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子民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可是望着夜空下的那一轮明月，慕远征一点儿也没有赏月的心情。
“远征，船头风大。”梁清从船舱里出来，拿了披风给他披上，“你今天一早就心事重重的，是不是京都那边有什么消息。”
慕远征摇了摇头，牵起了梁清的手，柔声道：“只知道殷木兰举兵了，眼下战况如何，一无所知。”
“远征，其实这里有你有小桃他们就够了，不如我回去吧。”梁清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心，“只要能叫你安心……况且，我也担心阿音。”
“你这是什么话，你要是去了，我不是更担心么。”慕远征说着将她轻轻的拉进了怀中，“你是我的妻子，哪怕是为了婴婴，我也不想让你去冒险。”
“我明白，可是我也不知道还能如何帮你分忧了。”
慕远征轻轻一叹，看着那轮明月，有些出神。
“大伯羞羞。”一个欢快的声音忽然喊道。
慕远征和梁清双双转头看去便看见云初一身青色小衫儿正在那儿拍手，乍一看像个小青团在那儿蹦跶。
“阿初怎么出来了，你舅舅呢。”梁清离开慕远征的怀抱，上前去抱云初。
云初一开始还不老实，可是慕远征含笑看了他一眼他就乖了，不大清楚的说道：“舅舅舅妈说话。”
“哪个舅妈。”
“……两个。”
“说什么了。”慕远征也走了过来，伸手想要抱一抱他。
云初那双墨色眸子亮晶晶的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还是乖乖的伸手让他抱了。梁清怀里一空，不禁笑道：“怎么每次都这样，不想让你大伯抱，就不要伸手呀。”
闻言，云初看着她眨巴了两下眼睛。
慕远征却是笑道：“这小东西，坏得很，知道什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着不禁用脸颊蹭了蹭云初，喃喃道，“像她娘。”
云初被他蹭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道：“舅舅找娘亲。”
“……”金连礼想回去找阿音。
云初似乎也想了想，忽而抱着慕远征的脖子，软声道：“娘亲呢。”
“娘亲还有事情，等忙完了就来找初儿了。”慕远征发现，自己跟这个小家伙待得越久，就越是拿他没有办法，跟她母亲一个样子，知道怎么让他妥协。
“忙什么？”云初似乎不解，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大伯，宝宝要娘亲。”
“初儿……”慕远征想了想，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小桃道：“阿初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吓死我了。”
“没有没有……”云初连忙在慕远征怀里否认，还不忘抱着他的脸。
小桃微微颔首：“不早了，舅妈带你去睡觉好不好。”
“不要不要。”
“阿初。”慕远征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听话。”刚才差一点儿就心软，让这个小家伙得逞了。
云初看了看他，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小桃见状连忙将他抱了过去：“大公子，连礼他想回去，他回去我想陪着，所以……”
“你们回去只能添乱，会坏了她的计划。”
“可是，京都如今被困，传来的消息都不好，我瞧着他着急，我……”
“我会去说，你先带孩子去休息吧。”
“好吧。”小桃应了一声，便抱着云初走了。
梁清看着云初趴在小桃肩膀上委屈巴巴的样子，不禁小声道：“其实，我也担心，一个母亲究竟要到什么地步，才会将幼子托付给别人带去千里之外呢。”
“自然是必死的决心。”慕远征淡淡道，转身看着辽阔的水面，黑沉沉的，这样漆黑的水底，只要有阿音在也是能叫人毫不畏惧的。
可是如今，只有她一人困在水里，他们谁也帮不了她。
“远征。”
“我没事，我信她。”慕远征回眸看着妻子，“我从未输过，这次也不会，是不是。”
“嗯。”梁清点了点头。
“阿清，明天一早靠岸，你亲自去，千万小心。还有……”慕远征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按时回来，不要自作主张，让我担心。”
梁清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叮嘱，不禁笑道：“好，运送粮草是我的强项，你放心，我一定准时回来。只是，殷木兰的大军比我们预想的要早了月余，这些粮草送过去会不会晚了。”
慕远征抿了抿唇角：“不会，总会有用的。”
梁钥不禁抬眸看他，他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情。
八月十六，月圆依旧。只是今年的中秋明月，没有月饼，没有桂花酿，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蛰伏的危机。
阿音站在望月楼上，身边只有余田和丝竹。
慕无尘亲自去了西山脚下的战场，总算是不负所望，挡下了叛军第一波突如其来的袭击。只是，阿音知道，过不了几日，殷木兰就去亲自去找他，谈判或者厮杀，她一定要得到这个男人。
“咳……咳咳……”
远处，终于隐隐的可以看见火光。
阿音知道，那是他们自己的百姓在烧来不及收割的粮食，这时节要是烧了，便是今年全部的收成了。
可是没有办法。
殷木兰想尽办法这样早的杀到京都并不是只是为了兵贵神速，而是算好了，哪怕是粮草后继乏力，也可以就地取材。九月开始便是秋收，京郊的田地够大军坚持到年底了，那个时候，什么也都能尘埃落定了。
今天下午的烟火信号，殷木兰的粮草终究是被烧了，他们八万大军更加耗不起了，哪怕后续有粮草供应，恐怕京都也等来援军了。最多半个月吧，攻不下北冥山，他们就只能投降撤兵了。
殷木兰听说粮草被烧，反应很快，阿音下午就收到了消息，叛军开始在周围占据农田了。
夜色下，阿音看着陆陆续续点起的火光，心头在滴血。她知道，为了这场战争不断有人在付出，不管是生命还是生活。
第一次，她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站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自己的一言一行究竟代表了什么。
子民，大楚的子民，哥哥的子民，她的子民。
“娘娘，别看了。”余田劝道，“也是没有办法。”
阿音紧了紧手心，半晌才道：“我知道，但愿慕大哥的粮草即便是赶不上这场战争也能赶上百姓过冬吧。”
“一定会的。”余田垂眸道。
阿音看着远处的火光，听见有人匆匆的跑了进来，不用到近前就知道是姜冬。只是他身边好像还跟着旁人。
“太后，周大人有事禀报。”
阿音回头看去，果真看见一袭青灰长袍的周元。
“太后，关于那位蒙面大将，臣问到一些线索。”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你是说，南疆？”阿音站在望月楼上，颇为意外的看着周元。
周元点了点头：“据殷木奎交代，那个人自称姓马，连他也没有见过那人的真面目，只是说了两回话，大楚的官话听着有些别扭，但是顺畅。”
“确实是楚人？”阿音蹙眉。
“十之八九。”周元道，“是南疆的口音。”
“南疆……”阿音陷入了沉思，“会是谁呢。”
周元摇了摇头：“臣无能，问了几日也就问出了这么一点消息，不过殷木奎说，殷木兰应该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他很是信任。”
“那就是能让殷木兰信任的南疆人。”阿音总结道。
“臣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去寻侯爷了，希望他能知道一些什么。”周元话音刚落就听见秦夙沉声道：“南疆跟殷木兰能有什么勾结。”
“侯爷。”周元微微颔首。
阿音看着一袭玄衣匆匆而来的镇南侯秦夙，抿了抿唇角：“小叔叔没有亲自出关。”
“没有，阿望带人去了，你放心。”
阿音微微抿了抿唇角：“自然放心，只是这蒙面大将……小叔叔以为呢。”
“我昨天刚问过冯霖，那人身法很是厉害，要不是有狼骑，他未必能逃脱。”
阿音闻言，微微挑眉：“竟还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秦夙点了点头，那双棕色的眸子里满是严肃：“南疆你也去转过一圈，差不多能拿的上台面的人你也交手过，觉得会是谁呢。”说着不等阿音回答就不悦道，“真不知道殷木兰从哪儿找来的人，我跟阿望去会会他。”
阿音见他生气，恐怕是因为听不得别人在这个时候怀疑南疆。
果真，听见秦夙冷声道：“周大人说话要注意了，眼下外面传什么还不够厉害么。要是有人说叛军里的先锋大将是南疆人，太后还洗得清么。”
周元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好了，周卿也不过是如实回报。”阿音劝道，“小叔叔既然要自己去就要千万小心了，可别丢了南疆的脸面。”
“……”秦夙不由得瞪了她一眼，忽而上前，伸手，猛地一拉她肩上的披风，在几人惊讶的目光下亲手给她系好了，“你才是，不要丢了我南疆秦氏的脸面。那人我一定亲手将他抓回来。”说完不等阿音反应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阿音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不禁浅笑：“还真是……别扭呢。”说着抬眸看着周元，“周大人辛苦了，殷木奎还有用，劳烦大人小心看管。”
“是。”
阿音身后，焦烟渐渐开始弥漫，而这些火一烧就是三五日不止。
“你说什么！慕无尘下山了？”云琦一夜都没有怎么睡，这几日那些百姓跟疯了一样，居然在烧自己家的田地，弄着这里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儿，好几天了，越来越浓，她几乎不能睁眼。
“是的。”桑葚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窗户通风，可是一打开就有些后悔了，总觉得外面还不如屋里呢。
“快关上！”云琦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这群疯子，等着冬日里饿死吧。咳咳……咳！”
“公主用这个吧。”桑葚转身将自己的帕子沾湿了，拧干了水递给云琦，“这样捂住口鼻会好些。”
云琦接过来，隔着湿了的帕子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果真好些了。听见桑葚道：“奴婢一早出去瞧过了，外面都烧得差不多了，叛军原本还占了几块地，眼下也放弃了。”
“他们没有粮食撑不了十天半月的，看来阿音终究是要赢的。”云琦说着不知为何笑了笑，“只是没想到她会烧了自己百姓的粮食，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呢。”
桑葚闻言，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对了，你刚才说慕无尘上战场了，哪里？”云琦没有再去过问这些百姓会如何，一心只在慕无尘身上。
“西山那边。”桑葚道，“靠近咱们这里。”
“你确定么？”女子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桑葚不知为何看了她一瞬，点了点头：“都在说，慕相亲自上阵，前几日击退了偷袭的叛军。”
“我就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为了阿音披甲上阵的。”云琦起身，忍不住走到了门口，外面浓烟未散，认真看去，还有两三处的火在烧着，到处都是一片片的焦土，“真是没想到，大楚太平盛世五百多年，还能在皇城脚下看见这样的情形。”
桑葚跟在她身后，垂眸不语。
“桑葚，你说父皇和皇兄看到这幅景象，知道是我干的，会不会亲手杀了我。”云琦捂着口鼻，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可是却还是忍不住笑道，“我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该死。”
“公主。”
“不过我是不会死的，我还没有跟慕无尘双宿双飞，我才舍不得这群魔乱舞的世间。”云琦说着，看着浓烟深处西山的方向，“桑葚，我想去战场。”
“……”
“我好久没见他了，我想他。”云琦说着回头看着桑葚，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满是期待，“我好想他。”
“可是公主不是说要等叛乱结束了再去找慕相么。”还说要亲眼看着殷木兰败溃。
“我等不及了。”云琦忽然道，“我想见他，哪怕远远一眼也好。”
“可是那边的战事刚刚平息，恐怕还会再起，很危险。”
“我不怕，我们悄悄去。”云琦说风就是雨，“找两身男人的衣服，我们这就出发。”
桑葚只能应道：“是。”
云琦浅浅一笑，走过去轻轻的抱住了她，柔声道：“你真好。”
桑葚愣了一下，最近云琦特别喜欢抱她，跟她说这些好听的话，好像她特别特别需要人在她身边这样支持她，哪怕是错的，她也一往无前。
“公主。”桑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要是殷木兰和太后没有两败俱伤，他们总有一个人活下来了，你要怎么办。”
云琦抱着她，不以为意道：“殷木兰不可能会活着，慕无尘一定会杀了她，慕无尘不动手有的是人动手，至于阿音……”
桑葚看着这贫瘠的屋子，等着她的话。
“若是阿音活着，朝臣们也不会在安心让她坐在那个位子上了，到时候一个废后一个丞相不会有结果的。”云琦说着松开了桑葚，笃定道，“等我立了功重回朝堂，慕无尘一定会是我的。”
“立功？”桑葚愣了一下。
“嗯。”云琦看了一眼门外，“殷木兰的那个蒙面的大将，我知道是谁。”
是谁！桑葚看着她，想问，却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道：“原来公主一早就有打算。”
“不然呢，从小父皇他们总是说什么站得高看得远，只有看得够远，才能走的够远。”云琦回眸一笑，“快点找找，这烟味儿要呛死我了。”
“是。”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狭路相逢
二月春风，正是阳光明媚，烟波楼。
阿音迷迷糊糊的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蹲在自己面前的一只狗……不是，是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儿！”阿音一惊，差点儿从软塌上滚下来。
慕无尘微微起身，扶了她一把：“我大哥他去忙了，我守着你。”
“……”我知道。
“他让我能多看看就多看看。”
“……”阿音嗔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的。
“有什么好看的。”阿音一把拉了他站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午饭用了么。”
“还没有。”慕无尘看着她理了理衣衫，“你陪我吃点儿。”
“我吃过了。”阿音起身，毫不留情的说道，“不过我可以陪你去吃点儿别的。”
慕无尘闻言，一时笑的十分开心，仿佛之前的事情都烟消云散了，连忙就跟在了她身后：“吃什么。”
“吃……”阿音刚出门，便看见迎面走来的男人，连气息都不由得一滞。
慕无尘笑盈盈的跟在后面，看见她停了下来，很是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抬眸便看见迎面走来的秦夙。
冤家路窄。两人心里异口同声。
“慕大人。”秦夙看见他们，径直略过了阿音，上前冲着慕无尘微微颔首，“本侯说，今日怎么没在兵部见到你呢。”
“多谢侯爷挂念，下官今日休沐。”慕无尘说着，不着痕迹的将阿音挡在了身后，显出一丝警惕。
“本侯在除夕夜见过你。”秦夙掠过慕无尘的身影看着阿音道，一双深沉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雁回郡主。”
“侯爷安。”阿音浅浅一笑，京都城这么大，怎么就好巧不巧的碰见了。
“那日本侯并未知晓郡主的由来，倒是忽视了。”秦夙看着她，“你还真是不简单呢，小小年纪，布衣之身，就夹在皇权之中，搅乱风云。”
“侯爷慎言，这罪名阿音可当不起。”慕无尘本来瞧见他就不痛快，见他如此说，更是小火乱窜了。
“难道本侯爷说错了。”
阿音看着他，这是他们头一次这样遇见，之前种种，她根本就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位堂叔，但是接近他，又本来就是她一早打定的主意。
“侯爷说笑了，我这小胳膊小腿的，搅动得了什么呀。倒是侯爷雄才伟略，这些年将南疆治理的很好，我远在京都都知晓呢。”
“哦？”秦夙看她，“你这样了解南疆。”
“是啊，那里远离京都，听说是另一番盛世，一直心向往之。”
“所以就派人先来替你看看？”秦夙蓦然说道。
阿音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见他又问道：“本侯记得，你身后有个高高瘦瘦的侍女的。”
丝竹？阿音迟疑了一瞬：“她最近不太舒服，一直在家休息。”
“是么。”秦夙顿了顿，举步道，“慕大人，明日我在兵部等你。”说完便大步离开，进了最里面的一间雅间。
慕无尘见他走了，连忙拉住了阿音的胳膊，小声道：“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你胆子这样小？说几句话就吓死了。”阿音白了他一眼，举步下楼。
“你答应过朝玉要离他远点的，怎么还一个劲儿的跟他提南疆，生怕他不知道你是谁是吧。”
“我是谁？”少女回眸噎了他一句，这世上相信她是秦氏嫡女的就他们几个，其他人赶上前要人家相信人家都不信好么。
“我是担心你。”
“没事儿，你没发现他对我挺感兴趣的么。”阿音一路出了烟波楼，站在大门口看了看，道，“我一提南疆，他的眼睛都亮了。”
“他眼睛亮不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爷我饿的快眼冒金星了。”慕无尘双手撑着后脑勺，看着她看着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吃什么呀。”
“云吞面。”阿音晃了晃小脑袋，决定了方向，“前几日发现的小摊儿，说是南方过来的，在京都快……二十年了，既地道，又好吃。”
“跟你吃过似的。”
“你不信可以不去啊，我去买点儿给哥哥送去。”阿音走在前面，毫不在意的说道。
慕无尘撇撇嘴，不满的看着她的背影，嘟囔道：“你事事都想着朝玉，什么时候对我有对他一半儿好就好了。”
我也想啊……我也想对你很好很好，可是，你知道，那多痛啊。
阿音看着眼前的石板大街上人来人往，不管自己有什么心事，众人还是如常，该如何就如何。其实人之所在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就影响不了众生。
烟波楼上。
秦夙看着一前一后远去的两人，若有所思道：“你觉得她如何。”
“瞧着就是个小姑娘，可是……”秦望斟酌了一下，“属下认为，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不会平白无故的将大皇子，太子，慕家兄弟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秦夙微微沉吟：“更加不会豢养杀手，还是我南疆失踪多年的影人。”
“她似乎很在乎南疆。”秦夙有些担忧道，“难道真的是她派人刺杀侯爷？”
秦夙摇摇头，这件事还未可知：“那个女人如何了，还是总去南城巷。”
“是，只是去的不频繁了，她这几日回了琼园，不知为何。”秦夙请示道，“还要盯着她么，属下怕时间久了会被发现。”
“先撤回来。”秦夙一直看着阿音离开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湮没在人海中。
“侯爷究竟怀疑她什么。”
“自然是怀疑她的身份。”秦夙想了一瞬，关于这个问题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还是决定从源头查起，“听说她是来自江南的一个小镇，叫……”
“富阳。”
“明日就派人快马南下，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是。”秦望应了，却还是有些担忧，“只是这样一来一回需要一些时日了。”
“急什么。”秦夙说着，关上了窗户，“没想到十几年没来京都，一来就这样热闹，恐怕……比当年傅皇后死还要热闹。我们就在京都多待一阵子，好好地凑凑这个热闹，又何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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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女将
“哎呀呀，多日不见，这小家伙好看多了。”阿音抱着丝雀的小女儿，十分喜爱，“这样看来丫头还是要可爱一些，是吧姐姐。”
简蝶坐在一旁，掩唇笑道：“这么大我瞧着都一样，你这是嫌弃初儿了么。”
阿音想了一瞬，笑道：“我家初儿自然也是玉雪可爱的，只是不知道长大了是个什么模样。”
“皇上长得像先帝，自然是玉树临风，迷倒万千少女呢。”丝雀坐在床上，眼下八月里坐月子还算舒爽。
“其实像阿音也会很好看呢，以后不知道祸害多少姑娘。”
阿音看着怀里的女婴，浅浅一笑：“他们就会给我戴高帽子，是不是呀。”
那女婴还小，连“咿咿呀呀”的声音都还不怎么会发，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阿音。阿音被她看得，一时含笑不语了。
丝雀见状，连忙道：“娘娘放心，大公子还是很细致的，皇上一定会被照顾的很好。”
闻言，简蝶想起来，云初不在阿音身边已经两个多月了，应该是想他了。有的事情真的是只有做了母亲才知道，真的不是迫不得已，孩子那样小，再怎么信任的人也是舍不得将孩子送离自己的身边的。
此刻，简蝶和丝雀都能感同身受，即便嘴上劝着，也很明白，并无什么用罢了。
“好了，我没事儿。”阿音说着将孩子递给了一旁丝鹃，转而道，“过些日子你就能出月子了，希望到时候叛乱能平了，我好好的给你办一场满月酒。”
丝雀闻言，连忙道：“这可使不得，娘娘折杀奴婢了。”
“这是什么话，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热闹热闹不是挺好么。”阿音直接给她驳回了，听见简蝶笑道：“对了，麟儿有名字了么，或者乳名，总不能一直丫头丫头的叫吧。”
丝雀想了想：“没呢，乳名就丫头吧，至于大名……最近心事重重的，她爹又……”说着看了看阿音，“娘娘赐个名字吧，奴婢也是好不容易见着娘娘。”
“不好，还是等她爹回来再取吧，也不着急。”阿音推辞道。
“不用不用。”丝雀倒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川南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还不知道么，能想出什么呀，娘娘。”说着居然撒娇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阿音。
阿音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了，只能扭头看着丝鹃怀里的孩子，想了想，喃喃道：“秋……明秋，如何？”
“任明秋。”丝雀喃喃的念了一遍，喜道，“秋儿，好听呢，多谢娘娘赐名。秋儿……”
阿音瞧着她那欢喜的样子，无奈一笑，起身道：“好了好了，来看你一回，赔上好些补品不说，还要费脑子想名字。”
丝雀喜道：“那是娘娘疼爱奴婢。”
阿音站在床前，含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看着看着，那笑容便淡了。丝雀还没从女儿的名字中缓过来，便感觉有人俯身靠到了近前，不由得一怔，一抬眸便看见了阿音那张绝世的容颜就在自己的眼前。
“……娘娘？”
“丝雀。”阿音忽而伸手轻轻的抱住了她靠在胸前，“我要下山一趟，你要乖，等我回来。”
“什么？”丝雀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不由自主的抓住了她的衣袖。
闻此消息，一旁的简蝶也不由得缓缓起身，一脸惊讶的看着阿音。
阿音轻轻的拍了拍丝雀的后背：“我要去接他回来，你等我，等我回来给孩子办满月酒。”
丝雀抓着她的衣袖紧了紧，仰头看着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她松了手，转身抽袖而去了。
“娘娘……娘娘……小姐！”丝雀喊了几声，可是阿音已经跨出了门口。
简蝶见状，连忙安慰道：“没事，我去瞧瞧，你不要多想。”说完便匆匆的出去了。
门口，阿音站在廊下，并没有走远，似乎一直在等着简蝶，丝竹也等在旁边。
“太后。”简蝶快步上前，“你方才说下山，难道……”
阿音回头看她，点了点头：“边走边说吧。”说着就转身走在了前面。
简蝶连忙跟上，见她一时不语，便只跟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她今天一早本来就想来华冥宫给太后请安的，因为这两日傅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了问又不说，便想着是不是华冥宫又出什么事了。不曾想还没来得及出门，余田便派人来宣了。
谁料，她刚来，阿音便拉着她一道去看丝雀了。
“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姐姐。”阿音放慢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早晨明媚的阳光下。
“太后这是……有什么吩咐说便是了。”
“我想请姐姐随我出征。”阿音脚步一顿，站在鹅暖石的小径上，回眸浅浅的看着简蝶那一脸讶异的样子。
半晌，简蝶才道：“我去？”
阿音点了点头：“诚如方才所说，我要下山，可是……我不会打仗呀。”说着居然露出了一脸无奈的笑容。
“……”
“无尘昨天出事了。”阿音转身继续往前走，看见玄色从对面慢慢的走了过来，“他在西山附近遇见了殷木兰。”
“果真！”简蝶一惊，“那慕相他……”
“受了伤，不过没有大碍，眼下应该在修整。”阿音看着玄色走进，轻轻挥了挥手，玄色便转身站在路边等她，“殷木兰也没有回大营，而是在西山驻扎，跟他对峙。”
“她什么意思，就耗着慕相么。”
“她是在告诉我，告诉朝臣百姓，她只要慕无尘，只要我放手。”阿音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她在逼我。”
简蝶见她伸手摸了摸狼头，那只狼坐着都快有她高了，居然在阿音手中乖顺的像一只狗。
“所以我要去。”阿音只是摸了摸玄色，玄色站起来跟在她身侧，“可是打仗不是儿戏，不是我去了就可以的，所以……”
简蝶明白了，脱口道：“可我只是个半吊子。”
阿音停下了脚步回眸看她，却见她那双眸子里星光熠熠：“但是我愿意去，别忘了我跟殷木兰也有一笔账要好好算一算。”
阿音瞧着她，宛如当年那个在庭院里将一杆长棍舞得虎虎生风的简家小姐，浅浅一笑：“多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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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简蝶就是在家做家庭主妇久了，需要事业~~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追逐
刚入夜，营火通明，慕无尘的帐中也是一样。
“废物！”里面传来一声低喝，“你能不能轻点儿。”
川南把头埋得深了深，放轻了手里包扎的动作，心说不管自家公子怎么能打，这受了伤该叫唤的还是要叫唤。
“该死的。”慕无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低声骂了一句。
川南小心翼翼的将他胳膊上的伤口包扎好了，道：“二公子别生气了，咱们是打不过殷木兰的。”
“……”慕无尘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殷木兰在北境跟阎王也是没两样了，而公子……这一场跟打着玩儿一样的。”
“你是不是白天脑子摔坏了，怎么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慕无尘抬脚踹了他的小腿一脚，“都是些废话，不是叫你派人看着对面么，有动静了么。”
“没有，叛军驻扎在山谷那头，咱们过不去，他们也过不来。”川南回道，“公子觉得，殷木兰明明能直接攻破这里，为什么打了一半停了。”
“还不是想耗时间。”慕无尘一想到昨天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得了敌军的消息，他们人少，他本想赶在殷木兰到达这峡谷之前先冲出去的，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直接被堵在了里面。眼下他想要将战线往西边拉，根本就是不可能了，援军要过来也要先对上峡谷外面的殷木兰，这情形他不憋屈才怪。
再加上，昨天他根本就没看见殷木兰的身影就被敌军冲撞，差点儿坠马，还受了伤。
简直是不能再憋屈了。
“公子，咱们下山本来就没有跟太后说，眼下您又受伤了，要是太后知道了……”
“出去。”慕无尘直接道，“与其在这里说丧气的话，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出去。”
其实出去并不难，翻山吧，本来也不是什么悬崖险峻，只是费时费力而已。
他们大约三千多人，要是全翻过去，少说五六日了，恐怕西山那边不知道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黄花菜都凉了！
川南见他心情不好，便应了一声出去了。慕无尘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营帐，这才听见外面起风了。秋日里的晚风穿过那道南北向地小峡谷，也变得呜咽了起来，乍一听像是寒冬里萧瑟的了冷风。
这条峡谷就在西山脚下大约十里左右的地方，很短也很窄，前后一眼能够望得见头，最宽的地方并排走两辆马车也费事。平日里也只有附近的樵夫和猎人偶尔会经过。
峡谷两边的山都不高，至少都没有北冥山高，只是荒草树木丛生，没有人烟。而此刻，却有两个女子躲在山林之中，远远地看着被堵在峡谷里面的护城军。
茫茫夜空之下，连一轮残月都躲在了薄云之后。
“我都能想见，他快要被气死了。”云琦看着那些营帐，忍不住笑道，“这个贱人居然亲自堵在外面，就是想逼着阿音点头吧。”
桑葚在一旁，看了看夜空：“公主，今夜会很冷的。”
“不怕，慕无尘的营帐里一定暖和。”云琦说着便头也不回的往山坡下走。
桑葚楞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昨天打了一仗，他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就躲远了。桑葚原本还想劝云琦回农舍去，可是一直无果，云琦好像喜欢上了这种在战场外追逐慕无尘的游戏，乐此不疲。
“公主……”桑葚见她越走越快，想要出声阻止，可是又不敢高喊。
好在前面的云琦听见了，放慢了脚步，一手扶着旁边的一棵小树，回眸道：“你去，就说我要见慕相。”
“……”桑葚隔着夜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应了一声：“是。”
夜色已深，慕无尘匆匆的画了周围的地形图，想要找出一点儿破绽，可是一无所获。他想睡一会儿，可是一想到阿音就辗转反侧。
“公子。”
“什么事！”
“……”川南刚进来就嗅到了一股浓重的火药味，这个殷木兰真是他家公子的灾星，这才碰上两天就恨不得烈火燎原了，“有人要见公子。”
“别告诉我是殷木兰那个疯婆子。”慕无尘没好气道，抬眸看去，一眼就看见了一身粗布衣裳，站在帐外的女子，那双墨色的眸子依旧笑盈盈的，眉心不禁一蹙：还真是个疯婆子。
“慕二公子，别来无恙。”云琦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营帐前的篝火将她的容颜映得越发清楚了。
“你居然还敢回来。”
“我可是想着你在这里，才敢来的。”云琦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有一个消息只告诉你一个人，我能进来么。”
“就在那儿说好了。”
“是那个蒙面大将。”云琦也不坚持，真的站在那里说道，“他是从南疆来的。”
“……”
“那个人跟秦雪音有仇，血海深仇，所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上北冥山，取阿音的首级。”云琦说得云淡风轻，“他的名字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她真的知道！慕无尘站在营帐里，一瞬不瞬看着那双墨色的眸子，那神情像极了云墨，那一刻他很肯定云琦没有撒谎她是真的知道。
“无尘，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是么。”
慕无尘站在那里，终于往前垮了一步：“好，你进来说。”
闻言，云琦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容，看着慕无尘向着自己走了过来，就在她以为他会停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慕无尘却径直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云琦微微挑眉，站在原地，听见慕无尘毫不避讳的吩咐川南：“派人从西山回去报信，就说云琦找到了。”
“是。”川南应了一声就匆匆的去了。
云琦转身看着慕无尘的侧影：“你还真是……什么都为她着想呢。”
“与你无关。”慕无尘微微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所以，可以说了么。”
“不能，眼下我不高兴了。”云琦说着径直走进了慕无尘的营帐，“等我什么时候高兴了再说吧。”
“……”慕无尘看了她一双，转身大步离开道，“随你，但是你要知道，有的消息过了那个时间就一文不值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琦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嘴角，听见桑葚劝道：“公主这是何必呢。”
“我现在告诉他了，他肯定二话不说的就叫人将我送走。”云琦淡淡道，“明天吧，我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桑葚无奈的看了她一瞬，没有说话。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亲征
隆和三年八月底，太后秦氏内忧外患，终于做出决定，御驾亲征，平定叛乱。北冥山上，得到消息的众人一时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支持太后的自然是担心她，却也不能阻止她去。
而那些质疑太后的人，自然也是没声儿了。毕竟她是秦氏嫡女，有战无不胜的干戚军。她愿意亲自去，必定会所向披靡。至于那些揣测……大可以等她凯旋归来之后再做打算。
阿音穿着盔甲骑在狼背上，银灰色的战甲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皇嫂，你真的要去么。”云染站在一旁，一点儿送行出征的士气都没有，但凡换一个有点儿脾气的主帅，看见他这幅样子，恐怕会直接将他打回去，免得看着晦气。
阿音却只是浅浅一笑：“已经站在这里了，子夕还是面对现实吧。”她将头盔放在跟前，长发挽着，环佩尽除，素净的脸上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云染微微仰头看着她，仿若在仰望神明。可是也只有他知道，他的神明风寒刚愈，身上还带着伤。
“臣弟……臣弟等你归来。”云染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却是十分清晰的说道，“将东西还给嫂嫂。”
阿音抿了抿唇角，却道：“把手给我。”
“……”云染一怔，犹豫的将手递给她，然后看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穿过了他的指间，紧紧地与她十指紧扣，“阿……”音？
秦雪音握着云染的手，在群臣之前高高的举起，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众爱卿听旨，哀家亲平叛乱，自今日起由淮王云染代为处理朝政，行陛下谕旨。”
“臣等领旨，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傅煊垂首站在众臣之前，眉心轻蹙，抿唇不语。
云染也是心思复杂的握着阿音的手，可是还没等他复杂完，便听见她又道：“若是哀家不幸战死，皇位便由淮王承袭，众位爱卿要尽心辅佐！大楚云氏江山，永昌不衰！”
“……”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太后……”傅煊终于忍不住开口，可是对上阿音看过来的目光，只能深深地将指甲嵌入掌心，沉声道：“臣谨遵太后懿旨，太后千岁，大楚江山永昌不衰。”
有他领头，众臣便只能顺应。
一时间山呼千岁，可是在人听来竟然多了一份悲壮的意味。好像秦太后这次去，不成功便成仁一般。
“嫂嫂。”云染在阿音要松开他的一瞬，悄然间翻转的掌心，反客为主的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张口无声的喊道：不要……
阿音看着他，轻轻地回握了一下，便松开了。
云染掌心一空，看着她转身背对着他，扬声道：“出征！”
“出征！”
号角响起，阿音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抬手将头盔戴上，扣好。那头盔上有面甲，将她的大半容颜都遮住了，只能从身形上看，是位女将。
有人策马从侧面走过来，带着面具，也是一位女将：“阿音。”
“怎么，没有跟傅伏大人道别。”
“不用，我一定回来。”简蝶自信道。
阿音似乎轻轻一笑，面甲之下的声音有些沉闷：“我已经跟子枫说了，等平了叛军，姐姐可领将职，先挂在护城军下。”
简蝶一喜，看着秋日里的晨光，笑道：“多谢太后！”
阿音回眸看了她一眼，弯了弯眸子：“不必客气，以后姐姐有了一方天地，也免得没事乱吃飞醋了。”说完，便拍了拍玄色大步走了。
“……”简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策马追了过去，“什么吃飞醋，秦雪音你给我说清楚了。”她也带着头盔所以声音传出去不是很清楚，近前的人才听着有些耳熟。
秦太后带着几十头狼骑，还有两千禁军，下了北冥山跟山下的护城军会合，一行人浩浩荡荡。
云染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心绪久久不能平复，陈工见有人蠢蠢欲动的想上前恭贺，便第一个走了过去。
“殿下，先回宫吧。”
云染这才反应过来，扬声道：“都散了吧。”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傅煊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大军离开的方向，不禁走了过去：“傅大人？”
“殿下。”傅煊这才回过神来。
“已经走远了，大人不回么。”
傅煊摇了摇头，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后身边的副将是丝竹么，我怎么听着声音不像。”
“……”云染愣了一下，随即道：“怎么尊夫人没有跟你说么。”
傅煊的心骤然一沉：“说什么。”
“那个副将正是尊夫人，简蝶。”云染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一丝安慰，“是嫂嫂的意思，大人不要激动。”
“这怎么……”傅煊差点儿背过气去，“既然殿下知道，那……梁文生呢？”他忽而问道，转身去找，果真没有看见梁钥的身影。
云染也是一怔，询问的看了看一旁的陈工，陈工连连摇头：“下官没有瞧见梁大人。”
“梁大人应该也在那里。”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抬手指了指大军离开的方向。
傅煊看着那人一袭白衣站在哪里都精致讲究的样子，不看脸就知道是左萤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方才周大人也找了一遍，似乎找到了。”左萤刚说完，几人就看见了独自从那个方向回来的周元。
不约而同的，云染他们都齐刷刷的看向了他。周元似乎感觉到了异样，一抬眼就跟他们对了个正着，不由得一怔：……什么情况？
西山脚下，在等消息的慕无尘，怎么也没有想到，等了一天，等来的却是丝竹，以及她带来的消息。
“什么叫太后亲征了，这仗不用她打，她会打仗么？凑什么热闹！”慕无尘看着丝竹，一时难以接受。
“主子问，怎么打。”丝竹依旧面无表情。
“……”
“北奇道的叛军没有粮草，孤注一掷，军心占了上风。”一时半会儿根本拿不下来，而慕无尘这边，“你被殷木兰堵着，出不去。”
“……”慕无尘看着丝竹，更郁闷了，“我去找她！”
“大军怎么办。”丝竹看了一眼外面。
慕无尘紧了紧手心，听见云琦挑了帘子进来道：“真的要见，也有办法。”
“哐啷”一声，丝竹一转身，手中的短剑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休想。”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平乱
“你说什么？”殷木兰站在主帐之外，看着不远处那条不长的峡谷，“秦雪音真的下山了？”她这这里已经堵了慕无尘三天了。
“是，昨天到了北奇道。”阿慈道。
秋风乍起，带着一丝寒意，殷木兰站在山林的阴影之下，眯了眯美目：“算她有种。”
“将军，狼骑英勇无比，又是太后亲征，如今护城军士气大涨。”阿慈试探道，“将军要不要回去坐镇。”
殷木兰的目光却落在了对面：“慕无尘收到消息了么。”
阿慈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他们被咱们堵在里面，除非正好派人回山上去过。”
“那就放消息让他们知道。”殷木兰道，“他才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秦雪音亲身冒险，一定会想尽办法过去的。”
“那将军……”
“等抓住慕无尘了再回去，才有谈判的筹码。”殷木兰说着忽而想起了什么，“齐丹真的回北疆了？”
“确实是回去了，将军放心。”
殷木兰点了点头：“他若是能赶得及北方的战场，或者到时候我跟朝廷还有能多一分谈判的筹码。”
阿慈却道：“万一齐丹怂了，带人跑了呢。”
“哼。”殷木兰轻轻一笑，眼中寒光一闪而过，“秦雪音杀了米尔，他们之间已然是不可挽回了，齐丹那脾气就算能忍一时，也忍不了一世的。“所以，如今这样的机会，就算有万一的可能赢他也会拼的。”
“将军远见。”
殷木兰挥了挥手：“快去吧，东边儿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说完便转身回营帐，扶着长鞭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这场仗能不能打赢她很清楚。
她身后，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渐渐阴沉了下来，要下雨了。
北奇道外的战场之上，阿音来的第二日黎明便主动发起了战端。
聂长杰带着狼骑冲阵，直接破了叛军的第一道防卫。叛军大营反应很快，那蒙面的主将马将军带人冲出大营的时候，迎面便跟御驾亲征的太后撞了个正着。
大楚的军旗和干戚军的玄旗在秋风下威风凛凛，相得益彰。
那一刻，马将军那厚重的铠甲都不能裹住他满腔的仇恨，握着长刀的手紧了又紧，似乎还咒骂了一声，一旁的副将没有听清楚他说的啥。
远远地，阿音也看见这位传说中的蒙面大将，那漆黑的盔甲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而他的头盔上也蒙着半面的面甲，看不见容貌。
“怎么样，认得出么。”一位女将一直紧紧地跟着阿音，正是简蝶。
阿音摇了摇头：“那双眼睛有点儿眼熟。”
“果真是认识的人么？”
“大约吧。”阿音胯下的玄色闻到了血腥味，有些蠢蠢欲动，阿音抬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它的头，沉声道，“殷木兰生性多疑，能让她信任的南疆人恐怕一个都不会有，除非……”
“除非？”
“除非是一个跟我有血海深仇的人。”阿音说着听见对面的战鼓响起，震耳欲聋，她身后骑手站在马背上挥舞着战旗，她的将士也在等待着她的命令。
简蝶道：“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说着紧了紧手中的长棍，那棍子的两端都包裹着厚厚的铜皮，上面的纹路还沾着血。
“多谢姐姐了。”
简蝶一时看她，恋恋不舍：“阿音，你真的决定了……”
“嗯。”阿音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只是隔着面甲，谁也看不见，“多谢姐姐成全。”
“你……千万保重！”
“嗯。”阿音看着对面一马当先冲过来的蒙面大将，高高的举起了手臂，扬声道：“拜托了！”话音刚落就挥下了手臂。
她身边的简蝶将长棍半横在腰侧，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而阿音却待在原地一动未动。
那一刻，她身后的千军万马从她的身边飞奔而过，扬起了越来越高的尘土。而对面的马将军，看着渐渐淹没在人海里的阿音，一双眸子越来越沉，眼中的怒火都快要将他焚烧殆尽一般。
她居然，不过来！男子握着兵器的手一紧，面甲之下撕心裂肺的嘶吼了一声，不管眼前有多少敌军向他冲来，他都毫不畏惧，一心想要将对面已然看不见身影的女人大卸八块！
“秦雪音！”男人挥舞着手中的长柄弯刀直接往敌军的人海中冲了过去，只是正面迎上他的，却是秦雪音身边的那个副将。
简蝶手中的长棍堪堪的接住了迎面砍来的那把大刀，身形一震差点儿坠马，却还是咬着牙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蒙面男子并不理睬她，用力抽出自己的大刀，挥舞着砍下：“秦雪音那个贱人出来！”
简蝶见状，反手将长棍横在后背，顺势扫落了一旁要偷袭的士兵，策马躲了过去。他们之间力量悬殊太大，好在冯霖带着人一直护在她近前，所以哪怕四周已然喊杀震天，她也几乎只要专心对付这蒙面大将一人而已。
“秦雪音呢！”那自称姓马的将军焦急的望着四周，确实不再见阿音的狼骑，不免更加愤怒，“她有本事与我一战，躲着不出算什么！”
简蝶已然扯了缰绳面对着他，扬声道：“先躲着不出的人是谁呢！你这样的龟缩之辈根本不配跟阿音动手！”
马将军闻声回头“看”向简蝶，握着大刀的手一紧，便大吼一身冲了过去，这下用了将近十成十的力气，简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挡不下来，可是四周一团乱战，她就是想躲也没有办法。
千钧一发之际，冯霖从侧面冲了出来，挡掉了马将军的刀锋，简蝶见状，手中的长棍瞬间滑出了手心，一个跃身捅在了马将军的肩头，终于将他挑落下马，那一瞬简蝶看得真切，这人的右脚有伤，当机立断长棍便冲着他的右脚去了……
“卑鄙！”马将军骂了一声，手中的长刀便要冲着简蝶去，可是冯霖手里的佩剑像是灵蛇一般缠得他分身乏术。
一时，三个人皆是下了马背，打做了一团。
那一日，北奇道外的喊杀声，远在北冥山上都能听见一二。
云染一袭白衣站在眺望台上，看着远处的战火，心头一口气再怎么也不敢松。
“你站了一日了。”傅连一袭蓝衣站在一旁，“起风了，怕是要下雨了，回去吧。”
云染闻言却是抬眸看了看渐渐阴沉的天空，喃喃道：“不是要下雨。”说着伸出手心，一点微凉落在了指间，“是已经下雨了。”
傅连看着他，抿了抿唇角，终究叹了一口气：“她会没事的。”
“但愿吧……”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夜行
山林之中，秋雨蒙蒙。
一行人绕过了战场，冒雨在漆黑的山林里穿行。这样雨夜对于夜袭的军队来说简直是灾难，可是换个人便是完全不同的天时地利人和了。
“将军，前面山坡下面看见敌营地了。”聂长杰骑着玄色从前方回来，玄色那漆黑的毛皮在夜色下俨然无形。
只是它看见阿音就不由自主的想要往前再靠一些，却总是被阿音的坐骑低声警告。
“阿战。”阿音伸手轻轻的摸了摸阿战的头：“殷木兰呢。”
“主帐那边已经派人去了，将军稍安。”
阿音换了一身软甲，头上戴着漆黑宽大的兜帽：“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得到我在西山战场的消息了。”
聂长杰点点头：“将军不怕慕相也知道了。”
“怕什么，有人看着他，不会乱跑的。”阿音说着看着雨夜，眯了眯琉璃色的眸子，他们没有点一个火把，一队人有一百多头狼骑都是骠国那边战场一结束便千里迢迢赶回来的。
聂长杰带着他们走的山路，绕过了所有人，终于在殷木兰提前叛乱的情况下及时赶到了。
秋雨微凉，阿音知道对于这些常年待在南疆的狼骑来说还是有些不适应的，好在，战争不会拖延太久。
“将军。”前面哨兵匆匆回来，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殷木兰带着人出营了。”
“什么方向。”
“还在整队，并不清楚。”
阿音眉心微微一动，听见聂长杰道：“不会是知道咱们要偷袭吧。”
“怎会。”阿音很是肯定，心中飞速的盘算殷木兰这个时候是要回北奇道的战场还是要冲进峡谷挟持慕无尘，就又听见了一阵轻巧而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另外一边的哨兵也回来了，“慕相不在大营。”
“……”
“这……”聂长杰抹了抹脸上的水，询问的看向阿音，“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丝竹是绝对不会让慕贞轻举妄动的，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慕贞才会不顾丝竹的劝说。至于殷木兰……”阿音说着，看向慕无尘的方向眯了眯眸子，就还是道，“长杰，派一队人悄悄跟着慕贞他们，其他人跟我去偷殷木兰的大营，无论如何先抓住这个女人再说。”
“是。”聂长杰连忙吩咐下去，烟火为号。
顷刻间，一行人便安排妥当，各自奔赴。阿音抬手压了压头上的兜帽，微微俯身骑在阿战宽大的狼背上，在幽暗的雨夜中急速的奔跑。
夜风夹着雨水在她的耳畔呼啸而过，阿音回头悄悄地看了一眼北奇道的方向。那边战火还未熄灭，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了。
西山脚下的峡谷之外，殷木兰已经快速的集结了百余亲兵精锐，她刚得了消息，慕无尘已经决定带人从侧面的山林绕过去了，正合她意。
“将军。”阿慈道，“已经都整顿完毕了。”
“好。”殷木兰穿着漆黑的软甲，腰间的长鞭宛若躁动不安的灵蛇被她一直按着，“你亲自守着这里，天亮之后便直接往回撤。”
“可是末将还是想在这里等将军。”
“没有必要，等我抓了慕无尘就往大营撤，天亮之后那边是个什么情形，都不好说了。”殷木兰说着一双美目在跳动不安的火光中沉了沉，“今晚势在必行了。”她没想到秦雪音真的会下山，并且这样快。
阿慈无奈，只能领命。
“敌袭！敌袭！”夜雨之中骤然一声，惊了所有人！
殷木兰第一反应是身后的峡谷，可是匆匆回首，一眼望去却是毫无动静。心中的疑惑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回首便看见一旁靠近营地的山坡上，几十个巨大的黑影鬼魅一般的直冲下来，将靠近的守卫瞬间歼灭。
殷木兰手中的长鞭往下沉了沉，等到定睛看清了是什么袭击了他们，身经百战的武曲星也不由得一骇：“敌袭！”说完便转身往一旁拴着马的大树那边跑。
原本他们准备徒步偷袭慕无尘，所以都没有备马，大部分战马都拴在树下躲雨。
此刻阿音带着狼骑突袭，殷木兰的人好些还在营里，而在外集结的百余人再怎么精锐也根本不是那百余头狼骑的对手。
“殷木兰！束手就擒吧！”阿音骑着阿战直奔着那边翻身上马的殷木兰去了，根本就不管身边此起彼伏，惨绝人寰的喊叫声。
殷木兰匆匆上马，看了一眼转瞬间就血流成河的营地，美目一沉，看着朝着自己远远冲过来的阿音，一拉缰绳便朝着山林深处跑了。
阿音手心暮然一紧，即便是亲眼所见，她也没有想到这种时候，殷木兰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这里的将士。
即便是毫无胜算，她也跑的太过干脆了。
阿音一骑当先，追着殷木兰进了山林。这样的夜晚，进了山，殷木兰根本不可能跑得掉！
聂长杰远远地而看了一眼，吹了一声口哨便带着近前的十几骑跟了过去，其他狼骑自然也不会恋战，将近前可能赶去支援殷木兰的杀了差不多就会撤退。毕竟，这峡谷之外可是蛰伏了八千叛军，眼下已经惊动了一些了。
夜雨之中，一行人也悄悄的进了山林。此刻慕无尘还不知道，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峡谷之外，狼骑已经大杀四方了。
像是有一种感应，慕无尘一路上频频回头，听见前面一个含笑的声音道：“放心好了，下雨呢，不会有人发现的。”
慕无尘回头看去：“我已经跟你出来了，还不能说么。”
“急什么，咱们一路上有的是时间。”云琦说着，回头看他，“反正你也不可能真的坐在这里等着阿音那边打完吧。”
“……”慕无尘抿了抿唇角，轻哼一声，跟了过去。
前面，云琦见状在夜色下得意的笑了笑，听见桑葚小声问道：“公主，咱们把慕相带走，会不会坏了太后的计划。”
“她打仗呢，我不过是想跟无尘多待一会儿怎么了。”云琦说着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树林，“再说了，他被殷木兰堵在峡谷里，有什么可计划的。”
桑葚闻言，隔着雨夜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子里多出了一丝担忧。
“你这两日怎么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云琦冷不丁的问道。
桑葚愣了一下，垂眸道：“奴婢只是好奇，那个蒙面将军究竟是谁。”
听见云琦低低一笑：“还能是谁……”话音未落，就听见他们身后有人匆匆的追了过来。
“二公子。”是原本应该留在营地的川南。
慕无尘愣了一下，听见川南道：“太后……太后来了！”
“什么……”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落雨安息
秋雨冰凉，打在慕无尘的脸上却早就没有什么知觉了，他看着川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太后来了！”
他身后，云琦也停下了脚步，目光深沉的看着慕无尘的背影，不知所想。
“太后……太后带着狼骑偷袭了殷木兰的大营，属下……属下得到消息的时候，那边已经打的十分惨烈了，听说殷木兰跑了，眼下峡谷之外一片狼藉，群龙无首。”
“……”慕无尘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跳出来，“她……她是来找我的。”不是疑问，是肯定。
川南点点头：“咱们回去吧，此刻正是冲出去的好时机。”
慕无尘却道：“你刚才说殷木兰跑了，那阿音呢？”
“应该是追过去了，眼下雨夜，这里都是荒山野林，我们找不到的。”川南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劝道，“二公子还是先回营吧。”
“……”慕无尘抬头环顾了四周，似乎真的在思考是不是能在这里找到阿音。
“怎么找不到。”云琦暮然开口道，“不是有狼骑么，随便找一只带路不就行了。”
慕无尘回眸看她，隔着不远，可是他也看不清云琦的表情。听见川南道：“下着雨呢，是狼骑也找不到吧。”
云琦那双墨色的眸子却跟着冰凉的秋雨看着慕无尘，道：“慕相，你可想清楚了，殷木兰为什么一个人跑了，因为她这样跑了，阿音一定会穷追不舍，阿音有狼骑，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万一呢……殷木兰跟阿音单打独斗，就真的能立于不败之地么。”
“你是说……”
“殷木兰何等狡诈，狼骑偷袭大营，直取她的首级，她留下对付一群人根本没有胜算看，可是引阿音一人追去就大不相同了。”云琦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循循善诱，“既然阿音亲自来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北奇道那边了。想来那里有‘太后’亲征，必定是大胜了，我告诉你那蒙面人是谁，又有何妨呢。”
“你终于愿意说了。”慕无尘微微挑眉，一瞬不瞬看着她。
“眼看着你要去追她，我不说还有什么用呢。”云琦说着缓缓靠近慕无尘，“其实答案很简单，能让殷木兰放心下来的人，只能是跟她一样痛恨阿音的。”
慕无尘看着她，心中一动：“究竟是谁。”
“阿音灭了谁的国呢。”
“……司马斯图！”慕无尘一怔，“没错，他跑了，原来……原来是投靠了殷木兰。”
“国仇家恨，殷木兰怎能不放心呢。”
慕无尘转身道：“川南，我去找阿音，你看着他们。”说完便飞身，迅速的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云琦极力的看着雨夜，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桑葚。”
“公主。”
“果真呢，只要阿音在，我就不能留住他。”云琦说着也不管川南还在一旁，便转身一本正经的对桑葚道，“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公主？”桑葚看着她被淋湿的容颜，心中一沉。
“我要帮殷木兰。”云琦说着侧首看着北冥山的方向，幽幽道，“杀了阿音。”
闻言，川南的手心一紧：“公主慎言。”
云琦却是轻轻的笑了，自顾自道：“先杀了阿音，再让无尘杀了殷木兰，这样便没有人跟我争了。”
桑葚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即便是掌心也是冰凉的。
听见云琦喃喃道：“可是我好难过，我舍不得阿音，我舍不得她死……可是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说着，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哀伤，好像她真的是迫不得已的杀了一个自己心爱的人。
“公主。”桑葚知道，她已然下定了决心，就跟从前种种一样，她阻止不了，劝说不了。
“桑葚，我好难过。”
桑葚微微上前，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云琦，云琦似乎有些意外，下一刻便是心头一喜：“桑葚……唔……”
此刻，他们已经在一种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这秋雨再凉也感觉不到什么了。可是腹部那一阵凉意，还是如此突兀而清晰。
子夜已过，夜色正沉。
云琦缓缓地松开抱着她的桑葚，低头看去，却还是能看见确实是桑葚握着匕首的那头。
“桑葚？”她平生第一次，不可置信的看着另一个人。
一旁的川南这才发觉了什么，一脸吃惊的看着这主仆二人，一时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秋雨纷纷，落在山林之间，每一滴雨好像都那么的清晰。
“对不起，公主。”桑葚平静道，“奴婢受先帝所托一直服侍公主，直到……知道公主对太后露出杀意。”
“皇兄？”云琦捂着肚子，踉跄的退了一步，忽而轻轻地笑了，“居然是皇兄……呵……呵呵，不愧是皇兄。”
“公主，先帝与奴婢有恩，奴婢不能用此恩去报彼恩……”桑葚说着便举起了手中的匕首，一转刀锋就要自尽，却被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
“你干什么。”云琦站在桑葚面前，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握着桑葚的匕首，双手皆是鲜血淋漓，“我可不想跟杀我人一道上黄泉路。”
“公主。”
“我对你没有恩，也不想在地下看见你。”云琦松开手，“你先活着，随便什时候死了，也与我无关。”
桑葚看着她，慢慢的流下了眼泪，跟雨水和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
“你知道么，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我好的，没有人。”云琦浅浅一笑，“连母妃也不是，她曾经……想让我取代皇兄，做大楚的第二个女帝。”
“哈哈哈……可是她发现阿音太厉害了，她有百万雄师，自己又文武双全，我好像不是对手，就放弃了，让我嫁到娄烦去。”
“所以我讨厌那个地方，真的讨厌……”云琦生平第一次袒露心声，却是人之将死。
“桑葚，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不图我什么就对我好的人。可惜了……原来你图的是我的命。”云琦看着她，第一次，满目哀伤，“原来，这就是你心事。”
“公主。”桑葚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坠下的身子，颇沉。
云琦仰面看着雨水，哭了：“早知道……早知道竟然是最后一面，刚才……刚才我就跟他好好地道别了……”
桑葚跪在冰凉潮湿的草地上，紧紧地抱着云琦，像是后悔，却没有其他任何动作了。
听见云琦喃喃道：“对不起……这世间我来过……咳咳……桑葚，带我回去吧，我想母妃了……”说完，便缓缓闭上了眼睛：原来，雨声这样安静。
秋雨中，那只满是鲜血的手，从桑葚的脸颊蓦然坠落，留下了一道狼藉的血痕。
“四公主。”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佞臣
天快亮了，可是雨却越下越大了。黎明之前的暮色，比深夜还要深沉阴冷。
“殷木兰出来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阿音坐在阿战的背上，看着前面被殷木兰弃了的战马。
这里是一处高地，放眼看去，北冥山已经很远了，她的西面是一层层延绵山丘。
阿战在原地转了个大圈儿，阿音呵出一口气居然起了淡淡的白雾。她在雨中跑了一整夜了，此刻即便是呼吸也感觉不到什么凉意了。
“殷木兰，我知道你就在我附近，你不就是想跟我单打独斗么。”阿音攥着阿战的皮毛，紧了紧手心，听见阿战低声的呜咽了一声，紧接着“啪！”的一声骤响，在阿音的耳畔炸开。
虽然阿音的身体跟常年从军的殷木兰没有办法比，但阿战的反应很快，直接带着阿音躲过了这下偷袭。
殷木兰一袭玄色软甲，站在远处，手中的长鞭宛如毒蛇的信子，只是远远地舔了一口阿音，便缩回了她的手中。
阿音转身一眼就看见了她手腕上那音色的护腕，眯了眯眸子：“怎么非要打一架么。”说着拍了拍阿战，“以一敌二，你没有胜算的。”
“听说太后娘娘的武力跟慕相不相上下，怎么都不敢跟臣一较高下么。”殷木兰高挑飒爽的身影站在雨中，脸上满是挑衅。
“殷氏一族帮着娄烦齐氏犯上作乱，意图分裂我大楚疆土，臣下？”阿音看着她冷冷一笑，“你是谁的臣下！”
殷木兰握着长鞭的手紧了紧，雨水慢慢的落下，在她的脚下积成了水洼。不过轻轻一扬，便激起了一阵水花四溅。犯上作乱，是她最最痛恨的字眼！
秋雨之下的黄山野林，玄衣女子终于俯身冲了过去：“既如此，不如一搏！”
“阿战！”阿音轻轻的夹了一下狼肚子，阿战便如风一般席卷而去，直冲着殷木兰的脖子就张开了血盆大口。
殷木兰手中的长鞭一挥，紧紧地卷住了阿战的脖子，她用尽力气一扯，想将阿战连同它背上的阿音一同扯倒。可是阿战太大了，只是一个趔趄并未倒下，而就是这一瞬，阿音手中的匕首反射出一抹红光，飞身朝着殷木兰的胸口刺了过来。
殷木兰反应极快，直接松开了缠着阿战的鞭子，一个旋身便躲过了阿音手中的匕首，那森寒的刀锋也只是划破了她的胳膊。
阿音一击未中，单膝落地，跪在那里看着远处抱着个胳膊的殷木兰，直接吹了一声口哨，让阿战扑过去。
只是一声，没有反应……
阿音不禁蹙眉，回头吼道：“阿战！”却在下一刻一怔，”阿战？”
雨夜中，战狼低低的伏着身子，焦躁不安的将缠着自己的脖子的长鞭给甩了下来，可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了那坚定的清明。
这景象阿音太熟悉了，立马就意识到了什么：疯马草的种子！
“哈哈哈……你的狼骑战无不胜，可惜了，这疯马草有限，不然我战场上每一名将士都带一点，到那个时候……”
“贱人！”阿音怒道，“狼疯了就分不清敌友，到那时只会是血流成河！”
“那又如何。”殷木兰含笑看着渐渐失控的阿战，悄然的往后一步步退去，“到时候世人只会说你的狼骑涂炭生灵，到那个时候干戚军就不是隐世而居那么简单了，一定会被天下唾弃的。”
“疯子。”阿音紧紧地握着匕首，她知道殷木兰想跑，可是那边阿战的声音已然不对，只能先下命令安抚。
阿战看了看阿音，然后用力的甩了甩头，溅起一阵水花。然后便往后退去，却也只是几步的功夫，它的眼睛就染上了血色。
“阿战！”
阿战终于失控，发狂朝着阿音扑了过去。
阿音心中一沉，手中的匕首下意识的反转，朝向了阿战。她相信，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面对有发疯的狼王，还能活下来的。
身后，殷木兰已然大笑出声：“显然，我赌赢了……”
阿音连连后退，阿战已然到了她跟前，眼看着血盆大口落下，一个漆黑的身影横空出世，生生的将阿战扑到了一旁。
阿音紧紧地攥着匕首，看着忽然出现的玄色跟阿战滚出去几丈远，撕扯在了一起，想也没想就转身朝着方才还在幸灾乐祸的殷木兰扑了过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殷木兰转身拔腿就跑。两人一前一后跑入了树林里，他们不知道，其实只有几丈的距离便能看见一处断崖，那边本来就没有路了。
“将军！”聂长杰匆匆赶来，只能依稀看见阿音追去的身影，另一旁边两只战狼还在厮打，好像不死不休一般，“怎么会这样……”
“应该是中了疯马草的种子。”一旁的狼骑回道。
“你们去拉开他们，我去追将军！”聂长杰一抹脸上的雨水，当机立断的去追阿音。
他们昨夜偷袭殷木兰的大营，殷木兰当即遁走，阿音去追，也就是玄色时时看着阿音，才及时追在后面，其他狼骑大约都散在山里了。
下着雨，很难寻觅踪迹跟来，此刻他身边也就两名狼骑。
天快要亮了，东方的天际几乎可以看见那一点点鱼肚白隐在阴云之后。阿音在山林里飞奔，对前面的殷木兰紧追不舍，只是匆匆的抬眸看了一眼天空，就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从前面直扑她的面门。
阿音匆匆闪身躲过，可是脚下不慎一滑，殷木兰的护腕还是擦破了她的胳膊，好死不死正好在她受伤的地方，还是前几日被殷木奎给划伤的。
这对姐弟……阿音捂着胳膊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殷木兰乘胜追击，近身缠上了阿音，阿音受了伤又有些体力不支，躲了好一会儿才找准了机会，握住了殷木兰的手腕，上面的长刺正好咄咄逼人的靠着她的手臂，一点点顺势逼近，要再刺她一下。
“秦雪音，你中了我的毒，跑不掉的。”殷木兰的笑意的在眼中蔓延。
阿音强制着用内力压制着这股诡异而霸道的毒性：“我的狼骑来了，你以为……你能跑掉么。”
“有你在手，怎么都行了。”殷木兰说着便一个扫腿，将阿音撂倒在地，阿音紧紧地攥着她的胳膊，强势将她一起拽了下来。
“唔……”沉闷一声，阿音感觉整个背都麻木了，紧接着疼痛就传遍了四肢百骸，那一瞬她完全动弹不得了。
“将军！”聂长杰匆匆赶到，看得他心惊肉跳的。
阿音还来不及开口，就觉得脖子一紧，被殷木兰俯身紧紧地扣住了：“别过来！不然我掐死她。”
阿音握着她的手腕，想用力反抗，可是刚才血气翻涌，胸口隐隐作痛，而毒……也发作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武曲星陨落
雨下大了，天也亮了。
只是蒙蒙的，洒下了一点浅浅的灰光罢了。阿音仰面躺在泥泞的地上，知道这雨顶多下到傍晚就会停的。
那一瞬间，阿音后知后觉的有些讶异，讶异自己骨子里就不适合呆在屋子里，那高华庄严的殿宇，那层层叠叠的高墙，她看不见天空，望不见大地。
殷木兰屈膝跪在她身上，指尖用力的掐着她的脖子，听见那一声“将军”，喉咙里不禁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讽刺而轻蔑。
“将军？什么将军！”殷木兰看着聂长杰，“这个女人打过一场仗么？为大楚杀过一个敌人么？她凭什么……凭什么被称作将军！”
聂长杰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沉声道：“我等皆是秦氏家臣，她就是我们的将军！”说着看了看殷木兰，“殷……殷将军，叛上作乱就是不忠不义，眼下收手也算是悬崖勒马。”
“哼，云氏背信弃义，害得我家破人亡不说，还让我族背上叛上作乱的骂名。”殷木兰的声音从来都没有这样冷，这样沉，“云墨不是说我族造反么，那就造给他看！只是可惜了，他太短命，我这样着急都没能赶得及让他亲眼看见……哈哈……哈哈哈！”
“……”阿音握着她的手腕紧了紧，后背坚硬而冰冷，是岩石，还有些膈人。
“怎么，生气了？”殷木兰垂眸看了她一眼，或许是雨水迷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阿音的狼狈，用力的眨了两下才说道，“你看看你，朝秦暮楚，云墨才死了多久你就缠着慕无尘不放，红颜祸水说的就是你呀。”
“咳……”阿音被她掐得喘不过气来，想要再用力已然使不劲儿了，殷木兰的毒让她浑身都有些麻木了，连同方才痛得要死的心也一同不那么疼了，“殷木兰，你就算……就算杀了我也没用了。”
“怎么没用，至少没人跟我争了。”
“呵……你不配。”
“你就配么！”殷木兰说着看向聂长杰，他身后已然有援兵赶来了，“都退出去，不然我杀了她！”
“殷木兰，你就算逃出这片山林也逃不出北冥山的。”聂长杰道，“叛军败局已定，你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败了么你就让我认输。”殷木兰觉得可笑，慢慢从阿音的身上下来，直接提着她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拎起来，“我带这她这半死不活的回去做人质，谁输谁赢还要再计较的。”
“……”
阿音隔着朦胧的雨水，看着殷木兰那张颇为貌美的侧脸，已然是穷途末路，再怎么美貌的面容也是狰狞扭曲的。
雨在她的耳畔争先恐后的滴落，在那层层叠叠的雨声之外，是狼群的呜咽，还有一声轻微而熟悉的出鞘声。
“你输了……”阿音说着垂下了手臂。
殷木兰愣了一下，没有听清。下一刻，有什么自远处破雨而来，殷木兰下意识的伸手一挡，只听“哐啷”一声，那银色的护腕居然生生的崩裂成了两半，落在了地上。
殷木兰眸子一沉，看见那把将她护腕劈断的长剑落在了远处，寒意森森，正是慕无尘的苍生剑。
“慕贞……”阿音被殷木兰挟持在胸前，抬眸极力的看去，慕无尘大步而来，面色冷峻，那双丹凤眼里的杀意不言而喻。
“殷木兰，放开她！”
几乎是同时，慕无尘的身后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红色烟火，那是简蝶的信号，护城军赢了。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阿音看着雨幕之中映着火红的天光匆匆赶来的人，居然浅浅的笑了。
若是计较起来，除了初见那次，此时此刻的慕贞比任何时候都要叫她心动。
殷木兰掐着阿音的手不可查的轻轻一颤，说话间语气依旧冷艳而不屑：“慕无尘，你还真是一次次的叫我失望，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要我放了做什么？”
慕无尘站在一丈开外，上前一步，拔出了自己的剑，用力一甩，溅出一串水花：“你打不过我，同归于尽也不是你的作风，放了她，我给你一个全尸，留殷殷木奎一条命。”
“……”阿音感觉到殷木兰在轻轻的颤抖，她忽而明白了为什么慕家两个儿子，慕盛能将生意做得一家独大，而慕贞却不行。
这谈判的架势好像在施舍一般，换个男人或许还能跟他吼上两句，砍砍价，可是，殷木兰……终究是个女人，还是个思慕他的女人呀。
果真，殷木兰只是沉默了片刻，便拖着阿音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厉声道：“留殷木奎那个废物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就将我八万将士尽数放回去。”
“……”慕无尘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怎么，你不是丞相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殷木兰说着掐着阿音的手紧了紧，“我差点儿忘了，在你上面的那个人是这个女人啊，不然我帮你杀了她，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你……”
“呵呵……咳……”不知为何，阿音苍白着脸忽而笑道，“你弄错了，通常来说，我还是喜欢在他下面。”
“……”
“……”殷木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立马就怒了，“贱人我杀了你！”
阿音看准了她心神动荡，抬手就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了她的胸口，殷木兰反应过来要挡，却还是晚了一步。
阿音没有什么力气，用尽了力气也没能将那匕首全然没入她的胸口，殷木兰下意识的一掌打在了阿音的胸口，阿音只觉得胸口一沉，却并未觉得多痛，只是耳边慕无尘的喊声叫她听着心疼。
殷木兰见她死死地缠着自己，一只手还握着那匕首不放，一咬牙，骂道：“秦雪音，你这个贱人！”她的胸口插着的红宝匕首，泛着森寒的光芒。
“这匕首可是慕贞亲手做的，我要是你就把它往胸口再刺几分……”
阿音的手握着匕首，拼命要往里去两分，殷木兰就握着她的手腕，拼命的要摆脱她，两人在悬崖断壁的边缘纠缠了起来，难舍难分。
“将军小心啊！”聂长杰看得惊心胆战的，忍不住提醒。
慕无尘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连喊都不敢喊，明明手脚都是冰冷的，可是握着剑的手却莫名的出了一层冷汗。
“秦雪音，你这个贱人……贱人！”
“贱人……贱人让你去死！”阿音看准了时机，慕然松手，殷木兰猝不及防的失了重心，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便顺着断壁的边缘滚了下去。
“啊……”山林之间，女子的喊叫声片刻之后戛然而止……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大结局 上
“将军！”一个熟悉的声音匆匆赶来，却只看见殷木兰坠崖的身影。
阿音被殷木兰带倒，也滚到了悬崖边上，双腿已然悬空了。慕无尘扔了剑就冲了过去，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她的手，
“阿音，你不要松手。”慕无尘只是将将的抓住了阿音的手，满是雨水和泥的手，他此刻连猛然用力都不敢，就怕一不小心她滑下去。
为了刚才刺杀殷木兰那一下，阿音调动了所有的内力，以至于现在体内的毒在乱走，她根本就毫无办法。
身子又往后滑了滑，慕无尘赶紧用另一只手扯住了她的胳膊。可是他也趴在地上，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稍有不慎他只会跟着阿音一同滑下去。
“可是……我没有力气了。”阿音仰头看着他，用尽力气也要将他的印在心里一般，“慕贞……我……”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慕无尘心中一沉：“你……你你你别说话……”
“慕贞，松手吧。”阿音感觉到他们两人又一道往下滑了滑，“听话。”
身后聂长杰他们跟匆匆赶来的阿慈一众已然打了起来，殷木兰坠崖生死不明，阿慈他们均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时根本没人能顾及他们。
“我拉你上来，阿音……阿音你别松手，千万不要。”慕无尘终于慌乱了起来，“你不能……不能，你会要了我的命的。”
阿音望着他心头一痛：“慕贞，我爱你呀……”终究还是我先说了。
“……”手心骤然一空！
慕无尘想也没想没就冲着阿音飞身而下，却在下一刻被一个巨大的身影横空给撞开了，差点儿没把他的肺给撞出来。
半晌才看清是阿战，浑身是血。而悬崖边上，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然随着阿音一跃而下，听见聂长杰喊道：“玄色！”
慕无尘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悬崖边上，可是不论是阿音还是玄色，都已然不见踪影了。秋雨蒙蒙，悬崖之下一片雨雾，什么也找不见。
“阿音！”一声绝响。
隆和三年秋，九月。太后秦氏亲自平叛，杀叛军首领殷木兰于北冥山脉，尸体在当天夜里就被找到了。而秦太后中毒坠崖，却下落不明，连一同跳崖的战狼也没了踪迹。
丞相慕贞亲自带人在山里找了十多日，遍寻无果。
十月初的时候，京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下了一整日。
淮王云子夕在初雪过后将叛军尽数发落，叛军殷氏胞弟殷木奎，身残流放鬼方，永世不得回朝。殷氏一门诛三族，其余三代不能入仕入伍。
国公府少夫人简氏一马当先，擒获了叛军领将，原骠国第一大将司马斯图，一战成名，获得封从二品军衔，成为大楚最大器晚成的女将，一时风光无限。
同年十月，北疆娄烦大军大败，死伤过半。残兵欲逃回娄烦，又遇上鬼方暴雪，死伤又过半。原本二十万雄兵想占据北疆，却不想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五六万人了。
娄烦国灭，从京都逃回去的国主齐丹也在鬼方之地消失了踪迹，至今也没能找到。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京都城还没到腊月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看见大地是什么颜色了。每每都是积雪刚刚开始融化，便又下雪了。
一场接着一场。
东华巷，慕府。
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一袭青灰的长衫拥着灰色的狐裘下了马车，抬眸看了一眼天空，一场雪刚停，他就匆匆的来了。
慕相病了两个月了，一直未上早朝，有什么事情大多成了他傅煊来丞相府与他商议了。
从前，他们同为辅政大臣，可以说是面和心不和，却不想如今这朝中剩下他一人了，两人倒是无话不谈了。
“傅大人。”任管家亲自迎了出来，“您小心脚下积雪，老奴还没来得及叫人扫呢。”
“不碍事，你家大人呢。”傅煊说着理了理斗篷往里走。
任伯轻轻一叹：“在书房呢，还是那个样子。”
“行了，我自己去找他。”傅煊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您老小心别摔了才是。”说完便匆匆往里走了。
“多谢大人。”
傅煊一路往慕无尘的书房去，刚进院子，就看见丝雀匆匆的从书房里面出来了，也没看见他，埋着头就匆匆走了。门口川南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张了张嘴正要喊住丝雀，就看见了傅煊。
“傅大人。”
傅煊大步走到廊前：“你们二公子呢。”
“在里面呢，不过傅大人要稍等片刻。”川南眼下也顾不得丝雀了，看了一眼屋里，“方才秦侯爷派人来信，还是没有消息。”
傅煊点了点头，看见侍女将摔碎的杯杯碟碟都收拾出来了才进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窗前慕无尘：“没有消息是意料之中的，你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慕无尘回眸看了他一眼，清瘦的脸庞上满是疲惫：“你知道什么，秦夙说年关前他就要带着干戚军回南疆了。”
闻言，傅煊也不免一怔：“你是说，他放弃了？”
“嗯。”慕无尘的眉心轻蹙，“他的意思，这么久了还找不到，就算是活着也不会在京都附近了。”
“……”傅煊默了默，无奈道，“即便不想接受，侯爷说的也不无道理，况且太后失踪这么久了，干戚军在京都的位置只会是越来越尴尬。”
慕无尘听他如此说，又想摔东西，可是眼前可以摔的刚才都已经摔了，一时无处发泄，转而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如今他已经不怎么上朝了，前几日好不容易去一趟，看见站在御座之下代理朝政的云染，又看看那空荡荡的玉座，便什么都没听进去，白白堵着一口气在胸口，差点儿没把他给堵死。
“我来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快要年关了，眼下朝中吵得厉害。”傅煊说着上前两步，将吏部的折子放在了慕无尘的桌上，“国不能一日无君，眼下群臣请愿，请淮王殿下登基称帝。”
“……”慕无尘去拿折子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傅煊，“傅晓清，你什么意思。”
“不是我什么意思，这是大势所趋，太后出征之前给淮王留下了让位诏书，用的还是先帝留下的那个竹筒。”傅煊上前一步沉声道，“你知道么，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下山的，这皇位她恐怕早就不想要了。”
“……”慕无尘望着他，心骤然一紧，疼的他几乎不能呼吸，他如何不知道，自从朝玉走了之后，阿音便不想待着这繁华的京都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大结局 中
隆和四年，二月初，淮王云染在群臣连翻几个月的劝说下称帝，改国号为隆武。原来的小皇帝云初，改立为楚王，用太子礼。
关于这个太子礼，是云染执意而行的，因为这么一弄眼下几年还好，若是过个几年云染成婚，有了自己的儿子，云初的位子就会有些尴尬，到时候会被有心之人拿出来说。
要是真的较劲起来，恐怕又要吵上一年半载的，可是无奈云染是铁了心，吏部尚书傅煊又称病不朝，显然是不管这事儿了。慕相就更不指望了，年后就一直有传言说他要辞官了。
陈工原本想找个对礼制有话语权的人来劝说云染，可是前礼部尚书梁钥在平叛之后也一同失踪了，礼部尚书目前还空着。反正说来说去，云初的事情就是没人管，为了让云染早点举行登基大典，其他人也只能是从了。
可是没想到同意了云初的太子礼，新的麻烦就又来了——失踪的秦太后要怎么算。
就当是死了，放衣冠冢入皇陵和云墨皇帝合葬？
“不行！”凤阳宫里，白雪皑皑，云染站在廊下，面若寒霜。
陈工一脸“头疼”的表情，看了看一眼的好不容易被他拉进宫的傅煊。
傅煊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好像还在病着：“那殿下……皇上想如何呢？”如今称帝的诏书已然昭告天下，登基大典的日子也定了，就在三月初。真是万万没想到，当初傅家一心想要用来替代云墨的人，如今兜兜转转真的成了一国之君。
云染看着满目的白雪，紧了紧手心，半晌才道：“皇嫂没有死。”
“所以呢，一直找下去？”傅煊摇了摇头，“其实只要干戚军不计较了，太后是否活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的我们都相信秦雪音活着，不是么。”
云染心头一动，看向傅煊。
其实傅煊真的瘦了些，虽然不比慕无尘那样憔悴，但是明眼人也确实能看出来他是真的病了。
“皇上，让太后死了，才是正确的决定，好多事情才能顺其自然的走下去。”傅煊沉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妥协，“让太后秦氏陪着先帝葬于皇陵，到时候楚王云初长起来了要是有风波，也有个说法。”
“傅卿什么意思。”
“如今南疆有镇南王世子，又有一个楚王，以后南疆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太后的生死尘埃落定了，以后才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傅煊看着云染，“陛下还是要为江山计。”
“……”云染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什么叫为江山计，皇嫂还不够为江山么！还不够为云氏么！如今还说什么要为了社稷去防着她的孩子。”
“不是防着她的孩子。”傅煊的心头紧了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才道，“是防着秦太后和先帝唯一的孩子。”
“……”云染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要让他亲自点头，埋葬了阿音，他真的做不到。
“陛下。”
“子夕。”蓦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惊了廊下的所有人，慕无尘踏雪而来，远远地看着云染，道，“如果她在，她会希望你如何做呢。”
“慕相……”云染紧紧地看着他，四目相对，终于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朕应你们就是了。”
“陛下英明。”陈工恨不得当即喜极而泣，转身看向慕无尘，“多谢慕相。”
“以后就不是了。”慕无尘大步走来，从袖中拿出了一份奏折递给了云染，“臣请旨，陛下登基大典之后，辞官归乡。”
云染看着他，不知道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慕无尘你……”傅煊倒是有点儿接受不了了，“站在这里指点江山不是你的夙愿么，怎么如今一点挫折说放弃就放弃了。”
“不是一点挫折。”慕无尘却是说得云淡风轻，“是一条命。”
雪停了已经有两日了，可是这凤阳宫里早没有了主人，冷得厉害。
“我来这里是为了朝玉，后来留在这里是为了阿音，现在……我已然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了。”慕无尘仰头看了看凤阳宫的飞檐，叹息无声，“琼园空了，凤阳宫也空了，我的心也空了。”
“慕相……”云染鼻子一酸，差点儿落泪。
慕无尘却是轻轻一笑：“我还活着只是因为我跟你一样，相信她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她。”
傅煊看着他的侧脸，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请皇上恩准。”慕无尘说着，郑重行了一礼，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君臣之礼。
云染忽而有些不舍，毕竟这个人是她留在这里最最重要的人了。如今，却也要走了。
“朕，准了。”
“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月低，大楚埋葬了他们战死的太后秦氏，同云墨皇帝合葬。同年三月，新帝登基，择日迎娶皇后荣氏。丞相慕贞在登基大典之后辞官回乡，结束了他短短四年的仕途。
琼园。
慕无尘一袭蓝衣站在听雪小筑，这里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他上一次来还是阿音在北冥山失踪后没多久，他以为她受了伤会回来，却不想在这里呆了两天两夜也没有等到她。
这次回来，便是道别了。
“二公子，属下问过了，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川南从外面进来道。
“料到了。”反正也是来看看，并未抱什么希望，“当初这里被殷木奎烧了，毁了好些她的宝贝，只是那个时候事情太多，她也没心情肉疼。”
川南见他自言自语，便把原本要说的话压了压。
“我原想着，把她先前搜罗的那些宝贝再补偿给她，让她开心开心的，可是后来种种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慕无尘说着，看着院子里那片小池，眼下初春，那里面还光秃秃的。
只是恍惚间他好像还能看见女子坐在案边钓鱼，挥着手让他过去……
“慕二，我给你做鱼吃吧。”
“慕无尘，你不害我会死啊！”
“慕贞，我爱你啊……”
慕无尘的心一瞬间，生疼，生疼。
“二公子。”川南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说道，“方才后院的常四说，上个月南风跑了。”
慕无尘愣了一下，回头看他：“南风？”
“就是太后……小姐从前养的那头驴，侯爷送的。”川南道，“跑了，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慕无尘蹙眉看了他一眼，“跑了就跑了吧，我还有心情管它。”说着就转身往外走。
“东西都收拾好了。”
“是，明天就能出发了。”川南回道，明天他们就要动身回陵城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大结局 下
早在二月初的时候，慕远征就从陵城快马传书，告诉慕无尘秦夙到了陵城，一直逗留，想要将云初带回南疆去亲自抚养。
慕远征自然是不愿答应的，两人僵持着，眼下也不知道如何了。
不过，慕无尘决定先回陵城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自阿音坠崖失踪之后，在外面寻找她的丝竹也没有了音讯，慕远征说回陵城了。
慕无尘看着外面渐渐浓郁的春色，心想，或者丝竹能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寻。
希望不大，但总是希望。
马车轻轻的晃着，慕无尘放下了帘子，心想如今自己也只能靠着这一点儿希望活着了。
“二公子。”马车外的川南策马上前，提醒道，“前面就是戴舍村了。”
眼下春日正浓，慕无尘一行人刚到锦州地界没几日，闻言，蓝衣公子挑帘看去：“戴舍村？”听着有些耳熟。
“就是当年小姐捡到丝竹地方。”川南说着看了一眼路旁广袤的农田，一时感慨万千，“当年跟哥哥一道护送小姐上京，现在想想跟做梦一样，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慕无尘看了看不远处连成一片片的水田，今日阳光正好，好些人在田间劳作，偶尔还能听见水牛的叫声。
“属下记得，前面有个小铺子，小姐喜欢喝那家的肉汤，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
“二公子饿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属下去前面瞧瞧。”川南说完才发觉慕无尘的脸色不大好，“二公子您怎么了？”
“没事，你去吧。”慕无尘不大高兴的放下来了帘子，外面川南也只是迟疑了一会儿便策马向前了：你是嫌我不够想她么！
“老板娘，再给我来一碗肉汤。”一个年轻的声音从铺子后面的凉棚里传来，那凉棚的两边挂着竹帘，从铺子的灶台口看过去，看不真切。
“好嘞，客官稍等。”老板娘正将炉子里的饼子拿出来，应了一声便去一旁大锅里成汤了。
后面的凉棚里眼下就坐着两位赶路的客人，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青灰长袍，瞧着最多而立之年，女子一身青布衣裳，带着斗笠不知道多大，只是听方才的声音挺年轻的。
两人瞧着像是一对夫妻。
“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男子忍不住道，还不让伸手理了理女子的斗笠。
女子却不以为意，掀了纱幔的一角，跟他做了个鬼脸：“怕什么，这慌村野岭的。”
“这还叫荒村野岭，你莫不是把脑子摔傻了。”男子轻轻一笑，带着一丝宠溺，“不过你真是的，多久还记的这里有肉汤喝。”
“美味我自然会记得。”女子说着便看见老板娘端着一碗肉汤进来了。
“小娘子好胃口，这都喝了一碗了，又要一碗。”老板娘说着便将碗放下了，却听见那青衣女子笑道：“不是我喝，我要带走的。”
“带走？”老板娘愣了一下，这二位明显是要赶路的，并不是附近的村民吧。
听见男子说道：“这碗我们也一同带走了，这些够么。”说着又放下了四五个铜板。
老板娘连忙喜笑颜开的点头：“够了够了，够好几个碗了，我再去给二位拿两个饼路上吃。”
“那就多谢了。”女子赶紧道，好像生怕一旁的人说“不用”。
“老板娘，要几碗肉汤。”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又有客人来了，今天还真是生意兴隆。
“来了来了。”老板娘连忙将铜板收好，转身挑了帘子匆匆的去了。
“再给我包上几个饼子，嗯……七八个吧，你这一锅够么。”
“我数数，留两个给后面的客人……”
凉棚里，女子看了看那碗肉汤，觉得有点满她不好端走，便低头喝了一口，听见一旁的嗤笑：“你竟跟畜牲争这一口。”
“也是我花的银子好不好。”
“明明是我掏的钱。”青衣男子说着，起身道，“走吧，我给你端着。”
“……还有两个饼呢，不要啦。”女子嘴上说着却也跟着起身了。
那男子抬眸看了一眼前面：“没看见来客人了，从这儿走吧，到镇上我再给你买。”
“骗子……”女子嘟囔了一声，不情愿的跟着他从侧门出来了，“咱们哪里还会走到镇上。”说着听见远处有马车停下的声音，心想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来踏青了。
“小心点儿。”青衣男子说着伸出一只手扶着她，“你伤还没好全呢，再给摔伤了。”
女子扶着他的手心，浅浅一笑，听见远处一声“二公子”，心头一动，侧眸看去。隔着轻纱，一个倾长的身影半掩在马车后面，正背对着他们看着大路那边的广袤农田。
春风拂过，扬起了那片遮面的轻纱，也只是短短一瞬，就又放了下来。
“走吧。”耳边男子柔声道。
“嗯。”女子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从小路走了。
老板娘匆匆的招呼了前面刚来的一队贵客，便拿着两块饼子往后面的小凉亭走，却发现那两位客人已经离开了，不由的嘟囔了一声：“怎么走了……”也只是嘟囔了一声便转身又回到了前面路边的灶台。
那里，一位蓝衣公子站在路边吃着他家的饼子，真的是……貌美非常，她都想多看两眼。
“二公子，属下没说错吧，味道还不错吧。”
“嗯。”慕无尘点了点头，“汤呢。”
“这儿呢。”川南给他端了过去，“不然您还是上车吃吧。”
“不用。”慕无尘说着看了一眼远处延绵的山林，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半晌才接过来喝了两口，便还给了川南，“你们都吃快点儿，还要赶路呢。”
“是。”川南端着肉汤拿着饼，看着自家公子落寞的往马车上走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嗷呜~~
不远处忽然一声，慕无尘站在马车上，撩帘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去：“听见没有，是狼叫。”
“……好像是。”
“快去看看！”慕无尘连忙道，说着就要下车。
川南见状，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手上都是吃的，看着自家主子已然牵了马就要寻声而去，连忙喊道：“公子，也不定是狼呀。”
“去看看就是了。”慕无尘说着就要翻身上马，却听那边老板娘喊道：“哎呀，不是狼呀，是隔壁村的一条狼狗春日里发性了。”
“……”慕无尘的脸沉了沉。
听见川南忍着笑道：“公子，咱们赶路吧。”
“哼。”慕无尘看了看远处，不情愿的下了马，他觉得自己已然思念成疾了。
山林之中，青衣女子狠狠地一拍狼头：“喝个肉汤你叫什么！”
一旁的男子抱着胳膊，轻轻地笑了：“吃完快走吧，南疆还有好远的一段路呢。”
“听见没有，玄色，快点儿。”女子催促道。
－－－－－－题外话－－－－－－
没有完结没有完结没有完结，明天才撒花呢~~不要激动~~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终章
两年后，南疆。
南府内三城有一处湖泊，叫做明镜湖，是内三城最大的湖泊。
南疆几乎是四季如春，再冷的天也不过跟京都的中秋差不多，所以没有什么风雪的天气，这湖大多时候看都是一片静谧，阳光下宛若明镜一般。
“主子，那边好像有人来了。”朝阳下，丝竹一身男装英姿飒爽的站在湖边，喊了一声。
明镜湖畔春光正盛，这南疆的荷花三月初便陆陆续续的冒头了，眼下粉色的荷花星星点点的落在碧叶之间，煞是一番诗情画意。
荷叶之中，一叶扁舟，闻声晃了晃，才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什么人啊……”说着似乎才反应过来，立马问道，“是小叔叔……不，是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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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看着不远处的一片荷叶晃了晃，回道：“看着不像。”
“我瞧瞧。”女子起身拿起一旁的竹竿远远地眺望了一眼，湖边果真有一行十几人正往她的铺子那边走，气势汹汹的。
丝竹这才看见女子的容颜，正是两年前“战死”的秦雪音。如今，镇南侯秦夙的义女，雁南郡主。
“这些人还真是不消停，我这铺子都快开张了。”阿音说着便一杆子下去，小舟在她脚下飘出去好远。
“我去。”
“别了，前几日你才打了他们，差点儿被义父知道了我在外面开铺子的事情。”阿音想了想，“我自己去，这个李善……能善了就善了吧。”
丝竹轻哼了一声，看见她的小船已经到了岸边，便伸出手去想要扶她，却被另一只手给抢先了，抬头一看，是梁钥。
“花儿不错。”白衣公子浅浅一笑，一双美目满是阿音。
“四叔。”阿音说着一手抱着一捧荷花，一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跳上了岸，“阿初想要荷花，我就来采了一捧，你怎么来了。”
梁钥松开手，朝着南岸撸了撸嘴：“我收到消息，姓李的又来找你麻烦了，所以来看看热闹。”
“……”阿音白了他一眼，一旁的丝竹拿了斗笠给她带上，“你又打算写个什么故事。”
听见梁钥灿灿一笑：“俏郡主智斗恶公子，怎么样。”
“俗，俗不可耐。”阿音说着，回头隔着轻纱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不过喜欢俗的。”
梁钥轻轻一笑，三人朝着阿音还未开张的铺子去了，那边李家的二公子已经“杀”到门口了。
这明镜湖边，只有临近街市的南岸有大约十几家小楼，其中一处最靠近湖边，瞧着朴素，还是个独栋的。阿音年前路过此处，一眼就看中了，想在这里开个小饭馆儿，临湖而立，看看风景也是美的。
不过，那个时候她还被藏在侯府里，是秦夙刚认了不到半年了义女，不好露面。于是乎年后没多久，慕远征就悄悄将这块地连同铺面都买了下来送给了她。
只是这块地是南府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豪李家的财产，李家这几年眼瞧着慕家在这里渐渐站稳了脚跟，所以处处跟慕远征过不去。
慕远征便用别人的名义买了铺子，却不想上个月这里刚刚装修好，李家不知道从哪里得了风声，知道是慕大公子买来送给一个姓秦的姑娘的，便不干了，闹着要收回去，银款只退还一半。
这么一闹，赔本儿的买卖阿音可坚决不干。
昨日，李家的二公子李善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铺子定了日子开张，今天一早就带着家丁要来砸门。
“小店还没开张呢，二公子这么早来光顾么。”阿音含笑走来，正对上了撸起袖子带着手下家丁要动手的李家二公子，李善。
“秦老板。”李善长的人五人六的，可是一开口就不着四六，“我合该晚上来的，说不定能见着您的尊容”
怎么说呢，这人只要一开口，阿音就想揍他，也难怪前几日丝竹动手。
“我晚上也不住这里，你又怎么可能见到我呢。”
李善见她不似生气的样子越发觉得好奇，不禁往前走了几步，盯着她道：“你跟姓慕的到底什么关系，谁不知道他婆娘是个母老虎，小心她提剑来砍你。”
梁清是母老虎？阿音摇了摇头：“这跟你没有关系，你既然收了银子，这里也跟你没有关系了，大家和气生财不好么。”
“呸！谁知道慕远征那厮憋着什么坏。”
“我说了，这铺子给了我跟慕大哥也没有关系，你这样胡搅蛮缠的怎么不去他家铺子闹呢。”
“你以为我不想……不是，今日你不把地契还给我，我就给你都砸了，我看你拿什么开张。”
面纱之下，阿音沉了沉眸子，有人一激动拿着棍子就冲到了阿音跟前，被她身边的丝竹一下就给掀翻了。
“滚！”
那人连滚带爬的到了李善身边，最近的一个被李善抬脚就给踹开了：“滚开，没用的东西。”说着便指着阿音道，“你……你给我等着，我知道你手下厉害，我找了高手，重金……打败你……你们这群孙子。”
“呵，呵呵。”阿音终于忍不住笑了，“什么高手，牵出来遛遛。”
话音刚落，一阵春风自阿音身后广袤的明镜湖上掠过，吹起了她遮面的轻纱。春光之下，对面的人惊讶于那惊鸿一瞥的绝色，而阿音却惊讶于随风而来的淡淡香气。
蓝衣公子自她身后款款而来，哪怕身边一片狼藉她也能清晰的听见他的脚步声。
“秦姑娘？”
“……”阿音一听这声音就觉大事不妙，心疾当即就要发作。
听见梁钥“啧”了一声，微微挑眉：“你不是在富阳么。”
“前两日刚回来。”蓝衣公子看着阿音，一双丹凤眼里灼灼芳华，“没想到有这么大一个惊喜。”
阿音看着他，往后退了半步，男子又逼近了一步，用一种含着笑意却又十分复杂的声音道：“好久不见啊，阿音。”
“……”咚的一声，竟是心跳。
梁钥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慕无尘又看了看阿音：“原来慕公子就是你请来的帮手么。”说着看向了有点儿出神的李善。
李善回过神来，连忙道：“你你你……你先一边儿去，我跟秦老板再好好谈谈。”
慕二公子却充耳不闻，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带着斗笠的青衣女子，忽而上前一步，长臂一伸就将她头上的斗笠给掀了。
轻纱落地，四目相对。
“为什么？”慕无尘忍住冲过去的冲动，沉声道，“你躲了我两年，你竟然躲我了两年！”
阿音一言不发的看着他，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惊了所有人，只是一瞬，然后转身拔腿跑了。
“……”慕无尘愣了一下，连忙追去，“你跑什么！”
不知道！阿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心虚么？好像不是。
“阿音！前面是湖！”
身后的人喊得撕心裂肺，带着不可掩饰的害怕，一下拉回了阿音的思绪。
明镜湖边，青衣女子骤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慕无尘小心翼翼的站在那里，快要哭了。
“阿音，你可别……别再吓我了。”
“慕贞。”阿音扯了扯唇角，想了想，还是说道，“我知道你回来了。”
“什……么？”慕无尘站在几步之外，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音却抬手，指了指自己还没开张的铺子：“我定了开张的日子。”
“……”
“三月十三，后天。”阿音说着露出一个浅浅的柔柔的笑容，静静的望着他，却也忍不住含泪，“你的生辰呀。”
“……”
“我连鱼都腌好了，这次只招待你一人。”
慕无尘心头一震，看着自己找了几年的人，终于泪流满面：“你又骗我……你说这样好听的话，是又准备躲去哪里么。”
“没有。”阿音终于走了过去，“往后余生，你在哪里，我在哪里，真的。”
“阿音……”慕无尘伸手一拉，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喃喃道，“你可不要再骗我了，我会死的。”
阿音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嗯。”
远处，众人看着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居然抱在了一起，都是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他们认识。”李善骂道，“认识还来接活儿，想骗老子银子！”
一只大手忽然落在了他的肩上，听见慕远征那温文尔雅的声音道：“他是在下的胞弟，大约不差李二公子那一点儿银子。”
“慕盛！”李善连忙躲开道，“你搞什么鬼。”
“没什么，舍下不久会有喜宴，届时还请二公子带着亲眷光临才是。”
“什么喜事。”李善一脸的拒绝。
慕远征抬头看着远处久久相拥的两人道：“自然是舍弟迎娶雁南郡主的喜事。”
“……郡主！”李善惊了一下，指着阿音道，“她是郡主？秦侯爷的年前收的义女！”
“正是。”慕远征笑得如沐春风，“对了，今天这事儿侯爷好像知道了，大约快到了。”
“……”李善吓得不轻，连忙喊道，“撤！快撤！不要命了都……”
慕远征站在那里，看着一群人连滚带爬的走了，梁钥走过来道：“慕二公子忽然出现，想必也不是巧合吧。”
“缘分，缘分而已。”
梁钥轻轻一笑，听见慕远征问道：“梁公子以后准备如何呢，还要跟着她么。”
“大公子说什么呢，我好歹是清儿的四叔，自然是跟着清儿的。”梁钥柔柔一笑，“梁某还指望你们夫妇养老送终呢。”
闻言，慕远征不禁挑眉，却是由衷道：“说真的，我不如你。”
梁钥但笑不语。
远处，骤然听见阿音吼道：“慕远征！你出卖我！”
听见梁钥幸灾乐祸道：“她来找你算账了。”
“所以说，我这弟弟不值得帮。”慕大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十分体面从容的跑了，“记得来喝喜酒。”
“慕盛，你给我站住！”
梁钥点了点头，看着阿音从自己跟前跑了过去，心想，回去应该写个什么故事呢。
隆武三年，五月十六。
镇南侯义女雁南郡主出嫁，王府和侯府一同摆喜宴，整个南府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十六月圆，洞房花烛。
慕贞掀了盖头，看着自己此生唯爱的女子，浅浅一笑；“夫人。”
新娘子抿了抿唇角，对上他含笑的眉眼，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门口一个稚嫩的声音拍着门喊道：“娘亲，娘亲你不要跟别人睡……”
“……”慕无尘笑容疆在了脸上，却见阿音起身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印上一吻：“不用管他。”
门口，云初被丝竹一言不发的抱走了。
窗外春风明月，床前红烛高照，他们此生终究圆满了彼此。
“阿音，我爱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