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奇怪的卦象
时间回溯到一天前。
就在一份昭告传遍整个利亚之际,位于宰相府最中心位置的百层高主楼,罕为人知的地下十八层密室内,两道黑影正在进行一场无人知晓的密会。
“小丫头还算有些头脑,在我将‘幻之翎羽’的消息公布前先下一城,不但洗刷掉自己的嫌疑,反而还将了我一军。”
深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如同轰雷滚滚般不威自怒。
“大人说笑了,您的布局何其之广,一个刚刚二十岁的臭丫头如何能跟您相提并论。”
跪在地上的纤瘦身影巧笑两声,声音中带有一丝迷醉。
“她的这步棋下的的确不错,之前追杀布尔嘉什耗的时间也算彻底浪费了……看来趁国会结束前,我得下点猛料了。”
“您的意思是?”
女人声音一滞。
“这张大网,到了该收的时候了。”
“甘愿为您赴汤蹈火。”
纤瘦身影猛一低头,掀起的长袍下,一张姣好的面容一闪而过。
……
当日国会结束,泰勒的密会厅中。
“玛莎那个混蛋!”
暴跳如雷的莱因哈特一拳打在桌子上,将坚不可摧的密晶石桌面顷刻间化为碎屑:“竟然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站在一旁的约翰忍不住走过去,一脚将莱因哈特踹下凳子:
“你发什么疯!今天还敢在国会上拔剑,哪还有一点统帅‘剑狮’的团长样子!”
莱因哈特一时语噎,但很快地上站起来,不服气的瞪回去:“哼,你还意思说我!我问你,‘凤舞’暗组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别告诉我她们是到‘咏月之叹’串门喝茶。”
“你……”
被点破小心思的约翰瞬间被堵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干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两位……还是不要吵了……”
娜贝依旧怯生生的蜷缩在角落里,眼眶闪烁着点点泪光:“都、都怪我不够努力……要是我再、再强一点,也就能提前预知到这种事呜呜……”
“跟你无关!”
“不是娜贝的错。”
同时开口的两人不约而同互相瞪了一眼,很快就又背过身去。
“行了,这些破事还不够你俩乱的。”
泰勒扶住额头。
她的手边,是十几只被咬秃尾羽的羽毛笔。
泰勒心情烦躁时才会有咬笔的坏习惯,就连原本光彩耀眼的一头金发,也在数十次反复蹂躏下变得凌乱不堪,彻底失去往日的优雅干练。
“‘咏月之叹’在这个时间段表明立场,绝不是心血来潮的突然奇想,很可能是瓦伦丁早就埋下的伏笔。”
泰勒长叹一口气。
几个小时前的国会变故让她大半心血付诸东流,不仅剑术学院提案被无限期搁置,就连之前刚刚落实的几项法案都被驳回。
如果说这一切的背后没有瓦伦丁插手,泰勒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新的第十位没有评定前,能够在国会说上话的只剩下九个公会,现在瓦伦丁手中已经得到四票支持,一旦‘寒潭之涎’和‘影之沙’其中任何一个公会倒向他,加上已经被侵占一半的国议院,父皇就有被架空的危险了。”
这是泰勒最担心的一点。
虽然金家族执掌皇权已经有三百年历史,但利亚的合众国体制使得国家权力很大一部分掌握在国议院手中。随着近些年瓦伦丁的步步紧逼,皇室的地位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只要再有些许闪失,就很有可能大权旁落,被彻彻底底架空。
而令人遗憾的是,即使面对这种危机,泰勒身边都没有能够帮上忙的至亲。
她的几个兄弟都是平平之辈,除泰勒本人外再没有一个能文韬武略,就连她父亲威尼斯执政多年也偏于软弱,缺少一种谋事果决的魄力,这也是导致瓦伦丁权势日益滔天的根本原因。
现在泰勒所能依靠的,只有屋内几个公会会长,以及为数不多仍忠心于皇室的老臣。
“公主殿下,要不要我和这个混蛋亲自去一趟那两个公会探探口风?”
约翰想了想提议道,不过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看向旁边的莱因哈特。
“你倒是征询一下我的意见啊!还有,你先把去‘咏月之叹’搞事的手下拉回来再说拜访的事!要不这两家还以为你是去攻打总部。”
自知事关重大,莱因哈特也懒得和她计较,对泰勒微颔道:“殿下,我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拜访两家并不合适,万一操之过急,反而可能会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你说怎么办?国会剩下没几天了,不从这两个公会下手,难道你指望站在瓦伦丁身边的那几个倒戈?”约翰毫不留情的质疑道。
“那个……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泰勒摆摆手:“娜贝会长,都这个时候了,有话直说。”
见泰勒正襟危坐的样子,娜贝也暗暗给自己鼓鼓劲,勇敢走到桌案前,尽量让声音不发颤:
“其实在国会后我占卜了‘咏月之叹’的双色卦象,但得到的结果却非常奇怪……”
说到这里,娜贝露出为难的神情,显然对接下来的话有些犹豫,倒是一旁的约翰着急起来,马上催促道:“什么结果你倒是说啊!”
“就是……‘咏月之叹’对公主殿下的忠心色,依旧是白色。”
娜贝刚吞吞吐吐的把话说完,约翰就立刻怪叫一声:
“白色?以前也才是保持中立的无色,现在不更应该是敌对的黑色吗?你确定没有看错?”
“我很确定,因为之后的十次卦象结果相同,但因为结果太奇怪,所以才没有立刻告诉公主殿下。”
娜贝苍白的小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对于自己的占卜表现出十分的信心。
“可这……这件事未免太诡异了吧?”
约翰本想说“是娜贝占卜出问题了吧”,但还是憋了回去。
从以往经验判断,被称为“洞察之魔女”的娜贝占卜准确率是百分百,除去几次无法看清未来的个例,她几乎从未失手。
刚从暴怒中冷静下来的莱因哈特,也托住下巴思考起来:“有没有可能……是玛莎对瓦伦丁虚与委蛇,其实心中暗自投向殿下?”
这个猜测让约翰都情不自禁的点点头,只有泰勒依旧愁眉不展,苦笑道:“我和玛莎会长可没什么交集,私下也只是见过两次面,如果她有心潜伏,不可能不主动与我接触的。”
“……殿下说的对,而且这个时机对您也太不利了。”
莱因哈特烦躁的敲敲胸口,融合了魔导结晶的盔甲发出“铿铿”的清脆响声:“娜贝的占卜不会出错,那这个结果又是什么原因呢?”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泰勒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第六十二章 束手无策的绝望
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泰勒猛一拍桌子:
“娜贝!”
“诶、诶诶?!是!”
突然被喊到名字的娜贝,脸上显露出慌乱的神态。
“你的占卜,的确是以‘咏月之叹’这个公会作为基准吧?”
泰勒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中带有一丝焦急。
“是、是的。”
“那就是说,你占卜的结果,应该是代表‘咏月之叹’整个公会的意志。”
仿佛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泰勒双手一拍:“也就是说,倒向瓦伦丁很有可能是玛莎的独断专行,并非‘咏月之叹’的所有人都是这种想法。”
“可‘咏月之叹’毕竟是前五的公会,怎么可能会有对会长决意如此强烈的反对之声?”
约翰提出自己的质疑。
就像她所在的‘凤舞’,整个公会从上至下情同姐妹,对于会里的长辈也是敬爱有加,公会凝聚力宛如磐石般不可动摇,所以约翰很难想象这种内部矛盾。
没等泰勒回答,从刚刚开始一直若有所思的莱因哈特抢先解释道:“你忘了,玛莎可不是‘咏月之叹’真正意义上的会长啊。”
约翰一愣,很快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失声道:“你是说……多拉贡?”
多拉贡。
“咏月之叹”的前任会长、深入冰原森林屠龙的勇士、龙系魔法师……等等等等,这个曾经闪耀整个利亚的男人被冠以数不胜数的美名,深受利亚国民爱戴,更是被誉为除泰勒公主外,唯一有望超越瓦伦丁的魔法天才。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家喻户晓的强者,却在一年前探索魔族边境时意外失踪,至今仍生死不明,不禁令人深感遗憾。
约翰虽然以前与这位会长接触不多,但知道他素来体恤民苦,此时被莱因哈特一提,不免有些唏嘘:
“如果多拉贡还在,以他平日的为人,恐怕会毫不犹豫站到公主殿下这边。”
“实际上——”
泰勒摇摇头,苦笑道:“一年半前,多拉贡先生曾找到我,私下表露了支持我的意思。”
“什么?!”
对于这件从未听说过的事情,约翰不禁漏出惊讶的声音,就连脸莱因哈特和娜贝都睁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咚咚”
正要解释的泰勒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疑惑地望向门口:
“进来。”
密会室大门被轻轻推开,身穿女仆装的丽丝贝娜端着盘子走进来,然后迅速关上门,冲泰勒微微一躬:
“殿下,已经过了后半夜,奴婢特地做了些点心送来。”
一向极少发火的泰勒,此时却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不是说过,和几位会长商议期间不许打扰吗!利威利忘了我说的话吗?!”
虽然泰勒平日会有些打打闹闹,但其实驭下极严,所以跟了自己整整三年有余的丽丝贝娜犯下这种错误,实在是让她难以忍受。
“殿下息怒。”
丽丝贝娜连忙跪到地上,将茶盘举至头顶,眼中流露出一丝惶恐:“婢只是担心您的身体……和利威利大人没有关系。”
“殿下,丽丝贝娜也是担心您的身体,还请饶恕她。”
莱因哈特自然认识这个贴身侍女,见泰勒隐隐动了真火连忙出声劝阻。
“……只有这一次,放下东西赶紧出去。”
泰勒瞥了不敢抬头的丽丝贝娜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
“谢殿下。”
丽丝贝娜如蒙大赦,赶紧从地上站起,快速将茶盘中的点心一一取出。
“咱们继续。”
泰勒接着之前的话说道:“后来多拉贡会长失踪,我拜托信部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后来又发生许多其他事情,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不过现在看来,多拉贡的失踪可能另有蹊跷。”
“玛莎身为多拉贡的战友兼爱人,一定知道当时多拉贡有意站到我这边,却在他失踪一年半后的今天突然改变自己的立场,这种突然转变无论怎么想都不合理。”
“而今天娜贝的占卜,让我抓住了什——”
“嘭”
放完点心准备出门的丽丝贝娜,不小心将桌边的蛋挞蹭到地上,立刻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对、对不起殿下……”
第二次被打断让泰勒几乎瞬间就要爆发,但听到陪伴自己几年时光的侍女泣不成声的哭腔,又不由心软下来,最后只是感到疲惫般叹了口气:“快收拾好,赶紧出去。”
“谢、谢殿、下。”
不去管用衣服擦拭地面的侍女,泰勒抬起头,回到刚才的话题:
“玛莎执掌‘咏月之叹’也只有一年时间,虽然也是屠龙英雄,但对整个公会的掌控无疑比多拉贡弱许多。不论她的立场发生多大变化,公会内应该还有很大一部分成员是当年多拉贡的忠实拥趸,肯定或多或少知道他的想法。”
“所以当玛莎站出来支持瓦伦丁时,这些人肯定会极力反对,娜贝的卦象就是最好的证明。”
“殿下的意思是,‘咏月之叹’内,仍然有许多支持您的成员?”
约翰脸上流露出一丝激动:“我们还有可能夺回‘咏月之叹’的支持吗?”
“哪有这么简单,主要问题是玛莎啊。”
泰勒苦笑着摇摇头:“无论再怎么意见不合,玛莎终究是一会之长,她的意愿最终能代表公会……唉,要是多拉贡先生仍健在就好了,只要他一回来,眼下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在多拉贡失踪一年的现在,基本已经可以认定他已经不在世上,这句话也只是泰勒为了放松一下压抑的心情而发出的自嘲。
看到丽丝贝娜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泰勒眼角一挑,总感觉自己侍女今天的表现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只能将心思重新放回眼前的难题。
看着桌上的卷宗,泰勒沉吟一会儿,说道:
“‘咏月之叹’的事先暂搁,国会只剩下最后三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其他两个中立公会之一的支持。约翰,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趟‘寒潭之涎’总部,至于‘影之沙’,就交给莱因哈特和娜贝了。”
““是。””
“咦、咦咦?连我都要去吗?!”
“是啦,听说‘影之沙’那个阴暗的家伙喜欢萝莉型美女,就麻烦咱们娜贝会长了。”
约翰搂住娜贝的肩膀,色气满满的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咦咦咦?!不要啊——”
密会室中回荡起久违的笑声。
第六十三章 欺诈师
“利威利,准备好了吗?”
“一切就绪,殿下。”
利威利一如既往的端正站好,虽然回答异常干脆,脸上却露出犹豫神色。
“有什么话直接说。”
“是,殿下。”
得到泰勒许可,利威利微微一低头:“这次出行不带丽丝贝娜吗?关于您的日常生活基本都由她来负责——啊呀!”
肩膀突然被搂住的利威利,脸上露出罕见的慌乱之色,连忙摆脱贴到背上的女性,红着脸强装镇定道:“约、翰会长,公主殿下前还请您注意言行举止。”
“什么嘛,跟大个儿学了几年剑,就连性格都变得和他一样无趣了呀……真是浪费了这张英俊的脸,放到我们‘凤舞’可是会被好好疼爱一番的~”
约翰十分可惜的摇摇头,嘴却朝正在固定铠甲的泰勒努了努,小声说道:“丽丝贝娜昨晚没有请示便进了密会室,让咱们的泰勒殿下大发雷霆呢~她没有迁怒你就该万幸了。”
“啊……其实昨晚……”
利威利马上陷入了比之前还紧张的混乱——不经过他同意,丽丝贝娜是不可能进入密室走廊的,所以利威利实际上也是这个错误的共犯。
这个耿直的剑侍正想要向泰勒请罪,却被约翰拦下:
“别过去啦,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别无聊到让她再生一番气了。”
“……是。”
利威利犹豫一下,心里还是对丽丝贝娜一人被骂有些过意不去,想着回来后一定要好好跟殿下道歉。
“传送阵已经启动,咱们走吧。”
丝毫不知两人小动作的泰勒冲他们一挥手,没等他们回应便率先走进魔法阵中心,立刻在扑朔迷离的光影中消失。
“等、等等殿下!让属下先——”
尽忠职守的利威利一脸焦急的追了过去,只有约翰看了眼面前的传送阵,肉疼的咬了咬嘴唇:
“明明目的地就在城内,为了秘密出行却用如此破费的传送阵……这可是一次就要消耗整整二十块标准规格魔石的吞金怪物啊。”
嘴上这么抱怨,约翰还是紧跟着走了进去。
经过一段极短的晕眩后,约翰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
(这里就是‘寒潭之涎’在盖亚的庄园吗?)
先到一步的主仆二人组正在不远处等着,约翰不得不放弃查看周围环境的想法,追上他们,向孤立在偌大庄园中的主楼走去。
“泰勒殿下,小人再次恭候多时了。”
门前,一个门童模样的少年,彬彬有礼的向三人躬身请安。
泰勒略感意外的扬起眉毛:“多勒米会长知道我要来?”
“既然贵会猜到殿下前来,为什么多勒米先生不亲自迎接?”
利威利眯起眼睛,明显心情不悦。
“具体事宜,还请跟随小人去见会长。”
门童没有被利威利的气势所逼退,仍旧不卑不亢,伸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无妨,本来我们就是不请自来——劳烦小先生带路了。”
泰勒冲还想说什么的利威利比了个手势,跟着门童一起向建筑深处走去。
拐进一道暗门后,约翰突然表情一变,连忙想要拉住前方的泰勒,却看到泰勒不着痕迹的摇摇头,只能强忍下拔剑的冲动装作无事的样子继续走,只是更加警觉周围的环境,身体更加贴近泰勒几分。
走了整整三分钟才到走廊尽头,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整栋楼外观上的长度,尤其出口处散发的炽亮光芒让约翰隐隐有些不安,悄悄将手搭在腰间的长剑上,同时给利威利一个眼神,随时准备应对一切突发情况。
“哟,欢迎公主殿下莅临,让我这个小地方蓬荜生辉啊。”
三人刚踏出走廊,便有一道轻浮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
泰勒抬起头,看着缓缓走向自己的奇装男人,展露出友好的笑容:“一天不见,多勒米会长气色不错。”
约翰倒是毫不客气的冷哼一声:“多勒米,最好赶紧解释一下走廊上的东西,否则别怪我把你这里砍成报废房。”
“哎哟,约翰小姐有礼了~您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啊,看来莱因哈特殿调教失败了呢~”
“哦?看来你是真的皮痒。”
约翰皮笑肉不笑的拔出长剑,多勒米这才连忙摆摆手:
“不不不,还请务必手下留情。走廊上的隔离魔法阵是为了避免外界探听到这里的谈话,刚才我是在巩固魔法阵,所以才没有亲自出门迎接啦。”
“什么魔法阵需要这么浓厚的魔力?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
约翰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善,倒是泰勒看出些许端倪,略一沉吟,以试探的语气问道:“您是在防范……瓦伦丁?”
身为天才魔法师的泰勒,拥有极为罕见的感受魔法阵构成天赋,自然清楚多勒米走廊中的防探魔法阵强度究竟多么惊人。
“不愧是文韬武略的公主殿下,一下子就猜到了呢。”
多勒米佩服的鼓鼓掌:“其实早些时候‘绯’的大当家来过一趟,所以我猜公主殿下应该也要来~又有点担心神通无边的瓦伦丁殿利用安琪拉小姐留下些监听小手段,便做了这么一个结界啦。”
“安琪拉也来过?”
约翰吃惊的瞪起眼睛,以一种玩味的目光看向多勒米,不着痕迹的将手按到剑柄上:“看来我们被捷足先登了?”
“要是答应了她,殿下就不会在这里看到我啦。”
多勒米摊摊手,摆出一副无辜表情:“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利亚现在的状况确实由不得我继续保持中立,估计‘影之沙’那个阴暗的家伙想法也差不多,所以我想看看——”
“看看您两位究竟谁开出的筹码更高。”
说到这里,多勒米脸上仍然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却变得无比犀利。
“以国家名义替贵会对外宣传、拥有从皇家剑术学院及国术学院优先挑选人才的权利、划封西南三个县城作为驻地——这是我目前能开出的所有条件。”
泰勒干净利落的亮出自己的底牌,然后便安静等待多勒米的回答。
“的确是诚意十足呢……”
多勒米先是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很快啧啧嘴:“可这些还不够。”
“混蛋!”
约翰直接拔出长剑,身上猛然爆发出母狮般的气势:“别太得寸进尺!”
“淡定点啦。”
即使被这种猎人般目光盯着,多勒米依旧面不改色,仿佛约翰不存在一样,只是盯着泰勒的眼睛:“安琪拉传达瓦伦丁殿的话,条件可比您给的要丰厚许多——当然,具体内容还请恕小的不便回答。”
泰勒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她知道,如果双方没有合作可能,大名鼎鼎的“欺诈师”多勒米就不会做出如此周全的准备,甚至为了和自己会面特地张开如此强力的结界。
所以他一定另有下文。
“不过我有个心愿,如果殿下能满足,‘寒潭之涎’还是有可能站到您的身后。”
果然如泰勒所想,多勒米诡异一笑,然后淡定的说出令约翰与利威利瞬间释放剑气的下一句话——
“请您和我一战。”
第六十四章 意外的危机
整个密室陷入一瞬间寂静。
“多勒米,我可以把你这句话视为宣战吧?”
约翰铁青着脸瞪向依旧玩世不恭样子的多勒米,垂落身侧的长剑早就处于蓄势待发状态。
虽然为了表示诚意,约翰没有将自己的真正佩剑带来,但她现在仅仅依靠手中的制式长剑,便已经在整个密室中掀起一股爆烈如火的迅猛剑风。
至于一直沉默不语的利威利,随身释放的气势可能稍逊一些,但眼中流露出的凌厉气息丝毫不逊色。
泰勒作为千年一遇的双修奇才,年仅二十岁便已经创下“双八”的奇迹,在整个利亚乃至大陆都算是家喻户晓。
可就算拥有这种无与伦比的天赋,实力强劲到即使面对九级强者也能与之一战,大魔导师终究是无法逾越的门槛。
如果泰勒达到“双九”,还有可能和踏进十级门槛多年的多勒米正面对抗,现在却毫无胜算。
所以多勒米的邀请无疑是对泰勒的巨大威胁,随行两人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我可以接受。”
然而出乎约翰与利威利的预料,泰勒沉吟一段时间后,说出的不仅不是动手,反而还爽快地答应了对方。
“泰勒!”
“殿下!”
情急之下,利威利也没心思指出约翰的称呼不敬,连忙想要劝谏却被泰勒挥手止住:“你俩不必多说,这是我的决定。”
“可……”
“泰勒殿下的勇气的确令人敬佩。”
利威利气愤的瞪向鼓起掌来的多勒米,只听他接着说道:
“万物有生便有灭,三百年执掌皇室,从繁荣到衰败,本就是任何生物都无法避免的交替更迭。但能出现泰勒殿下这样一位优秀的后继者,或许金家族气运未尽啊。”
““大胆!””
“住手!”
约翰与利威利身形同时在半空中停下,前者更是心有不甘的狠狠啐了一口,才不情不愿慢慢退回来。
“不知道您是做出何种觉悟,希望交手过后能对泰勒稍微吐露一下。”
看着他的眼睛,泰勒已经能够确认——
多勒米有某种决意。
不是对自己的杀意,那样密室中就不会只留他一个人。
不是贪图富贵,那样他早就会答应瓦伦丁或自己的条件。
如果非要形容,多勒米的眼中混合了愤怒、不解、绝望、期许等一系列情绪。
所以泰勒很想知道,这个之前和自己私下几乎没有交集的男人,为什么会对她露出这种眼神。
尤其最后的那抹微乎其微、差点就被她忽略掉的情感——
希望。
对于泰勒的话,多勒米一瞬间露出动容的神情,不过很快就被他掩盖过去。
“先对您道声歉,因为‘立断’过于巨大,我认为带来拜访并不合适,所以身上只有备用的寻常骑士剑,无法发挥全部实力还请不要介意。”
全长超过两米的巨型秘剑“立断”,是泰勒自学剑起便形影不离的佩剑,这么解释是为了防止多勒米以为自己轻视他而不使用惯用武器。
“无妨,我和您的战斗并不需要这种东西。”
多勒米无所谓耸耸肩,伸出三根手指诡异一笑:“您只要接下我三招,根据最终结果我会做出选择。”
“放肆!你好歹也是位大魔导师,竟然让殿下在没有‘立断’的情况下接你三招?你敢说你没有异心?!”
对于约翰的咆哮多勒米充耳不闻,只是一直似有深意的盯着泰勒的脸。
“约翰,利威利,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们离开这里,时效为从现在起到我允许进来为止。”
泰勒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泰勒!”
“殿下!”
“执行。”
约翰与利威利扭头向走廊走去,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好像刚刚的愤怒都是假象,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能看出些许端倪。
“公主殿下好手段,这就是所谓的‘帝皇术’吗……就连‘凤舞’的疯丫头都二话不说呢。”
看着离去的两人背影,多勒米冲泰勒伸出大拇指。
“我不太清楚您说的‘帝皇术’是什么东西。”
泰勒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只是把他们当做朋友——利威利也一样。”
“是吗……”
多勒米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回轻佻的表情:
“您准备好了吗?”
“请出招吧。”
泰勒缓缓调动体内的魔力,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身上的盔甲发出“咣咣”的响声。
“这是第一招——咦?您的手下好像又回来了诶?”
多勒米手中的动作一滞,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泰勒也感觉到去而复返的两道气息,眉头微微一皱,刚要训斥几句,就突然感觉到身后剑气大增——
“对不起殿下。”
“为了您的安全,属下还是要将他除掉。”
如同流星般一闪而过的两人,在经过目瞪口呆的泰勒身边时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你们……”
“喂,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台阶上的多勒米眼中流露出一丝慌乱,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向泰勒,手忙脚乱的在身前画起魔法阵。
“住手!”
感受到多勒米眼中的失望,泰勒焦急的大喊一声,却没有阻止两人进攻的脚步。
“影纷乱!”
就在约翰的剑芒即将碰到多勒米之际,他手中的魔法阵终于成功亮起光芒,瞬间便产生出一道铺天盖地的灰质烟雾,将三人身形遮盖其中。
随后,便是一阵不绝于耳的金属碰撞声。
泰勒却不知为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看着眼前的烟雾。
大概经过三分钟的时间,一道浑身是血的人影率先从烟雾中射出,另外两道身影紧随其后也冲了出来。
“被剑圣近身,果然没有胜算啊。”
多勒米狞笑一声,看到不远处的泰勒,眼中凶光一闪,不知使用什么魔法,几乎瞬间贴到她的身边,凝聚着骇人魔力的右手离泰勒后脑不足一指距离。
“住手!”
“大胆!”
两道惊呼同时响起。
“抱歉了,公主殿下。”
多勒米阴笑起来:“能请您让那两条疯狗退下吗?”
“赶紧放开公主殿下,我还可以饶你不死!”
“多勒米,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是犯下何种死罪!”
约翰与利威利咬牙切齿的死死盯着他,只能出声威胁,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臭丫头,快下令!”
山穷水尽的多勒米不耐烦催促道,就连敬语都直接省去,掌心魔力更是浓厚了几分。
“唉。”
令他意外的是,泰勒并没有陷入想象中的慌乱,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是您的第一招吗?”
第六十五章 “欺诈师”的试炼
多勒米冷笑一声:“殿下,现在可是真真正正的修罗场,不是您被众星捧月在宫廷里过家家的日子。如果再不让前面两位让开,可别怪我辣手摧花。”
“哦,那你动手吧。”
泰勒依旧没有转过头,语气淡定而从容,好像完全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种态度直接激怒了多勒米。
“你以为我不敢?”
多勒米眼中出现几分狰狞,下一刻手中魔法阵骤然亮起,在及近距离下冲击泰勒的大脑,让她猛然吐出一大口血。
““殿下!””
“别动!”
约翰与利威利同时发出惊呼,再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看向多勒米眼神中的杀意近乎实质。
“现在知道害怕了?”
多勒米桀桀的阴笑起来,对泰勒威胁道:“下次我会直接要了你的命。”
“呵呵……没想到高等级的幻觉之力,竟然连痛感都能模拟,一瞬间的动摇也会被放大无数倍,不过——”
泰勒像是明悟般昂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空无一物的楼梯:“也仅限这一次了,多勒米会长。下一次,我就不会再受伤了。”
这个看似奇怪的动作却让多勒米瞳孔猛然一缩,脸色更加阴沉几分:“既然你想死,就别怪我心狠——”
“住手!”
“不要!”
约翰与利威利一个箭步猛冲,想要在多勒米下死手前救下泰勒,但原本半秒即至的十米,现在却宛如天堑一般遥不可及,让他们最终还是落后一步。
多勒米的手抢先一步按到泰勒后颈上——
“死亡莲华!”
在魔法发动瞬间,泰勒缓缓闭上眼睛,心中平静如水,再不起一丝波澜。
想要获得对方承认,唯有以力破之。
即使多勒米是远强于自己的大魔导师,泰勒心中也毫无畏惧。
(清风徐来,我自盛开。)
泰勒默念着这句话,
然后,她睁开眼睛。
世界静止了。
除了泰勒自己,周围的一切景致都变得一成不变。
无论是飞在空中、面目狰狞的忠心二人组,还是站在身后、面目可憎的多勒米,亦或高高挂在墙壁上的魔导时钟,全部如同画卷般凝滞不动。
然后,
世界传来破碎之声。
如同被打破的水晶镜子般,周围的景象开始崩塌。
泰勒彻底走出“心镜”。
“啪啪啪——”
夺回五感的瞬间,一阵掌声传入泰勒耳中。
“以前只是听说殿下‘千年一遇’的美称,并没有实际概念,现在才算真正见识到,令人自叹不如啊。”
重新恢复刘定的世界中,多勒米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站在台阶上,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您才是不愧‘欺诈师’之名,即使知道刚刚所有景象都是幻觉,我也没有丝毫破解的办法。”
泰勒轻笑起来,同时向前跨进一步。
她和多勒米的距离,只剩两米。
仿佛两人的关系,也更加靠近一点。
“以精神力破掉我的幻境,这种事连许多魔导师都做不到。”
多勒米赞叹两句,接着便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有一点我很奇怪,您是之前就听闻过我的能力吗?”
“不,我之前只知道您‘欺诈师’的称谓,并不清楚您具体的魔法种类。”
泰勒摇头否定。
“那您是何时发现破绽的?”
多勒米揉着眉心,有些意外的看着泰勒:“这个‘心镜’魔法虽然只有九级,但我有信心做到完美无瑕。”
“您的魔法的确毫无破绽,但有一个细节并没有处理好——”
泰勒笑着向门口看了一眼,眼中的信任溢于言表:“最开始约翰与利威利去而复返时,我就有些奇怪,后来在他俩冲出去的时候我喊了句‘住手’,他们却毫无反应——这时,我就知道两人是假货了。”
泰勒没有将话说透。
多勒米恍然大悟,抚着下巴喃喃道:
“原来是御下有方、吗……我倒是小瞧您部下的忠心了。”
“并不是您之前说的‘帝皇心术’,我只是信任我的朋友。”
泰勒及时作出纠正。
听到这句话,多勒米如同惊雷炸耳,愣在当场。
创想魔法•精神影韵。
这是多勒米与生俱来的天赋魔法。
也是名副其实的毫无攻击性,同时又比任何其他魔法更有攻击性的精神系魔法。
因为这个魔法,可以发掘人心弱点。
刚刚在多勒米喊出“这是第一招”时,九级魔法“心镜”便已悄然发动,泰勒所看到的的一切景象都只存在于她脑海中,她的意识已经暂时脱离身体,进入精神层面。
这个魔法并没有任何主动攻击性,只能拖住受术者的意识,但背离现实的景象将会让其渐渐崩溃,最终死于精神衰竭。
可如果能看破“心镜”只是个幻影,这种精神压迫自然便不复存在,这也是泰勒可以丝毫不受影响的原因。
“不过‘死亡莲华’,可是货真价实的精神攻击魔法啊。”
想到最后时刻泰勒的淡定从容,多勒米越发折服:“能在最后一击下毫发无伤,您的心志坚定已经远超特级法师——不,甚至可以比肩大魔导师。”
“死亡莲华”是多勒米最为拿手的九级魔法之一。
这个魔法可以将受术者心中的负面情绪放大,然后攻击本体,进行反噬。受术者负面情绪越大,所受到的反噬就会越强。
多勒米曾经无数次用这个魔法让对手自取灭亡,除非是遇到实力与自己相当的对手效果稍逊,其他时候,“死亡莲华”一直屡试不爽。
而像泰勒这种实力低于自己,中了“死亡莲华”却毫发无伤的例子,这么多年来,仅此一个。
越是清楚自己的魔法本质,多勒米越对泰勒感到震惊。
整个大陆广袤无垠,步入十级之巅的强者不计其数,可真正能做到无所畏惧的人又有几个?
(如果不是生于皇室,泰勒殿下的武道,未来不可估量……可惜。)
这是多勒米单纯作为一个强者,所发出的感慨。
生于皇室,注定要在高台之上勾心斗角,武道之心很难保持如初砥砺,泰勒又是剑魔双修的旷世奇才,修行之难数倍于常人,未来很有可能受此影响,终生无法步入真正巅峰。
就在多勒米出神唏嘘之际,泰勒莞尔一笑:
“您说的不全对。或许我的精神力不低,但这并不是我安然无恙的理由。”
“哦?那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她的话瞬间勾起多勒米的兴趣。
“那个魔法应该有攻击内心弱点的效果吧?”
多勒米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之前我以言语激怒幻象中的‘您’,便是为了测试这个效果,那次受伤让我察觉到这个魔法的本质,之后变彻底放下心来。”
泰勒正视多勒米的眼睛,神情庄重而真诚:“我对您完全信任,所以这个魔法对我无效。”
“……”
仅仅一句话,就让多勒米心中翻江倒海。
(信任?)
对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报以信任?
而且这种信任并非嘴上说说,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多勒米突然笑起来。
“能请您告诉我原因吗?”
面对这个无论年龄还是阅历都远低于自己的小姑娘,他今天已经不知多少次问出同样的话。
可既便如此他也想知道,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公主殿下,究竟是大愚,还是大智。
“因为您的眼神。”
泰勒毫不犹豫回道:“拥有这种看淡一切的决意、同时又对我抱有期许的人,值得我信任,我也不会辜负他们。”
这句像是理所当然的话,在多勒米听来如同黄钟大吕。
(真是……刺眼啊。)
如女神般耀眼的光芒,让多勒米缓缓移开视线,脸上挂起一抹之前从未出现的笑容。
(对我都能抱有这种信任,也难怪莱因哈特和约翰对她死心塌地……这种心志,值得我交付一切吗……)
多勒米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太早下定论。
“毫无疑问,第一招,您破解的非常完美——不过后面可未必会这么轻松了。”
“是吗?我可迫不及待等您的第二招了——不过我可记得幻境里‘您’骂了我一句,叫我‘臭…’什么来着?”
泰勒狡黠一笑,故意拉长声音,促狭的看着多勒米僵在原地。
“那个……只是为了配合演技,当然不是我的本意,还请您不要见怪。”
多勒米脸颊抽搐了一下,只能尴尬的笑笑:“公主殿下,请您做好准备,第二招马上就要开始了。”
“面对‘欺诈师’先生,我可是随时做好准备了。”
泰勒莞尔一笑。
下一刻,她眼前的景象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
泰勒眉头微皱,淡定的神色第一次产生动容——
她的眼前,出现一个绞刑架。
确切来说,是个一眼看不到尽头、绝不会存在于现世的诡异绞刑架。
而在绞刑架上,三个瑟瑟发抖的平民分成两拨站好,脖子已经套进绞绳,眼中更是流露出彻底的绝望之色。
满脸笑容的多勒米正站在他们身后,手中还抓着一根连接到地下的绳子。
“殿下,接下来是几道选择题,请您慎重考虑哟——”
第六十六章 选择囚笼
“选择题?”
泰勒眉毛微不可查的抖动一下,不知道多勒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很简单,我手中的绳子直接决定这三人生死,左手边是一个人,右手边是两个人,您现在可以选择救其中一边的人,至于被您抛弃的令一边,则会受到死亡惩罚。”
(救一边,另一边会死?)
看着台上三双哀求无助的眼睛,即使知道这些都是幻象,泰勒心脏还是猛然一紧。
她想了很久,才试探性的开口问道:“他们三个是什么人?”
“三人都是平民,身份地位皆相近。”多勒米淡然回道。
“……我可以选择全救吗?”
虽然开口问了,但就连泰勒本人都对这个问题不抱期望。
“殿下,你只能选择救一边,这是游戏规则。”
如预想那般,多勒米干脆利落的回绝了她。
(也就是说,救一人还是救两人的问题。)
泰勒再次陷入沉默。
救一个人,会死两个人,而救两个人,只会死一个人。
如果其中有身份地位不同者,或许会增加这种选择难度。
而三人情况完全相同的现在,在只有两种选择的情况下,哪种选择更优几乎一目了然。
如果是其他人在,或许会毫不犹豫选择救右边两人。
但泰勒却犹豫了。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一直无法做出选择。
即使泰勒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脑海中的幻象,但她依旧不愿轻易放弃其中任何一方。哪怕为了救另外两个人,她也不愿让这个无辜者惨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最终,泰勒叹了口气。
“抱歉,我无法放弃任何一边的生命。”
“是吗?”
多勒米轻笑一声:“那我就视为您放弃回答了。”
接着,他毫不犹豫拉动手中绞绳,三人脚下的活板瞬间消失,架子上的绞绳猛然绷直。
“你……!”
目睹三人死亡的整个过程,泰勒脸上先是浮现一丝震惊,然后很快就转为愤怒:“为什么要将他们全杀掉?”
“这就是游戏规则,既然您做不出选择,就由小人来代劳——不过还请您记住,他们的死是因为您的犹豫不决。”
多勒米完全没有受到泰勒视线的影响,甚至还好整以暇的笑笑:“请您调整好心态,准备好回答第二题。”
不给泰勒说话的机会,多勒米随手一挥,台上的三具尸体立刻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十一个人同样套着绞绳的犯人。
“这——”
看到再次分成两组的犯人,泰勒睁大眼睛,隐隐已经猜到多勒米的想法。
“条件和上轮完全一样,这十一个人身份地位相同,您只能救其中一组,请尽快做出选择。”
多勒米嘴角噙着很容易让人误解成表态嗜好的笑容,如同勾引凡人走向地狱的魔鬼。
“这次变成了一个人与十个人的抉择吗……”
泰勒喃喃自语。
因为生于皇室,泰勒在很早时候就经历过勾心斗角的宫廷纷争,心智远超同龄人的她自然不是优柔寡断之辈。
事实上,泰勒的处事风格甚至可以以“雷厉风行”来形容,虽然平日平易近人,但办起公事杀伐果决,毫不拖泥带水,否则也不可能以韶华之龄与瓦伦丁分庭抗礼。
然而就是这样的泰勒,却再次犹豫了。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权衡,却如同最难处理政事,令她迟迟无法决定。
“抱歉,我还是无法选择。”
泰勒再次说出同样的话。
而台上的十一个人,也如预料般身子一沉。
这次泰勒没有说话。
但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些颤抖。
“又有十一个人因为您的善良而丧命呢。”
像是要把泰勒推进更深处的深渊,多勒米嘲弄一笑,伸手打了个响指:“这次是一百个人与一个人,希望您尽快做出选择。”
(一百个人……)
看着排到视野远方的犯人,泰勒紧紧抿住嘴唇,身体轻微颤抖起来。
(为救一百人而牺牲一人,这个代价……究竟值不值?)
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
泰勒赶紧摇摇头,想将一瞬间产生的动摇驱散出去。
但阴影一旦产生,便如跗骨之蛆般再难忘却。
泰勒这次的天人交战,用了足足有之前两倍的时间,然后才颤巍巍的张开嘴,艰难答道:“抱歉,我放弃。”
“哗啦!”
不想再看到那副场景,泰勒迅速闭上眼睛,但耳边齐刷刷的空气摩擦声却无论如何都遮不住,如同一道道重锤狠狠敲在她心上。
“说实话,您让我有些失望。”
多勒米叹一声气,面无表情的盯着泰勒隐约开始摇曳的眼睛:“杀伐果断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上位者,现在看来,之前关于您的传闻只不过以讹传讹,声名远扬的公主殿下也只不过是个连一人都不舍得放弃的软弱之辈。不,‘我要拯救所有人’这种想法,应该称为天真吧。”
泰勒眼神闪烁几下,但终究没有反驳。
见她移开目光,多勒米眼中的失望更甚:“接下来是一千人,请告诉我选择。”
绞刑台右边的犯人已经一眼看不到尽头,而左边却仍只有孤零零一人。
“我选——”
泰勒猛一抬头,几乎忍不住就要顺着冲动,喊出那句早在心中萌生的话,却又在最后关头失声。
泰勒的面容如同长年积压的雪崩,在一瞬间迅速扭曲崩坏,充斥着痛苦与煎熬。
(为一千人牺牲一人,明明就很……可这份难以释怀的愤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积蓄已久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般涌出,泰勒抱住头,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尖叫。
即使面对如此一目了然的悬殊差距,她仍然不忍心放弃那一个无辜者。
(是我还不够成熟吗?)
泰勒一遍遍扪心自问。
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必然要付出另一样东西交换。
这是常理。
就如两国交战,就算双方实力悬殊,强国也要付出一定代价才能赢下战争。
所以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故事中那么完美的结局。
(果然,为了一千人,付出一人的代价,是应该的。)
泰勒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能忍到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用“慈悲”来称赞。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
泰勒不由将手抱在胸前。
好像这个动作,能平复那股万虫啃噬般的剧痛。
陷入痛苦泥潭无法自拔的泰勒,在挣扎尽头,抱在胸前的手却无意触碰到某样东西。
“这是……?”
第六十七章 我的选择
手中握住的,是一枚兽牙项链。
称之为项链恐怕并不妥当,毕竟项链作为提升个人美感的道具具有一定装饰性,而这个兽牙却只是简单的套了根皮绳,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点缀。
兽牙底端的尖锐部分已经因为常年打磨而光滑平整,就算放在素行节俭的泰勒身上都是过于普通的饰品,好像万千翎鸟中突然插进一只乌鸦,与其他装扮格格不入。
如果是龙王亦或凤凰的牙齿还尚有留存价值,可这个泰勒形影不离贴身带了十年的兽牙项链,毫无疑问取自极常见的暴熊。
是就连最普通的家庭都不会选择作为项链佩戴的下等货。
“已经十年了、吗。”
看着手中的项链,泰勒之前无论如何都平复不下的激荡心情,竟然渐渐沉静下来。
然后便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至今想起仍然感到战栗、仿佛化不开浓雾般的恐惧。
这是十年前与冰霜巨龙入侵同时间发生的,另一件震惊整个利亚的大事。
不明来历、不明动机、不明去向,只知其名为“不灭信仰”的神秘组织,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将当时年仅十岁的泰勒从行宫内劫走。
当然,泰勒很快就被救回。出手的是时任宫廷法师、之后又成为泰勒老师的尼莫拉。
这是世人所知的经过。
至于泰勒被劫走的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无人知晓。
只有少女记忆犹新。
被劫持的不止泰勒一人。
人族、兽人族、精灵族……几乎包含了所有种族的几百名少男少女,被集中安置在某一个巨型地下溶洞中。
年幼的泰勒不知道其他孩子从何而来,直到几年后才隐约想通——他们无已不极小时便展露出极高的天赋,是未来注定会成为强者的人。
而将如此多的少年少女聚集一起,又有什么目的?
无人知晓。
只是,似乎是为了满足设局者的恶趣味,溶洞中出现了绝不该存在于此的生物——魔兽。
起初是一只低阶魔兽,少年少女们在经过短暂的恐慌后,很快便合力将其击杀。
欢呼响彻整个溶洞。
然而这只是地狱的开始。
第二批魔兽出现。
这次一下子来了两只,实力也比之前那只略强一些。但结果依旧很明显,几百人的围攻很快结束,少年少女们再次欢呼雀跃。
第三批魔兽出现。
依旧比上一次多一只,实力也稍稍强大一点。
魔兽倒下后,欢呼声明显低了许多。
许多孩子已经意识到了——
恐惧开始隐隐扎根。
果然第四批出现,然后是第五批……
面对源源不断且愈发强横的魔兽潮,绝望像瘟疫般迅猛席卷每个人,欢呼声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日益浓重的血腥味。
在这宛若永无止境的厮杀中,终于出现第一个阵亡者,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几乎所有人都为了生存而疲于应对。
——除了极少数个例。
泰勒虽然已经学习过基础剑术与魔法,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在响彻溶洞的兽吼中鼓起勇气,像其他人那样勇敢与魔兽厮杀。
她毕竟是公主,就算天分再高,也没见识过这种地狱。
所以泰勒一直蜷缩在角落里。尽量躲在远离战场的地方,如同受伤的鸟儿一样缩成一团。
连时间感都模糊的漫长等待中,不绝于耳的惨叫,甚至夺去泰勒睁开眼睛的力量,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哭求、祈祷。
(父皇、母后……谁来救救我……)
在这个修罗场中,她不再是原来那个高高在上如众星捧月的公主殿下,只是一个害怕到不敢站起来的胆小鬼。
如同何处的神明听到了她的祷告,嘈杂压抑的溶洞中,突然响起一道兴奋的声音:
“出口打开了!”
随后,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寂静,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响起,所有孩子都疯了一样的向那个方向涌去。
(出口……?)
泰勒蓦然睁开眼睛,绝望的脸颊上闪烁起兴奋的光芒。
然后像是神明的玩笑,一个巨大的阴影突然笼罩住她。
“啊、啊——”
泰勒忍不住发出尖叫。
一头足有五六米高的庞然大物,正用冰冷的眼珠看着她,顺着手掌滴落的血珠,如同死亡宣告,再次粉碎泰勒刚刚升起的希望。
“救、救命——”
这道微弱的呼喊稍微吸引了一部分目光,但也仅此而已。
所有孩子都在拼命向出口涌去,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种时候多管闲事。甚至还有不少正在与魔兽厮杀的孩子故意向这边靠近,试图将仇恨转移到瑟瑟发抖的少女身上。
泰勒绝望了。
她也觉悟了。
没人会来救她,任何身份、地位,什么公主天才,在真正的死亡前都不值一提。
暴熊的手掌高高落下。
泰勒闭上眼睛,祈祷一瞬间的死亡不会带来痛苦。
“你在——干嘛啊!”
以为耳边听到的焦虑呼喊是错觉,泰勒坠入深渊的心只是稍起波澜,便再次沉下去。
这种时候,又有谁会来救自己呢?
但突如其来的强大推力,让她不由睁开眼睛——
眼前是个身材比自己还要瘦弱的兽人少年。
“噗”的一声。
如同气球被戳破的声音,替代泰勒横飞出去的少年,在空中划过一道血线,然后重重撞在墙壁上。
“你……你没事吧?!”
终于理解到发生了什么,泰勒捂住嘴巴,身体却不由自主向墙角跑去,怀揣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抢在暴熊再次落掌前将少年拉离原地。
“没……没事,只是被划了一下。”
兽人少年惨白着脸笑了笑,扶住墙边颤巍巍的站起来,可无论动作还是浸透前襟的腥红,都让他的话毫无说服力。
“对、对不起,都是我……”
泰勒忍不住大哭起来,慌手慌脚的想替少年止血。
“真是没用啊。”
兽人少年只是露出困扰的表情,看了眼似乎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的暴熊,很快将泰勒推开:“赶快跟上他们逃走吧,我会把它拖住的。”
“可、可是——”
泰勒直愣愣看着仅仅站住都极为勉强的少年,一瞬间忘掉了恐惧:“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供奉的土地之神,显——切,又失败了吗。”
魔法波动如同脆弱的泡沫,亮起光芒的瞬间就宣告破灭。少年狠狠啐了一口,连忙躲开暴熊接踵而至的攻击,在得之不易的间暇,用仿佛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向泰勒:“你问我为什么?”
“弱者不配活着——这句话我一向奉为神明,但直到最近才认为是错的。”
明明是随时会倒下的纤瘦身体,胸前也有着称之为致死伤都毫不为过的拖累,少年却总能在暴熊攻击前一刻以毫厘之差惊险躲掉,让泰勒不由瞪大眼睛。
“我感受过这世上的恶意,所以更加珍惜别人的善意。不怕你笑话,就连我这种毫无价值可言的渣滓,都有人愿意付出一视同仁的笑容。”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少年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迅速拉开与暴熊的距离喘口气,便头都不回的接着说道:
“‘请对那些身处绝境的人伸出援手’——这是给予我恩惠的那对夫妻所说的话。所以在‘改变兽人被歧视的现状’这个理想之外,我身上又多背负了一条心愿——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绝不放弃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其实说到底,世界上本就不该存在等级阶层之分,就算是弱者,也是有认·真·活下去的资格。”
泰勒愣住了。
少年的一字一句,如钟鸣般敲响在她的心中。
当时的少女完全不知道,自那以后十年,自己的行事准则都或多或少受到这句话的影响。
而正在拼斗的少年,随着时间流逝,体能明显下降许多。
“供奉的土地之神……混蛋!根本没有吟唱时间!”
手中的黄光再次被暴熊打断,少年不禁发出恼怒的咒骂。
他正想后撤躲开下一击,却鬼使神差的脚下一软,好不容易才止住身形不让姿势崩溃时,暴熊的咆哮已经近在咫尺。
“该死!”
少年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
“风骑士的赞颂——三级魔法·岚花刃!”
死亡没有如约而至。
架开暴熊攻击的,是从侧面发动的魔法。
少年在瞬间迟疑后,分秒必争的从暴熊攻击范围内逃脱,确认自己暂时安全,才诧异的看向身旁。
“这不是挺能干的嘛,爱哭鬼。”
入耳的是宫廷中从未听过的不敬称谓,少女却展露出笑颜。
“没想到吧?我可是个魔法师哟。”
“那也改变不了爱哭鬼的本质啦。”
少年揶揄道。
被戳中痛处,泰勒气呼呼的鼓起脸颊:“你怎么——”
“好啦,就算是抱怨,也等出去再说。”
少年爽朗的笑容,让少女的心跳不知为何加快起来。
“嗯。”
溶洞外,泰勒用腰间的红缎丝帕为少年简易包扎后,便依依不舍的与少年分别。
“总有一天会再见的。”
直到最后都没有互报姓名,少年就像是个过客般,只为泰勒留下一枚作为战利品的兽牙,就这么挥挥手,消失在丛林中。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成为了我吧。)
再一次感受到升华。
重新抬起头的泰勒,看着台上密密麻麻的犯人,眼中没有一丝迷茫。
“对不起,我还是不愿做出选择。”
她的话掷地有声。
明显感觉到泰勒身上的气氛变化,多勒米眼中划过一瞬间惊讶,便再次拉下手中绳索。
“铛”
一千零一条生命,再次消逝。
“不懂得取舍之人,不配成为王者。这一点,你比瓦伦丁落后太多。”
多勒米失望的摇摇头,手中再次响起与之前无差的响指。
“最后一轮,一人与一万人,请殿下做出选——”
“答案一样——我放弃。”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泰勒抢在多勒米说完前,做出了回答。
千人选择,她用了比前两轮累加起来还要多的时间,可这最后的万人,她只用了一秒。
“……你确定?”
多勒米微微提起手中的绳索。
“我确定。”
多勒米满眼失望之色,再没有任何犹豫,干净利落的拉下绳索。
——然而手中却没有像之前三次那样的回荡感。
几乎排满整个绞刑台的犯人,也仍然保留着生命气息。
多勒米抬起手,从根部被切断的绞绳,在空中荡漾。
“你……”
许久,多勒米才看向泰勒,眼中充满了寒霜:“你不仅不成熟,还破坏了游戏规则。”
“我只是做出我的选择。”
泰勒放下手,如同凛风中傲然绽放的玫瑰站在那里,脸上浮现出自信而又坚定的笑容:
“你可以说我不懂取舍,就算说涉世未深我也不会否认。就算为了一万、十万、甚至百万人,我依旧不会放弃那一个人——”
“因为一定有更好的选择。”
(因为我感受过被放弃那一个人的无助。)
泰勒不由抓住胸口。
“投机取巧就是你所谓的更好选择?”
多勒米冷笑一声,明显对泰勒的话嗤之以鼻:“如果是真实世界,你还有这种捷径可取吗?不过是无用的狡辩而已。”
“在这里,决定他们生死的是您,而在外面,决定百姓生死的,是我们这些皇室贵族。”
泰勒的声音不卑不亢却又铿锵有力,隐隐带着一种坚如磐石的执着,眼中更是燃起一道仿佛永不磨灭的光芒:
“我不否认,‘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是统御者需要的魄力,但没有必要的牺牲,只能凸显上位者的无能。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牺牲一个无辜之人来拯救其他人,不论这其他人是何种分量,在我需要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我就已经输了。
因为需要做出这种选择的人,不配获得人民爱戴,更不是个合格的王者。
我希望在我的统御下,整个利亚的国民都能够获得平等对待,他们不需要为某一天可能牺牲自己以换取更高利益这种事而担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会有人勇敢站到我的对立面,像我对您做的那样,从根源破坏掉这种不公的选择。
虽然这么说,但我会勤勤恳恳,尽力避免这一天的出现。
这就是我的选择。”
空气陷入沉静。
第六十八章 多勒米的回忆
片刻过后,世界如同之前那样,再次崩塌。
“该怎么说呢……您已经彻头彻尾超出了我的预料。”
重新回到现实世界,多勒米一如既往站在台阶上,表情却与幻境中的冷漠失望截然不同。
“我最乐观的估计是,您会在一万人与一人的权衡中做出选择,却没想到您的志眼光如此深远,这份胸怀已经堪比金一世了。”
尼古拉斯•金,终结利亚百年战乱的开国皇帝,因为勇略无双而留名后世,被世人尊称为“金一世”。
多勒米以此形容,可以说是对泰勒的至高荣誉了。
至于听到意料之外的赞许的泰勒,没有表现出即便欣喜若狂都不为过的兴奋,只是微微一笑:
“您谬赞了。我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后辈,又如何与雄韬武略的尼古拉斯陛下相提并论?”
泰勒向前迈出一步。
“对于您的夸奖我深表感谢——这也就代表,我通过您的第二招了吧?”
她与多勒米的距离,仅剩一步之遥。
“毫无疑问,如果试卷满分是一百分的话,我都想为您打一百二十分。”
多勒米点头笑道,眼中却闪起一抹不同寻常的光亮:“不过还请您不要松懈,因为最后一招——”
多勒米手中亮起紫光。
“您恐怕无法通过。”
下一瞬间,澎湃无边的魔力,将泰勒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抱歉,如果想要对付瓦伦丁,这一关您必须得过。”
空荡荡的密室中,回荡起略带歉意的声音。
焦虑、懊悔、挣扎,期待。
多勒米看向泰勒的视线中,就是包含着如此复杂的情绪。
即使牙齿因为过于猛烈的咬合发出悲鸣,就连掌心即将被指甲刺破的疼痛,他也毫不在乎。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人。
任何人心中都有弱点。
作为掌握精神魔法的大魔导师,多勒米对这一点无比清楚。
精神影韵,十级魔法•无限恐惧。
这便是多勒米的最后一招,也是最终试炼。
将人心中最恐惧的那一点无限放大,可能是某物,可能是某人,也可能是某事——总之不论恐惧根源的正体为何物,受术者都将在永无止境的轮回中重复面对惨境,直到在无边无际的地狱中沉落。
亦或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与之前的“心镜”不同,“无限恐惧”是根据受术者内心投影来构造世界,就连多勒米作为发动者本人都无法干预。
“战胜自己,您至少能获得与瓦伦丁最终决战的资格;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
多勒米仰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屋顶,眼睛渐渐眯成一道缝。
“死在这里,也比将来历尽折磨再死要幸福。”
海纳百川的胸怀,运筹帷幄的智谋,坚忍不拔的心性,见微知著的体恤。
无论是从他人那里听闻还是亲眼所见,泰勒无疑拥有成为最出色帝王的全部条件,也无疑是足以托付一切的明主。
可多勒米仍在犹豫。
只因为泰勒的对手,是那个男人。
“安琪拉的邀请?那种东西,就算您没有登门拜访,我也不会答应。”
多勒米嗤之以鼻的轻蔑一笑。
精神陷入深渊的泰勒自然无法听到,所以他只是在自说自话。
“很抱歉无法当面向您倾诉,就让小人在这里发发牢骚吧。”
如同找到一个可以吐露心声的对象,多勒米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
“您听了可不许取笑。性格如此怪癖的我,也是有一个知心朋友的——哦,应该说是‘曾经’。我这个朋友呢,性格开朗向上,为人热情豪爽,受到很多人喜欢。可在作为人的品质上比我高出一大截也就算了,身为魔法师的实力也都让我望尘莫及,您说是不是让人很气恼呢?”
调笑的声音仍在继续,只不过多勒米脸上又多了几分回忆。
“这个人的名字您也听说过,就是几年前那个臭屁归来的多拉贡啦。”
以玩世不恭语气说出的这件事本身,却从来无人知晓。
从年少时分,在两人还未获得“欺诈师”与“魔焰龙王”称号前的许多年,多勒米与多拉贡便已经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即使后来两人成为跺跺脚便能震动利亚的大人物,这份情谊也从未断过。
“一年前,就在多拉贡出事前的半个月时间,他曾经找我喝了一杯。”
“这个耿直的笨蛋竟然告诉我,‘瓦伦丁对贵族太过于放纵,是时候该让他约束一下自己了’……呵呵,自大也得有个限度嘛,他还真以为被称为屠龙勇者就拥有拯救国家的权力啊。”
说到这里,多勒米像是事情发生在眼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甚至还笑出了几滴眼泪——
但很快,笑容就渐渐冷却。
甚至在眼眸深处,还暗藏着怎样都掩盖不去、一触即燃的熊熊火焰。
“所以他去找瓦伦丁聊天了。”
“然后没过几天就出事了。”
就现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多勒米声音依旧平静,但话语中蕴含的力量却让人无法忽视。
“真是奇怪呢,实力已经莅临顶点的多拉贡,竟然会被偶然路过边境的魔族强者击落?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呢。
虽然是个脑筋少根弦的笨蛋,但他好歹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对付的。这样描述您可能有些疑惑,我就直接举一个实例来说吧——”
多勒米歪起头想了想。
“多拉贡是足以与瓦伦丁抗衡的男人。”
“这么说可能有些托大,但请您相信,就算瓦伦丁使出全力,也绝不可能杀掉多拉贡——他就是拥有如此实力的男人。”
“基于这一点,虽然我确信是瓦伦丁动的手,但仍然不相信多拉贡会老老实实坐以待毙,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猫腻。所以我用了一年的时间秘密调查,结果却毫无收获,直到最近——”
多勒米脸上露出一丝哀痛。
“‘咏月之叹’突然站到瓦伦丁那边,我终于恍然大悟。”
“堂堂屠龙勇者,深受人民爱戴的‘魔焰龙王’,竟然是死在自己曾经最亲密的人手中。”
“玛莎背叛了多拉贡。”
第六十九章 吹响号角
玛莎。
“咏月之叹”前副会长暨现任会长,同时也是和多拉贡深入冰原森林直面巨龙,出生入死近十年的战友兼恋人。
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背叛,从绝对信任的背后,给予了多拉贡最意想不到的致命一击。
这一切都只是多勒米的猜想,但除此之外,再没有能让多拉贡陷入绝境额的理由。
“为了保持势力平衡而与多拉贡故意装出疏远的样子,这个无聊的花招反而救了我一命呢。如果玛莎知道我与多拉贡私下仍有交集,今天来的恐怕就不是安琪拉,而是瓦伦丁本人了。”
多勒米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感叹。
连瓦伦丁的眼睛都能骗过,果然无愧于“欺诈师”的美称。
“我想要为多拉贡报仇,瓦伦丁的执政理念也令我厌恶至极。可仅凭手中这点力量,让我去和瓦伦丁叫板,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幸利亚还有一位公主殿下。
不是从去年开始,而是更早些时候,您便像一颗冉冉新星般冲天而起,以柔弱之躯撑起皇室大旗,确确实实将瓦伦丁的野心遏制在阴影之中。
可这点星星之火依旧不够,所以我一直在等待您的成长。本来以您现在的号召力与影响力,不出十年就一定能获得真正与瓦伦丁对抗的实力。”
“可瓦伦丁终究不会给您这么多的成长时间。”
多勒米发出一声长叹,看向泰勒。
泰勒依旧闭着眼睛,只是表情不知何时变得凝重起来,恐怕是受到恐惧的影响吧。
毕竟相由心生,就算隔绝五感,在“无限恐惧”的笼罩下,也可能会有部分强烈情感外泄出来。
“他这次露出獠牙,已经是不准备再留余地的全力以赴了。不提国议院中那半数支持者,在军队很难插手这种层级的战斗当下,仅论手中掌握的公会实力而言,您就处于压倒性劣势。”
“从前,尼莫拉夫人坐镇宫中,宫外又有多拉贡与‘剑狮’老团长周旋掣肘,瓦伦丁还不敢如此猖狂。可现在——这些力量都已经消失了。
就算我的‘寒潭之涎’与‘影之沙’加入,您获得五个公会的支持,可也仅仅只能对抗排名第一的‘圣瓦伦丁’与‘绯’,至于实力并不逊于多拉贡几分的玛莎执掌的‘咏月之叹’与佣兵聚集地的‘狂野之牛’,又有谁来牵制呢?”
这是多勒米反复推演过的结果。
虽然他并不擅长计算,但就算由“预视者”娜贝来推演,结果恐怕也是大同小异。
“想要弥补这一差距,只有靠您的智谋了。”
多勒米再清楚不过,只要瓦伦丁在这次国会上取胜,泰勒就将永远失去翻盘机会。
而自己想要为多拉贡复仇的愿望,对瓦伦丁政策的厌恶,也会随之宣告破灭。
可心急归心急,多勒米不能直接站出来——这么做不仅不会改变双方实际的差距,反而会让本在暗处的自己暴露在毫无意义的危险之中。
“如果您无法战胜自己的恐惧,就无法战胜瓦伦丁。”
“因为他的创想魔法,是‘梦魇’。”
与多勒米的“精神影韵”同属于精神魔法,但前者却拥有更为恐怖的力量——
实化。
不知是源于瓦伦丁高深莫测的魔法造诣,还是“梦魇”原本变具有的绝强能力,总之瓦伦丁可以将幻境真实展现于现世,并可以将部分幻境内容实化,使其具有真正意义上的物理形态,实现对受术者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打击。
多勒米的魔法与之进行对比,就有些相形见绌。
而这仅仅只是多勒米所了解的部分,至于“梦魇”究竟是否还有其他更加隐秘的能力,他也不得而知。
“想要直面‘梦魇’,就要做到最起码的无所畏惧。如果您连心中的恐惧都无法征服,真到了与瓦伦丁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必败无疑。”
“所以作为反击的统帅,请您务必坚持下来啊。”
声音的最后,已经彻底变成祷告。
多勒米的眼中,只剩下期许。之前任何的焦躁,惶恐,在这种时候都变得毫无作用。
醒过来,便拥有反击的权力;醒不过来,一切情感都是虚妄。
多勒米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
(已经过去半个祈时了吗。)
在他的估计中,泰勒最多能在“无限恐惧”中坚持一个祈时。
而这只是最乐观的估计。
一旦超过一个祈时,随着时间流逝,泰勒醒来的可能将呈几何倍数减小。
“不行……一个祈时果然太多了。”
虽然事先下定就算泰勒死掉也绝不插手的决心,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临到最后时刻,多勒米还是不忍心眼睁睁这道仅剩的希望之光破灭。
“再有十祈分,如果您还不醒来,我就中断魔法。”
至于之后的事,只能从长计议。
多勒米闭上眼睛,静静在心中倒计时。
“您的心意我确实收到了。”
然后耳边响起了,令人欣喜若狂的声音。
多勒米猛然睁开眼睛,在离自己的极近距离,看到一双明明痕迹斑斑,却仍被刷的锃光瓦亮的骑士靴。
“您愿意站到皇室这边,泰勒深表感谢。”
多勒米抬起头,看到了是一双明亮又充满力量的眼睛。
“不过我有一点小抗议——”
泰勒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既然选择统一战线,就请您给予我更多一点的信心啊。”
“您……”
多勒米张了张嘴,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刚才的话,您听到了?”
他那涨红的脸上,依旧维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嗯,差不多从您对安琪拉的邀请不屑一顾那里开始吧。”
“哦,原来是从——”
多勒米的脸颊抽出了一下,眼中的情感已经不能称为震惊,而是震撼了。
“那不是几乎从头到尾都听到了?!”
“嗯,包括您与多拉贡先生的关系,以及瓦伦丁‘梦魇’的能力……”
“为什么……”
“嗯?”
泰勒歪起脑袋。
“为什么,您能这么快破除‘无限恐惧’?”
多勒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魔法失效了,毕竟从自己的恐惧中走出来只用不到一祈分的怪物,不该存在于世间。
“‘无限恐惧’?哦,就是刚才那个魔法吧。虽然再次体会一把被绑架的感觉让人不爽,但对早就跨越过去的我来说,也就仅仅停留在‘不爽’这个层级而已。”
泰勒像是理所当然般如此说道。
只有她的右手,紧紧攥在胸前。
“被绑架……”
回忆起十年前的那场事件,多勒米神情凝重的点点头:“就是说‘无限恐惧’真真切切发动成功了。”
那么剩下的解释,就只有一个——
“这算是接下您的三招了吧?”
泰勒展露出无懈可击的笑颜,对身前的多勒米伸出手:“多勒米会长,以后请多多指教——不,该说请祝我一臂之力。”
看着极近距离下的青葱玉手,多勒米像是释放出压抑已久的情绪,开怀大笑起来。
(瓦伦丁,这下该我怜悯你了——你的对手,可是一头怪物呢。)
多勒米没有任何迟疑,将手握了上去。
第七十章 失踪的古拉多
拜迪第七区。
象征“探险者协会”的标志性建筑“巴别塔”,位于第四十九层办公室中。
哲也托住下巴,眼神直直的看向前方,手臂旁的红茶仍在冒着热气,给人一种悠闲办公族的错觉——
然而实际却恰恰相反。
他正对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案愁眉不展。
“真是令人烦躁……烦、烦、烦啊!为什么总部会让咱们第七区派人去!明明秘银级以上的成员都被召集回第四区,却在这种时候下达不合时宜的指令,上面那些人也好歹体恤一下底层执行人员的辛苦啊。”
“哲也先生,您可是第七区负责人,如果您都算底层人员,那老朽只能算是编外人员了。”
站在门旁的梅里尔夫一丝不苟的纠正道。
“让我稍微发发牢骚不好嘛。”
哲也狠狠揉了把脸,忍不住大吐苦水:“咱们内部的调查人员确认过,诺尔并没有异人入侵的迹象。可公主殿下这个昭告倒好,自己国内军心稳定了,却给其他人出难题。咱们要是不派人过去,哪怕是面子上的援助一下,就显得太不够意思了。”
“可之前泰勒公主还表达过想要支援‘守墓人’的意向,就证明利亚应该不缺人手。”
梅里尔夫提醒道。
“这不是缺不缺人手的问题,而是国家之间的礼尚往来。正是因为泰勒公主之前对咱们表示过善意,如果‘探险者协会’在这件事上选择旁观,无论是风评还是口碑,很有可能会一落千丈。”
哲也点了点桌子上的文案,看向阳台的眼睛里带有些许疲惫:“可就算是走走形式,咱们第七区现在最高也只剩精钢级别的探险者,实在上不了台面。”
友情援助被“异人”袭击的诺尔。
考虑到这是国家级别的交涉,冷眼旁观自然不可取,但如果随便派些精钢级,对方很有可能认为自己受到轻视,留下这种印象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人选啊,人选……”
哲也嘴里不断嘟囔着两个字,看着满桌文案一阵头大,就连最爱的红茶都变得索然无味。
“卑职有个提议,不知可不可行。”
梅里尔夫突然进言道。
哲也抬起头,稍微提起几分精神:“说说看。”
“您认为——杰诺尔先生如何?”
“杰诺尔?”
哲也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眉毛一扬,眼皮上下翻动几下,开始权衡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梅里尔夫接着补充道:
“虽然现在是精钢级,但以杰诺尔先生的天赋想必不出半年便能跻身秘银级行列。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卑职总有种他还隐藏了部分实力的感觉。以此来讲,杰诺尔先生无疑是目前最为合适的人选了。”
“你说的有道理,但……”
哲也犹豫一下,微微蹙起眉头:“杰诺尔只是记名成员,将他派去总归有些不妥。”
“可按照您的吩咐,公会给他的资源与优待已经是正式成员的规格——不,甚至还在这个规格之上,所以杰诺尔先生已经可以算作半个正式成员。更何况这种没有危险性且以宣扬公会为目的的任务,正是拉拢他加入的好时机,同时还能降低被其他公会挖走的可能。”
“……我再考虑一下。”
哲也动摇了。
…………
“真是万分感谢,给您添麻烦了。”
一身碎格长裙装扮的妇人微微一躬,再次表达了一路上已经不知重复多少遍的谢意。
“没事,要说添麻烦的人,是那个一声不吭就毁约的混蛋啦。”
迟小厉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
此刻,他正走在拜迪与利亚边境的官道上。
一般来讲,这种一男一女一幼的组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举家出游的温馨夫妻档,不过事实却大相径庭。
“您说多拉贡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了吧?以前就算去打酱油他也会跟我说一声,像这样什么话都没留下还是第一次……”
瑟琳娜的声音中满载着不安与担心。
(你倒是娶了个好老婆啊。)
迟小厉不禁有些佩服古拉多的眼光了。
丈夫不声不响离开,妻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抱怨也是人之常情,就算大发雷霆也情有可原。然而迟小厉却没从瑟琳娜嘴中听到一句埋怨,只是仅仅请求他带上自己,倒确实出乎迟小厉的预料。
“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为了避免瑟琳娜已经显露憔悴之色的脸上再添几道皱纹,迟小厉决定隐瞒部分实情。
“不过明明我难得一见没有迟到,却被人放鸽子,真是有些不爽。”
迟小厉像是终于逮到不是自己这边出现问题的机会,得意洋洋的抱怨着。
今早上,就在迟小厉刚到公会门口时,美丽的接待小姐突然走过来递上一张纸条。
这种酷似告白的展开让迟小厉刚兴奋起来,便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彻底浇灭。
“‘将这个字条交给一会儿过来的黑白头发、看上去一身破烂跟乞丐无异的落魄剑士’——这是古拉多先生拜托我的原话。”
接待小姐公事公办的放下纸条放下,然后快速回到大厅,徒留目瞪口呆的迟小厉愣在原地。
(“我去利亚处理点事,帮我照顾下瑟琳娜”这种话不应该是对亲友说出的,类似遗言的话吗?为什么要麻烦我这个外人啊。)
想起纸条上的字,迟小厉心中就燃起一股无名火。
“拜托人照顾自己老婆也就罢了,态度端正一点也不是不能忍,但‘一身破烂跟乞丐无异’是什么鬼啊!”
对于这个千辛万苦才找到的龙系魔法师,迟小厉自然不肯轻言放弃当即便决定马上动身去利亚,找古拉多说教说教——
当然,顺道去剑术学院参观一下,也在计划之内。
不过古拉多在这种时候离开,确实让他非常在意。
“话说回来,夫人和古拉多相识了多久呢?”
大概是没料到迟小厉会突然问这种问题,瑟琳娜先是一愣,然后脸颊迅速染上一抹红晕:“嗯……差、差不多在一年前吧……小厉怎么问这种问题呢?”
“一年前?”
迟小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过头低声说道:“看来是真不知道古拉多从前的事情呢。”
“您说什么?”
“没什么。”
迟小厉马上缄口,然后话锋一转:“夫人不知道大哥以前的经历吗?”
“古拉多从来不跟我说自己以前的事情……无论我怎么问,他都想方设法转移话题。”
瑟琳娜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少许幽怨。
“是这样吗……”
迟小厉冲她笑了笑,一路上便再没开口。
(能让他走的如此匆忙,只剩下那一个原因了吧。)
那个一大早便传遍拜迪的消息。
第七十一章 官道偶遇
“咏月之叹”加入瓦伦丁阵营的消息刚到,古拉多就急匆匆赶往利亚——要说两者之间没有联系,迟小厉就算再天真也不会相信。
(况且被人追捕这件事也让人有些在意啊……那种重伤可不是什么小角色能做到的。)
想到前方将会发生有趣的事情,迟小厉心中不免多了份期待。
“没想到那么一个小地方,还有不少油水。”
“那是,老大一出手,那几个乡下农夫还不得乖乖上缴……”
一辆地龙车由远及近,带着几分喧闹从道路尽头走来。几个似乎刚刚结束委托的健壮男人坐在上面,正热火朝天的讨论任务内容。
毕竟官道就这么一条,遇到几波冒险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虽然地龙车这种规格的载具该不该出现在这里有待商榷,但迟小厉也懒得在意这些,稍微侧侧身,为对方让出对方通行的空间。
“咦?等等。”
就在双方擦身而过的瞬间,地龙车上传来一道讶异叫声,随即便是一阵滚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喂,你小子站住。”
粗暴的吼声从背后传来,迟小厉疑惑的回过头,却看到一张曾经见过的面孔。
“老大!真是他!”
蓄着大胡子的壮汉身旁,还有另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见到迟小厉的脸,他立马兴奋大叫起来:“哈哈哈!真是老天开眼,竟然让我在这里遇见你!”
“你是……?”
迟小厉微微皱起眉毛,实在是记不起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又蹦又跳好像在耍猴戏的男人。
“哼,前两天在街上抢了老子的钱,死到临头还想赖账?”
男人恼火的指了指自己头上缠着的几块纱布,迟小厉这才回忆起来,一拍手,恍然大悟道:“你是那个给莎莎买糖糕的大兄弟!”
“老子叫鲁仁贾!糖糕也是你抢了钱私自买的!”
被旧事重提的鲁仁贾有些挂不住脸,连忙粗着嗓门吼道。
迟小厉却听岔了他的自我介绍,吃惊的瞪起眼睛:
“卤肉家?那个东西莎莎也很爱吃的。”
“是鲁仁贾!你的耳朵是不是——啊呀!”
脑袋被突如其来的怪力击中,鲁仁贾惨叫一声,趔趄了几下,最后还是没稳住趴到了地上。
“闪边上去。”
大胡子嫌碍事般又补了几脚,等鲁仁贾连滚带爬跑到路边,才向前走了一步,视线却没放在迟小厉身上,反而被素面朝天的瑟琳娜吸引住。
作为“白虎”堂的二等香主,大胡子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一手甩斧舞的是虎虎生威,实力丝毫不逊色于一位六级剑士。借由不俗的实力,大胡子平日生活肆意荒诞无拘无束,也常常流连于莺莺燕燕的歌舞场所,还自诩为“花丛美髯公”。
不过虽然大胡子阅女无数,涉猎范围下至含苞待放的雏芽,上至浓情蜜意的熟妇无一不通,但像瑟琳娜这种天生丽质、无须一丝妆点便媚意十足的极品尤物却是从未尝过。只看一眼便觉得浑身火热,体内更是有股力量忍不住想要宣泄出来。
如果能将这种女人压在身下,那真是……
一想到这副场景,大胡子便浑身一哆嗦,眼中淫光大盛。
“本来在工会门前冲撞我,你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但看在你有个这么漂亮的老婆份上,我可以给你条活路——”
大胡子肆无忌惮的目光让瑟琳娜猛一哆嗦。
“留下她,你可以活着离开。”
“旁边那个小姑娘也留下,我要了。”
地龙车上又陆续走下几个大汉,其中一个连忙喊了句。
“怎么,这个年龄你都能下的去手?”
大胡子故意装出干呕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却更甚几分。
“年龄小也可以开发嘛。”
其他人轰然大笑。
瑟琳娜哪见过这种场面,大胡子说话时就差点没站住,现在又被这么多豺狼般的目光盯住,吓得差点就直接发出惨叫。
“小、小厉,咱、咱们还是快走吧……”
瑟琳娜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才发现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眉心肌肉还一跳一跳,好像正在思考什么东西。
(不、不会是想答应他吧……)
想到这种可能,瑟琳娜心中“咯噔”一声,脚下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地上。
说到底,迟小厉也只是丈夫的朋友,为了保住性命而抛弃自己,并非做不出来。瑟琳娜已经开始为自己贸然跟着这样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而感到后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瑟琳娜脆弱的神经即将崩溃时,终于听到迟小厉发出一声叹息:
“呼。”
她的心也跟着猛然一跳。
“怎么,考虑好了?”
大胡子狞笑一声,在瑟琳娜惊恐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过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嘴上这么说着,大胡子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握上了斧柄。
从见到瑟琳娜的第一眼,大胡子已经将她视为禁脔,就算迟小厉之前没有得罪他,他也会为了占有这个极品女人而痛下杀手。毕竟这种事并不体面,要是传回公会,虽然不会有什么实质损失,但总归免不了几句训斥。
“是啊,我考虑好了。”
不包含任何感情的回答,让瑟琳娜瞬间瘫坐到地上。
大胡子笑着点头,眼中的戏谑却更甚几分。
他离迟小厉只剩不到五步。
也就是说,只要再往前两步,就是巨斧的攻击范围。
一想到对方捂着脑袋的绝望神情,自己即将到手的美人,大胡子就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夫人。”
“呀——”
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瑟琳娜立马像惊起的麻雀,发出一声惨叫。
迟小厉也不管她为什么突然犯神经,直接将奥丽莎丢了过去。
“我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所以一会儿拜托您捂上莎莎的眼睛。”
意料之外的展开,让瑟琳娜只是茫然的点点头,机械式的捂住幼女双眼。
“您最好也把眼睛闭上。”
“呃、哦,噢。”
依旧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瑟琳娜只能顺从的闭上眼睛。
然后下一刻,大胡子的咆哮声传来:
“给我去死——”
“好歹我也是被拜托照顾一下人家的妻子,你们真是不长眼啊。”
不知为何,听到迟小厉一如既往的淡然声音,瑟琳娜瞬间安心了许多。
“啊、为、为什么动不——”
耳边又响起大胡子略带慌张的声音。
“而且罪该万死的是,你们竟然敢打奥丽莎的主意——这么小的孩子都能下手,你们是禽兽吧?”
刚刚还能听到的几句惨叫也消失不见,除了风声,再没有其他动静。
“所以对于禽兽,我就没有留手的必要了。”
一道破风声响起。
第七十二章 抵达盖亚
由四十三个大型城邦组成的利亚,城邦之间被一道泾渭分明的边界线分隔。在担任边界线这一功能的道路上,架着一排排整齐划一的金属制式导轨,被誉为“近代机械族最伟大发明”的魔导列车便由此通过。
而现在,一辆由诺尔始发、穿过近半个利亚版图的长途魔导列车,在盖亚站台缓缓停住。
乘客陆陆续续从车门涌出,两个胸前绣着缩小版列车图案的工作人员,正在为熙攘的人群进行疏导。
“这几天来盖亚的人,比以往翻了好几番啊。”
其中一个男人边翻看入手的登记牌,边对身旁同样忙碌的同伴说道。
“‘国会期间全民皆休’,他们是闲的没事来凑热闹。”
被搭话的男人抬头看一眼,确认是眼前这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和登记牌匹配,便挥挥手让他通过,趁着间隙抱怨道:“说好的‘全民皆休’,可咱哥俩累死累活的在这里忙活,还不多发点工钱,咱们找谁说理去。”
“你可小声点吧,要是让老刘头听——”
同伴的声音戛然而止,立马吓得男人手一抖,以为真被他说中了,战战兢兢回过头,却没看到马脸老头的影子,倒是同事正满脸古怪的盯着手中的登记牌。
“你丫吓死老子了!”
男人没好气的捶了他一拳。
等到身前一波人过去,先前的男人才回头白了一眼:“你自己做贼心虚,倒怨我了。”
“那你发什么神经,话说到一半就闭嘴了。”
“我是被他们吓了一跳——看到刚过去那几个人了吗?”
男人指了指即将消失在出口的几个旅客,小声说道:“为首的是个兽人。”
…………
“瑞荷小姐,请不要动不动就做出拔剑行为,会对咱们的行动造成困扰的。”
直到离开站台老远,杰诺尔才松一口气,放开拉住少女胳膊的手,同时在心中暗叹一声。
忠于职守的检查员,想必不会知道自己刚刚差点遭受一场无妄之灾吧?
“可是那个人明显对大人不敬,瑞荷认为还是应该给予教训。”
双手重获自由的少女活动一下肩膀,目光阴寒的盯着站台方向,似乎对检票员仍有执念。
“不要叫我大人——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二十遍了。”
杰诺尔捂住头提醒道。
少女重重点了下头:
“好的,大人。”
“……算了。”
杰诺尔彻底放弃纠正,转而看向另一边身材高大的健壮男人:
“威尔斯先生,咱们这种组合,代表‘探险者协会’真的合适吗?”
拥有甚至比杰诺尔还要高出半个头的身材,男人甩动一下夸张向后竖起的金发,点头回道:
“拜迪本来就是非国家性区域,‘探险者协会’也只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公会,结构组成并没有多么严谨,其他国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请您不要担心。”
“是吗……可我都说过诺尔并非异人入侵,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啊……”
这个问题,身旁两人都没有回答,杰诺尔只能独自叹一口气。
剑士,路西法•瑞荷,与魔法师,米迦勒•威尔斯,是哲也派来协助自己的精钢级成员。
前天,听说自己被选为出使利亚的代表时,杰诺尔还曾一阵诧异,本来想直接拒绝,但哲也不屈不挠整整请求了半天,让他最后不得不一口答应下来。
而后介绍给自己的同伴,便是这两位我行我素的怪人。
沉默寡言、半边刘海遮住右眼、身材几乎没有起伏的橘色短发少女,加上身材威猛、因为缺少眉毛而使整张脸都显露一股凶悍之气的男人,这种组合实在是令人敬谢不敏。
但在哲也极力请求下,杰诺尔又不得不与这两位比试了一场,却没想到瑞秋与威尔斯拥有意料之外的强大实力,几个回合下来竟让他陷入苦战,竞技台都被蹂躏成一堆碎屑,最后还是动用了双系魔法才艰难取得胜利。
(为什么那个时候要认真起来啊……)
虽然当时取得了胜利,但没过多久,杰诺尔很快就后悔起来。
展现出双系魔法的实力后,就连哲也都像是看到怪物般瞪大眼睛,更不用说身为对战对手的瑞荷与威尔斯,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实力折服,从那以后两人便一改之前的桀骜不驯,像是跟班一样与他形影不离,态度更是尊敬到令杰诺尔都感到畏惧。
“大人,我们接下来直接去皇宫吗?”
瑞荷的声音打断了杰诺尔思绪。
他想了想,摇头道:
“利亚国会还在进行,咱们比预定时间早到了一天,现在去不太合乎礼节——这样吧,咱们就在盖亚歇息一天,顺便也领略一下一国之都的风土人情。”
两人自然没有异议。
…………
“这里……就是那家伙的驻地吗?”
几乎有公爵宅邸大小的豪华庄园外,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狐疑的看向里面,余光还不时向四周打量,似乎在戒备着什么。
如果迟小厉在这里,恐怕会忍不住冲上来海扁他一顿——
因为男人正是消失多日的古拉多。
他已经悄悄围着庄园转了三圈,却仍然不敢靠近大门。
“算了,是死是活赌一把。”
当第四次经过大门门口时,古拉多把心一横,刚想硬着头皮走过去,却正好看到一个穿着侍服的男童从大门走出,立马眼睛一转,改变计划,从侧面靠了过去。
“你好。”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明显吓了男童一跳,就连手中的钱袋都掉到地上。
“哎呀,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古拉多笑着蹲下帮忙,眼神却一直在男童脸上游离。
“哦,没、没事。”
男童倒也不认生,马上从惊吓中回过神,还礼貌的鞠了一躬。
“我看小朋友是从里面出来的,你是多勒米家的门童吗?”
“嗯?是啊。”
男孩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钱带上他,自然没有注意到古拉多脸上紧绷的肌肉,瞬间松懈了许多。
这一路上,古拉多暗中打听多勒米的在盖亚的暂驻地,但始终无法确定,直到现在才总算有了结果。
“请问多勒米现在在家吗?”
古拉多满怀期冀地问道。
“先生去皇宫了……您是先生的熟人吗?”
男童有些疑惑的抬起眼:“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先告诉我,等先生回来我会向他转告的。”
“哦,没、没什么事情。”
古拉多轻轻拍了拍男童的脑袋,然后转身离开。
只是眼中的失望,却怎样都掩盖不住。
第七十三章 城墙上的熟人
出于安全考虑,在不确定自己是否仍在对方追捕名单里的情况下,留在宅邸等多勒米归来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古拉多考虑的更深。
算上前两天的休会,距离国会结束只剩下三天时间。
进入白热阶段的朝政可谓是风云莫测波诡云谲,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珍贵。
所以多勒米在未来三天一直留在宫内的可能性并不低,如果选择留在宅邸中,古拉多有很大可能白白浪费时间。
他不想将希望压在这种不确定因素极大的博弈上。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这就是真正的古拉多。
即使现在比原来收敛许多,但那颗热情跳动的心,从未停止沸腾。
(绝对是最后一次,所以请你原谅我……等国会结束后,我就老老实实回家养老。)
向不知何处的妻子忏悔,古拉多默念了几句,再睁开眼时,已是满目精光——
视线尽头,是那座虬龙卧虎、气势恢宏的皇宫。
……
“如果决心和自身能力可以成正比,就好了。”
趴在围墙上,望着下面一队队整齐划一、铠甲森严的禁军卫队,古拉多眼中不免染上一抹绝望,忍不住在心中咆哮道:
“为什么皇宫外围会有这么多卫兵啊——”
利亚皇宫建在盖亚地势最高的“君岭”上,由下至上共有三道围墙,之后才是整个皇宫的主体,前殿、回廊、议事厅等宫殿呈散射状围在正殿四周。
古拉多计划趁着夜色翻越三道围墙溜进皇宫,却没想到刚起步便遇到无法逾越的难题。
“能在外围城墙这么广的范围内,以这种基数的卫队密度做到滴水不漏,不得不夸一下莱因哈特那混蛋指导有方啊……”
虽然嘴上说着佩服的话,古拉多脸上的表情却一直在抽搐。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时就不和他喝酒了……”
想起这种“回”字形宫殿巡逻班替还有自己一部分功劳,古拉多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方,古拉多再早就做好觉悟,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这里进不去,大不了换一个地方。
古拉多将视线定在几百米外的正门楼,敲定计划后,开始在城墙上缓缓移动。
城墙顶部每隔十米有一个检测魔晶,每隔五米又有一方高瓴长砖,古拉多尽量避开魔晶的周围区域,遇到偶然射来的勘测光线便将身形藏在长砖后,小心翼翼用了整整半个祈时,才到达门楼下方。
(打晕一个守卫,然后乔装潜入?)
看听着不时走过头顶的卫兵脚步,古拉多有些迟疑。
普通卫兵的身份能否进入皇宫还有待商榷,但他短时间内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动手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便有一道黑影从远处飞来。
古拉多瞬间将半起的身子压下,同时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全身罩在黑袍中的可疑人物从空中跃下,轻飘飘落在离他不远处的城墙上,然后缓缓扭过头。
“?!”
对方似乎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别人,看到古拉多的瞬间肩膀明显抖了一下,但马上气势猛增,毫不犹豫向这边冲了过来。
(搞什么啊!)
古拉多暗道一声不妙,想都没想直接从数十米高墙跳下,下一刻,他身后便爆发出一阵惊人的破土声,响彻整个夜空。
“这个疯子!难道不怕把卫兵引出来吗!”
古拉多狠狠骂了一句,也顾不得落地后脚踝受到的冲击,抬头朝周围看了两眼,马上向几百米外的林地奔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林地中,城门大楼才逐渐涌出几十个卫兵,狐疑的张望着周围。
“真是个疯婆娘!既然大家都不怀好意,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确认没有人跟来,古拉多总算能稍舒一口气,直接一屁股坐到树枝上,开始揉起红肿的脚踝,口里还不忘补上几句。
“疯婆娘是说我吗?”
“呀!”
被这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到,古拉多差点直接摔下树,只能战战兢兢的回过头,脸上挂起一副牵强的笑容:
“当然不是说你,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以尽量不会被误解的轻微动作缓缓抬起头,古拉多在看到女人遮在黑袍下面孔的瞬间,不由瞪大眼睛——
他见过这个人。
“你认识我?”
黑袍女人对他的表情有所察觉,马上眼睛一眯,浑身散发出宛如实质的杀意。
“等等!”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古拉多抑制住身体的激动,连忙摆摆手:“咱们是自己人!”
……
“直到现在,婢都不敢相信您竟然活着。”
通往外城的路上,身着夜行衣的丽丝贝娜,不知第几次说出同样的感叹:“婢一直以为您是被魔族所害……多拉贡先生,请问您当年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时隔一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古拉多一时五味杂陈:“跟魔族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被——”
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依然念不出那个让自己痛彻心扉的名字。
古拉多眼神一黯,不由自主的捂住胸口:“是……是被瓦伦丁迫害。”
“瓦伦丁?”
沉浸在伤感中的古拉多,自然没有注意到——
在丽丝贝娜念出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的神采。
“没错,一年多前我曾找过瓦伦丁,希望他约束自己手下贵族的行径,没想到——”
古拉多像一头受伤的雄狮,眼中除却悲伤外,更是隐含着熊熊怒火:“他怕我在国会上公开支持泰勒公主,将我引进陷阱,然后……”
眼前再次浮现出一道身影,古拉多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您这次回来,想要做什么呢?”
丽丝贝娜马上善解人意的改变话题。
“本来打算找以前的某个朋友帮忙,但既然遇到你,就直接去见公主殿下吧。”
古拉多眼中爆出一道精芒:“和殿下商议过后,夺回‘咏月之叹’。”
“哦?不愧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魔焰龙王’,您对自己的实力依旧很有信心啊。”
丽丝贝娜笑了起来。
“其实……我现在用不了魔法。”
古拉多老脸一红,如实相告。
丽丝贝娜意外的扬了扬眉:
“您用不了魔法?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魔法之心’受损,现在连个一级魔法都用不了。”
古拉多举起手中的眼镜,苦笑道:“要不也不用做这些无用的掩饰,还改掉名字东躲西藏一年有余——不过你放心,我在‘咏月之叹’还是有不少忠实部下的,他们一定会支持我站到公主这边。”
听到这句话,丽丝贝娜笑容更加灿烂:“原来是这样,真是辛苦您了。”
“呵呵。”
古拉多跟着笑了笑,却隐约感觉对方的笑容似乎另有深意,但也没有细想,只是看着周围愈发罕至的人迹,纳闷道:
“还没到吗?你说的……公主殿下的密会场所。”
“哦,其实咱们已经到了。”
丽丝贝娜突然停下脚步。
第七十四章 瀑布边的碰撞
泰勒的寝宫来了位“不速之客”。
之所以称为“不速之客”,是因为对方出现的时间点实在是不合时宜。
“半夜时分潜入公主卧房,恐怕父皇知道也不会饶恕您吧。”
对于突然在门口出现的男人,泰勒没有表现出过于惊讶的情绪,话中的意思与其说在怪罪对方,不如用“调侃”更为恰当。
“因为有紧急机密之事,所以还请公主殿下原谅老臣的冒失。”
即使犯下足以砍头的罪过,佐伊也依旧面带笑容,恭谨的微微躬身。
“‘信部’暗藏的实力果然惊人,就连利威利都没有察觉到您的出现呢……”
泰勒佩服的点点头,这才将视线从文案上抬起,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旁话不多说了,您有什么重要情报,还请明示。”
事实上,泰勒此时的心情十分沉重。
虽然今天依靠多勒米的协助在国会上扳回一城,但四对四的僵持现状依旧无法改变。莱因哈特与娜贝那边的进展并不顺利,“影之沙”给出的回应仍然模棱两可,甚至还有向瓦伦丁倾倒的迹象。
而这关键一票,很有可能直接决定国会最终走向。
泰勒一晚上都在对“影之沙”开出的条件做评估,但预期结果并不理想,所以她很希望佐伊带来的消息能令人一振。
“老臣接下来说的话,希望您听后能保持镇静。”
“第一句话就令人不安呢。”
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泰勒暗自苦笑。
然而即使做了准备,在听到下句话时,她的心跳还是猛然急促起来——
“您身边有奸细。”
…………
“不愧是利亚国内数一数二的顶级景观,夜色下的克拉维尔瀑布依然能给人留下宏伟壮丽的印象。”
落差近五百米的悬崖边上,杰诺尔看着身边飞流直下的汹涌湍流,心情也被这种气势感染,舒畅了许多。
“今晚咱们就在河边驻扎如何?”
杰诺尔突然奇想,回头征询其余两人的意见。
“坚决执行杰诺尔大人的命令。”
瑞荷依旧用热切的语气回应,至于威尔斯则无所谓的摆摆手,示意杰诺尔自己定夺。
“你俩也稍微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嘛……”
早就预料到两人的反应,杰诺尔苦笑着发了句牢骚。
在利亚整整游逛一天,即使下达了“自由行动,晚上十时在旅店门口集合”这种指令,两人也寸步不离的跟在杰诺尔身后,端茶倒水之类的杂活来者不拒,让他彻底体会了一把曾经羡慕无比的贵族“享受”。
(看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这种生活呢。)
至少自己不是。
杰诺尔边想着,边随手从树上拽下几根藤条,准备搭建临时篷帐。
“嗯?”
隐约感觉到远处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让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杰诺尔大人!这种事情就让我来——”
瑞荷想要接过藤条,却很快也感受到那份气息,心脏猛然一跳:
“这种魔力波动……是大魔导师吗!”
仅仅只有几秒的功夫,波动便增强了许多,似乎树林深处什么人正在靠近。
“达不到那种程度,但在魔导师中也算是极为强大。”
被轻轻拍了下肩膀,瑞荷总算从被僵直状态中解放出来,感激地抬起头,却看到杰诺尔凝重的侧脸。
“气息是沿着河边过来……你们两人稍微躲一下,我去看看。”
杰诺尔目光闪烁了两下,冲两人做出“回避”动作。
“杰诺尔大人(先生)!”
瑞秋与威尔斯刚要跟上去,地面就突然开始剧烈晃动,汹涌的河水瞬间如同摆脱囚笼的猛兽,肆意向岸边侵袭。
“是土系魔法!来不及了!”
杰诺尔脸上浮现一抹焦急,暴喝一声:“准备战斗!”
“是!”
瑞荷与威尔斯不愧是身经百战,杰诺尔出声的同时便已经做好战斗准备。
河道尽头的树丛像是受到某种无形的力量挤压,成排成排的倒下,很快,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视野中。
“先生,直接动手吗?”
虽然魔力浓度已经达到骇人的程度,但威尔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杰诺尔,随时等待他下达命令。
(面对魔导师还能保持勇气……真是不赖啊。)
杰诺尔赞许的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却落在男人身后的更远处:
“他不是魔导师,后面那个才是。”
如同回应他的话,男人身后猛然窜起一个高近百米的土黄色巨人,如同滔天巨兽,压迫力十足的向这边奔来,每一次落地都会引发一场小规模地震。
“这是——什么啊!”
被眼前的壮观景象震惊到,瑞荷回过头,想从杰诺尔这里得到答案,但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不免大吃一惊: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不用惊讶,这只是兽人的一种天赋,让我短时间内稍微变强一点。”
杰诺尔笑着解释道。
这是自诺尔事件后,第二次解放能力。
在看到土巨人的瞬间,杰诺尔便毫不犹豫激发了“兽血沸腾”,力量猛增的同时,他的魔法实力也骤提至八级,充沛的魔力再次席卷全身。
不过随之而来一阵意料之外的畅快感,让杰诺尔微微有些不解。
不但力量增强的数值呈几何倍数猛增,就连肌肉的虚浮感以及“兽血沸腾”副作用的征兆都微不可查的消退了许多,身体中与生俱来的魔法阻碍点都仿佛消失不见,让魔力的传递效率达到了几乎不可能的百分之百。
(是生死关头的历练导致,还是……)
杰诺尔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人。
(如果说世界上存在神迹,一定出自那个男人之手。)
“杰诺尔先生……是个怪物吧?”
威尔斯敬畏的声音,将杰诺尔拉回现实。
“当着别人面这么说,可是很失礼的啊。”
杰诺尔笑着调侃一句,暂时放下无用的想法,将目光重新放回男人身上。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三百米。
大概是之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身后的巨人上,直到此时,男人才像是刚注意到杰诺尔三人的存在,脸上浮现短暂的惊讶后,不知为何突然改变前行的方向。
“他是白痴吗!”
看到男人因为临时改变路线而险些被巨人追上,瑞荷忍不住骂了一句。
“不对,他是想引开土巨人。”
杰诺尔目光闪烁了两下。
拜男人临时变向所赐,原本即将和三人碰面的土巨人也跟着转了个弯,在离他们百米处擦身而过。
“自己都顾不上,还不想牵连别人……真是个好人呢。”
杰诺尔畅快的笑了起来,眼中“忽”地燃起火花:“这样的好人,不该死在这种地方啊。”
第七十五章 黑衣女人的实力
“杰诺尔先生,既然对方主动避开,咱们就没有必要犯险了吧?”
见杰诺尔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威尔斯连忙建言道。
威尔斯看上去身高马大,其实心思无比细腻。对方可是远超己方三人的九级魔法师,就算杰诺尔依靠奇怪的能力瞬间提升实力应该也不是的对手,更遑谈自己和瑞荷两个六级法师,怎么想都不该趟这趟浑水。
然而杰诺尔只是摇摇头,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
“作为‘探险者协会’的使者,在利亚国内遇到暴力事件理应出手相助。”
“可我们并不清楚双方分属什么势力,万一救错了人……”
威尔斯额头流下几滴虚汗。
“那个男人能这么做,我就不相信他是凶恶之徒。”
杰诺尔一挥手,不再给威尔斯开口的机会:“好了,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我跟上去看看。”
说完,杰诺尔背部风翼一展,直接向河对岸飞去。
“杰诺尔大人!”
瑞荷见状也想要跟过去,却被威尔斯一把拉住。
“别去!”
身为剑士的瑞荷力量自然高于威尔斯,轻松便挣脱开他的手,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胆小鬼!你愿意留下,就自己在这里吧!”
说着,便再次冲向河边。
“火焰围栏!”
威尔斯默念一句,顿时一道高近十米的火焰之墙拔地而起,直接拦住瑞荷的去路。
“你在逼我动手?”
瑞荷将腰间细剑拔出一半,眼带杀意的盯着威尔斯:“解除魔法,否则我真的对你不客气!”
“我知道你想从杰诺尔身上发掘出解决‘阿尔迪尼’的办法,一般战斗我也不会阻拦你,但你要清楚——河对岸的修罗场,已经不是你我能参与的等级了。”
威尔斯紧拧眉头,盯着瑞荷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没有做好召唤恶魔的准备,就别过去!”
“……可恶!”
瑞荷眼中光芒闪烁了几下,最终不甘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收回细剑。
威尔斯松一口气,这才慢慢散去火焰之墙。
“等他们离得足够远再跟上,在杰诺尔先生受到生命威胁时,咱们再见机行动。”
“哼。”
瑞荷冷哼一声,算是变相的同意。
杰诺尔这边,因为风翼在速度上的优势,很快便追上前方的土巨人。
男人此时正在一处毫无遮掩的平地上逃亡,眼看就要被土巨人踩中,杰诺尔瞬间放出一道风刃,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土巨人的巨足削去一小段。
堪堪躲过一劫的男人,趁着土巨人僵直的空隙再次拉开距离,回头看到天上的杰诺尔,脸上闪过一丝讶色,感激的冲他点点头,很快又消失在树林中。
就在杰诺尔准备再次干预土巨人行动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话:
“你是什么人?”
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杰诺尔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向右方闪去,下一刻,一道黄色残影擦过他刚刚飞行的位置,撞到地面的瞬间,炸出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大坑。
如果刚刚不是心有所感的恰好躲开,被这种东西撞到的话……杰诺尔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这是土系魔法?!)
心存侥幸的同时,杰诺尔不禁产生疑问。
杰诺尔通晓除部分自创魔法外几乎所有的土系魔法,即使受实力限制无法使用九级以上的高级魔法,也不代表他不清楚这些魔法的发动效果。
可刚刚的攻击他却没见过。
他也没听过哪个土系魔法拥有超越风系速度的同时,还兼具不逊于火系魔法的破坏力。
这几乎是不存在的魔法。
如果真有人能做到这点,只能证明对方的魔法造诣已经达到登峰造极。
杰诺尔心跳难以抑制的加快起来,缓缓转过头——
如蛇蝎般冷艳的黑衣女人,正在他上方不远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明明只是个特级法师,却能躲开刚才那一击……看来不是个因为头脑发涨而多管闲事的白痴啊。”
女人声音寒意十足,语气中的轻蔑显露无疑。
杰诺尔眉头微皱,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尽量平缓的声音问道:
“不知您和下面那位先生有什么过节,需要如此置人于死地呢?”
“也不是提前在这里接应的人啊……你可以滚了。”
女人低声念叨了一句,抬头望着土巨人追去的方向,再没看杰诺尔一眼。
赤裸裸的无视。
“看来您是不打算回答了。”
杰诺尔眼睛眯成一条缝,左手亮起淡淡白光,渐渐凝集起璀璨繁复的魔法阵:“虽然对女士出手不符合绅士之道,但我想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杰诺尔身上接连亮起几道光芒,“风神庇佑”、“速度提升”、“坚实风铠”等预备魔法均已发动完毕。
至此,女人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远方。
“请小心了——”
杰诺尔高声提醒,同时左手的魔法阵终于彻底完成:“贯穿之枪!”
直至凝结如实体般的气态长枪逼至面前,女人才稍有动作,轻启秀口,没有任何感情般吐出两个字:
“沙盾。”
下一刻,气态长枪渐渐被阴影覆盖,速度骤然降了下来,在女人身前半米处彻底停下,随后彻底消失不见。
“难道……是用散播在空气中的尘土?!”
亲眼见到贯穿之枪覆灭的过程,杰诺尔被这神乎其技的手段震惊到无法自已。
他的老师、库曼王国最高荣誉法师安东尼曾经说过,魔法强度取决于三个因素——
三分吟唱,三分魔法阵,剩下四分则取决于对元素的控制精度。
就好比一块糖糕,如果整个放入果酱中,只有最外面一圈有果酱。但如果将其分成几小块,分散开所沾取的果酱就比一整块多许多。分出的块数越多,小块体力越小,总共能沾上的果酱也就越多。
所以,一个魔法师能够控制的元素越细,精度越高,所发动的魔法也就越强。
(这种精度……恐怕已经快要追上老师了。)
一个魔导师,却达到无数大魔导师都无法触足的境界,杰诺尔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游戏该结束了。”
女人嘴里淡淡说了句,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只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依旧是凭借本能反应,杰诺尔下意识张开防御魔法:
“岚毯——噗呃!”
然而这次,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杰诺尔猛然喷出一大口血,难以置信的看着从胸前射出的狭长土箭,再也控制不住身形,一头向下方的树林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