜宴 上
阿音一瞬间只觉得呼吸一滞，原本都快好了的胸口都隐隐作痛起来：“哥哥说什么？”这人果真不好糊弄。
云墨见她脸色不好，笑意更深：“妹妹心里清楚。”那日如果是千机打伤了她，为什么不干脆带她走，或者直接杀了她。
而是留她一人晕在树林。
那树林有迷瘴，一般人可进不去。排除所有的可能，留下那个再怎么不可能也只能是答案。
无尘说她不会武功，看来有疑。
少女隔着窗棂看着少年温润的笑容，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良久才说道：“哥哥这话不应该问千机么？”
“妹妹这是不承认了。”
“哥哥究竟想我承认什么？”
“那片树林你是走的出的，那一掌也不是千机打的。”云墨看着少女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语气很淡，却很肯定。
阿音一时被他看的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撇开眼道：“我不知道千机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那片树林有什么古怪。”说着忽然抬眸看着云墨，有些生气道，“哥哥这样欺负我，就不怕别人瞧见了笑话么。”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叫云墨一愣，听见一直站在阿音身后的丝雀小声道：“公子，小姐的伤势还未全好呢。”
“……”
白衣公子拿着纸张的手微微一动，抬手将那纸还给了她，转身道：“今晚慕伯父宴请，还请妹妹准备一下。”说完不等阿音回答，便大步离开了。
少女蹙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握着笔的指尖紧了紧，心里打定了主意：看来就算是伤势未愈，也要跑了。
今夜十六，月色皎洁，虽然偶尔有夜风习习，甚是舒爽。
慕夫人黄昏时命人在湖畔挑了宫灯，连湖面上也放逐了数盏莲花灯，映着月色，叫人仿佛能嗅到荷花的香气，美轮美奂。
今日夜宴，在湖畔的小筑，本是家宴，简单雅致即可。
慕无尘自父兄回来之后便乖觉的很，早早的就来布景布菜，即便是家宴也是分席而坐。他父母自然是并坐上首，左下手便是云墨，次坐是阿音。
慕无尘和兄长便是右坐了。
“无尘，客人还没到么。”有人大步而来，说话间戴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威严。
少年回首行礼：“父亲。”说着抬眸看着慕年刚满不惑之年的面庞，不得不说自己娘亲有一手，不仅把自己保养得犹如刚过花信之年，连自己夫君也犹如他兄长一般。
“想什么呢，为何不回话。”慕年说话间已然环视了下四周布置，还算妥帖。
“在想父亲跟母亲在外游玩了几日，越发年轻了。”
“胡言乱语。”慕年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两声，听见次子连忙道：“已经命人去请了，应该快到了。”说着看了一眼慕年身后：“母亲怎么没有和父亲一道过来。”
“你母亲正拉着你大哥絮叨呢。”慕年一想到此事也是不由得摇摇头。
慕无尘见状便了然了：“又是婚事吧。”也难怪父母着急，他兄长今年已是弱冠之年，婚事却还迟迟未定，想一想大哥也叫人不省心啊。
慕年看了小儿子一眼，没有说话。
第三十三章 荷塘夜宴 下
月色如水，少女提着月瑰色的裙摆小心翼翼的走在石径上，前后左右都拥着奴仆，好不壮观。
阿音暗自打量着四周，发现这条路她之前并没有走过，心说今晚的阵势这样大，她想溜有点儿不大可能了。
“哎呀……呜~~”阿音冷不丁的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后背，一个踉跄差点儿向后仰过去，好在一只手及时的将她拉了回来，刚站稳就对上了云墨那双微凉的眸子。
心里“咯噔”了一声：“哥哥怎么忽然停了。”阿音捂着鼻尖先发制人。
“是妹妹没有看路。”云墨依旧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这不是天太黑……”想了想头顶明晃晃的月亮，还有这前后左右明堂堂的灯，及时住了嘴，“哥哥说的是。”
云墨不禁挑了挑唇角，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往跟前一拉，阿音一个趔趄便到了他跟前。
少年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
阿音尽量不看这近在咫尺的美色，恨不能在心底默念清心咒。听见头顶的声音温柔道：“妹妹今日甚美，可不能摔了跤，失了礼。”
哥哥今日话有点多。阿音腹诽，只想赶紧挣脱他。
谁料云墨却直接牵着她往前走，淡淡道：“还是哥哥牵着吧。”
“哎……哎？”少女惊疑不定的看着云墨的后背，被迫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
这人今日什么路子！
阿音一路被云墨牵着，根本没有心思计划逃跑路线，结果一直走到湖边了这才找回了三魂七魄。
“这里我没来过。”
云墨回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阿音瑟缩了一下，灿灿一笑：“我的意思是，好在有哥哥牵着，不然我肯定迷路了。”
“巧言令色。”少年公子松开了她，“席间你莫要多话。”
“哦。”
阿音见他自顾自的走在前面，心里松了一口气，侧脸看着湖面上飘着的荷花灯，一时惊叹其美，一时又鄙视自己浅薄。
“朝玉。”慕无尘欣喜的声音一下子拉回了阿音的思绪，回眸正好看见他一袭绯衣朝着他们大步走来，“音妹妹。”
“……”这厮忽然这样懂理，真叫人不习惯。
“慕二公子。”少女微微一福，等慕无尘走近了，她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位俊雅公子，看着比他成熟一点儿，似乎也高一点儿，一双桃花眼正看着这边。
四目相对，阿音一瞬间便了然了，是慕无尘的大哥。
慕无尘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眼阿音，走在他们兄妹二人身侧时，轻声说了一句：“挺好看的。”
少女一怔，嗔了他一眼。
云墨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自顾自的走在前面。
三人走到宴厅门口，听见慕无尘介绍道：“大哥，这是朝玉，这是云家小妹，云音。”
“慕盛见过两位贵客。”慕盛行了一礼，谦谦公子的模样。
“朝玉，这是我大哥慕远征，你们儿时见过的。”
“慕大哥。”云墨微微颔首，并未行礼。
阿音只是好奇了一瞬，便乖乖行了礼，柔声道：“见过慕公子。”慕盛笑起来沉稳大方，那双桃花眼像极了慕夫人，这气质也跟慕无尘相差甚远。
慕盛见少女似乎在打量自己，不由得咳嗽了一声，撇开了目光道：“家父家母已经到了，两位请进。”说着便转身引了一行人进去。
阿音跟在三人身后，抬脚间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灯火通明处，仿若白昼。
原以为只有慕老爷和慕夫人在里面，谁料两侧居然安安静静的站了一排丫鬟，一排奴仆，手里都是端着盘子，里面放着各色物什。
阿音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眸子，双手在袖中有些无措。
“婴婴来啦。”慕夫人欢喜的声音一下把她拉于人前。
第三十四章 陌上公子世无双
丝竹声声，鼓乐琴瑟，伴着皎皎月色，这夜里清风阵阵似乎真的有了荷香。
阿音低着头，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肴，毫无胃口。
她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就是个笑话，不，不是笑话，因为没有人会放低身份来笑话她。
哎，她连被人笑话的资格都没有。少女鼓着腮帮子，手里的筷子无力的戳着眼前的醉虾。
这季节，还能有这样肥美的鲜虾……哎，我这是在自卑什么呀，又不是我死皮赖脸的要来这里的，我是人质好不好！
慕无尘正坐在阿音对面，看见她从开席道现在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大有胃口一般。
这是怎么了？
“婴婴啊，菜不合胃口么？”慕夫人忽然温言关切。
几人闻言，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阿音的身上，少女一时觉得更加窘迫起来，抬眸扯了扯唇角；“不是，只是在想这醉虾能不能吃。”只能把孙先生搬出来了。
“自然能吃。”今日的慕夫人穿了一件青莲色的抹胸长裙，裙摆用雪青色绣着睡莲，月白的丝线相间出水纹，层层叠叠波光粼粼，“我也是大夫，听我的没错。”
“是……是。”阿音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满口香醇，是上好的女儿红。
“也是我考虑不周，这些都是丝竹歌舞，婴婴一个女孩家的，必定不喜欢。”慕夫人忽然自责起来，看了一眼慕无尘，道：“无尘，还有别的节目么。”
“这……”慕无尘看了看阿音，起身道，“回娘亲，除了丝竹歌舞还能有什么，唱戏？还是杂技呀……”
“唱戏不好，咿咿呀呀的我听不懂。”慕夫人从小就不喜欢戏曲，“杂技倒是可以。”
“咳咳……”一直坐在夫人身侧的慕年不淡定了，温言提醒道：“夫人，这杂技登不上大雅之堂。”
慕夫人美目顾盼，含笑问道：“那老爷说什么登得上大雅之堂呢。”
“这……”慕年一时被难住了。
阿音含着虾尾，见他们为了自己这样一本正经的讨论，心中更加无措起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云墨，一双大眼睛映着灯火楚楚可怜的眨了眨，仿佛在说：哥哥救我。
云墨见她嘴里还含着虾尾，这样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真是又好笑又失礼，不由得蹙了蹙眉……转过脸去。
……阿音气结，居然无视我。
“不如这样好了。”慕夫人忽然说道，“远征，无尘，你们上，把平时那些什么剑舞啊，六艺都拿出来，必定好看。”
“夫人……”慕老爷汗了汗，不知如何劝说自己的宝贝妻子。
“怎的了。”慕夫人理所当然道，“难不成我生的儿子，两个都不能哄婴婴一个开心么。”
“……”不是这个问题好么，阿音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对面并排而坐的两人，一个蓝衣卷云，静谧沉稳，一个绯衣沙华，洒脱俊逸，光是看看就已经非常养眼了。
还要变着法逗她开心？还让不让她活了……
阿音觉得不能再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了，她应该做点儿什么。下定了决心，搁下手里的筷子，正要站起身，却有人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母亲，儿子便吹笛一首，助兴吧。”是慕盛。
“……”大哥这么好说话的么？
“好好好，还是远征听话。”慕夫人很是欣慰，“无尘，把你的琴也拿来，你俩合奏一曲，看看婴婴喜不喜欢。”说着一双美目看向阿音，疯狂的暗示。
少女吐了嘴里的虾壳，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用观看表演呀，这兄弟两这样站着就够了呀~~
第三十五章 毒舌君子
阿音从前在富阳的时候，总是听明月说她没有音乐的天赋，什么曲子在她耳朵里都一样，不能靠这个招揽客人，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是朽木不可雕。
那时阿音觉得自己可能在这方面真的有点问题，那个时候她和爹相依为命，生意不算好，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招揽客人。可是她一不会唱曲，二不会起舞，不是说没有天赋那种，而是明月怎么教也不会的那种。
唉，但凡是个天才，谁愿意靠辛苦吃饭呢。
可是如今坐在这堂皇雅座之上，看着面前两位绝世公子一笛一琴，一站一座，那风姿，那神采，那曲子，那神韵……再想想明月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阿音一手撑着下巴，不禁小嘴微扬：要是把他俩弄到饭馆门口必定门庭若市。
一旁坐着的云墨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眉心一蹙，目光阴鸷。
一曲毕，慕夫人覆掌而笑：“真不愧是我儿，这曲子不错，甚得我心。”说着含笑看向一旁的少女，“婴婴觉得呢。”
阿音此时正含着一颗鱼丸，品味着鱼肉鲜美，里面还放了少许的胡椒粉提鲜。感慨这年头胡椒比黄金还贵，真不愧是慕府的后厨。徒然被慕夫人这么一叫，连忙回了魂，连连点头。
嘴里的鱼丸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慕无尘坐在中间灯火相应处，指尖拂着琴弦，回眸看着阿音，觉得她鼓着腮帮子甚是滑稽，不禁笑意更深，一双丹凤眼比方才的女儿红还要醉人。
阿音脸一红，赶紧抬袖掩住嘴，听见慕夫人笑道：“真是白瞎了那些小姐的眼睛，这样好的男儿居然没有人上门提亲。”
少女差点儿一口吞了嘴里的鱼丸，一时惊讶的看着慕夫人：这话头转的也太快了吧。
“夫人莫要着急，这缘分说到便会到的。”慕老爷劝慰道，“再说这次出去走动不是都递了帖子么，届时还怕没有相中的姑娘么。”
帖子？姑娘？阿音默默的嚼着鱼丸，好不容易吞了才安了心，不然真怕自己噎死。
“那些个都是面上过不去走走的，就怕到时候不是冲着我家家产，就是冲着我儿的皮相来的。”慕夫人一脸哀怨，说的及其直白。
云墨缓缓的垂下了眸子，装作没听见。
阿音一面庆幸自己把鱼丸吞了，一面抬眼看着中间那对绝世公子的侧颜。
慕盛依旧淡定，慕无尘依旧玩世不恭。
“夫人多虑了。”慕年并不觉得自己妻子言语有些失礼，只是不明白当着云氏兄妹的面，为何突然说这些。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只听慕夫人忽然话锋急转，瞧着阿音道：“婴婴你觉得我这两个儿子哪个好。”
“啥？”阿音再也没有控制住，脱口而出。
云墨犀利的目光一下就杀了过来，慕无尘微微挑眉，玩味的看着阿音。
慕盛倒是依旧站着，目不斜视，只是指尖轻轻地转着手中的长笛。
“这……两位公子各有千秋，皆是人中龙凤。”
“婴婴真是不老实，若是让你挑一个做夫婿，你挑哪个。”慕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
阿音仰天长啸，这念头她想都不敢想，还挑？
“夫人说笑了，小女哪里配得上两位公子。”
听见慕无尘笑道：“娘，我知道你为了大哥的婚事有些着急，可是抓着一个毛丫头问这些，是不是太过了。”
“哪里过了。”慕夫人不以为意，“婴婴也快及笄了吧，也应该找婆家了。”
“……”这您都知道。
“下个月就是盛儿的弱冠礼了，不如到时候婴婴也出来走动走动。”慕夫人甚是热情。
阿音扯了扯唇角，不禁又向一旁云墨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哥哥，你再不出手，你的人质可就要坑了你兄弟的哥哥了！
云墨似乎觉得事态发展有点失控，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一直一言不发的慕远征忽然开口说话了。
“母亲。”男子声音沉稳，吐纳均匀，“孩儿对幼女不感兴趣。”
呃……阿音无比惊讶的看着慕远征，心中犹如万马奔腾：不得不说，大哥还真是意外的……毒舌呢。
第三十六章 易求无价宝
唉……怎会这样呢。
阿音站在桥上，看着脚下的流水哗啦啦的流着，很是欢快的样子。那架势犹如自己的烦恼一般，永远都不会停歇。
自从前两日夜宴之后，阿音明显的感觉到泽梦山庄的气氛变了，变的异常的诡异，好像总有人在偷看她，走到哪儿看到哪儿，直叫她心里发毛。
眼下，光天化日，自己站在这样视野开阔的地方，方才觉得好一些。
“妹妹怎的自己出来了。”
阿音看见云墨带着杜柳信步而来，微微一福：“哥哥好。”慕无尘不是说他的旧疾很麻烦么，怎么我觉得他已经好了呀，都不用整日待在屋子里了。
“妹妹不愿意见到我。”
“不敢。”
“如今你是这泽梦山庄炙手可热的人物了，有何不敢。”云墨跟她并肩而立，抬眸看着远处，嘴角似笑非笑。
“什么炙手可热？”
“慕家少夫人。”
阿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扶稳了栏杆：“哥哥说笑了，什么少夫人，我可不敢想。”
“你可以想一想。”云墨忽然温言道，“这泽梦山庄的势力是连我都要仰仗的，你若是成了慕家的主人，那么我也要看重你了。”
阿音一时觉得他是不是魔怔了，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哥哥发烧了么，说什么胡话。”
少年一怔，感觉她微凉的掌心，抬手拂去，有些生气道：“你真的没有想过？”
“怎么敢想。”阿音并不生气，终于是知道这两天府里是怎么了，感情都以为她要做少夫人了，都盯着她呢。
云墨微微垂眸，看着少女懒洋洋的趴在栏杆上，有气无力道：“慕二公子不是哥哥的么，我可不敢跟哥哥抢人。”
“……”云墨看她的目光深了深，“那慕远征呢。”
“啥？”少女趴在胳膊上，侧脸看着他，笑的娇俏，“哥哥开玩笑吧，我跟慕家大哥就见了一面，别说谈婚论嫁了，我连跟他做朋友的心思都没有。”
“他是以后慕家的家主。”
“哥哥觉得我一个人守着一间小铺子是不是特别卑微，所以只要能有机会飞上枝头当凤凰就要屁颠屁颠的扑上去。”阿音一直在笑，可是清澈的眼底却认真无比。
云墨不懂。
“哥哥知道我娘是怎么去世的么。”少女抬手撑着脑袋，将身世换了换说给他听，“她说她想我爹了，很想很想，所以，不想再等了。”
一阵清风掠过水面，扬起了她鬓角的长发。
“我自小生于江湖，或许是话本子看多了，十分向往那种才子佳人，一人一世一双人的爱情。”阿音说得认真，“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那一刻，云墨听见自己的心脏“咚”了一下，不知为何。
“哥哥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人爱我怜我，知我信我，懂我敬我，一生一世便好。”
“真会有那样一个人么。”那样一个此生此心都只属于一个人的人。
阿音一瞬笑的笃定而灿烂：“一定有，我相信他就在前面等我。”
云墨一时看她，若有所思，听见少女忽然说道：“哥哥，我都好了。”
“什么？”
“我想我知道你要什么了，父母留给我的，也只有那些我没瞧过了。”少女真诚的看着他，忽然道，“我回去给你取吧。”
云墨一时反应过来，眼中情绪一扫而空，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深沉。
第三十七章 川北川南
“我说有必要这么多人么？”阿音双臂环胸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几人，眉梢挑了挑。
慕无尘懒洋洋的坐在廊下，不以为意道：“小爷我吃过一回亏了，怎么可能还单枪匹马的回去。”
“可是……”阿音觉得自己脑仁儿疼，“你这样不是明摆着告诉千机我回去了么。”
“怕什么，单打独斗他都不是我的对手，这次带上川北川南，只要他敢来，我就敢灭。”
“好好好，你说你带上这两个……”阿音看着两个长相相仿的少年，一个一身白衣的川南，一个一身黑衣川北，并排往那里一站，斟酌了一下用词，“黑白无常。”
“咳……咳咳……”窗前喝茶的云墨呛到了。
慕无尘鄙夷的看了一眼阿音：“什么黑白无常，会不会说话。”说着指了指川北和川南，“他们俩从小跟着我，说是家仆，也算是我的师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万无一失。”
“属下见过云小姐。”两人一起行礼，连声音也差不多，感觉像是两个一样的人在说话。
“不用客气。”阿音灿灿一笑，对这“万无一失”的两个俊秀少年生了十二分的戒心，回首看着慕无尘暗自咬牙：“这都万无一失了，那为什么丝雀也要去啊。”
丝雀站在一旁，垂眸不语。
“这还是朝玉提醒我的，丝雀是女孩子，她能贴身照顾你。”慕无尘一双丹凤眼笑得灿烂无比，“这样简直是天衣无缝。”
哥哥的手笔啊，果真是天衣无缝。阿音回眸，透过窗棂看了一眼窗前的白衣公子。
“哥哥有心了。”
云墨见她那忍住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挑唇，浅浅一笑：“妹妹客气了。”
“……”
少女看着夏日艳阳高照，心中惴惴不安。想来这一路上不管用什么借口，想跑是不大可能了，只能另想法子了。
唉……从未想到有一日自己会跟人如此频繁的斗心眼。
“二公子。”外院的守卫忽然进来道，“夫人身边的丝鹦来传话，夫人请云小姐去饮茶。”
众人一愣，阿音一脸疑惑：“就我一人么？”说着指了指云墨，“哥哥呢？”
云墨微微挑眉，如今这丫头叫哥哥越来越顺口了。
“丝鹦说，只请小姐一人。”
“……”阿音一瞬间回首看着慕无尘：你娘什么意思。
慕无尘：喜欢你呗。
少年咧嘴一笑，放下翘着的腿，起身大步而来：“别怕，我陪你去走走。”
说的轻巧。
阿音腹诽，生无可恋的看着慕无尘往外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回首对着云墨道：“哥哥，明日我便走了，晚上我给你做晚饭吧。”
这些日子她一直奉行明月的抓胃大计，要想云墨对她放松警惕，找机会就好吃好喝的供着。
可是……怎么成效甚微呢？
云墨看着少女一袭粉衣跟着慕无尘离开了，眉心微微一动，听见身后的杜柳说道：“公子不是说这丫头有可疑么，这样放回去好么。”
“东西不在她身上，所以一定在富阳。”云墨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茶盏微微凝神，“无尘在，不碍事。”
“可是慕公子似乎很喜欢那丫头。”
“喜欢？”
“是……是偏袒。”
“……”
第三十八章 云英未期
百秀园，慕夫人的居所。
阿音坐在凉亭里，看着眼前百花盛开的奇景，不由得啧啧生叹，眼看就快盛夏了，春季里的花儿能谢的都差不多了，可是这里却仿佛被季节给遗忘了，依旧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婴婴啊，听说你要走，我都还没跟你好好说过话呢。”慕夫人坐在阿音的身侧，温言道。
“夫人莫怪，下个月是小女娘亲的忌日，所以哥哥说准我回去祭拜。”
“哦？你娘是富阳的。”
“嗯。”少女垂首，乖觉可爱。反正说谎这种事，说着说着自己的都信了。
“原来如此，都说富阳厨娘是一绝，难怪婴婴的厨艺这样好。”慕夫人说着看了一眼身侧的长子，“远征你不知道，婴婴的手艺可好了，等她回来做几道你尝尝，一定喜欢。”
阿音扯了扯唇角，觉得脸都要僵硬了：慕夫人这是怎么了，还在想这一茬。
少女抬眸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慕远征：我跟慕家这位大哥根本一点儿都不搭好吧。
“大哥今日不用巡视铺子么，怎么有空来陪母亲饮茶。”慕无尘坐在栏杆上，翘着腿，手里的折扇轻轻的敲着掌心。
慕远征看着胞弟，淡淡道：“母亲叫我来的，说云姑娘要走，需送一送。”说着看向一旁垂着脑袋的阿音，“这不是还要回来的么。”
“……”抱歉啊，我尽量不回来了。
慕夫人闻言嗔了儿子一眼：“所以叫你少说话，忙归忙，你总这样说话才会找不到媳妇。”
“噗……”阿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赶紧捂住嘴，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慕远征，谁料对方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阿音不战而败。
“所以啊，还是要娘来操心。”慕夫人说着拢了拢鬓角，不大乐意道，“害得我这些天都添了两根白发了。”
“……”慕远征垂眸不语。
慕夫人抬眸间瞥了一眼小儿子，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包，塞进阿音的手里，温言道：“此去最少十日，婴婴要格外小心，这香包里我放了一些紫云英，我可盼着你早早回来。”
少女一怔，感觉到慕夫人微暖的掌心，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伤感。多好的人啊，可惜了，以后恐怕再难见面了。
“多谢夫人。”
见阿音小心翼翼的收好，一旁的兄弟二人目光都不由得变了变，一个惊讶，一个探究。
从百秀园出来的时候，少女总觉得如芒刺在背，身后两道目光直勾勾的戳着她的脊梁骨，生疼。
“大哥，我说就不用送了吧，就这么点路，有我在还不放心么。”慕无尘双手撑着后脑，懒洋洋道。
慕远征看着阿音小小的身影，忽然道：“听说，云小姐是云家庶出的姑娘。”
“……”没事听说这个干什么！
“是啊，怎么了。”
“那云姑娘的婚事能自己做主么。”
“咳咳……”慕无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家大哥，“大哥你不会是真的想娶她吧。”
慕远征停下脚步，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女也停下了脚步，正回首看他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尤其明亮。
“这丫头干巴巴的，人还没长齐全呢，哪里好。”慕无尘指着阿音，说的毫不留情。
“……”少女看着他指着自己的手指，张口就是一下，好在慕无尘反应快，及时收了收，怒道：“你属狗啊！”
“我属你的！”阿音愤愤的说着，抬手把刚才慕夫人给她的香包拿到他们面前晃了晃，“这香包有什么特别的，你们看见它，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你瞧出来了？”慕无尘一愣，还以为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呢。
慕远征淡淡的看她：“我娘的意思是，等你回来答复她，嫁不嫁我。”
“……”阿音忽然像是被烫了一样，抬手就将手里的香包扔给了他，“还你，不见。”说完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慕无尘看着大哥手中的香包，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慕远征道：“看来这就是答案了。”
慕无尘抽了抽嘴角：娘亲威武……
第三十九章 回家
清晨时候，慕无尘带人护送阿音，从泽梦山庄出发了，他们一行连轿夫也就九人，算是轻车简行，来回时日会比较短。
用慕夫人的话说，赶上慕远征的弱冠礼绰绰有余。
“唉……”阿音坐在轿子里，看着手里又转回来的香包，又是一叹。
这个慕夫人还真是意外的执着，听说昨天下午慕远征就把香包还给慕夫人了，还意外委婉的表示阿音拒绝了，自己也表示暂时不想娶妻，求放过。
谁料今早慕夫人居然亲自送他们出门，临走又将香包塞进了阿音的手里，还不忘叮嘱：“远征那小子不会说话，可是心地是好的，你别理他说什么，好好想想。”
想什么呀。阿音嘟嘴：我跟他还没有跟慕二和云墨熟，就这两人我认识也不过两三月，谈婚论嫁，怎么可能！
不行，得跑！不然回去了第一个躲不过慕夫人的盛情！
“前面的客栈落脚吧。”外面传来慕无尘的声音。
阿音回过神，收好了香包，下一刻便看见有人从外面掀了窗帘，修长的手指十分的好看。
“小丫头睡了么。”慕二笑的灿烂，仿佛此去他们只是游玩的。
“没有。”阿音不习惯坐轿子，晃来晃去的，她有点头晕，“你还是让我骑马吧，这样不是快点儿么。”逃跑也方便点。
“不行，你骑马还没有轿子快呢，再说，万一摔伤了怎么办。”慕无尘果断拒绝，“已经傍晚了，我们在前面的客栈歇脚，明日出发。”
“你就不怕千机有埋伏么？”阿音看着，自从出了泽梦山庄，她就总会想起那个阴魂不散的紫衣男子。
“川北已经先行探过了，无碍的。”慕无尘说着放下帘子道，“那个香包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可以给我，我帮你处理了。”
“给你干嘛。”
“自然是帮你还给我娘了，难不成你还真想做我大嫂了。”
“我……”呸！
少女想到以后都不会见到这个少年公子了，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嘟囔道：“慕二，你娘这么着急你哥的婚事，那你呢。”
“我？”少年公子似乎迟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我还小，等遇见意中人再说，反正我娘有我哥祸祸，暂时管不着我。”
是么，言下之意是还没有浪够。阿音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知道他们天差地别，却还是纠结于此生能不能再见。
“你的意中人是……什么样子的。”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听到慕无尘说道，“不知道，大约是美若天仙，柔情似水吧。”
“……”想的挺美。
“公子，到了。”有些陌生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阿音抬手掀了窗帘，便看见了一家小小的客栈，一个白衣劲装的男子站在慕无尘身边，牵住了他的马。
这是川南，一身白衣。另一个是哥哥，川北，一身黑衣。
“落轿吧。”慕无尘翻身下马，阿音放下窗帘便看见有人掀开了轿帘，伸出了手。
听见慕无尘说：“下来吧，房间都已经叫人准备好了。”
阿音看了看那只手，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这人啊，总是不大注意这男女之防。
真叫人头疼。
第四十章 留不得
泽梦山庄，琴岳楼。
慕无尘他们出发已经四五日了，云墨披衣坐在窗下，看着烛火下的黑白棋局，指尖的棋子进退维谷。
“公子夜深了。”
云墨却恍若未闻：“无尘他们到哪儿了。”
“算日子，大约还有两日就能到富阳了。”
“一路安全么。”
“还算安静，没有发现千机的踪迹。”杜柳见他落了棋子，没有要收手的意思，不由得问道，“公子打算将小姐……阿音如何。”
闻言，云墨去拿棋子的指尖微微一顿：“你觉得应当如何。”
“属下不敢置喙。”
“无尘说放，可是……”云墨忽然掌心翻覆，扫落了眼前的棋子，一地零落，“杀。”
“什么？”杜柳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衣公子瞥见窗台上的白色蔷薇，夜风轻拂，温柔缱绻，他却目光凌厉，阴鸷深沉：“此女狡黠，乱人心智，留不得。”
“可是……”杜柳知道他不是玩笑，“您之前让慕公子先把人带回来，如此一来要是动手的话，怕是……”
“你怕无尘与我翻脸。”
“慕公子……挺偏袒她的。”
云墨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的残局，冷冷道：“那就想一想，做的委婉一点。”说完起身道，“那盆花，扔了吧。”
杜柳见他转身离开，回首看着那盆开得正好的蔷薇，越发不懂自家主人的心思了。这几日他明明挺喜欢这盆花的，每日里都会亲自浇水，挪动它晒太阳。
这究竟是，怎么了……
“阿嚏！”阿音站在门口，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奇怪了，没有风，不冷啊。
“你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呢。”慕无尘慵懒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便看见隔壁的房门打开了，男子穿着里衣走了出来。
阿音回首看见他光洁的胸膛，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把，撇开脸道：“睡不着，你不觉得今晚有点闷热么。”
“是么？”慕无尘抬头看了看夜空，不见月色，随口道，“可能是要下雨吧。”
“要是下雨怎么办，明早还赶路呢。”
“急什么，我们是回去拿东西，又不是真的奔丧，下雨就多住两天呗。”慕无尘双臂闲闲的搁在栏杆上，侧头看着阿音，“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小爷我陪你下楼喝点酒？”
“……”
阿音白了他一眼，之前那个好容易吃苦耐闹的慕二公子，这么快就打回原形了：“好啊，不过不要下楼了，去你房间，不然去我房间。”
“哈？”慕无尘忽然笑的邪魅，微微倾身上前，暧~昧道，“你如今这么直接的么，是不是垂涎小爷我的美貌呀。”
“呸！”阿音忍无可忍，转身道：“我是怕死呀，爱来不来。”说完就进了屋子。
身后慕无尘连连笑道：“好好好，等着，小爷我去给你取酒去。”
听着声音远去，阿音背对着门口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还有两日的路程，今夜必定大雨，届时什么人都无法查到她的踪迹。
我该走了……慕二。
第四十一章 本来无一物
“来，再干一杯。”
“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好。”慕无尘看着饭桌上东倒西歪的酒壶，已经有四五壶了，他也有了几分醉意，可是对面的小丫头除了小脸红扑扑的，几乎跟没事儿人一样。
阿音挑衅的摇了摇手里也快见底的酒壶，笑道：“我好歹也在富阳混迹多年，这点儿酒不算什么。你不行啦？”
“什么话，小爷我可是千杯不醉。”慕无尘说着，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是么，就知道吹牛。”阿音见缝插针，又给他倒满了。
窗外，已经听见了落雨的声音，滴滴答答。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是不把我灌醉不罢休么。”少年穿着宽松的袍子，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拿着酒杯，一双丹凤眼迎着烛火熠熠生辉，倒是比这酒更醉人。
阿音被他戳中心事，连忙道：“是你说要喝酒的，才这么一点儿就不干了，你不是千杯不醉么。”
“激将法？”慕无尘蓦然起身，倾身上前，身上的酒香一瞬间便卷住了阿音的魂魄。只见他微微挑唇，邪魅一笑，微醺的声音低哑而有磁性：“不过对我来说还是挺管用的。”
阿音见他离自己如此之近，脸不由得更红了，默默地吞了吞口水，伸手抵在了他的胸口：“你……你你你远一点。”
慕无尘觉得她这样很好笑，不禁笑意更浓，抬手又是一杯：“你也喝呀。”
“哦……哦。”阿音回过神，抿了一小口，见他还不撤，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往后挪了挪，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醉了，不如就此休息吧。”
雨声越来越大了。
“不喝了？”
“嗯……嗯。”应该差不多了，等他睡着就跑。
“那好吧。”慕无尘听话的搁下手里的酒杯，起身间身形有些摇晃，差点儿跌倒。阿音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了他：“你果真醉了。”
少年一只胳膊撑着她小小的身躯，侧眸一笑：“一点点。”像个孩子。
“嘴硬……”阿音这样扶着她，忽然想起来当时他抱着自己逃出客栈，躲避追杀的日子，心头一紧，有些酸涩起来，连忙道：“我扶你休息吧。”
“这里？”少年又往前凑了凑，直勾勾的盯着她垂着的眼帘，“这可是你的房间。”
“我知道。”阿音暗自咬唇，没好气道，“你睡这里，我去你房间。”说着便扶着他走到床边，少年一时无力，一屁股就坐在了床上。
阿音将他放平躺好，抬头间少年竟然已经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这么快……
窗外雨声噼噼啪啪的打在窗棂上，听得少女心头一片混乱。阿音看着慕无尘安静的睡颜，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指尖不由得拂过他的唇角。这人真是奇怪，连睡着都是笑着的，妖孽。
少女恍惚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春光正好，少年……正好。
“对不起，我答应过我爹，那东西不能给。”阿音专注的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惹人怜惜，“哪怕……是你。”
“谢谢你救过我。”少女微微俯身，唇瓣终究在他额前停住，有的事情她不配。
手心一紧，毅然起身吹灭了烛火，听见她有些哽咽的声音在黑暗中伴着雨声：“以后……江湖不见。”
就当是一场梦吧，梦醒了，便散了。
门开了又合，门外的夜雨渐大，一时暴雨如注。
房里依旧酒气弥漫，而床上躺着的少年，却不知何时，安静的睁开了眼睛。
第四十二章 何处惹尘埃
雨，越下越大，夜，漆黑如墨。
阿音骑着慕无尘的马在雨中飞奔，雨水打在脸上生疼，可事到如今她也已经麻木了。只是不时地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继续辨识方向。
慕无尘的马很快，这样的话她明天上午就能到富阳，可是……
阿音并不准备骑着马一直到富阳，这雨顶多黎明就会停，她要在那之前弃马。这马儿识途，会自己回去客栈找慕无尘，到时候他们就算追来，也不会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她要做的就是赶在他们到富阳之前，取了东西，走人。
少女裹着漆黑的斗篷，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夜里晶亮，她的眼力很好，听力也是从小就异于常人。在这样的夜里连感知都异常灵敏。
因为灵敏，她先一步察觉到了不对劲。
“吁……”阿音勒住了缰绳，马儿慢慢的停了下来。
雨声变得异常清晰。
所以，除了雨声，还有别的声音！
阿音微微蹙眉，抬手抹了抹眼前的雨水，拍了拍马儿的脖子：“乖乖，你去一边安静的待会儿。”说着就松开了缰绳。
慕无尘的马儿果真是上等的好马，很是乖顺的走到了一旁的树下，甩了甩尾巴，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阿音辨别了下方向，然后忽然趴在了地上。树林间小路泥泞，她本来早已经浑身湿透了，此刻双手陷入泥里，也毫不在意。
片刻之后，阿音站起身，快速的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随意将满手的泥巴在斗篷上擦了擦，果真有人在往她所在的方向来！
雨幕中，那些人越来越近，皆是高手，飞身在树林间快速的穿梭，没人认注意到阿音躲在树下。
这么多人！少女一手扶着树干，侧耳倾听，心中默数，许久过去了，她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僵硬了，才敢稍微动了动。
那些人都过去了，居然有二三十人。
阿音看着他们去的方向，明显是朝着他们今晚落脚的客栈去的。奇怪的是，他们来的方向是富阳的方向。
“为什么？”少女喃喃自问：如果是千机不应该是从他们身后陵城的方向追来么，为什么会从相反的方向来？
阿音缓缓走出，伸手去牵马：这些人比之前追杀我跟慕二的人厉害好多，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难道不是朝廷的人？江湖人士？
犹豫了一下，翻身上马。
慕无尘武功深不可测，还有川北川南都很厉害的样子……他们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阿音双手攥紧了缰绳，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路往富阳去，绝不回头！
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我答应了爹，一定要守住东西，一定要！
“驾！”少女一身漆黑，策马狂奔。
不回头，绝不！
……
豆大的雨水疯狂的打在她的脸上，生疼，疼得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吁……”不知跑出去多远，少女忽然调转了马头，“驾！驾！”
如果那些人是去找我的，那么一定会先摸进我的房间！慕二还在那里，他喝醉了酒，昏睡着！
“驾！”
一骑狂奔！
客栈。
万籁俱寂，只有雨声不曾停歇。阿音好不容易跑了回来，发现四周安静的可怕。
不像打斗过。阿音稍稍松了一口气，暗自打定了主意，直接牵着马从大门口走了进去。
一阵狂拍门：“店家，住店！”压低了嗓音，既粗暴，又不耐烦。
阿音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客栈小儿一时没有认出她来，还热情的引他上楼：“小哥住楼上吧，还有一间空屋。”
“不用你了，我是来找人的。”阿音说着便低着头匆匆上楼，一路奔向自己的房间去。
这一夜，她一路狂奔出去，又狂奔折返回来，实在了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可是她没时间再想什么，拖着湿漉漉的身子一下就推开了房门。
一片漆黑，酒气冲天，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样。
黑暗中，听见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靠近，慕无尘微微闭着眼睛蓄势待发。
就在那人靠近床边的一瞬间，他的掌心已经瞄准了那人的心脏，只要一瞬便可取其性命！
“慕二……”
“……”怎么是她！
第四十三章 何必回来
夜雨中，蛰伏的黑衣人紧紧地盯着客栈的一切，看见一个瘦小的黑影骑马而来，疑惑了一瞬，听见领头的人沉声道：“应该是路过的。”说着看见下面店家开了门，招呼那人进屋。
“主子说了，尽量不要跟慕家动手。”
“是。”
有人回来道：“摸清楚了，在二楼东面最拐角，没有暗哨。”
“去。”为首的黑衣人一抬手，所有人一下四散开来，悄无声息。
阿音一路飞奔回了房间，匆匆往床边跑去。心中焦急万分，她知道那些人全部都埋伏在外面，却不知为何犹豫到现在还没动手。
“慕二……”
“……”少年公子心头一震，默默的收回了致命的一掌。
阿音浑身湿漉漉的扑到了床边，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摸了摸确定他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一下瘫坐了在床前：“还好你没事。”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危险。
这是……怎么回事？慕无尘依旧躺着装睡，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跑了又回来了。
只是，听见她那关切的语气，不知为何，心中有点儿……异样。
“慕二，快醒醒，外面来了好多黑衣人。”阿音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跪在床边猛摇慕无尘，“快醒醒。”
果真还是来了。慕无尘了然的瞬间，缓缓睁开了眼睛，佯装困倦而疑惑的样子：“阿音？”
“你醒啦。”少女一喜，伸手就拉住了他宽大的掌心，往外拽，“快起来，好多黑衣人，再不走就没命了。”
“……”慕无尘握着她冰凉了小手，完全忘记了自己应该要说什么，一双丹凤眼透过黑暗，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阿音见他不动身，一时急了，更加用力道：“你喝酒喝傻了呀，千机的人来了……”
少年忽然用力一扯，将她娇小的身躯拉进了自己的怀中，一片冰凉。
“你都湿透了。”声音微沉。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么？
“为什么回来？”
“你……你都知道？”阿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
“既然走了，何必回来。”他不明白，一点儿都不明白。
云墨出门前再三叮嘱要小心她耍花样，可是她一路上乖觉，唯独今日忽然要喝酒，他便知道她想逃了，所以他支开了所有人，陪她演戏。
他想看看，云墨口中那个一口咬定不简单的丫头，究竟藏的有多深。
结果，她灌醉了他，偷了马，在这样的雨夜逃走，居然没有慌不择路。她不仅会骑马，而且骑的很好，她不仅做得一手好菜，似乎在别的方面也天赋异禀。
他承认，阿音果真不简单。
可是……他猜到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果。
那个不顾一切逃跑的小丫头，居然又回来了，回到了他面前，如此狼狈，如此着急他的安危。
“你装的。”阿音反应过来，原本担忧的语气变得又气又急，“我以为我会害死你……我以为……”有些哽咽。
“你怕我死了。”
“不然呢！”阿音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早知道我何必……你死了算了！”说着便猛然用力，想要挣脱他。
慕无尘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大力气，差点儿脱手。两人正暗自较劲儿呢，有人从窗户跳了进来。
“……”
慕无尘一个翻身，将阿音压在了床上，在她耳畔低声道：“别动，咱俩回头再说。”
少女一时无语，这情形似乎发生过。
只见黑暗中原本压着他的少年一闪身，很是干净利落的敲晕了第一个探进来的黑衣人。
阿音此刻满脸黑线，只觉得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居然担心他会不会死！
第四十四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黎明破晓的时候，骤雨停歇，东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天地仿佛被洗刷一新，宛若新生。
琴岳楼里白衣公子披衣而起，目光略过空荡荡的窗台，花儿……早已经扔了。
“杜柳。”
“属下在。”
“有消息了么。”云墨抬手拢了拢衣襟，转身往外走去，脚步在门口停了停。
对面早就人去楼空，如今的琴岳楼，安静的紧。
“回公子，还没有消息，需再等一等。”杜柳觉着这几日自家主子又跟以前一样，冷冰冰的，从早到晚别说笑脸，连一丝缓和都没有。
少年公子一双温润的眸子看了看对面紧闭的房门，指尖紧了紧，转身往外走去，一言未发。
杜柳见状，赶紧跟上：“公子，您还没用早膳。”
“不用。”
“公子这是去哪儿，要带上人么。”
“不用。”
公子……杜柳只能按着腰间的长剑，想默默的跟着，却听前面的人沉声道：“你也不用。”
杜柳无奈，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走远。
云墨踏着晨露，一路往外走，雨后空气清冽异常，只是苦了那些花花草草，一夜的风吹雨打，晨光下竟然露出些许颓败。
白衣公子本也无心花草，只是夜里下雨烦闷无眠，所以一早想出来随意走走罢了，只是不知为何，无意间停在了这片竹林里。
是琴岳楼外的竹林，那一次追魂曲，他们跟着阿音来的地方。
眉心微微一蹙，他还记得那晚慕无尘抱着晕过去的阿音，转身离开的样子。
微风拂过，吹落了竹叶上残留的雨水，零落了白衣公子一身。
云墨抬手，宽大的掌心接住几滴雨水，一片沁凉，微微抬头，晨光渐渐穿过茂密的竹叶洒下来，不禁喃喃自语：“东边日出西边雨……”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景色。
“道是无晴却有晴。”一个温雅的声音暮然响起。
云墨回首，便看见慕远征一袭天水蓝，站在不远处，眼中是浅浅的笑意，而手中却是一株洁白无瑕的蔷薇花。
“慕大哥，这花……”
慕远征闻言，含笑看着手里还滴着水珠的花朵，解释道：“我刚才在竹林那边发现的，虽然身在郊野，但瞧这品相是上好的。”
“竹林？”
“是啊，昨夜那样大的雨也几乎完好，不像是野生的，便想带回去好好养。”慕远征并未在意他的反应，只是道，“天色这样早，云公子怎么一人出来了。”
“随意走走。”云墨的目光从那株强为上挪开，随意问道，“慕大哥也很早。”
“昨夜的雨太大，将府里的花草摧残的够呛，我命人修整，免得母亲瞧见了不高兴。”慕远征解释道，见云墨衣衫单薄，关心道，“无尘不在府中，父亲让我好好照顾云公子，不知这几日是否怠慢了。”
“并无不妥。”
闻言，慕远征无奈一笑，他久经商场，一眼就看出他的脸色不太好，心情也不大好。
白衣公子负手而立，看着那株蔷薇，忽然道：“此花既然能长在郊野，慕大哥何苦费神带回去。”
“喜欢。”慕远征看了一眼手里的花儿，浅浅一笑，“既然喜欢，自然要养在身边，况且园中花草甚多，也不多这一株。”
“……”
“云公子还没用早膳吧，如果方便不如一道？”
“不必了，多谢。”云墨微微颔首，“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慕远征也不在意，只是觉得这小子的性格比小时候冷淡孤僻多了。
也难怪，如今的形势对于他一个药罐子来说，真的是很严峻。思及此，慕远征不禁眉头紧锁：希望无尘不要跟他的事情，过从甚密才好。
蓝衣公子转身要走，却听先走一步的云墨去而复返。
“慕大哥，那株花是否可以让给我。”
“……”
第四十五章 连环计
琴岳楼。
杜柳一直等在门口，当他看见云墨终于回来的时候心头莫名的一紧：“公子，这花儿？”
“找个盆，养起来。”云墨将手里的白蔷薇递给他，淡淡道。
“……是。”杜柳从未见过他如此反复无常。
云墨却毫不在意，一路往里走：“传令下去，留她一命，带回来。”
“啊？”杜柳捧着花儿，一愣。
“怎么，没听清。”她本就不是郊外的野花，自然是可以养在身边的。
“不不。”杜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公子，刚才有消息传来。”
云墨的脚步一顿，回首看他，没有说话。
“失败了。”杜柳好不容易吐出三个字，磕磕绊绊道，“慕公子大开杀戒，我们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废物！”云墨脸上一瞬间乌云密布，“不是说避让么。”
杜柳连忙跪下请罪：“为了不让慕二公子疑心，这次都是江湖上的生面孔，想来慕公子是真的不识，那些江湖人士……”
“一群废物。”白衣公子盯了他半晌，忽然道：“算了。”至少人还活着。
“还有……”杜柳真心觉得今日过的很艰难，简直是心力交瘁，“那丫头……不见了。”
“什么？”白衣公子步步相逼，“不见了。”
“是，忽然不见了，还没找到。”
一袭长袍停在了他面前，如此之近，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压的他难以喘息。
云墨忽然俯身，一把拽住了杜柳的衣襟，沉声道：“给我找，我要活的。”
杜柳从未见他如此生气，半晌才连连领命：“是……是，马上找，马上。”
“滚！”
清晨的阳光洒满了庭院，可是云墨站在那里，却得不到一丝温暖。指尖慢慢嵌入掌心，恨不能掐出血来。
富阳小镇。
夏日晴空万里，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少女梳着两个圆圆的丫鬟髻，一手甩着腰间的穗子，明亮的大眼睛看着熟悉无比的风景，咧了咧嘴：还真是太平的很啊。
一旁走着的锦衣公子，难得的一身灰蓝绣袍，低调沉稳，乍一眼看上去还真的很像慕远征那个毒舌君子。
“我说你好容易回来，那嘴角一个劲儿讥讽的笑是怎么回事。”慕无尘一手拿着一把低调的白面折扇，悄悄遮面问道。
“我这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看着旁人还是该干嘛干嘛的，有点儿不平衡不行么。”
“你还不平衡，小爷我为你出生入死，现在为了你还要穿的如此沉闷低调。”慕无尘翻了个白眼，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我还不平衡呢。”
“……”我要不是一时想不开回去救你，现在早就远走高飞了，还用得着在这儿跟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我饿了，这儿哪家早点好吃。”
“不知道。”
“……”慕无尘脚步一顿，斜睨着她，“你从小在这儿长大的，你会不知道？”
“你还知道我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呐。”阿音像看白痴一样看他，音调也不由得提高了两分，“你瞧瞧我现在这样子还能勉强蒙混过关，要是帮你跑去买早点，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
“饿了自己去买。”阿音气势汹汹的瞪着他。
慕无尘跟她对视了片刻，本以为他要发怒，却不知为何忽然说道：“好，你告诉我哪家，我自己去。”
“……”这么好说话。
“说啊，哪家。”
“那……那儿。”阿音手一指街对面，“看到没有，对街，樊记包子，那是明月大舅开的，算是数一数二了。”
“好，你等着别动。”
“知道了。”阿音摆摆手，“川北不知道在哪儿盯着我呢，我能去哪儿。”
少年闻言，得意一笑：“知道就好。”说完便往对街去了。
阿音见他走远，嘴角浮出一丝狡黠：哼，跟着又如何，我在富阳还甩不掉你们，我就不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