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金蝉脱壳 上
“人呢？”锦衣公子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捧着包热腾腾包子，站在街边，一脸茫然。
片刻，有个黑影闪出，是川北：“公子，跟丢了。”
“啥？”慕无尘气结，“你说你现在有什么用，之前雨夜把人跟丢了我认，眼下这大白天的你还能弄丢，你不会跟那个丫头片子一伙儿的吧！”
“是属下无能。”
慕无尘看着清晨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双丹凤眼眯了眯：这里人多眼杂，小镇上街巷错综，她一个地头蛇可不是放蛇归林了么。
可恶的小丫头，打一开始提议移花接木，让丝雀假扮她，由川南他们护送走大路，自己假扮丫鬟跟他两个人走小路，就已经思量好了是要支走他的人，方便逃跑了。
没想到不仅有移花接木，暗度陈仓，还有金蚕脱壳！
“是我疏忽了。”少年公子拿出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扔给川北，自己也拿出一个狠狠的咬了一口，口齿不清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走……”包子不错。
川北拿着包子，想了想还是胡乱塞进了嘴里，大步跟了上去。
富阳湖，其实这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听雪湖。因为鲜少下雪的江南，这里一旦下雪，湖面就会结冰，不厚，不能让人行走，但是却封了湖面，船只不易出行。
但是那些文人骚客，才子佳人却热衷在湖边煮酒听雪，所以得了这么一个风雅的名字。
但是阿音不大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不能出湖，就是断了鱼虾。
少女将长发束在脑后，梳了个高高的马尾，身上的襦裙也换成了干净利落的男装。很是娴熟的找到了自己的小船，甲板上还放着当日杀鱼的木桶，只是里面的鱼早就不见了。
“一定又是明月，这个爱捡便宜的家伙。”阿音嘟囔了一声，轻巧的跳进船舱，在舱板下面翻出一个木匣子，打开一看，东西还在里面。
“哎，所以说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少女狡黠一笑，将盒子里的东西悉数揣进了怀中，正要转身离开，便感觉到小船轻轻的晃了一下。
很轻，几乎不能察觉。
阿音下意识的停住动作，心里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徒然升起，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荷花香气，那人已然俯身站在了她的身后。
“丫头，找到你了。”尖细的声音依旧叫人毛骨悚悚然。
阿音挪了挪身子，回首便对上了千机那双狐狸眸子，扯了扯唇角，笑的好不难看：“千机大人，好巧。”
“我等了你三日。”这小船的乌篷太矮，千机倾长的身子只能弯着，可是一点儿也不妨碍他那股压迫之气。
“在这儿？”
“我在你家等了两日，今日黎明时分有慕家的人进了富阳……”男子含笑拉长了语气，又逼近了一步，“我远远的就认出那个丫头不是你，是上次跟你一起的小丫鬟。”
“……大人好眼力。”
“跟我走吧，别白费力气了。”千机察觉她又要跑，这里是湖上，她要是再钻进水里，可就又要折腾了。
“为什么不跑，大人又不会下水。”阿音扯了扯唇角，刚转身就被千机拉住了手腕，稍稍一用力就被拉进了怀里，修长的胳膊瞬间禁锢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该死！少女暗咒，随即想到：这人不是应该在我们后面么，怎么先一步在富阳等我了？
第四十七章 金蝉脱壳 中
他不是应该被甩在后面了么……思及此，阿音脱口而出：“大人前两日不是在郊外追杀我们，怎么会先一步在富阳。”
千机看着她，不以为意道：“丫头糊涂了，自上次陵城西郊树林之后，我就来富阳等你了。”说着轻轻一笑，“我猜你一定会想尽办法回来的。”
“怎么会……”那前两日在客栈动手的黑衣人是谁派来的？
千机见她蹙眉不语，靠近道：“其实，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我们很像。”
……我可不像狐狸。
“不过我很讶异，你居然真的不会武功。”
“我本来就不会，大人高抬贵手。”阿音挣脱了两下，毫无作用。
千机俯身在她耳畔：“你第一次没有躲开我的黄蜂针，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普通丫头，可是你却逃了，那么快，干脆利落。”
“……”
“后来在客栈，你跳下去的时候就知道云墨在楼下吧。”
“……”
“再后来，在西郊树林，你居然打伤自己。”男子抬手放在她的肩头，声音越发低了，“我检查了你的伤势，那一掌的力道……你的内力不简单呢。”
“……大人谬赞。”阿音此刻的心情简直是沉到谷底了，没想到这只狐狸果真是狐狸。
云墨对她也只是五六分的怀疑，这人却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乖乖跟我走，我保证不杀你。”男子松开了她的腰，握着她手腕的手一用力，逼迫着阿音直视着他，“我不骗你。”
少女明亮的眸子看着他，忽然笑了：“大人不会是看上我了吧，这样紧追不舍。”
“算是吧。”
“我可不敢。”阿音直言不讳，“大人这般做派像极了内官，我年纪轻轻的可不想跟了半个男人。”
千机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一双狐狸似得眸子眯了眯，却没有动怒：“丫头放心，我是殿前御医，不是内官太监。”
阿音一惊：“御医！哪有……这么毒的御医。”她可是真心以为千机是个太监来着。
“好了，别拖延时间了。”千机看穿她的心思，拉着她就往外走，“你既然摆脱了慕家二公子独自来这里取东西，他们一时半会儿就不会来救你，估计还在你家守株待你这只野兔子呢。”
“……”
千机站在阳光下，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阿音迎着阳光看着他，忽然道：“大人抓我不就是想要我怀里的东西么。”说着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千机往下瞥了一眼，抬起另一只手，道：“拿来。”
“好啊，反正我也跑不了了。”少女无奈的从怀中掏出东西，忽然用力洒向了湖面，“给你！”
“你……”千机看着东西掉入湖里，下意识的松手想要去接，只是一瞬松了手，阿音便像泥鳅一般脱了身，钻进了水里，一下没影了。
……
千机站在甲板上，盯着湖面上那渐渐消失的水纹，一时不知是气是怒，居然笑了。有手下捞了湖里的东西上船。
“大人。”
千机回过神，垂眸看去，一双狐狸的眸子瞬间阴云密布：“这丫头，耍我。”居然是银票！
“东西不在船上。”千机看了一眼船舱，她只是来取一些傍身的细软的。
随从猜测道：“她知道慕二公子肯定会去她家等着，所以也不会回去了吧。”
“不会了。”千机抬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沉思道，“她来拿了细软就准备跑了。”
“那东西……”
“一定还在什么地方。”紫衣公子眯了眯眸子，陷入了沉思。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第四十八章 金蝉脱壳 下
听雪湖畔，一个少年装扮的人从湖里爬出来，湿漉漉的躺在草丛里喘息。
自从两年前游过一次，再也没有这样游到湖对岸来……真是，太累了。
阿音仰面看着快要午时的阳光，抬手遮了遮，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把东西都掏了出来，稍微看了看更加生气起来。
“这个死人千机，害的我损失近半。”这可是她存了三年的家当啊，去年她爹去世的时候把家底也都交给了她，才有的这些，她还藏了一部分在家里。
“气死我了！”
少女起身，把银票贴在一旁的树干上，抬手挤了挤头发和身上的水。好在是夏天，她在外面跑一跑就干了。
“都是些阴魂不散的家伙，我要动作快点了……”搞不好真的会找到这里来。
阿音站在湖边，有微风掠过湖面，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水泽气息，荷花都开了。爹说，当年他们一家选择在这里落脚，就是因为这里有这片湖，还有爷爷喜欢的荷花。
这听雪湖往东的出口连着大楚最大的运河——京南运河，可北上京都，南下南海。对于他们这样亡命天涯的人家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为什么会亡命天涯，阿音不全知道，只是爹爹再三叮嘱，要是有一日有人来找她，便带着东西逃，越远越好。尤其是云姓皇族，和慕氏一族。
真是好巧，这两人结伴来找她了。
少女抬手将散开的长发重新束起来，转身撕下树上干的差不多的银票揣进怀里，头也不回的往北走。
那里有一个小山丘，名曰孤山。其实就是个小土包，掩映在一片荒草丛生的树林里。那里，有着她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富阳小镇，阿音的小饭馆。
这是个小院子，前面是个小小的铺面，从正门穿过来便是个小庭院，院子里还有一口小井，后院便是阿音的住处，很小的一厅两厢。之前慕无尘来翻过，有一间没人住但是还很干净，现在想想应该是阿音他爹生前住的。
此刻，日头正好，少年公子搬了椅子坐在廊下，不耐烦的敲着手里的折扇，他身后站了一排人，蓄势待发了好久，却发现阿音一直没有露面。
“小姐会不会不回来了。”丝雀穿着阿音的衣服，站在门口有些担忧。
川南摇摇头，他不知道，这种费脑子的事情从小都不大适合他，他总觉得他娘生他们的时候，把脑子都给他大哥了。
此刻，川北还在外面搜寻，还未回来。
“这个小丫头，等我抓到她一定……”少年公子顿了顿，觉得憋屈极了，霍然起身道，“给我搜，翻个底儿朝天，她不回来，小爷我自己找！”
丝雀见自家公子又生气了，垂着脑袋没有说话。一旁的川南正要领人动手，就听见门外有动静。
“回来了？”慕无尘一喜，转身就要往前厅去，谁料一袭紫袍忽然落在了庭院里。
正好就站在那口井边。
慕无尘脸上的笑容一僵，听见来人尖细的声音笑道：“慕二公子是在等在下么。”
“等你个鬼！”慕无尘看见他就来气，“小爷我正愁没地方撒气呢，你还敢自投罗网。”
千机见他生气，不禁掩唇轻笑：“在下是瞧公子等人等得心火旺，特地来告知一声的。”说着狐狸似得眸子微微一眯，“别等了，她不会来了。”
闻言，慕无尘只听自己心里“咯噔”了一声，冷声道：“你抓了她！”他身后的人也一瞬间全部蓄势待发。
第四十九章 甚得我心
“你抓了她！”
千机闻言，眼中的笑意一瞬冰凉，皮笑肉不笑道：“在下要是能抓住那丫头，还有功夫跟公子在这儿闲聊么。”
“那你什么意思。”慕无尘心头一松，不耐烦道。
“她去了她那条小渔船。”
“啊？”少年恍然大悟，忘记了阿音还有别的产业，“糟了！”东西根本不在家里。
千机见他这就要走，闪身挡在了他面前。少年公子今年不过十七，却堪堪跟千机一样高了，微微挑眉瞪他：“让开！”
“别急呀，小船被在下给拆了，东西没在。”千机说的轻描淡写。
慕无尘眉梢一挑：“阿音人呢？”
“跑了。”千机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慕二公子知道的，她入了水，我可抓不到。”
慕无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抬脚便要绕开：“那你来找小爷作甚，前几日的账还没算呢。”
“怎么你也这么说。”千机微微蹙眉，“我可先说好，前几日我在富阳等你们呢，什么也没做。”
“……”
“至于我来。”千机扫了一眼这小院子，道，“在下觉得，你我要是不联手，恐怕是抓不到那丫头了。”
“你做梦呢吧，小爷我跟你联手？”
“慕二公子可想清楚了。”紫衣公子凉凉道，“人已经跑了，要是再找不到，我们可就是人财两空了，你没法跟殿下交代，我也没办法跟……殿下交代。”
“……”慕无尘想了想云墨，他的身子可等不起了。手心一紧：“可是跟你合作了，要是找到了人，不也是麻烦么。”
“那就君子协议。”千机一双狐狸似的眸子眯了眯，笑道，“东西给你，我……要……人。”
慕无尘瞬间炸毛：“凭什么！”
“反正你们一开始就只要东西，可我们殿下说了，要人。”千机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由得笑道，“正巧，此女甚得我心。”
“……”
慕无尘瞬间出手，毫无预兆。众人都是一懵，看见千机勉强避开一掌，连连后退：“看来慕二公子的脾气确实不大好。”
“闭嘴！”慕无尘手中的折扇此刻仿佛一把利刃，迎面而击，招招致命。
千机一时躲闪有些狼狈，稍有不慎便被划破了袖子，无奈只能逃离，远远道：“公子可别后悔，这富阳已经没有那丫头留恋的地方了，恐怕人已走远，再难觅得踪迹了。”
“你给小爷滚！”慕无尘站在井口上，一只手压在腰间的佩剑上，一双丹凤眼里火光四射，“敢跟小爷抢人，我呸！”
“……”丝雀和川南面面相觑，半晌还是丝雀鼓起勇气问道：“公子，我们还等么。”
“自然不等了。”少年公子回首看了一眼，刚才一时怒火攻心打跑了千机，眼下可是糟了，阿音不会回来了，小船也没了，她还会去哪儿呢……
“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么……”慕无尘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忽然道：“去问问，她爹什么时候去世的。”
“……”丝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应了一声便跑出去了。
死丫头，等我找到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慕无尘恨得牙痒痒，一瞬便将手里的折扇捏了个粉碎。
川南默默垂首：今日的公子格外的反复无常呢。
孤山。
阿音到了的时候已经太阳西斜了，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正落在一座孤坟上。
少女缓缓走去，抬手剥开墓碑前的的荒草，看见上面的字——考妣之墓。
无名无姓。
这座坟的后面有一座看上去时间更久的墓，上面也有同样的四个字，只不过不是阿音写的。
阿音在这个世上没有家人了，她的家人都在这里了，唯独她一人活着，像一个孤独的守墓人。
“爹，娘，女儿来了。”“扑通”一声，少女跪了下去。
第五十章 不问朝堂不入南疆
“这是什么鬼地方。”少年公子看着自己的长袍又被树枝割破了，眉头紧锁，十分不悦，“你确定是在这里？”说着回首看一眼一身黑衣的川北。
“是，已经再三确认过了。”川北说着，抬头看了看日头，“公子，这里不大对劲。”
“废话，这么荒凉，估计鬼都不愿意来。”慕无尘抬脚就踹断了旁边了一棵小树，“咔嚓”一声，清脆的得很。
川北见他心里烦躁，简单直接道：“是迷阵，恐怕是不想让人走进去。”
“迷阵？”慕无尘一时看到了希望，“看来她真的在这儿。”这丫头也是真的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
“这迷阵不算复杂，属下去去就回，请公子在这里不要乱跑。”川北嘱咐了一句便闪身不见了踪影。
慕无尘心知川北破这样的迷阵简直是小菜一碟，想一想不要多久就能抓住阿音那个小丫头了，一时又得意道：“看小爷我抓住你不把你捆结实了，叫你到处跑。”
“……”丝雀见自家主子一会晴一会雨的，心说这不是得了什么毛病了吧，求助的看了看一旁的川南，少年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无奈的摇了摇头。两人又像看疯子一样，怜悯的看着慕二公子。
病的不轻啊。
孤坟前，少女忙活了许久，终于挖出了一个檀木匣子，那木头色泽润而沉，一看就是上好的紫檀，并且也有些年头了。
“爹，女儿没有办法，只能离开这里了。”阿音拂去木盒上的尘土，小心翼翼的包在怀中，看着墓碑道，“明天是您的忌日，女儿也无法给你烧纸钱了。”
荒山孤坟，只有少女独自一人喃喃自语。
“您别怪我，我寻了空隙会祭奠您的。”阿音看着墓碑上她亲手刻下的字，抽了抽鼻子，忍着泪道，“你们在这里好好的，等过几年，我再回来看你们。”
阿音的印象里是完全不记得他爷爷奶奶的，他爹告诉她，她奶奶去世的早，他们一家子来到富阳的时候就只有个骨灰盒子了。爷爷是在阿音出生后几个月走的，之后便和奶奶的骨灰合葬在了这里。
这荒山也是阿音他爹挑的，后来富阳一场瘟疫，阿音她娘产后体弱，一两年都没养好，所以一场瘟疫便轻易的带走了她。
阿音跪在爹娘的坟前想了想，自己也不记得娘亲的样子了，只是爹总说她很美，也很温柔。
这山上的迷阵是阿音布的，不仅是为了阻拦一些老百姓，也是为了这怀里的檀木匣子安全，只是她当真没想想到，有一日这里也不安全了，真的有人来寻它。
那样气势汹汹，志在必得。
一阵清风吹过，吹得头顶的枝叶沙沙作响，天色已然不早了。
少女跪在坟前，一想到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还能再见，终于控制不住，泪如雨下：“女儿记得爹爹的嘱托，此生不问朝堂，不入南疆，爹一定要保佑女儿。”说着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将面前的泥土填埋好，起身要走。
却听天际忽然响起一阵轻笑，叫人毛骨悚然：“不问朝堂，不入南疆，看来丫头果真是来头不小呢。”
“千机。”阿音心中一沉：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紫衣公子乘风而来，翩翩然落在了少女跟前三尺距离，不远不近。
“怎么不叫我大人了。”男子眯着狐狸似的眸子看着她怀中的木盒，“丫头真是心思缜密，居然把东西藏在坟里。”
“大人好厉害，居然能找到这里。”少女抱着盒子的胳膊一紧，一双大眼睛警惕的看着千机，仿若一头小兽。
第五十一章 秦氏有女
千机见她如此，不禁靠近两步，故意道：“那还是要谢谢慕二公子，要不是有他领路，我怎能找到这么荒凉的地方。”
“慕二？”
慕无尘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也来了！
“我没有时间了。”千机忽然闪身上前，一把便握住了少女的胳膊，“既然东西已经拿到了，便走吧。”
“你放开！”阿音挣扎道，“你这样死缠烂打有意思么。”
“说实话，甚是有趣。”千机说着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转身就要带着她走。
少女心中又气又急，扯了嗓子就嚎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啦！”
“……”
“放开她！”一把飞剑凭空而来，剑势凌厉，直冲着千机的面门而来。
紫衣公子一时不妨，松开了阿音，连连往后退去，那剑却被内力催动，势头毫不减退，追着他好远。
“你没事吧。”慕二公子飞身而来，一把就将阿音拉到了跟前。
少女一时有些懵：“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果真是这家伙被千机跟踪了。
“还要谢谢你的明月姐姐，是她说你爹娘的坟在这里。”慕无尘见她无恙，心情大好，松开她道：“不过这地方着实难找，不过难不倒小爷我。”
“……”失策啊，早知道把迷阵改成最难的了，让你衣服都破了还嘚瑟。
慕无尘说着抬眼便看见了那两座坟，收敛了笑意，上前拜了拜，没有说话。
少女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专注的背影，心头跳了跳，不知是何滋味。
听见少年回首道：“你总说你是回来祭拜娘亲的，我就想，或许是真的，便去打听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阿音却恍若未闻，抱着盒子的手也紧了紧，“东西……也不会给你们。”
“阿音……”慕无尘上前一步，刚要说什么，便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剑气直逼自己身侧而来，凝神运气，单手徒然一接，是自己的苍生回来了。
听见千机尖细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带着笑意：“听闻慕二公子内力深厚，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少废话，有小爷在你带不走阿音的，识相的就滚回你主子身边。”
紫衣翩然的落在了丈余之外，一双狐狸似得眸子远远地看着二人，他知道还有人埋伏在四周。
“丫头，你究竟叫什么。”千机忽然问道。
少女一时看着他，心头一跳，没有答话。
“与你何干。”慕无尘横剑挡在阿音面前，不悦道，“再不滚小爷就大开杀戒了，管你官居几品。”
千机却看着阿音，对慕无尘的话充耳不闻：“丫头，你已经没有机会逃走了，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告诉我，又何妨。”
阿音看着他，微微咬唇，她心里知道千机说的很对，她已经没有机会逃走了。
慕无尘只要拿着她的盒子，她便只能寸步不离。而她那个仙人哥哥，说好会放她远遁江湖的，现在想想……也是反悔了吧。
阿音站在坟前，紧紧地抱着檀木匣子，几乎想要将它嵌进自己的胸膛，良久才仰头，说出了那个从未有人知晓的名字。
“秦雪音。”
少女用内力送出的的声音空灵，徘徊在密林上空久久不散，带着一股郁结许久终究一散的爽快。
慕无尘回首看她，满目复杂，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雪音。
千机良久才回过神来，嘴角的笑意肆意蔓延，仿若不信：“你果真姓秦？”
少女不语。
“有意思，真有意思……”紫衣公子笑得张狂，转身飞身而去，毫不犹豫，“丫头，我们京都见。”
大局已定，秦雪音暗自咬牙，恨不得一脑袋磕死在她爹坟前……
第五十二章 秦氏嫡女
“雪音？”慕无尘见千机已走，收了剑看着面前垂头不语的少女，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跟我回去吧。”
“我不。”
慕无尘见她就是紧紧地抱着那檀木匣子不说话，心里不大好受，放缓了语气劝道：“你放心，我答应了你的，一定会……”
“慕无尘，你真当我是傻子么。”
“……”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那个老三是谁，我那个哥哥又是谁，我就真的一点儿也想不到么。”
“……”
“他一个被废的皇子，找我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好心送我回归正统么！”
慕无尘大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原来都知道。”
“所以，慕二公子，我不是傻子，也不是活腻了，我身上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我也不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这些都跟我无关，跟我无关！你明白么！”
“阿音，我们也没想让你卷进去，但是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有你可以帮他，只有你了！”慕无尘俯身握住了她颤抖肩膀，用力道。
阿音一下挣脱了他，吼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答应了我爹，你懂么，这是我的命，我的命！”
“命……”慕无尘手心紧了紧，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这也是我的命。”说完不等已经癫狂的少女反应，忽然上前，一下便将她给敲晕了。
怀里一沉，少年公子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
陵城，泽梦山庄。
云墨收到慕无尘的飞鸽传信的时候，正站在廊下看着那盆被重新种好的白色蔷薇，雪白的花朵儿躲在廊下，娇弱而柔软。
“恭喜公子，人和东西都带回来了。”
“无尘终不负我。”
杜柳见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柔软的微笑，心头也是一松，这回慕无尘简直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白衣公子微微俯身，抬手轻轻的拨弄那柔软的花瓣，瞥见枝蔓上细小的刺，喃喃道：“这样美的花儿，看上去娇娇弱弱的，连这夏日的阳光也承受不来，却不想也是带刺的。”
杜柳一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阿柳，你说，得了她，我是不是就有刺了。”
“如果传言都是真的，那么她会是公子最锋利的利刃。”
“见血封喉。”白衣公子浅浅一笑，起身看着朗朗晴空，“传言秦氏嫡系，秦贺一家三口当年都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可是原本被扣在王府的东西却不翼而飞，之后几十年里我云氏皇族便为了搜寻他们的下落而大费周章。”
“公子乃天命之人，如今尽数在手。”
“即便她手里的东西是真的，她也不见得就是秦氏嫡女。”白衣公子负手而立，摇了摇头，“至于天命……我不信天命，只信自己。”
杜柳知道，明明颔首，却听云墨话锋一转：“这次无尘回来一定会质问我为何出尔反尔。”
杜柳一愣：“刺杀么？慕二公子应当没有发现吧。”
“你小看他了，就算他如今大大咧咧的，不会细想这些污糟手段，但是我那个妹妹呀……”云墨一时不知为何而笑，柔声道，“秦氏嫡女，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杜柳一时静默不语。
云墨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想，人总归还是找到了。
第五十三章 蓝颜祸水
回程的路很快，也很太平，好像之前一直针对阿音的几股势力一下子都安分守己了。让人恍惚间以为，他们真的是出来郊游的。
窗外正是炎炎夏日前生机勃勃的景色，可是这辆行驶在景色中的马车上，却是一派萧瑟秋凉。
少女撑着脑袋看着对面花枝招展的少年，蹙了蹙眉：“你要看我看到何时。”
“看到我看懂为止。”少年公子邪魅一笑，抬手扔了一颗葡萄到嘴里，含糊道，“此次跟你回了一趟富阳，还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呢。”
“……多谢夸奖。”阿音垂眸看了一眼他眼前的果盘，心中不满他骄奢的贵公子做派。
少女满心郁闷的撇开脸，转身去掀马车的窗帘，看着渐渐熟悉的景色，她便知道，快到陵城了。
唉，跑了一大圈，又回来了。
慕无尘含笑看着她唉声叹气的样子，不由得笑的愈发开心，抬手递了一颗葡萄到她的唇边，挑衅道：“吃点儿，可甜了。”
“不用。”
“你拉着一张脸也没用，有的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你是怎么也跑不掉的。”那语气一本正经的，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阿音决定抢救一下自己，张嘴吞了他指尖的葡萄，谁知马车一晃，她一不小心舔到了少年的指尖。
慕无尘一瞬间像是被烫了一般，猛然缩回手，惊疑不定的看着她，面色微红。
阿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含着葡萄嘟囔道：“怎么了，我又不会咬你。”
“……”锦衣少年捂着自己的指尖，警惕的看着她，蹙眉不语。
阿音见他如此，白了他一眼：“你还是放我走吧，盒子你已经拿到了，你敲晕我的那一下我也不计较了。如何？”
“不行！”慕无尘猛然回过神，不知为何有些激动，“你……你哪儿都不许去，在小爷身边老实呆着。”
阿音见他如此蛮不讲理，知道是没什么希望了，越发的生气起来，一张小脸垮下来，恨不能掉到地上。
慕无尘一时觉得周身都凉了几分，不由得拿眼瞧她：真的生气了。
“好了，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少年凑上前一脸讨好，“你这样回去，让我娘瞧见了，我可就惨了。”
关我屁事！阿音腹诽，看都不看他一眼。
少年再接再厉，挪了挪身子凑到她眼前，一双丹凤眼笑得百媚生花，柔声道：“听话，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么？”
说话间，马车跟着一颠，连阿音的心也跟着一颤。
这样话被他说出来，像极了情话，叫她无法拒绝。
“滚开！”少女恼羞成怒：爹啊，你杀了女儿吧，这人简直是太妖孽了，女儿怕自己顶不住啊……
慕无尘见她小脸泛红，神色也不像之前那么冰冷了，狡黠一笑，自恋道：“看来小爷我的美男计还是管用的。”
“……”阿音终于忍无可忍，抬腿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马车里，少年哀嚎一声，引得外面的一众人面面相觑。
丝雀默默地看了一眼赶车的川南：这几日公子的心情还真是好呢。
川南：是啊，连惨叫都是开心的。
第五十四章 再见云墨
陵城，泽梦山庄。
云墨站在慕远征身旁，看着日头快要到正午了，手中的扇子摇了摇，身后的杜柳给他撑着伞。
“应该快到了。”慕远征知道云墨的身体一向不好，侧首关心道，“你若是累了，可先回去等着，也是一样的。”
“多日不见妹妹，还是在这儿等吧。”白衣公子说得温文尔雅，语气中有一丝客气，却听不出旁的情绪。
慕远征微微颔首，一时觉得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庶出的妹妹。
“来了。”管家杨威远远瞧见自家的护卫，连忙喜道。
慕远征抬眸看去，浅浅一笑：“传话给夫人，说回来了。”
“是。”杨威转身便命了手下进去传话，不过片刻，川北的马便停在了门口，他身后华丽的马车也缓缓停下。
云墨站在那里，看着家丁上前放下脚凳，一步未动。
“公子。”杜柳见状，小心提醒。
白衣公子站在伞下，看着马车，仿若未闻。
有人掀了帘子，慕无尘一袭绯衣率先钻了出来，一眼看见自家哥哥等在那里，连忙喊道：“大哥，你怎么亲自迎我。”说着就两步跳下了马车。
慕远征已然走下台阶，笑道：“不是迎你，是娘叫我出来的。”说着看了一眼马车。
正巧阿音掀了帘子出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气氛诡异。
少女一手还抬着帘子，看见慕远征的一刹那恍然想起了香包一事，顿时心中巨浪翻涌：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一时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慕无尘倒是没事人一样，转身抬手去接她，催促道：“愣着干什么，下车呀。”
少女回过神，白了他一眼，无视他伸出的手，自顾自的踩了脚凳下来，刚踏上阶梯，就又对上了云墨那双温润的眸子。
微微一愣，赶紧行礼：“哥哥。”
“嗯。”白衣公子看着她，微微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阿音素知这人一向淡漠，也不在意，提着裙摆一路往上，只想赶紧甩开身后那哥俩，谁料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她身后两步距离的慕远征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阿音有些意外的看着云墨扶着自己胳膊的手，抬眸间撞上他那双温润而深沉的眸子，心中一顿，迟疑了一瞬才说道：“多谢哥哥。”
“不用。”白衣公子松开手，抬眸看向了她身后的慕无尘，微微颔首，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殊不知那一瞬，慕无尘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云墨……杀了她。
慕远征看见那兄妹俩站在那里，大步向前，颔首道：“跟着我吧，又不认识路。”
“……”阿音一路上都憋着一口气，又遇见这毒舌的慕远征，差点儿吐血而亡，半晌才拉回理智说了声“多谢”，小心翼翼的跟着他跨进了泽梦山庄。
云墨转身跟着，慕无尘却大步走了过来，抬手悄悄地拉了一把云墨的胳膊。
白衣公子微微一愣，抬眸看他：“怎了。”
“我有话问你。”
“现在？”
“……”慕无尘想了一瞬，忽然垂首在他耳畔，小声道，“路上截杀阿音的人是不是你派来的。”说着余光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阿音。
云墨心中微微一动，片刻了然，却只是说道：“你娘在等你。”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慕无尘站在原地一阵抓耳挠腮，终究也只能放一放再说。
第五十五章 兄妹情深
仲夏的午时，阳光热烈，迎面吹来的微风都带着热气。可是当阿音踏进湖心小筑的时候，却是清凉无比。
“婴婴终于回来了。”慕夫人看见阿音，连忙迎来，握住了少女的手，“哎呀，都瘦了。”
“夫人好。”阿音笑得温婉娴静，如今她这演技算是炉火纯青了。
“过来，我瞧瞧。”慕夫人说着便拉着阿音坐在了身侧，抬手就给她把脉，一边还不忘数落慕无尘，“这小子真是没用，我这养的白白胖胖的丫头，跟他出去转了半月就瘦成这样。”
“哪儿有。”绯衣公子一撩袍子，自顾自的落座，“她好着呢，活蹦乱跳的。”
慕夫人嗔了他一眼，收回手温言道：“婴婴有些忧思过度呢，是不是想娘亲了？”
“嗯……”少女乖巧的点头，垂眸不语，心说这半月不是逃命就是跟您儿子斗心眼，能不忧思过度么。
“乖了，这陵城离富阳也不算远，以后要是想家了，便回去看看也没什么。”慕夫人说的理所当然，好像阿音以后会常住泽梦山庄一般。
阿音垂着脑袋眼皮跳了跳，慕夫人还真是意外的，非常执着呢。
“伯母有心了，以后常住京都，妹妹不能时常回来拜祭，恐怕才会如此忧思。”云墨坐在慕无尘身侧，平静道。
阿音一时忍不住看向他，心里又是疑惑又是不甘，却只能低着头装鹌鹑。
慕夫人闻言，不由得笑道：“看来朝玉是舍不得妹妹呢。”
云墨浅浅一笑，没有答话。
慕无尘见他们暗自较劲的样子，不由得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慕远征：“大哥，没几日就是弱冠礼了，准备的如何了。”
“还好。”
阿音此刻听见这三个字就头疼，心说慕无尘这火上浇油的本事真是天下一绝，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真，听见慕夫人温言笑道：“对了，婴婴此去，考虑的如何了？”
阿音满脸黑线，埋着脑袋装傻：“婴婴不知道夫人说什么……”声如蚊吟。
慕无尘端着杯子，狡黠一笑，端看她装糊涂。
云墨也垂着眸子一直没有再说什么。
“自然是你跟盛儿的事情了，怎么样，我盛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好在可靠稳重，对了，还多金。”慕夫人含笑的话语听不出是骄傲还是嫌弃，“放眼天下能比他会赚钱的也是没有的。”
“……”阿音见一桌子的人没有人为她解围，想了想还是靠自己吧。
“是小女配不上大公子。”
“没有没有，你要是点头了，是盛儿占便宜了呢。”慕夫人夸道，“娶到这么一个年轻貌美，又心灵手巧的金枝玉叶。”
金枝玉叶？少女摸摸的抽了抽唇角，我这个公主是假的呀。
正要说什么，便听见一直一言不发的云墨说道：“伯母心急了，妹妹的婚事还是要等她及笄之后再做打算。”说着温柔的看了一眼阿音，浅浅一笑，“再说我们兄妹情深，自是要多留几年在身边的。”
“……”兄妹情深？慕无尘一口茶差点儿呛到，一脸怪异的看着云墨。
白衣公子却恍若未见，只是看着阿音，柔声道：“是吧，妹妹。”
“……”阿音看着他，忍住了抽搐的唇角，乖巧道，“是啊，妹妹也舍不得哥哥。”
如此“兄妹情深”的画面，看得慕无尘毛骨悚然，连忙去招呼慕远征：“大哥，你要娶这丫头且有几年等呢，不如眼光放长远一点，过几日弱冠礼，挑个最漂亮的就是了。”
谁料，慕远征抬眸看了自家小弟一眼，淡淡道：“对了，娘说届时舒姑娘也会来。”
绯衣公子顿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听见自家娘亲淡淡道：“就是你那未婚妻，户部尚书舒敏家的。”
“……”阿音脑子一时“嗡”的炸开了。
第五十六章 未婚妻
未婚妻？阿音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噩耗……不对，她也没想过会和慕无尘怎样，可是，这再怎么说这也太……太突然了。
少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吃惊的看着慕无尘，对方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少年公子蓦然撇开了目光，没好气道：“什么未婚妻……”
怪不得。阿音袖中的手心紧了紧，蓦然又无力的松开……怪不得慕夫人一直在热情的撮合她跟慕远征，明明年龄上她跟慕二更合适些。原来，是因为他已经有人家了。
户部尚书，还是个好人家。
“休得胡言。”慕夫人一时严肃起来，一双桃花眼认真的看着小儿子，道，“你跟晓晚的婚事是自小定下的，哪里是说不认就不认的。”
慕无尘一时气结，一手撑着下巴埋怨道：“我跟她都十几年未见了，连她是长是短，是宽是窄都不知道，无缘无故的跑来陵城做什么。”
阿音垂眸听着他的描述，一时觉得这毒舌可能就是他家的特色，只是慕无尘的这项技能还未开发好罢了。哪里有人这样形容女孩子的……
慕远征看见下人布菜，抬手拿起筷子，淡淡道：“上个月舒小姐随着她母亲回老家姑苏祭祖，经过陵城，便说回京时来坐坐。”
“偏挑着大哥的弱冠礼来？”
慕远征眉毛也没抬一下：“日子好嘛。”
“……”慕无尘拿起一根筷子搅了搅跟前的菜，轻哼一声，“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你还有点脑子。”慕夫人终于下了最后通牒，“晓晚今年也十六了，你俩的婚期也该提上日程了，这次乘着机会留她在府上住一阵子，你俩熟悉熟悉，年前就把婚期定下吧。”
慕夫人两句话说的并不重，却有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魄。阿音坐在她身侧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的威严，那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平日里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的慕无尘，会那么怵他娘了。
慕无尘也听出了不容置喙的意思，抬眼看见阿音像个小鹌鹑一样缩在他娘身侧，心里一时更加堵得慌，干脆一言不发的低头吃饭。
慕夫人见他老实了，又复含笑看向阿音，柔声道：“丫头还小，我们不着急，回头多让你慕大哥带你出去走走，这陵城呀可多好玩儿的了。”
唉……慕无尘和慕远征都没有办法拂逆的人，她一个阶下囚能有什么办法呢。
何况是看上她做儿媳妇，又不是要她做牛做马，哪儿那么矫情刚烈呢。
“好。”阿音轻轻的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无声的惊了三个少年。
慕远征没有抬眸，夹菜的筷子滑了下，虾掉了。
慕无尘抬眸不大满意的看了阿音一眼，低头吃饭的动静更响了。
云朝玉去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又复放了下来，他没什么胃口了……
阿音对一切都懵然不知，一来她毕竟还小，二来她现在大半的心思都在慕无尘拿走的那个檀木匣子上。
哎……四人心中齐齐一叹，前路未期啊。
第五十七章 你带我走吧
仲夏的泽梦山庄因为大公子的弱冠礼在即，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阿音被慕无尘带回来已经有七八日了，除了慕远征在慕夫人的威逼下来琴岳楼看过她几次，慕无尘变得几乎不见踪影，连她那个对门而坐的仙人哥哥也仿佛看不见她一般。
想一想，他们东西也拿到了，人也扣下了，所以没必要在她这个“人质”身上浪费精力了吧。
“男人啊，果真现实。”
阿音撑着脑袋坐在窗前，正是午后，阳光的炽烈灼得她睫毛都烫，以前这种要人命的时候，她都是关了店门，跟爹爹划着小船去荷花深处，父女两躺在船舱里午憩，听潺潺水声，鱼儿戏荷。
可是如今……她成了笼中鸟，池中鱼。
“小姐，大公子命人送了新鲜的瓜果来。”门口川南说道。
阿音点点头：“抬进来吧。”忘记说了，回来之后慕无尘那厮就把川北川南都留给她了。
监视！绝对是监视！
“我来吧。”丝雀挑了珠帘出去，帘子落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阿音不由得又抬眸看了一眼那晶莹剔透的珠帘，她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屋子全部都重新布置过了，除了换上了夏季的凉席凉扇，水缸什么的，连细软窗帘门帘都换成了女儿家用的样式，精巧，华美。
慕无尘只说，是他娘的意思。
阿音看着丝雀跟川南将一大盆果蔬搬进来，小心翼翼的放进房里的放满了冰的缸里，一时出神：要不是因为云墨这个“哥哥”在这儿，恐怕我也住不了这琴岳楼了吧。
思及此，微微抬眸越过那轻轻摇晃的珠帘，便看见了对门坐在窗下的背影，看样子又在下棋。
“小姐，这西瓜好大，奴婢开了给你尝尝吧。”丝雀抱着一个大西瓜，问道。
阿音回过神，看着那瓜，忽而笑道：“先放冰里，你去厨房给我准备几样东西来。”
丝雀一愣，见她似乎有兴致做什么了，心里也高兴起来，连忙把西瓜放下，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那属下也出去了。”川南低头说了一声，匆匆要走，要不是搬瓜果他可是不好进屋的。
阿音却一眼看见了他腰间的短刀：“等等。”
少年闻言一顿，等她下文。却见少女狡黠一笑：“那个看着不错，借我用用。”
川南下意识的捂住了刀：怎么办，公子说她是主子要听她的，可是这刀是师傅赐的，我不想借。
“嗯？”阿音见他迟疑，起身走来，伸手道，“放心，用一下就还你。”
“……”
太阳西斜的时候，云墨看着棋盘上暖色的光晕，正好落在黑白棋子绞杀的中央，一时有点出神。
“哥哥。”
一个清脆的女声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指尖的棋子微微一紧，回首看去，只见阿音穿着鹅黄色的襦裙，端着什么站在门口，一双黑眸笑起来亮晶晶的。
“何事。”
自她回来，他不见她，不理她，她心里应该是知道的。
“我做了新鲜的水果冰沙，哥哥尝尝。”少女说着，将手里的玻璃碗往前递了递，却依旧没有跨过门槛。
白衣公子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一双温润的眸子从她微微泛红的指尖掠过，回首又复看着棋盘，淡淡道：“进来吧。”
阿音应了一声，几步就走到了窗下，将手里的冰沙放在云墨身侧：“哥哥快尝尝，天气热，一会儿该化了。”
云墨垂眸看着那碗雪白的冰沙，上面放着切好的西瓜，抬手送了一口在嘴里……冰凉。
“好吃么？”阿音还站在原地，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他，像一个等待被夸奖的孩子。
“这冰很细。”
“是川南的刀好。”
“……”
少年的余光穿过窗棂，落在廊下，白衣少年靠在廊柱上，垂首抱着一把短刀，一旁的丝雀似乎在安慰着什么。
云墨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浅笑，却听见一旁阿音忽然说道：“哥哥，你带我走吧。”
第五十八章 食之略甜
白衣少年抬眸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了他的倒影，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何处。”
阿音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灿灿道：“自然是京都了。”我说放我回富阳，你也不答应啊。
“为何要去。”
“……”你们不是真的打算把我嫁给慕家大哥吧，“千机说在京都等我。”他都这么说了，难道不是要带她去么。
千机？
玻璃碗上凝成的水珠顺着碗壁滑落，一颗颗落在桌上，很快便湿了一片。
白衣公子手中的勺子没有再去舀第二口：“你与千机约好了。”
“他是个疯子，我不理他。”阿音敏锐的察觉到云墨不喜欢千机，也难怪，是对头的手下嘛。可是……
“眼看着慕家大哥的弱冠礼快到了，慕夫人恐怕是想在未来小儿媳进门之前把大儿媳给定下。”阿音晓之以理，“可我是个冒牌的呀，怎么配得上慕盛呢。”
“如果配得上呢。”
云墨说完自己也是一怔，配得上配不上他自然是清楚的很，以她的身份，便是天子也是可配的。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过问呢？或许，只因为她是自己翻身的唯一筹码了。
阿音惊了惊，探究的看着少年的侧脸，想了想回道：“配不上配不上，就算是配的上我也不喜欢那个毒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答案云墨还算满意，抬手吃了两口冰沙，才淡淡道：“放心，你还小，他娶不了。”
阿音看着他，没有说话，一脸并不放心的样子。云墨抬眸，西斜的阳光落在少女的肩头，温柔缱绻，连他也不禁柔声道：“至于京都，暂时是回不去的。”
“为何？”
阿音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答案，她眼下改变主意了，不想玉石俱焚了，那些爹爹一直隐晦的过去，就像爹爹一样被一层层黄土掩埋，覆盖，也成了一座小小的坟头，可是有一日慕无尘找到了她，逼着她不得不亲手刨开了这座坟……
在她挖出檀木匣子的那一刻忽然想去触碰一下，想知道自己飘零了十四年，究竟是从何处来，究竟为何他们一家要受这么多苦。
她忽然想，瞧一瞧自己的过去了。
“我的病，还需养一养。”
她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利刃，是他最后的希望，他要她已出鞘便定胜局，所以眼下，还不是时候。
原来是病还没好……少女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他看上去好多了，还以为好了呢。
“既然如此，打扰了。”阿音抬手要将他面前才吃了几口就已经化的差不多的冰沙拿走，却被少年轻轻按住了手腕，疑惑的看他。
“这个不用。”
“哦。”阿音心说他原来喜欢吃啊，便又换了笑脸，“哥哥喜欢我明日再做来。”
“嗯。”云墨没有看她，也没有起身送她，只是微微垂着眸子，直到少女消失在他的房里。
良久，那晚冰沙已经彻底化成了冰水，一点儿西瓜飘在上面，有些狼狈。夕阳落在上面，映出晶莹的水珠。
“太甜了。”少年轻轻一句，不知是说给谁听。
杜柳进来的时候，云墨一只手撑着额头坐在窗前，一双眸子轻轻的阖着，似乎睡着了，面前还放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公子。”
云墨闻言，应了一声：“如何了。”
“千机回京了，恐怕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
白衣公子闻言，微微睁开了眼睛，天色已然不早了：“他们恐怕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怎么会？”杜柳一惊。
云墨不语。
杜柳一时有些着急：“那阿音姑娘……还要留着么。”说着便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要将他穿透一般，连忙解释道，“属下的意思是，送她离开。”
“没用了。”云墨忽然凉凉一笑，“无尘不让我放，老三也不会让我放。”说着目光落在对门，微微一黯，“只要她离了我，便不知道会被谁抢去了。”
“……”
第五十九章 与同君游
阿音今日起来，便发现偌大的琴岳楼安静的很，对面大门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
少女一边梳妆，一边问道：“我哥呢。”
“云公子一大早就和我家二公子出去了。”丝雀说着，熟练的给她挽发，插上珠翠。
一大早就出门，还真是新鲜啊。不过阿音没有太在意，毕竟她一个“人质”还能管着牢头不成。
“一会儿把我之前写的菜谱都找出来，我来整理整理。”
“是。”丝雀也不多问，转身吩咐了上早膳，回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乌溜溜的看着阿音眨了眨，欲言又止。
阿音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怎么了这是，有话就说。”
“奴婢一早听说……舒家夫人和小姐到陵城了。”
“……”
“小姐，小姐？”
“啊？”阿音回过神，“来就来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丝雀一时扭捏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要不要告诉小姐，可是小姐自从听说那位舒小姐要来，就不大高兴的样子。”
“有么！”
“有……有吧。”
“……”阿音不耐烦的摆摆手，“没……没有吧，又不是我的未婚妻，我高不高兴的都跟她无关。”
丝雀见她那纠结的模样，忽然想起了自家二公子，心道：这两人别扭起来还真是一模一样。
屋里两个女孩都各怀心思呢，门口川南匆匆而来：“小姐，大公子来了，说要带小姐出门逛逛。”
“出门？”一听到能出府，阿音瞬间眼冒金光，把舒家母女的事儿一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要知道川北和川南可是把她看的死死地。眼下府里又在忙活寿宴，她也不好到处乱跑，窝在屋子里都快长菌子了。
丝雀已然喜滋滋道：“看来大公子对小姐真上心呢。”
“不要乱说。”上心就完了，再说现在看来慕远征也只是“奉命”而已。唉……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啊。
这样想想，阿音倒是对他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来。
陵城的早上是热闹的，比富阳还要热闹，大街上熙熙攘攘，叫卖的小贩，过往的行人，还有那些琳琅满目的美食。
可是这些与阿音都没什么关系，慕远征一路上都没个笑脸，一本正经的走在前面，并没有要逛街的意思。阿音撒着丫子跟在他身后，这大夏天的，一大早就出了一身汗。
“慕……慕大公子，您这一大早的吃了什么火药了，出来溜我。”
阿音严重怀疑最近骄奢惯了，什么活儿也没干呢就气喘吁吁的了。
闻言，前面倾长的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回眸看她：“嗯，母亲说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
“我想了想，这陵城的陵山上的景色倒是不错，可以一观。”
“登山？”阿音一脸惊讶的看着慕远征，“现在？”
“嗯。”
“徒步？”
“不然呢。”
“……”少女终于垮下了小脸，“你故意的吧，大夏天的爬什么山。况且，这天闷闷的，要下雨了吧。”
谦谦公子浅浅一笑：“下雨了才凉快呀。”
“……”天呐，就算是门当户对，年龄相仿，我也不要嫁给这个男人，绝对不要！
慕远征含笑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在了前面，好听的声音穿过人海，异常清晰：“跟好了，山上有惊喜。”
惊喜？阿音抬头看着人海的那端不算高的陵山矗立在那里，仿佛是一只老鹰张着翅膀护着城下的百姓。
“好山。”阿音由衷而专业的赞道。
第六十章 祈寺听蝉
陵山山腰，有一座小寺庙，名曰祈寺。不大，却是陵城香火最好的寺庙，别的不为，就为它护着慕家的万贯家财，这看上去就很灵验。
慕无尘一袭胭脂色蔷薇长袍，在这翠色山间显得鲜艳欲滴。此刻正大大咧咧的坐在后庭一棵菩提树下听着蝉鸣。
聒噪。
“坐好。”云墨一袭月白海棠清新淡雅，规规矩矩的坐在他对面，温言道，“这里是佛门清净地。”
“都是些求财的俗人，能有多清净。”少年公子笑得桀骜不驯，抬手举杯，硬是把一杯清茶喝出了美酒的疏狂。
云墨看他一眼：“你娘叫你来接人，为何拉上我。”
慕无尘回眸看他，狡黠一笑：“我只盼着她看不上我，能一眼相中朝玉你，我不就解脱了么。”
“胡闹。”
“我可不是胡闹，户部尚书的千金，我消受不起。”慕无尘转身坐下，一脸的不屑。
“户部尚书舒雁回可是大楚的钱袋子，跟你家正好相配。”
“朝玉这话说的，我值几钱。”
云墨一双温润的眸子看了他一瞬，温言道：“无价。”
“那不就行了。”少年公子笑的得意，“既然无价哪里只能看家世。”
“那看什么。”
“嗯……”慕无尘沉吟了片刻，“总要看自己喜不喜欢。”
“你还未见她，怎知不喜欢。”云墨只是问问，谁料慕无尘忽然认真的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朝玉你不食人间烟火，感情一事不明白我不怪你。这喜欢啊是很……很吝啬的，只要你喜欢上一个人，其他人见与不见都是无关的人。”
云墨看着他认真的凤眸，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空了一块，耳边的蝉鸣在里面聒噪的叫着，叫得他心烦意乱。
“你……有喜欢的人了？”
“……”慕无尘愣了一下，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别乱说。”
云墨看了他一瞬，垂下眸子没有再说什么，不知所想。
“你真要把那丫头带在身边么。”慕无尘搁下手里的杯子，起身看了一眼山下的泽梦山庄，忽然问道。
“嗯。”
“可是在陵城还好说，谁也不知道她，要是到了京都……千机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恐怕不会放过。”
“我会惧他？”
慕无尘想了想还是说道：“那丫头机敏的很，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
白衣公子握着杯子的指尖微微一紧：“就凭一个姓氏？”
还是她根本就对过去云秦两家的种种一清二楚？云墨想了一瞬，觉得不会，连他也是辗转几番才知道其中大概，她一个丫头，孤身一人，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安全吧。
“她提到了三殿下。”
“老三？”云墨想了一瞬，忽然响起那天他收到京都来信的事情：难道她仅凭着那两句话就知道了？
“朝玉，我在想，不如都告诉她吧，她年纪小，但是个拎得清的姑娘，说不定会心甘情愿的站在你我这边呢。”
云墨回过神抬眸看他，摇了摇头：“你总提她。”
“我就觉得那丫头挺可怜的，你……不要再想着杀她了。”
“其实，你我都清楚，东西已经拿到了。”云墨垂眸看着杯子里的茶叶竖在那里，浮浮沉沉，“杀了她，是最简单的方法。”如今看来，他有些后悔之前一时心软了。
“可是那盒子不是打不开么，万一只有她能打开呢。”
白衣少年浅浅一笑：“所以，不杀她。”
慕无尘看着他怔了怔，他永远都拿云朝玉没有办法，索性撇开头：“还说佛门清净地，一口一个杀的。”
“好，不说。”
一阵清风穿过菩提，沙沙作响，而菩提树下两位少年，一站一座，却未悟佛理。他们的路，不是佛能点化的。
“看来是要下雨了。”慕无尘的目光透过菩提枝叶，看着天空渐渐浓密的云朵。
云墨闻言起身，轻轻的拂去衣角上的落叶，转身往禅房走：“我去屋里等你，你去接人吧。”
“嗯。”绯衣公子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