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试刀石
“……”
瓦伦丁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头一次怀疑自己眼光出了问题。
——这个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瓦伦丁不禁多看了两眼,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起来。
抛开最初的那种震惊,单从青年装扮上来看,的确是一副剑士打扮,中古骑士服加破烂收束长裤,就算瓦伦丁对剑术不甚了解,但还是能轻易分辨出,他腰间别着的那把怎么看都像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低廉铁剑,绝对不是什么样式古怪的秘剑。
即使这样也就罢了,有着独特爱好、装束特立独行的魔法师瓦伦丁也没少见,但青年喊出“成为剑圣”这种话时眼里的认真绝非作假,至少凭借瓦伦丁几十年阅人无数的老辣眼光都看不出瑕疵,实在是很难想象成对方在演戏。
(真的只是个剑士?)
就在瓦伦丁认真思考是不是自己的“万象世界”出了什么纰漏时,青年的一个动作,让他瞳孔骤缩。
瞬间如临大敌。
“多么优秀的姑娘,可惜……眼下确实没有办法救她,但既然有缘,我就给她稍微维持几天性命,看看在这段时间内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迟小厉伸手在泰勒身上一点,流露出长辈的痛惜表情,冲杰诺尔摆摆手,一副风清云淡的高人模样。
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样把少女救下来,赚取那一大笔报酬。
这可是一国公主啊!
要是能把她救活,皇帝一高兴,不得把国库分一半给自己?
有了这笔钱,还用受家里那恶毒丫头的气?随手一挥,大把金币一甩,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还用得着像现在一样低声下气,连带奥丽莎出门拜师都被克扣路费?
美滋滋计划着家庭地位上升的事宜,迟小厉仍旧维持着“高人风范”,只是半天没有听到兽人青年有什么反应,脸上便有些架不住,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这样子做的不够好,最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
“嗯?你在干什么?”
看到兽人青年僵在原地,身体还止不住有些颤抖,迟小厉狐疑的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
“咦?”
要不是拼命咬紧牙,挺直身子,杰诺尔已经要跪在地上了。
刚刚,自己这位未来老师在给泰勒施加某个魔法时,一股恐怖的气息便从头顶袭来,虽然自己不是首要目标,但杰诺尔仍然被这种强大到荒谬的威严震慑到无法动弹。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切身体会到两人的差距。
人神之别。
而且最恐怖的是,瓦伦丁是否仍有保留,还是个未知数。
杰诺尔突然有些后怕——如果当时自己真的想要强行将药送到泰勒嘴中,恐怕动身的瞬间,就会被对方抹杀。
可越是体会到瓦伦丁的强大,杰诺尔对自己身边这位明明受到杀气的直接侵袭,却还能面不变色、谈笑自如的“老师”越发崇拜。
杰诺尔觉得自己眼光真的不错,也有一点自豪。
能够让瓦伦丁如临大敌的人,整个大陆能有几个?
迟小厉当然不知道杰诺尔的想法,只是苦巴巴看着仿佛随时准备动手的瓦伦丁:“你这个人也忒小气了,不就是吃了……点东西,至于发这么大火吗?我又没说吃霸王餐,你看大家都是魔法师,要不给我个面子,打个折扣?”
迟小厉捏了捏钱袋中的银币,还是有点不舍。直接跑吧,估计就彻底失去从公主身上捞一笔的机会。左右权衡下,迟小厉干脆一咬牙,忍痛把袋子里的钱全部拿出来:“咱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样,桌子上吃掉的食物,你看这些够了吧?”
皇帝的报酬,怎么都该比这些钱多吧?
迟小厉觉得这笔买卖不亏。虽然公主的问题很严重,要是放在其他地方,迟小厉是真的没有办法,但巧在皇宫里可能有救命的方法。
——如果他之前的感觉没错。
可让迟小厉没想到的是,在听完他自认为“公道的价格”后,楼阁上气势汹汹的男人脸色非但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愈发铁青。
迟小厉心脏“嘭”的跳了一下,悄悄向华丽长桌瞥了一眼,咽了下口水。
……难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食物的价格?
不该啊。
迟小厉回忆了一下,自己吃了半只七星魔兽剑齿猪的后肘,几盘不知道星级的魔兽内脏,喝了碗深海旗鱼汤,还有些长在灵潭边上的绿叶蔬菜,都是些往林子深处走走就能打到的猎物,也没什么稀奇的。
至于桌子中央那几盘装饰最华丽的烤肉,足有半个人那么高,一开始他还好奇是什么珍馐,结果尝了一口才发现,竟然是埋骨森林特有的蛟龙肉,气的迟小厉马上吐了出来,大骂皇宫厨师黑心。
虽然蛟龙也挂着一个“龙”字,但外貌却是和卧龙之地流传的东方长龙相近,味道和一些魔蛇近似,肉质晦涩难咬,比起冰原森林那些真正的巨龙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费了这么多功夫烹调的美食竟然只是几条蛟龙,希望落空,迟小厉自然有些生气。
奥丽莎倒是来者不拒,大概是看中蛟龙肉块大量足,一会功夫已经消灭两盘了,剩下的烧鹅等常见肉食也吃了一点,其他的瓜果蔬菜倒是一样未动。
所以迟小厉这么折算下来,就算奥丽莎饭量有点……超出她这个年龄,但两人加起来也就吃了那么些东西,至多算是家常菜,十枚银币已经非常公道了,要是给他这么些钱,他都愿意从冰原森林抬一只龙回来给人下饭。
为了避免更加激怒对方,迟小厉还是明智的没有将抱怨说出口。
也幸亏迟小厉没说出来,要不杰诺尔估计得被他这番物价准则吓得瞪爆眼珠。
至于瓦伦丁,已经气得须发皆扬、七窍生烟。
刚刚青年对泰勒使用的那个魔法,瓦伦丁几十年的阅历都没有看出其中的古怪,直接就印证了青年的实力。
至于那些古怪装扮、什么狗屁剑圣,还有那几枚明晃晃的银币,面对自己的震慑还嬉皮笑脸,对于这些挑衅还能心平气和,他瓦伦丁就不是瓦伦丁了。
不过很快,瓦伦丁笑了。
怒极反笑。
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多了一块试刀石。
第一二二章 求死心切
“喂,好歹给个反应啊?”迟小厉忍不住问道。
他有些担心,对方不是想要坐地还价吧?
不过很快,瓦伦丁大笑起来。
“很好,既然你敢一再挑衅我,我就给你正面挑战我的机会。”
“啥……意思?”
迟小厉挠挠头。
“用你的最强魔法,试试看,能不能打败我。”
瓦伦丁摊开双手:“放心,我会给你准备的机会。”
言外之意——我不会偷偷动手,你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虽然青年总是给他一种看不清的感觉,但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瓦伦丁有绝对自信能够瞬杀他。
同级魔法师之间交战,决定胜负的往往不是魔法威力,而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吟唱时间。或者说,即使魔法威力不如对方,只要吟唱速度更快,比对方更早构成魔法,就能取得更高胜算。
至于青年的吟唱速度如何,瓦伦丁没有兴趣,因为他再快也不可能比自己快。毕竟在破茧前瓦伦丁就掌握了“极短吟唱”技巧,实力更进一步的当下,吟唱速度更是达到一种惊人的地步,甚至差一点就能与无吟唱魔法媲美。
至于那个传说中的技巧,瓦伦丁行走大陆几十年,也没听说过有谁能真正掌握。所以与青年的对战,瓦伦丁不奢望对方吟唱速度有多快,只求他的魔法强度能稍稍让自己提起兴致。
刚刚一击击破泰勒的魔法,瓦伦丁只用了不到七分力,所以哪怕青年能够逼他使出八分力,他也就很满足了。
“不打不打。”
战意盎然的瓦伦丁耳边,突兀响起两个字。
瓦伦丁一愣,很快看向下方的青年,却看到青年兴致乏乏的摆摆手:
“只不过一顿饭钱而已,至于动手吗?或者……你想让我指导两下?不过昨晚为了个手术一整宿没睡,现在困得不行,就算你有这个想法,也得等我精神好些的时候再说啊……不过你的水平挺高的,就算我指点两下估计也提升不了多少。”
瓦伦丁怔怔的看着他,额头渐渐冒出几根青筋。
迟小厉暗道一声不妙,连忙又解释了一句:“我说的是真心话,真的没骗你。你的魔法造诣已经很高了,没有必要追求那么极致吧?”
迟小厉不知道,自己又给这把火浇了一桶油。
瓦伦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如果不这么做,他怕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出手抹杀掉对方。
瓦伦丁一再告诉自己:不能冲动,不能冲动,想要再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感觉到威胁的人,实在是难于登天。在对方真正出手前,一定要克制下心中的杀机。
全程目睹两人对话的杰诺尔张大嘴巴,对迟小厉的景仰早已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真是痛快!
能够这样当面侮辱瓦伦丁,还让瓦伦丁忍气吞声不敢动手的人,除了自己这位未来老师,还有谁?
杰诺尔早在心里打定,之后无论怎么死皮赖脸耍泼打横,务必要拜在这位恩人的门下。
不过痛快归痛快,杰诺尔隐隐有些担心,万一瓦伦丁到最后都不敢动手,怎么办?
依着自己这位未来老师的脾气,只要瓦伦丁不主动出手,很有可能不跟他计较。虽然站在自己的立场,很希望迟小厉能直接解决掉这位祸患利亚的国相,但他又不敢开口劝说,毕竟这位老师还没有认自己的意思,万一多说了话让对方不喜,就是搬石砸脚了。
杰诺尔暗叹一口气,至少迟小厉已经有救治泰勒的意思,所以无论他最终怎么选择,杰诺尔都会尊重他的意思。
只是就连杰诺尔本人都没发现,自己在潜意识里,已经将迟小厉的胜利当成必然。
宴会厅中,各怀心思的三人,久久不语。
还是瓦伦丁率先开口。
“一再挑衅我,还不准备动手,你是一心想死吗?”
“什么挑衅啊?”
迟小厉一脸莫名其妙。
“你是无论如何都不准备打了?”
“我说你好烦啊,你要是个剑圣我还有点兴趣。”
迟小厉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自己来盖亚的另一个目的,喃喃道:“话说那个皇家剑术学院在哪里啊?找了这么多宫殿都看不到半点影子。”
杰诺尔听力出众,将迟小厉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去,连忙解释道:“师——恩人,皇家剑术学院建在君岭山脚,与盖亚的中心城区接壤,这里是皇宫重区,自然见不到。”
“哦。”
迟小厉露出恍然的表情。
杰诺尔稍微犹豫了下,低声补充道:“您可能不知道,泰勒殿下之前颁布了法令,允许平民进入皇家剑术学院学习,同时免除高昂的学费,但……但被国相瓦伦丁带领大臣否决了。”
“什么?‘免除学费’这种深得民心的政策竟然还有人否决?!”
迟小厉眉毛一瞪:“告诉我——”
“是!”
被这种气势感染,杰诺尔下意识站直身子。
“那个瓦伦丁是谁啊?”
“这件事最早——咦?”
杰诺尔目瞪口呆的抬起头,却看到迟小厉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本以为对方会问其中的内幕,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问题。
“……呵呵。”
就在杰诺尔不知怎么开口时,站在上方的瓦伦丁突然冷笑两声。
“你以为我的耐心与脾气很好?”
凶猛的灵压瞬间覆盖全场。
这次,愤怒至极的瓦伦丁,没有任何保留。
整栋楼都在骇人魔力的席卷下发出“嘎吱”的悲鸣,杰诺尔更是险些跪到地上,即使“兽血沸腾”全开,仍然感到全身刺痛,呼吸困难。
瓦伦丁动真格的了。
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杰诺尔想要提醒迟小厉,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其实说到底,打与不打,只是我精益求精罢了。”
瓦伦丁抬起双臂,两个饱含毁灭力量的光球在手心缓缓盘旋。看着手中醉人的光芒,瓦伦丁脸上笑意纵横。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能够与我瓦伦丁看齐的,只剩下那几位‘神使’——哦,差点忘了,再过不久,我也将迈入他们其中的一员,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说着,瓦伦丁低下头,俯视宴会厅中被威压压制无法动弹的青年,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也能想像到对方此时脸上的懊悔与惊恐,满意的点点头,嗤笑一声:
“本来给你一个挣扎的机会,是你自己不把握,怪不得别人,现在就在恐惧与忏悔中消失吧——”
一黑一白两个光球愈发明亮,眼看就要彻底完成,整个天地都被过于浓郁的力量影响,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原本维持“万象世界”的同时,同时释放两个魔法,对瓦伦丁来说并非难事,可在两个光球即将完成的现在,“万象世界”竟然摇摇欲坠,隐隐有崩坏的迹象。这并非是瓦伦丁三重同构出了问题,实在是即将完成的两个魔法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连瓦伦丁自豪的原创魔法都被波及。
深刻体会到光球中带来的毁灭气息,直觉告诉杰诺尔——不能让两个光球触碰到一起!
否则别说小小一个宴会厅,估计到时候整个君岭,甚至整个盖亚都将灰飞烟灭。
即使对自己这位未来老师再有信心,看着从头到尾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想要出手迹象的迟小厉,杰诺尔也不由着急起来。
“咔哧咔哧”
一阵不合时宜的咀嚼声传来,让注意力全部放在瓦伦丁身上的杰诺尔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却发现原本被迟小厉夹在胳膊下面的幼女,不知何时爬回被吹到墙角的长桌上,捧着比自己还高的一团烤肉大快朵颐。
杰诺尔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为什么一个看上去最多三四岁的小孩子,竟然不受如此强烈的威压影响?
看着不知何时解决掉手中的肉、在餐桌上灵巧翻滚寻找下一个目标的幼女,杰诺尔感觉自己三观崩碎了。
好在今天已经吃了太多惊,看到幼女与气氛不符的行为,杰诺尔反倒安心了许多。
(不愧是我认定的老师,带在身边的小孩子都是这种怪物……)
杰诺尔如此安慰自己。
瓦伦丁自然也注意到幼女的动作,顿时有些骇然,连忙仔细分辨,确认幼女并非加持了伪装魔法的高手后,才稍微安定下来,只是心中仍然有些好奇。
什么种族的小孩子,在这种年纪,竟然能抵抗自己的气场?
瓦伦丁生出几分兴趣。
“原来你就是那个讨人厌的瓦伦丁啊。”
迟小厉总算抬起头,只是眼中增添了几分淡漠。
只是对视一眼,瓦伦丁便没来由有些心悸。
(这是……恐惧?)
自己竟然会感觉到恐惧?
瓦伦丁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在诺尔,我和一个大魔导师交过手。虽然他之前做过不少坏事,但最后倒是惊醒过来,恢复了几分魔法师该有的样子,也算值得尊敬。他在临死前告诉我,自己是被一个叫瓦伦丁的人误导,所以走上了不归路,现在有些后悔。”
迟小厉的声音依旧不高不低,仿佛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刚才这位兽人小哥提到你的名字,我还觉得有些耳熟,直到你那番狗屁不通的话,我才总算想起你这么个人,所以我对你的印象更差了很多。但是这些都无所谓,毕竟和我没什么关系,可你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提到那两个字。”
迟小厉眼神陡然犀利无比。
刚刚将心境平复的瓦伦丁,瞬间感觉一股恶寒爬遍全身。
迟小厉突然笑了。
“在外面迷路的时候,我就略微感受到一点……令人不悦的气息,不过那股气息的主人,不是你。”
即使手中握着足以毁灭一城的魔法,瓦伦丁还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仿佛被猛兽盯住的羔羊。
“弥漫着那些恶心气味的‘东西’,就在皇宫里。而你却口口声声喊着要加入他们。当然,无知者无罪嘛,我给你个机会,最后问你一句——”
迟小厉收敛笑意,整整衣领。
“你想死吗?”
青年身上没有散发任何气息,甚至连一丁点魔力都没有。
但瓦伦丁仍然一瞬间感觉到,自己被死神扼住了咽喉。
“开——开什么玩笑啊啊啊!”
想是为了驱赶心中的胆怯,瓦伦丁怒吼一声,满脸狰狞:“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白痴,胆敢侮辱神明,侮辱即将成为‘神使’的我,我会让你粉身碎骨!”
将胸中的积郁吐出,瓦伦丁感觉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那种缠在身上若有若无的压制也消失不见。尤其手中已经渐渐融合到一起的黑白光球,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强大气息。
魔法已经完成的当下,就算青年有滔天本事,也无法扭转败局。瓦伦丁知道大局已定,彻底松一口气,故意向墙边看了一眼,冷笑两声:
“呵呵,刚才点被你给唬住……那边那个是你的女儿?我对那个小丫头很感兴趣,所以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会好好‘照顾’她,顺带着研究一下她身上的猫腻。”
别想这么痛快的死。
瓦伦丁看出幼女和青年之间关系匪浅,所以想要让青年在临死前,彻底体会一把绝望与无助,带着悔恨的泪水死不瞑目,以报刚刚自己的失态之仇。
看到青年果然低下头,似乎在懊悔自己的行为,瓦伦丁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唉。”
迟小厉抬起头,脸上却仿佛褪去颜色的衣料,没有丝毫表情。
那是一种在看死人的灰暗眼神。
“你真是不想活了。”
“哼!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瓦伦丁强压下心头越发清晰的不安,怒哼一声,再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黑白闪电游离的光球举到头顶:“原创魔法,阴——”
声音戛然而止。
就连一直在周围肆虐的威压,也在这一瞬间,突然彻底消失不见。
在此之前,迟小厉只是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默默念了两个字:
“封闭。”
从头到尾,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
随后,迟小厉身前同时亮起四道光芒。
如同被定格在天上的瓦伦丁,维持着高举光球的动作,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在四道疾驰而来的魔法冲击下,消失于天际。
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如同被打碎的玻璃瓶,陡然放晴。
第一二三章 小鱼与大鱼
杰诺尔有些懵。
其实在迟小厉弹指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动了。瓦伦丁那种令人肝胆俱裂的威压,就像是被一张无形大网收住的鱼,任凭之前如何兴风作浪,下一瞬间突然就偃旗息鼓。
可即使身体恢复知觉,杰诺尔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屋顶大洞,眨了眨眼。
……就这么没了?
之前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模样的瓦伦丁,连同那个散发山呼海啸般波诡能量的光球,被指头这么一点,然后“坐”着四色光消失了?
杰诺尔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扭头看了眼轻松拍着手的迟小厉。
好像在诺尔,自己也见过相似的场景?
在诺尔醒来后,杰诺尔就发现自己失去了部分记忆,算是重伤后留下的后遗症,所幸忘掉的东西不多,也没怎么在意。
直到看见迟小厉身边骤然亮起的四道光芒,他才回忆起来。
四重同构,无咏唱魔法。
当时在诺尔对阵“幻之翎羽”迪米莫斯奇时,迟小厉在最后所展现出的碾压实力。虽然刚才的四种魔法与那是有些微不同,但就水准来说,绝对只高不低。
即使能熟记整个库曼魔法书馆的内容,对大多数魔法的构造与样式都有所涉猎,可面对迟小厉刚刚发动的四种魔法,杰诺尔依旧无法分辨。
实在是因为发动时间太快。
等他注意到时,魔法已经结束,没有留下丝毫多余的气息。
杰诺尔只能模糊的感觉到,四种魔法里,至少有两个禁咒。
至于更早那个定住瓦伦丁的魔法,便是彻底没有头绪,就连近似的魔法都没有记载。
只剩下一个解释。
自创魔法。
只有学究天人、造诣跻身的顶级魔法师,通过不计其数的尝试后所独创的魔法招式。
瓦伦丁的黑白光球便是其中之一。
确切来说,这个魔法是瓦伦丁在“梦魇”基础上,构建出一个能让自己为所欲为的结界,之后又虚构出光、暗两种元素糅合的复杂魔法,已经远远超出寻常自创魔法的强度。
可还是被黑白发青年一指定住。
所以就算瓦伦丁的“万象世界”消失,结局已定,杰诺尔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整个过程,实在是太……风清云淡了。
“那个……瓦伦丁死了吗?”犹豫了一下,杰诺尔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仿佛之前的冷漠都是假象,迟小厉又恢复回那副轻佻的样子,抬头朝洞开的房顶看了眼,仿佛事不关己的拍了拍屁股:
“不知道,看命吧。”
“呃,哦……”
杰诺尔迷糊的点点头,心想“看命”是什么鬼,嘴上却不敢继续问下去。
好在迟小厉伸了个懒腰,很快又补充了句:
“再怎么说他也挺厉害的,想要杀掉得费点功夫,而且也不是什么大鱼,我嫌麻烦就把他打发走了。那四个魔法应该要不了他的命,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能不能控制好他自己那个马上就要爆炸的魔法了。”
迟小厉没有讲明,但杰诺尔已然明白了其中意思。
只是瓦伦丁究竟会不会自食恶果已经不重要,杰诺尔从他的话中,隐约听出了一些其他意思。
“您说……瓦伦丁不是大鱼?”
“他只是个看不清局面的小鱼罢了。”
迟小厉没有回头,继续活动着身体。
他背后的杰诺尔,胳膊不由颤了一下。
这场风波的主导者、独断专横政权几十年的瓦伦丁,竟然不是主导者?
连这种魔王都称不上“幕后黑手”?
那真正的大鱼又是谁?
杰诺尔一怔,突然想起一个女人。
那个之前在边旁观战,不发一语的女人。
难道……?
他想起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稍微回味一下,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在杰诺尔陷入沉思时,他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抬起头,迟小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看你人还不错,所以给你个忠告——”
迟小厉收敛起笑意,眼神略显凝重:“赶紧带着那边的什么公主离开,一会儿打起来我不一定有空保护你们。”
杰诺尔脸色一变。
能让轻易将瓦伦丁摆平的迟小厉说出这种话,将会是何种严峻的事态?
所以,哪怕杰诺尔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还是毫不犹豫点点头,也不多问,赶紧跑到墙边抱起呼吸渐渐平稳的泰勒,只是在离开前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墙角,伸手指了指:
“老——恩人,那个……需要我把她带上吗?”
“啊,差点忘了这个丫头。”
迟小厉一拍脑袋,想了想,苦笑道:“算了,这丫头皮糙肉厚的,稍微锻炼一下应该不会有事。”
亲眼见过幼女如何在瓦伦丁威压下行动自如的杰诺尔,自然不会对迟小厉的决定有任何疑义,只是最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欲言又止。
迟小厉直接问道:“还有什么事?”
调整了几次呼吸,杰诺尔咬咬牙,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道:“这次战斗结束后,能、能不能请、请您当我的——”
“不好。”
迟小厉突然眉头一皱,没等杰诺尔把话说完,抬手一扫,瞬间将他吹向楼梯。
下一刻,几根闪着寒光打的纤细地刺猛然破“毯”而出,刚刚好将杰诺尔原本的位置扎了个透心凉。
杰诺尔这才从恍惚状态回过神,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刚刚地刺突袭前竟然连一点魔力波动都没有溢出,如果不是迟小厉施以援手,自己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杰诺尔知道继续留下只能成为累赘,更何况肩上还有一位无论如何都不能死的公主,抬头最后看了迟小厉一眼,得到对方点头后,再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在墙壁上凿出一个大洞,张开风翼迅速向楼外飞去。
就在他离开大楼的一刹那,几道不易察觉的细箭,追着杰诺尔后背急射而出。
“欺负一个年轻人可不好,咱俩玩玩就是了。”
迟小厉冷笑一声,抬手将三枚追魂箭打掉。
一阵微风拂过,整个宴客厅的楼顶便仿佛沙漠中风吹日晒万年的石块,风化成一堆堆亮闪闪的粉末,洋洋洒洒从天而降。
而伴随着晶沙飘落,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已经没有房顶的大厅中。
巧笑嫣然。
第一二四章 真正的神使
没有阴云遮蔽的夕阳,柔和,却带有一丝哀伤。
在晶莹闪耀的流沙映衬下,女人如同天女下凡,笑靥如花。
“那个兽人可是我看中的好苗子呢~随意打断一位美貌女士的兴致,可不是绅——”
施施然行礼的女人,整个上半身突然爆裂,四散的土块飞溅的到处都是。
“哎呀,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粗暴~”
被打散的晶沙如同时光倒流般飞速回流,很快便再次勾勒出女人摄人心魄的胴体。
女人咬了下嘴唇,脸上丝毫看不出对迟小厉辣手摧花的幽怨,眼如秋水,微微闪动,声音魅惑而致命:
“可像你这样的男人,妾身并不讨厌哟。”
“我把你的小男友打飞,你好像也没有多生气嘛。”
迟小厉皮笑肉不笑的调侃着。
一次出手失利,迟小厉已经大致摸清了女人的深浅,想了想,没有继续动手,趁这个难得的机会稍微套一下对方的情报。
“你说瓦伦丁?”
女人的笑容更加灿烂,却带有一丝嘲弄,鲜红的嘴唇仿佛能挤出水来:“他哪配得上妾身呢,只不过是个预备役小角色罢了。”
“预备役?看来你们的动作不小嘛。”
迟小厉眯起眼睛,玩味的笑了笑。
女人拢拢头发,朝迟小厉眨眨眼:
“不知道这位大人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呢?”
“连人家的底细都不知道,就轻易邀请一位陌生男人——小心引火上身呢。”
“一回生,二回熟。妾身和先生多交流几次,自然就知•根•知•底•了嘛。”
女人笑容愈发灿烂。
担心再说下去对奥丽莎的早期教育产生奇怪影响,迟小厉苦笑一声,率先败下阵来,摆摆手:“作为礼貌,邀请别人前最少要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是妾身失礼了呢。”
女人捏起裙摆,优雅欠身行礼:“妾身是‘不灭信仰’所属,‘十二神使’其中一员,大人可以称我为安琪拉。”
“哦,你就是安琪拉……”
迟小厉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安琪拉美目流转,脸上增添了几分喜色:“哦?看来大人听说过妾——”
“没听过呢。”
安琪拉无懈可击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些许裂痕。
迟小厉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其实你们这些狗屁神使的名字,我一个都记不住,也不打算记住,刚才浪费了你一点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安琪拉眼底,一抹怒意转瞬即逝。
不过很快,她就再次恢复完美无瑕的笑颜:“看来大人对我们神使有些误解呢……不知大人是不是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某些不实言论呢?”
迟小厉像是想起什么,眼角略微抽搐了一下,没好气回道:“以前在库曼,遇到一个自恋狂加神经病的剑圣,他和我聊起过你们的事。”
有一句话,迟小厉并没有说——
其实他在更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神使的存在。
安琪拉目光闪动,笑问道:“不知那位剑圣,可是妾身的兄弟姐妹之一?”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认识。”
迟小厉人作出努力思考的样子:“那个白痴的名字我给忘了,人长得……挺磕碜的,也没啥特点,就是有一头跟在燃料桶里泡过似的火红色头发——嗯,一头假发。”
说到这里,迟小像是积蓄已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你怎么都想不到吧?他、他那头晃眼的鸡毛是假的!跟他打了几架无意间发现的,当时在场的还有几个贵族小姑娘,那个白痴当时就脸绿了,说我毁坏他形象,结果追着我砍了一个月哈哈哈——”
相对于笑弯了腰的迟小厉,安琪拉脸上的表情渐渐覆满寒意。
“哦对、对了!差点忘了说正事。临走之前的最后一次喝酒,那个白痴无意提起过,几个月前,就在他刚刚从魔族边境凯旋归来没几天,一个叫古什么什么玩意儿的男人莫名其妙找上门,还自称是神使——你猜哪个白痴怎么做的?”
迟小厉嘟起嘴,像是在模仿某个人的语气:“‘当时看他那副得瑟的样子我就不爽,所以干脆扁了他一顿,谁知道这家伙不经砍,一不小心给宰掉了。’我当时看他那副得意样子也挺不爽的,所以又扁了他一顿。”
“咔”
话音未落,宴会厅的墙壁突然传来一声悲鸣,原本充斥整个空间的晶沙也不知何时停止流动,如同上满弦的弓弩,散发出一股危险气息。
迟小厉咧咧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故意冲脸色阴寒的女人挑了下眉毛:“哟?怎么,听到我扁了那家伙一顿你心疼?难道你俩是相好?”
“——”
安琪拉瞬间就要冲过去,想立刻撕碎这张欠揍的脸,但理智让她强行平息下心中的波澜,深吸几口气,逐渐从从震怒中冷静下来,重新恢复淡然从容。
只不过,之前那抹灿烂笑容,再也不复存在。
“古里古波依办事不利,有辱神使之名,就算活着回来,也会被我们处决。只不过你搬出波鲁什家的剑圣,是想为自己撑腰?”
安琪拉冷笑两声:“还是觉得,妾身脾气好,看中你的身手想要招徕你,多半不会对你动手,所以就敢肆无忌惮的挑衅?”
“不不不,你错了。”
迟小厉伸出食指使劲摇了摇,郑重其事道:“我这不是挑衅,只是在戏耍。”
安琪拉一愣,脸色瞬间升温,呼吸陡然粗重许多。
不过她很快低下头,轻笑起来:“呵呵呵……好吧,是妾身搞错了。”
“原来你从最开始就想死。”
重新抬起头的安琪拉,眼中再没有一丝情感。
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见对方撕破脸,迟小厉干脆也收敛起笑容,眼神阴寒:“令人作呕的东西,表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却偷偷摸摸干些腌臜事情,就这样也敢自称神和神使?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你——”
安琪拉气的浑身发抖,指甲狠狠嵌进掌心肉中,死死瞪着迟小厉,再说不出一句话。
“省省力气,别演这些猴戏了。我给你时间,赶紧把那些分身找来。”
迟小厉百无聊赖的吹了吹指甲,一语道破天机:“就凭你现在这半瓶子的大魔导师实力,我一巴掌就能扇死。”
安琪拉瞳孔微缩,看着迟小厉嘲弄的表情,慢慢垂下手。
整个人气势陡变。
之前的一切愤怒、颤抖,全部如同假象般,烟消云散。
然后,一道宛如地狱般低沉的声音响起——
“有点意思。”
第一二五章 十人
中央城区,数十偏殿的其中一座。
在皇城中“神仙打架”前便被聚集于此的宫女们,听着不绝于耳的颤栗轰鸣,“哇呀呀”的尖叫着挤成一团。
几十名身穿深褐色铠甲的持剑武士将整个偏殿围的水泄不通,许多宫女已经害怕到两股战战,下肢失禁,却仍然拼命堵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这些平素从未在宫中见过的狠辣剑士一剑了却小命。
之前有十几个不听劝的宫女,哭闹着要留在宫里等候主子,结果被这些剑士二话不说削去脑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这些自幼便入宫的宫女哪见过这种架势,骨子里最后一点反抗的勇气也被消磨殆尽,只能顺从这些刽子手的意思。
也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千方百计想要从褐甲剑士口中套出点东西,却没想到这些剑士各个表情木讷,丝毫没有搭理她们的意思,只是但凡有宫女想要逃跑,便会毫不留情一剑砍下去。
当偏殿内挤满密密麻麻数百名宫女,且一路不见原本镇守各处的守卫时,即使资质再愚笨的宫女,也差不多琢磨出一点味道了——
宫里出大事了。
而且很有可能是皇帝陛下都处理不了的大事。
部分随侍权臣的宫女已经隐隐猜到,这场变动大概是跟当今国相瓦伦丁大人有关,所以宫女们除了最开始还有零星期待,会有禁军来救她们,到后来干脆就彻底放弃这些想法,反正那些褐甲剑士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她们也稍微安心,静静听着楼外响彻天的爆炸。
也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命运。
宫女中不乏有些修习过魔法或剑术者,大多是主人家境殷实,又比较得宠,所以略微掌握一些门道,但比起守在殿外的剑士还是天壤之差,也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位于所有宫女最前方的,是一个十数人的小团体。
这个小团体与其他宫女并无太大区别,之前也分属不同地方,只是因为都或多或少掌握一些自保手段,而被其他宫女推举出来,作为褐甲剑士突然发难的最后防线。
而围在十几人最中央的,是位扎着麻花辫的高个侍女。
与其他宫女的惴惴不安相反,高个侍女脸上没有任何紧张的神色,淡定而从容,眼神平静,看着门口方向不知在想什么,倒有些与周围格格不入。
“蔷薇姐,你……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事啊?”
站在高个侍女旁边的一人问道。
“呵呵,不会有事。”
仿佛为了安抚娇小宫女的情绪,蔷薇笑了起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只是最后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低低念了两个字:“应该。”
大多数宫女都用侍名,蔷薇自然也不是高个侍女的本名,只是在入宫后被本家所赐,之后便一直沿用。
只有极显贵,或者深的宠爱的侍女,才有可能使用自己的本名。
被蔷薇这么一说,名为“蛐蛐”的宫女显然松了口气,再看向高个侍女时,眼里多了几颗星星。
自己什么时候能像蔷薇姐一样,成为八级法师这种顶厉害的魔法师呢?
高个侍女自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目光,只是突然眯起眼睛,皱皱眉,低声念了句“奇怪……”
注意力都放在侍女身上的蛐蛐,自然没有放过这微不可察的两个话,当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马惊奇的瞪大眼睛,下意识喊道:
“那些侍卫怎么不见了?!”
话刚说完,娇小宫女才注意到自己声音有些大,连忙害怕捂住嘴巴。
不过拜她这么一喊,相邻的几个宫女都抬起头向门口看去,这才发现原本一丝不苟立在门外的剑士,竟然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马上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个大厅的宫女都注意到这件事。
起初宫女们都不敢出声,生怕这是什么陷阱,但不知谁突然喊了句“怎么连天都放晴了”,等了半天也没有守卫进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视线放在最前方的十几人身上。
“蔷薇姐,你看……”
十几人的小团队都盯着中央的高个侍女,想听听这位实力最高的意见。
“再等等。”
高个侍女不温不火的吐出三个字,然后便闭上眼睛,像是陷入沉思。
其他侍女互相看了一眼,虽然有些焦急,但还是老老实实等在原地。
又过了十几分钟,就在几个胆大宫女忍不住想从侧门试探一下,高个侍女终于睁开眼睛,冷笑一声:
“果然出问题了。”
蔷薇一反常态的语气,让所有宫女皆是心脏一揪,莫名有些不安。离她最近的娇小宫女蛐蛐,好歹鼓起勇气,怯生生问道:
“蔷薇姐,你……你说出什么问题了?”
高个侍女没有说话,一如刚才那样将手搭在蛐蛐头上轻抚。
只是她脸上的笑容,突然让娇小宫女有些心悸。
“没什么事,就是——需要大家帮一点小忙。”
蛐蛐下意识想问要帮什么忙,可话还没出口,就感觉一股剧痛从下体蔓延,她徒然的张着嘴巴,想要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喉咙中钻出一根漆黑的长刺,就这么瞪着眼睛死掉。
同一时间,蔷薇周围多出十几根立柱。
“需要你们把那一点可怜的魔力交给我呀。”
大笑着走向宫门的侍女,皮肤愈发吹弹可破,妖艳动人。
而被立柱洞穿身体的十几个宫女,姣好面容迅速枯萎,仿佛在日光下曝晒数月的刑民,变成一具具表情狰狞的干尸。
直到高大侍女的身影从偏殿消失,其他宫女刚刚才回过神,尖叫响彻云霄。
同一时间,皇宫各处都上演了相似的情景。
一名其貌不扬的侍服男人,从某座偏殿中走出,他身后,几十名宫内扈从死相可怖,形如枯槁。
第三道城墙外,最西侧边巡的一个五十人小队,被发现死在集合的庭院中。所有队员维持着死前姿态,骨瘦如柴,只是微风一吹,便有黄沙般的碎屑从身上飘扬。
身份、地位皆不同的男女十人,齐聚宴会楼门口。
第一二六章 迟小厉的秘密
落叶归根。
十道不可视的能量瞬间淌遍全身,安琪拉舒服的呻吟一声,再睁开眼时,之前那种凌厉的气势荡然无存。
返璞归真。
现在的安琪拉,皮肤就如同一只完全密封的罐子,没有丝毫魔力外泄,看上去和一个普通人无异。
迟小厉也只能看出一点端倪,就好像隔着一层不算稠密但足以遮掩视线的雾气,只知道对方实力暴增,但究竟如何却看不分明。
“要知道,自负的人,往往死的很惨。”
安琪拉声音如同神言敕令,浑身散发一层淡淡金光,犹如威严不可侵犯的女神。
迟小厉淡淡回了四个字:“狗屁不通。”
安琪拉也不恼,就好像恢复真身后的同时斩断悲欢离合诸多情绪,语气平淡道:“本来将我这副主身躯毁掉,或许还有一点胜算,但你偏偏故意给我时间,这算是强者的执着?真不知该说是你狂妄自大,还是……有那么几分底气呢?”
安琪拉摇摇头,盖棺定论:
“果然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废话真多。”
迟小厉打了个呵欠,随手一甩。
空气毫无预兆的剧烈翻涌起来,一道足有宴会厅长桌宽度的风刃向安琪拉来。
“大地魔法•盾。”
安琪拉轻描淡写的抬指一弹,巨型风刃在她面前不足半米处硬生生止住,接着便滑稽的四处乱飞,最后撞毁一面墙壁消失在天边。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的试探。
“利微尘扰乱空气流动,改变风刃方向,相当于在周围构成铜墙铁壁的绝对防御……就魔法操控的细度来说,确实很厉害呢。”迟小厉忍不住称赞道。
“你也不差啊,无吟唱魔法……就算是我那几个兄弟姐妹都无人掌握的神技,已经千百年未曾出现过,没想到今日竟然让妾身撞见,真是荣幸呢。”
“想知道其中的技巧吗?”
迟小厉挤挤眼。
即使知道对方在涮自己,安琪拉脸颊仍然下意识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冷淡。
即使心性坚韧如她,在面对可以算是每个魔法师都梦寐以求的至高技巧时,依然无法避免的产生了动摇,无吟唱技巧就是拥有如此诱人的魅力。
“别一脸不信的表情啊,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哟。”迟小厉如同引诱人步入深渊的恶魔,嘴角咧成一个大大的弧度。
安琪拉仍面无表情,只是呼吸略微比之前急促一点。
“将同一个魔法重复练习一万遍,就能学会无吟唱魔法了。”
青年笑容诚恳。
佳人脸若凝霜。
迟小厉旁若无人的接着说道:“这是真的,但也不是说一定要练习一万遍,当你觉得魔法阵和咒语已经熟练到印在脑子里,怎么都忘不掉时,发动魔法的时间自然可以浓缩到忽略不计。当然,还有一个前提,便是魔法阵与咒语都要完美无瑕,任何一点瑕疵都会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安琪拉神色恢复如常。
因为没有真的报以期待,所以她也不曾失望与恼怒。
一万遍?
哪怕是最基础的前三级魔法,发动一万遍需要多少时间?更遑谈八级、九级、十级乃至禁咒魔法,不但耗费魔力巨大,恐怕任何一位大魔导师,终其一生都无法发动这么多次高级魔法。
知道自己白费了口舌,迟小厉叹了口气:“我是看你对魔法操控的精度已经达标,才好心提醒的……哦对了,就算你记住,也没机会回去尝试了。”
“这就是你的遗言?”
安琪拉张开双臂,宴会厅中瞬间多出十一个“她”,每人手中亮起的魔法阵皆不相同。
既然吟唱速度比不上,就用数量压制。
十一个化身吟唱魔法的同时,安琪拉没有放松警惕,全神贯注盯着迟小厉。
因为他还有四重同构。
当时瓦伦丁横飞的场面,安琪拉记忆犹新。
虽然十一个化身看上去气势惊人,但这些只是安琪拉所拥有的大地魔法专属能力,并不代表她能同时释放十一个魔法。
瓦伦丁便是败在这一招之下,所以她要小心任何意外的发生。
只是安琪拉没注意到——
当时瓦伦丁身上,不只有四种魔法。
“捏泥人?这个魔法有点意思啊。”
迟小厉摸着下巴,露出兴致盎然的表情,丝毫没有身处险境的自觉。
直到十一个化身,连同安琪拉本人共十二道魔法同时发动,迟小厉才脚尖一点,低声道:
“化为尘土的勇士啊——”
安琪拉眼睛微眯,略微有些惊讶。
虽然迟小厉的吟唱极短,但还是被她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
明明掌握无吟唱技巧,为什么突然多此一举?
这些疑问也只是一瞬间功夫,之后便是汇集到一处的十二道魔法猛然炸裂,汹涌魔压瞬间席卷四面八方。
本就摇摇欲坠的宴会楼终于不堪重负,在璀璨光芒中四分五裂,彻底化为齑粉。
待烟尘散去,废墟残骸中隐约站着数道人影。
安琪拉眉头渐渐拧到一起。
“哎呀,真是复杂的魔法,没有参照,学起来有点麻烦啊……”
迟小厉拍掉头上的灰尘,一脸沮丧的走出来。
“是你太笨了——不对,这样好像在骂我自己耶?”
“大家都是笨蛋啦。”
神态、模样皆相同的“迟小厉”接二连三走出来,最后算上本人,共有五个“迟小厉”站到安琪拉面前。
五对十二。
安琪拉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这可不是简单的数量运算,安琪拉心中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风清云淡。
不说迟小厉只看一眼便将自己这个自创魔法模仿出一大半,仅仅那四个分身能够对话,就已经是件骇人听闻的事。
这一点,安琪拉的十一个分身都做不到。
这说明什么?
越往深处想,安琪拉越感觉体内有股恶寒微微流动。
“虽然刚刚夸你魔法精度很高,但我的精度也不赖啊……可能学的不太像样,但应该能勉强和你那十一个打一场了。”
其余四个“迟小厉”,都深表赞同的点点头。
看着这副略显荒诞的场景,安琪拉突然打了个冷颤。
她想起一个被自己忽略掉、却是最本质的问题——
这个人,掌握的究竟是什么魔法?
第一二七章 杀局与杀局
如果说之前四道魔法还算正常范畴,甚至承认这个狂妄之辈是闻所未闻的四系魔法师也并非难以接受,但安琪拉天赋觉醒的大地魔法,却并非包含在主系魔法中,虽然与土系魔法多有共通之处,但归根究底仍是截然不同。
所以迟小厉这一手照葫芦画瓢的模仿,安琪拉有些难以接受,关键还学得有模有样,这就令她有些惶恐了。
像瓦伦丁的“梦魇”,其实已经算是极其稀有的创想魔法,尤其他独创的“万象世界”,自成一片元素混合的小天地,身处其中能够随意使用其他属系的魔法,就连安琪拉都另眼相看。
可说到底,瓦伦丁在“万象世界”中只能使用那些主系魔法,像自己的大地魔法,瓦伦丁即使有心也模仿不来。就像最后自创完成的黑白光球,依旧脱不开光暗魔法的桎梏,并非重新领悟某种创想魔法。
创想魔法之所以成为创想魔法,便是因其独一无二的性质,旁人就算通晓魔法原理,熟识魔法阵,魔法吟唱也一字不差,也无法将这些魔法学会。
而眼前这个青年,却做到了。
并且是……只看了一眼。
事情不再像自己预估那样完美无瑕。
就仿佛圆滑的蛋壳上,突然出现一道裂缝,即使仍能阻挡蛋液流出,却是让人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崩开。
瓦伦丁已经具备成为神使的潜质,安琪拉多年前边看出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大费周章铺衬布置,在利亚谋划如此多年。只是她没想到眼看收成时节到来,瓦伦丁却被人一巴掌呼到不知何处。
安琪拉自然将目光放在这个青年身上。虽然之前从未耳闻,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拉拢之意。毕竟那个位置不是独属于某个人,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她不介意将之前的努力全部推翻。
只是没想到青年展现出来的实力太过骇人,并且似乎只是露出冰山一角,安琪拉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将最后的后手也施展出来。
迟小厉自然没这么多想法,见安琪拉伫立凝思,不耐烦的打了个呵欠:“赶紧打完,我想睡觉了。”
这话如同一个信号,安琪拉倏而睁开眼睛,其余十一分身同时抬起手,似是想通某件事,不再犹豫,身前再次光芒大做。
“这就对了!”
“总算不婆婆妈妈了,打完收工,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你有老婆?我怎么不知道呢?”
“这是比喻,比喻懂吗!真想不通你这种榆木疙瘩怎么会和我是同一人。”
叽叽喳喳,犹如精神分裂的荒诞场景显得有些滑稽,但四名“迟小厉”分身只是嘴上打打架,眼睛却全神贯注紧盯对面十一人,在对方出手的瞬间,四人身前皆亮起两个迥然不同的魔法阵,竟然后发先至,抢先一步轰击过去。
迟小厉也跃跃欲试,只是下一瞬间,对面的安琪拉突然凭空消失,等迟小厉察觉过来时,只能苦笑一声,不去管身侧激战正酣的分身,扭头看向废墟某处。
“你这样子就没意思了啊。”
安琪拉恬淡一笑,不说话。
她的手上,拎着一个仍兀自与剔骨肉奋战的粉发幼女。
…………
“为什么老师……恩人,算了,还是叫老师吧。”
独自穿梭于门廊间的年轻兽人,啧吧啧吧嘴,还是觉得这个称呼顺口。
背上的公主殿下仍然没有清醒迹象,杰诺尔也不敢随意停脚,想了想还是去医厅比较稳妥,只是心中一个疑问怎么都挥之不去。
“老师把那个孩子留下,究竟有什么深意呢?”
杰诺尔苦思冥想,仍是分不出幼女来历,只是感觉目光无意间交汇时,即使幼女没有恶意,自己仍是感觉到一丝胆寒。这与实力高低无关,就好像面对比自己更高阶生物的本能反应。
如此想着,杰诺尔脚下步伐稍有放慢,偶一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的宫廷一角有道人影晃过。
“应该是……眼花了吧?”
杰诺尔摇摇头,不相信对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干脆悄悄追过去,也好拜摆脱心中疑虑。
只是就在他刚刚拐过墙角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轰鸣,杰诺尔回过头,看着远处烟尘四起的方向,确定是迟小厉与那女人所在的宴会厅。
“之前的被毁坏的广场也是……看来‘山岗’只能对外防御,中央城区内部破坏便不会激活魔法。”
杰诺尔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是就这么短短一瞬失神,一个黑影便不知不觉来到他身后。
“嗡”
数道破空声响起,确切来说,在声音传到杰诺尔耳中之前,空气中那些微不可察的涟漪便已先至。
“哼!”
之前故意露出破绽的杰诺尔,暴喝一声,藏在袖中的手轻轻一弹,早已凝聚的风刃陡然射出,同时他身体微斜,堪堪躲过最先袭来的不可视箭簇,随后另一只手猛然开张,铺满地砖的路面立刻如同盘虬长龙顶起一道长长的轨迹,对准黑影方向狠狠咬去。
一切动作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等到杰诺尔落地时,最先打出的风刃刚好和后三道箭簇接触,黑影那边则竖起一道土墙,看似薄弱,身形迅猛的土龙撞在上面,却发出一声闷响,整个身形瞬间崩溃,土墙却也只是微微晃动,生出几丝裂痕。
烟尘落定,显现出一道曼妙的身影。
杰诺尔轻吐一口气,心里却有些侥幸。要不是怕路上遇到意外而强行维持“兽血沸腾”状态,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以双方立场来说,就算杰诺尔不追过来,已经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女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杰诺尔想了想,率先开口:
“竟然能从医厅偷跑出来,看来你的伤还是太轻了。”
身上缠满白布的女人从阴影中走出,冷笑一声:“不错嘛,已经能游刃有余躲过我的攻击了。”
“毕竟吃一堑长一智,我再愚笨也是会成长的。”
杰诺尔冷冷回了一句,同时不着痕迹的观察者周围动静,确认没有其他伏兵,才移回视线,凛声道:“不知丽丝贝娜小姐带着如此重伤,是想去做什么呢?”
第一二八章 杰诺尔之死
杰诺尔突然有些想笑——
自己和这个女人好像挺有缘的?
从昨晚开始,这已经是两人第三次碰面了,好像每次见面都会拼个你死我活……
杰诺尔心里生出些许郁闷,早知道会遇到她,就选另一条路好了。
自己只是个六级法师,就算最近突然有点摸到七级门槛的感觉,也比对方整整差了两级,若放在平时,杰诺尔连一丁点试探想法都不会有,说不定还会掉头就跑。
但眼前的女人另当别论。
既然遇见了,就算杰诺尔想自欺欺人装作没看到,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
无论怎么想,丽丝贝娜出现在这里都非常怪异。
而且不用猜,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不过说到底,利亚政变与杰诺尔其实没有丝毫关系,他完全可以从始至终置身事外,之所以让自己处处涉险,往大了说,是为那些身受重赋贵族剥削的平民,自私一点讲,又何尝不是为了与这位志向相投的公主殿下结缘,以便于未来实现自己的理想?
经此一役,一旦皇室真的逆转败局,必定会对他这位完全不需要置身其中的外国使者感激有加,杰诺尔不擅权术,但这点浅显道理还是心如明镜,也不认为自己这点明谋有任何不妥,只是整件事稍微利用了“探险者协会”做庇护,让杰诺尔有一点点愧疚,也决定回去以后认真考虑,正式加入作为报偿。
想了这么多,最后结果还是逃不开一个字——打。
杰诺尔深呼吸一口,快速在心中权衡双方优劣势。
“兽血沸腾”状态已经快到强弩之末,最多还能释放两次八级魔法。这还是在保留体能前提下的乐观估计。毕竟连同昨晚算上,杰诺尔已经在一天内连续使用了三次,就算现在没有不良反应,但谁都不知道之后会不会迎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的反噬。
除此之外,自己身上还背了个拖油瓶,这点也需要考虑在内,尤其带上这百十斤重量,杰诺尔风系魔法速度上的优势便荡然无存可又不能将泰勒扔在一旁,着实有些进退两难。
丽丝贝娜的状况自然也不是多好,披风下隐约露出的绷带依旧渗着血迹,受到多拉贡龙系魔法影响,伤口至今都难以愈合,实力肯定也是大打折扣。
(所以要两招之内结束战斗,吗……嗯,还是有胜算的。)
杰诺尔快速做出决定。
也不再废话,反正对方肯定不会告诉自己有用的消息,干脆先下手为强,固定好泰勒的位置,出手便是已经越来越驾轻就熟的合击魔法——
“天罗地网!”
瀑布边第一次交手时,杰诺尔便是用这招配合另外一击风系魔法重创丽丝贝娜,然而此时魔力即将枯竭,杰诺尔实在挤不出余力做更多谋略,只能希望对方重伤之下无法像之前一样安然应对。
地面上的石子渐渐浮到空中,很快便只留下无数残影,隐匿于飓风之中,暗藏杀机。
丽丝贝娜眼睛微眯,大概是知道这招范围极广,以现在的身体状况难以强行突围,脸色不由凝重了许多。
眼看魔法成功发动,杰诺尔这才抹去掌心的汗,粗重的喘了几口气,脚步有些虚浮。
难受归难受,杰诺尔目光依旧紧盯丽丝贝娜,只是右手悄悄摸向怀中。
临走前最后一次回头时,杰诺尔手中便多了一枚硬质物件,当时迟小厉偷偷冲他眨了下眼,杰诺尔震惊之余还是心领神会,将想要问出口的话憋了回去,头也不回离开宴会楼。
至于这个之前别在幼女头上的发卡究竟有何玄机,杰诺尔一路也没研究明白,只能理解成一个保命符。
不过看丽丝贝娜焦灼的模样,这个发卡多半是用不到了。
沙暴之围越缩越短,眨眼便只剩最后十米。
就在杰诺尔忍不住想要松口气时,被逼到绝境的丽丝贝娜,脸上的一切表情突然消失不见,浑身散发出一种超脱的漠然气息。
她向这边看了一眼。
只一眼,杰诺尔瞬间如遭雷击,一股莫大的危机感笼罩全身,从怀中抽出一半的手再次猛地一攥。
“真扫兴,原本还以为你能第一次那样耍点花招,妾身很失望啊。”
寒冷刺骨又兴致乏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注意力全部放在前方的杰诺尔悚然一惊,没等回头便感觉胸口一凉,接着整个视野上下颠倒,向着侧方翻转过去。
(大、大魔导师?!)
抓住空气中那一丝微弱气息,杰诺尔猛然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以至于又过了一秒,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另一幅更为荒诞的场景——
离自己不远处,有一具孤零零的尸体,整个胸口以上的部分全部消失不见,切口平滑整齐,犹如被极锋利刀刃割裂。
杰诺尔想起刚刚的触感,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我死了……)
另一个丽丝贝娜,或者说身为本体的丽丝贝娜,站在半身尸体后面,笑靥如花。
生命尽头,杰诺尔没有看到传闻中将死之时的走马灯,只是因为某件事,略微有些愧疚。
(连带着公主殿下也……)
绷带一层层剥落,丽丝贝娜重新系紧胸衣,无论是波澜壮阔的胸前风光,亦或光滑如玉的诱人锁骨,无论哪里都看不到一点伤痕。
重获新生的丽人一拍脑袋,看着地上已经咽气的兽人青年,柳眉微蹙:
“哎呀,好像另一个‘我’还挺看重这个兽人的,不知道把这两半带回去能不能弥补些损失呢……”
犹豫了一会儿,丽丝贝娜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不愿让纤手染上血污,干脆将两人的尸体留在原地,拍拍手,消失在宫墙拐角。
只是在某一时刻,空气中响起一道极轻的脆响,如同琉璃破碎的声音,之后便再无动静。
杰诺尔至死都按在胸前的掌心中,一个不起眼的发卡,彻底断成两半。
…………
“打不过就耍赖,难道这就是你们神使的风范——吗?”
正在谩骂对方无耻的迟小厉,突然语气一滞,脸上浮现些许惊讶,偷偷向外瞥了一眼,小声嘀咕了句:“竟然发动了?”
第一二九章 笨老师与笨学生
与此同时,安琪拉眉角微微一翘,似是同样有所感应,眼中再没有之前的忌惮将手中幼女往上提了提,笑容玩味:
“这是你女儿?还是亲属朋友家的晚辈?”
小丫头对自己所处的险境一无所知,仍旧聚精会神的忙着嘴里的东西,只是领子被这么抓着稍微有些呼吸不畅,便在空中不安分的扭了扭身子。
“算是我领养的丫头吧。”
迟小厉耸耸肩,脸上却没有明显的担忧。
难道自己猜错了?
看青年的态度,似乎对幼女不太上心,安琪拉觉得自己可能高估了两人的关系。当然,对方也有可能是故意摆出这副漠不关心的态度,想趁自己不注意出手救下。
不过无论是哪种可能,对于现在的安琪拉来说,都已经不重要。
哪怕迟小厉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幼女被杀,也不会影响到这场战斗的最终结果了。
因为就在十几秒前,另一件事的完成,让幼女这颗砝码变得可有可无。
既然人质已经失去价值,杀掉便是。
就在安琪拉暗起杀心时,迟小厉忽然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让那个兽人小伙带她走吗?”
安琪拉在心里冷笑一声,暗忖要是真这么做,幼女现在已经和那个兽人一样下场了,脸上却强行绷紧不露出笑意,只是顺着问道:“为什么?”
“丫头体质有点特殊,本来需要去冰——需要一点磨砺打结实些,但她老爹走的早了些,这个问题就得我来解决了……难得遇到个厉害点的,干脆让她在旁边感受一下,也算能锻炼一下筋骨。”
如同昆虫化蝶前的破茧过程,龙族虽然拥有绝强体魄,但也并非生下来就这样,也是需要一步步打磨。原本冰原森林的恶劣环境就是最好“磨刀石”,龙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在此栖息,但奥丽莎眼下自然没有回到那里的机会。
当然,其中绝大部分原因,还是迟小厉不愿去那个地方。前些年在大陆游走的时候,迟小厉没少得罪龙族,甚至曾被四位龙王联合“通缉”,时间长了才不了了之,他可不想现在自己“送货上门”。
安琪拉自是不信这些话,以为迟小厉想拖延时间寻找办法,促狭的看了他一眼:
“这么说,小丫头身份还不一般了?”
本来只是戏谑之言,却没想到迟小厉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她爹还挺厉害的,只可惜为了丫头东奔西走受了不少伤,最后又被人暗算——这点我是蛮佩服的。不过你也别觉得她爹死了就好欺负,就算我不扁你,让她生母知道了你也没好果子吃,我记得……好像是某个精灵部落的公主?要不就是女皇,反正她妈也挺厉害的。”
关于奥丽莎的母亲,迟小厉只是在奥古斯帝尼临终前听了三言两语,对于对方的详细身份也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她的部落究竟在巴布大陆哪个位置,亦或根本就在其他某个大陆上。
安琪拉越听越感觉荒谬,要知道精灵族与人族不同,以部落作为社会团体生活在森林深处,每个部落都是庞然大物,规模绝非利亚这种人类国家可比。
所以相对的,精灵部落的国王拥有远超人类君王的地位,无论公主还是王子,从小享受的呵护与爱戴远非其他种族可比,要说自己手中衣衫朴素、吃相难看的丫头是位精灵族皇室子嗣,安琪拉差点就笑掉大牙。
不过离“那个”彻底完成还有些许时间,安琪拉也乐得迟小厉这么拖着,想了想,试探的问道:
“既然她父母这么……厉害,我到不是不可以考虑放过她,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掌握的,究竟是什么魔法?”
“不告诉你。”
毫不犹豫被拒绝了。
安琪拉竟然一时语噎,眼底浮现一抹愠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迟小厉倒是没在意安琪拉的表情,只是看了眼差不多快把手中食物吃完的奥丽莎,突然有些想念家里另一个更闹腾的丫头。
自从两年前救下芙蕾雅,像这样离家超过三天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之前“一时冲动”收下奥丽莎,迟小厉便一门心思考虑为她之后如何铺路,无论是寻找老师还是锻炼体魄,都放在了优先的位置。
迟小厉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最近确实有些冷落了另一个丫头。芙蕾雅早慧,对待奥丽莎像一个亲姐姐般疼爱,但这不代表她心里没有不满。
毕竟再聪慧,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刚刚从灭门的阴影中走出,体会到一点点温暖,另一个横刀夺爱的小孩子就出现了,偏偏身世还和自己差不多惨,不满的同时,自然也会感到同病相怜。
可有些事情,迟小厉不好开口,即使芙蕾雅误会,他也很难在这件事上解释清楚。
抛开先天排斥的身体缺陷,奥丽莎本身便继承了强大的血统,魔法天赋高到骇人听闻,学习魔法自然是水到渠成。
可芙蕾雅的情况正好相反,虽然也是黑暗精灵公主,身份不差,但天生……缺乏魔法天赋。
当然,笨一些倒没什么问题,因为迟小厉自身天赋也很差,全凭一步一个脚印努力爬上来的,甚至可以说,他教起笨学生来反倒更加得心应手。
可问题是——
笨也需要有个限度。
两年间,迟小厉已经不知发出过多少次相同的感叹。
实在是太笨了。
迟小厉常常想,如果能把过溢的智商稍微分一些给魔法天赋,芙蕾雅早就成为独当一面的魔法师了。
即使以迟小厉的水平,两年时间也仅仅提升了芙蕾雅一级。
不是八级到九级,九级到十级。
是令人绝望的三级到四级。
迟小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骗她还不够努力,但以芙蕾雅的聪敏,大概早就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甚至可能背着自己偷哭过不知多少次。毕竟换做其他任何人,得知自己某方面笨到无可救药,偏偏这个某方面还关乎能不能报仇雪恨,估计早就心灰意冷了。
“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啊……”迟小厉自言自语着,感觉有点头疼。
“什……么?”
安琪拉一怔。
本以为迟小厉沉默那么久,是改变主意在考虑自己的话,却没想到……他好像只是单纯的分神了?!
怒火瞬间上涌。
安琪拉手中立刻多了一把四棱尖刺,对准幼女脖颈,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你是真不关心她的死活。”
迟小厉这才抬起头,突然想起还在对峙,一拍脑袋,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刚刚分神了。”
安琪拉冷笑一声,就要将尖刺按下——
“奥丽莎,咬她。”
一股钻心剧痛袭遍全身。
第一三零章 定风波(一)
迟了半秒,安琪拉总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去。
“小畜生!”
抓住幼女的右手手腕整个被咬去大半,安琪拉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左手迅猛按下,闪着寒光的尖刺冲着幼女头顶扎去。
但在即将到达前,尖刺尖刺突然如入泥泞,强行推进下也只获得更大的挤压,最后堪堪停在幼女头顶不足一指距离。
安琪拉紧随其后又递出一脚,只是和普通的武技不同,脚尖散发的犀利气势,以及在空中划过留下的锐鸣,明显裹挟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仿佛一脚便能踢碎楼阁。
然而这一脚仍然踢空了。
本还在低头咀嚼的幼女,突然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经被迟小厉抱在怀中。
堂堂神使,连续两击,竟然连一个到手的小姑娘都杀不掉,甚至还让对方偷袭……这种耻辱,令安琪拉面若癫狂,嘶吼一声,抬起手就要做些什么,却突然一愣,猛然转过头,才发现那十一个分身已经损毁殆尽。
当然,与之对战的四个“迟小厉”也全部倒在地上,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
安琪拉差点气到吐血,自己的分身竟然真被区区四个仿制品报废,震怒之余,猛然有些惊悚——
接近三比一的优势竟然仅仅打了个平手,这不是证明……青年的魔法造诣远高于自己?
意识到这个问题,安琪拉古井无波的心境陡然起了一丝涟漪,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愤怒与骇然,抬手准备下一道魔法,却感觉有些异样,这才低下头,看到手腕的状况时,再次睁大眼睛——
“看来我的猜想没错呢。”
迟小厉稍微扯了扯奥丽莎的嘴巴,换来幼女不满的声音,手指差掉就被咬住,吓得他赶紧缩回手,不过好在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然没见过其他神使,但你们这些人应该都差不多吧……嗯,都是由元素能量构成的。”
安琪拉脸色阴晴不定,竟然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死死盯着迟小厉。
捂住手腕的指缝中,露出些微晶莹剔透的光泽。
“是不是不理解为什么手腕没有复原?”
安琪拉瞳孔微张,双手不由攥紧,心里如同翻江倒海。
身体构造可以说是神使的最大秘密。
经由“神”净化的这副躯体,甚至可以直接称为“能量体”,是“神”所赐予的最高馈赠。因为没有寻常生物的身体限制,对于魔法的亲和与传递能达到恐怖的近乎百分之百,所以神使才能俯瞰众生。
除了魔法运用方面的得天独厚,纯粹能量构成的身体几乎不会受到损伤,无论何种形式伤害都能够极快弥补损伤,哪怕是暗属性魔法,其根本也是能量构成,依旧无法伤到“能量体”的本源。
超乎规格的魔法能力,绝不会受伤的身体,本应没有任何弱点。
——那为什么手腕的伤没有愈合?
安琪拉想不出其中的原因,就像第一次面对挫折的孩子,面对未知的境况,开始感到恐惧。
迟小厉将从奥丽莎嘴里抢出的晶状物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这丫头的父亲是头黑龙,还不是普通的黑龙,是现任……不,应该说是前任黑龙之王,所以她继承的‘吞噬’与‘诅咒’属性远比那些旁支纯粹。”
“黑龙……?”
安琪拉一怔,艰难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虽然绝强的体魄与顶级魔法天赋是所有龙族的共通处,但不同的龙种却拥有各自独特的属性天赋,如同冰龙的“冻结”、炎龙的“炙灭”,甚至部分龙系拥有复数属性——
比如黑龙。
“一般手段应该很难直接破坏你的身体,但丫头嘛……因为天赋还没觉醒彻底,没法凭本能控制这些能力,只能靠吃吃吃来不断加深体会,在吃的过程中无意便会带上‘吞噬’的属性,像你这种纯粹能量体自然吃一口少一口,又因为‘诅咒’没法从其他地方汲取能量修复伤口。”
说完这一长段,迟小厉又嘀嘀咕咕抱怨了句“害的我脑袋上一排牙印至今都好不了”,只是声音极低,没有让安琪拉听到。
“唔……好好吃,莎莎还要!”
将嘴里最后一点能量消化掉,奥丽莎不满足的舔舔手指,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迟小厉。
“嗯……在你嘴里应该跟棉花糖差不多吧……”
迟小厉亲昵的拍拍幼女脑袋,倒是有些佩服。如果换成其他人,将这种纯粹能量吃进肚子,就像一口气接受了远超承受范围的营养,身体多半会承受不住,甚至可能直接爆体而亡。
听到这种“评价”,安琪拉气的浑身发抖:“你、你竟然……”
“哦,对了。”
迟小厉抬起头,看向安琪拉的目光,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差点忘了,这下子那个快没命的公主也有救了,这么些纯粹能量,用来缝缝补补最合适……到时候我就真成为有钱人了哈哈哈……”
迟小厉脸色愈发温柔。
明明只是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听在安琪拉耳中,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她莫名想起那些被圈养的猪。
饲养他们的人,在出栏前脸上的笑容,似乎……跟眼前的青年一模一样。
“爸爸,口水……口水流下来啦……”
直到奥丽莎嫌弃的扭动身子,迟小厉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抹抹嘴。
感觉气势莫名被压制,安琪拉兀自昂起头,咬牙切齿道:“别在那里表演话剧了,不管你有什么企图,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都已经化为泡影了。”
“因为泰勒已经死了。”
“身体断成两截,死的不能再死了。”
说完这些话,安琪拉觉得痛快许多,放松下来,稍微用晶沙填补住手腕的伤口。
只是这种轻松,很快又被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惊悚替代——
“只是身体断成两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随便修修就好了。”
迟小厉洒然一笑,神情淡定,就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是个医生啦。”
第一三一章 定风波(二)
将腰斩之人救活?
安琪拉很想笑,想要嘲笑青年的狂妄无知。
可是看着青年清澈无垢的眼睛,如同一泓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清泉,安琪拉又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如果——
如果他是、认真的呢?
如果他真的有这个能力……
那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狂妄无知?
这些想法如同一滩急流,盘旋着冲刷进安琪拉紊乱的脑海中,原本微荡的涟漪在这迅猛攻势下掀起重重巨浪。
惊涛骇浪。
——不行。
不能继续想下去。
安琪拉猛力摇晃起头,想要将心中的不安甩掉。
面对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将这份恐惧彻底扼杀。
大地动了。
并非脚下数十米的范围,也不是先前被瓦伦丁掌控的内城区,而是背负整个皇城的君岭,仿佛一只伏延千里、刚刚苏醒的巨龟,开始缓缓活动起来。
安琪拉抬起头,整个人散发出朦胧光芒,裸露在外的皮肤陡然浮现出一层繁复花纹,没过多久,这些原本只是隐约可见的花纹便愈发清晰、稳定,金黄色光芒由暗到亮,再到刺眼。
极远处隐约已经能够听见嘈杂的呼喊,应该是先前被瓦伦丁制住的宫里人,以及被挡在外的禁军终于交汇到一起,面对这场地动山摇的灾难,一时不知所措。
大地震动进一步加深,作为震中的内城区,不少宫殿都已开始摇摇欲坠。对于这场震动最为直接的观感,便是之前消失不见的“山岗”再次激活,淡紫色的防护罩一直笼罩于上空,却只是徒劳无功,根本无法阻止灾害进一步恶化。
先前一直淡定从容的迟小厉,脸上难得换成一副凝重样子,就连怀中的奥丽莎,似乎也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使劲往迟小厉衣服里钻了钻,没有再撒娇。
“聚灵魔法?似乎又不太像呢……”
看着突兀浮现于天空中、将整个君岭围成一圈的十二根金色光柱,迟小厉嘴里念叨了几句,不时抬头看一眼,摇摇头,又看一眼,又摇摇头……如此重复了几遍,最后还是没想明白,只能叹一口气:
“这个魔法,你提前准备了多久?”
如此规模的魔法,可以说已经超出了禁咒范畴。迟小厉知道这个女人有后手,却没想到竟然能搞出这样一个麻烦,现在便有些后悔,之前就该像某个剑痴一样,二话不说直接全力将对方轰杀,也不会搞成现在这副棘手的烂摊子。
“三年?四年?还是更早一些呢……”
天摇地动中,一个身穿华丽宫服的女人缓缓落地,托着下巴努力思考,以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了迟小厉的问题。
她的模样倒和一旁的安琪拉有几分相像,迟小厉只是看了一眼,疑惑道:“你的最后一个分身?”
飞到空中、遍体金光的安琪拉没有回答,倒是刚刚落地的女人捏起裙角,微微行礼:
“妾身名为丽丝贝娜,可不是那些低级分身哟?如果非要说的话,妾身和安琪拉可是姐妹花呢,只不过妾身实力稍微低一点,对于真身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一具身体,两个人格吗?”
迟小厉点点头,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对方体内的能量形式与那个女人相同,却拥有和之前那些从皇城各地回归的分身截然不同的明确思维。
地面震动愈发猛烈,终于开始有宫殿分崩离析,而天空中十二道光柱更加璀璨,在君岭正上方渐渐合围成一个点。
光点诞生的同时,原本间隔甚远的光柱突然向两边扩张,渐渐将整个君岭围住,宛如一个倒扣在地面上的碗,将点点夜色映照的如同白昼。
之后,地面的震动反而渐渐平复,只是四通八达的路面增添出无数缝隙,不久便伸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土黄色触须,很快分化成一双双诡异曲折的手,在虚空中胡乱挥舞。
迟小厉倒退两步,躲开摸上自己鞋面的手,然后狠狠踩了一脚。再看向丽丝贝娜时,眼里充满厌恶:
“你们倒真是没让我失望……一如既往的令人恶心。”
光罩出现时,迟小厉便已经隐约觉察到这个魔法的真正效果——
汲取。
将他人能量夺为己用,是不折不扣的邪恶魔法。一旦被这些看似无害的触手抓住,恐怕不出片刻便会被吸成人干。迟小厉估计,之前回归的十道分身应该也是使用了相似的魔法。
迟小厉之前也听闻过某些邪术,能够强夺其他人辛苦提升的魔力,但从未听说有哪个能做到这种程度。毕竟吸取一两个人倒也不算什么,可如果将整整一座城化作祭坛,可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量变产生质变。
自称丽丝贝娜的女人,之前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本体,应该是去激活位于皇城中的十二座魔法阵。
进一步想,对方在利亚布局多年,看中瓦伦丁的原因,可能不只是他实力出众,背后很有可能存在更大阴谋——
又有谁知道,包围皇城的这种魔法阵,在利亚各地究竟有多少?
迟小厉隐隐有种感觉,笼罩皇城的魔法并不完美,有种仓促执行的感觉。其中原因,多半应该是自己的出现,让对方不得不提早启动魔法。
如果魔法真的完美激活,估计从裂缝中钻出的就不是这些慢吞吞的触手,而是迅猛如电的尖刺了。
一旦这种魔法布满整个利亚,那时利亚就真的会变成人间地狱。
迟小厉并不知道瓦伦丁曾经真有献出整个利亚的想法,否则这些猜测也就变成确信了。
丽丝贝娜已经回归安琪拉的身体,在脑后隐约浮现出一张女人脸,如同书画中的双面人,即使面容楚楚动人,整体看上去却格外惊悚。
彻底融合的安琪拉在光芒中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睁开的眼眸散发出刺眼光芒,看着面色阴沉的迟小厉,浑身似乎都散发出一种绝望气息,不由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
“知道与妾身为敌的后果了吗?准备承受神的愤怒吧!”
越来越多的金色丝絮飘至天空,代表着越来越多的人受到毒手。每吸收一道金丝,安琪拉身上的光芒便更亮几分,在璀璨耀眼的光罩中,宛如一位出尘脱俗的女神。
只不过这位女神,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死亡。
安琪拉不再关注迟小厉的动静,在这个天地间,她已经和大地融为一体,不论迟小厉怎样折腾,都已经无济于事。
虽然迫不得已提前激活皇城内的魔法阵,但遍布整个利亚的主阵并未受到影响,等这场战斗结束,皇城就会变为死城,到时群龙无首的利亚定会发生动乱,到时其他几个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人物注意力就会分散,自己便能趁机完善整个大阵。
等到利亚被血祭之后,自己便真正成为无所畏惧的最强者,在神使中的地位自会一步登天,甚至还有可能……
安琪拉越想越觉得开心,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只是她的笑声,很快被一阵叹息打断。
“我跟家里的丫头说过,学魔法,最主要的就是一步一个脚印,别想些旁门左道一步登天。就算将来变成顶厉害的魔法师,也不要无故欺负别人,因为善恶终有报。”
迟小厉将奥丽莎放下,抬起头,一字一句说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就是我痛恨你们这些神使的最大原因。无论剑术亦或魔法,修习途中切记怀有敬畏。要知道,你在凝望虚空时,虚空也在凝望你。”
迟小厉目光深邃,如同一把利剑直插心脏。
安琪拉没来由浑身战栗一下,本能感到深恶的恐惧,再没有之前的悠然表情,开始疯狂汲取飘散在各处的金丝。
在她惊恐的目光中,迟小厉缓缓抬起手,并没有什么激烈动作,仅仅只是弹起一根手指——
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了半天,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安琪拉总算松一口气,隐约有种被耍的感觉,刚想出声嘲讽,却看到迟小厉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定。”
第一三二章 定风波(三)
迟小厉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比寻常街邻间的攀谈还要低许多,更像是说与自己听的私语,位于百米开外的安琪拉,讲道理本应该听不到。
可安琪拉还是准确无误的听到了。
就好像声音并非通过两人间的距离传到过来,迟小厉张嘴的一刹那,整个天地间便都只剩这个字。
再没有任何杂音。
人们通常先是看到,然后才会做出思考,所以视觉冲击总是比其他感官要提早一步。
天上的光罩仍在,地上的触手也没有丝毫破坏痕迹,远处摇摇欲坠的楼阁依旧摇摇欲坠,仿佛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
的确没有什么改变。
因为所有景象,都停住了。
“开、开什么、玩笑——!”
原本漂浮在空中的金色丝絮,甚至已经快要触碰到身体,却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定住,即使主动身手抓取,这些本该为自己所用的纯粹能量也不像之前那样瞬间入体,反而如同镜花水月,只可远观却无法触及,就这么径直从手掌穿过。
巨大的冲击瞬间夺取安琪拉的思考能力,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只是一遍遍重复尝试恢复与金丝的联系,却又一遍遍徒劳无功。
在几十次失败后,安琪拉终于冷静下来,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刚才一直被忽略的某个问题,惊恐的看着手臂:“为什么、这么重——?”
从刚才抓取金丝时,手臂便渐渐传来沉重的压迫感,而这种感觉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清晰,安琪拉又尝试了一下,确认全身上下所有地方都有这种感觉,就像整个人陷入一摊浓稠沼泽中,行动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限制,越动弹便陷得越深。
“这种小问题——”
一股憋屈感油然而生,安琪拉暴喝一声,身上诡秘而繁复的花纹骤然增亮,竟然硬生生凭借魔力加持,强行挡下四面八方的压力,渐渐恢复行动。
“啪、啪啪——”
掌声传来,在这方面死寂的天地中显得尤为突兀。
即使恢复行动能力,那种始终压在胸口的沉闷感依旧不曾衰退,安琪拉咬紧牙齿,恨不得立刻动手,将下面那个男人撕碎。
“虽然我很讨厌你,但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厉害。”
声音隐约有些褒奖之意,但在安琪拉听来,却像是受到最恶毒的挑衅与侮辱。
“我之前也在其他地方游历过不少年,差不多稍微出徒之后,就很少跟人打架了。毕竟打架之前就知道输赢,那打架过程的趣味与惊险便少了许多。现在嘛……有些后悔,要是当年去学剑术就好了,现在估计差不多也能当个剑圣什么的。”
男人声音依旧缺少起伏,没有掺杂多少情绪,就好像说的是某个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故事,跟自己毫无关系。如果换一个人,用这种语气谈论自己的过去,恐怕听的人会不由翻个白眼,认为他太能吹牛。
安琪拉第一时间也是这个想法。
打架之前就能知道输赢?学剑术就能当剑圣?
别闹了。
安琪拉不愿这时候输气势,想要嗤笑一声嘲讽一番,话到嘴边,却又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她不想承认。
但心中,却是默认对方真的能够做到这些。
“这么些年以来——其实也没多少年,我真正打过的人里,能够在现在释放的这个魔法内行动不受影响,你是第三个。”
安琪拉听闻,没来由生出一份自豪。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这份情绪,短暂一愣,之后便陡然有些怒不可遏。
竟然因为敌人的夸奖而开心?
这种近似辛勤的努力被长辈看到、然后得到肯定的兴奋,最多只出现了一瞬间,但已经足够让安琪拉暴跳如雷。
恼怒至极,反而能将心中的忌惮与不安压下。安琪拉通红着眼睛,连同脑后的丽丝贝娜一起嘶吼起来,两道魔法阵同时亮起,汹涌的魔力强行暂时破开周围泥泞般的阻力,原本静止不动的地面再次发出悲鸣,数十个身披黑质铠甲的武士从裂缝中爬出,与天上骤然降临的寒光,一同扑向男人。
“给我死!”
还想继续说几句的迟小厉,见安琪拉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心里倒有些纳闷,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只能叹一口气,先应对眼前的袭击。
以合拢之势包围上来的武人明显与寻常土系魔法中的“土傀儡”近似,但那反射出黑光的铠甲却是明显的高级货,迟小厉心里生出几分兴趣,放弃已经抬至一半的右手,转而径直扑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武人,手上裹起一道风刃,劈头砸下,却只听“铿”的一声脆响,全力使出的风刃竟然只在黑甲上砍出几道裂痕,甚至连本体都没破坏,武人更是在硬抗这记攻击后迅猛抬手,冲着迟小厉回避的位置抽刀砍去。
只是在长刀触碰至衣服前,便再难前进分毫,如同撞在一面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上,巨大的反作用力反倒让武人握刀的手从虎口处崩坏,长刀弹起径直落入后方。
这边的武人看似凶悍无匹,操纵它们的安琪拉却非常难受。她大致猜到这个限制行动的场域功能,却没有丝毫破解办法。即使以这么多年的神使阅历,安琪拉依旧想不起任何相关的魔法。
至于之前的愤而出手,安琪拉反倒有些后悔。武人行动看似行云流水,其实都是她在耗费比以往多出数倍魔力的巨大代价下换来的。如果不这么做,仅凭场域的拘束便能让武人动弹不得。
在天上寻找机会的同时,安琪拉将半数精力用在回溯相关魔法上。毕竟想要真正取得胜利,必须破掉男人这古怪的魔法。
在彻底与包围君岭的大阵失去联系前,安琪拉大致感受过这个魔法的范围,最起码也覆盖了整个皇城。瓦伦丁的“万象世界”也仅仅是影响一个内城区,青年又不像自己一般提前做过准备,按道理来讲不应有如此大威力。
如此想来,青年应该是在强行透支魔力,以达到魔法短时间超出原本范畴的威力,而支持如此巨大的魔法,所耗费的魔力自然是天文数字。
所以青年看似风清云淡的背后,应该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想通这一点,安琪拉渐渐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第一三三章 定风波(四)
迟小厉正与武人打的不可开交,虽然也提防安琪拉突然下黑手,但并没仔细到注意她此时的心境变化,大部分心思还是落在武人的铠甲上。
“这种硬度,已经不单单是自然元素堆叠了……”
迟小厉已经尝试过四五次反击,每次都使用了不同种类的魔法,却没有真正破坏掉武人的铠甲,一具都没有。
即使途中几次将其中一个武人打到浑身龟裂,眼看就要将铠甲彻底粉碎,其余武人便配合默契的上来阻挠,等到迟小厉摆脱掉纠缠时,最先那个武人已经恢复如初,铠甲上没有一丝裂痕。
就在迟小厉落地空当,沙地中猛然暴起四道黑影,竟然是自始至终按兵不动埋伏的武人,一直等到迟小厉踏入攻击范围,才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手,四把长刀同时看向迟小厉颈间。
“十六具傀儡!”
迟小厉大叫一声,眼看长刀逼近,声音里却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带着一种欣喜语气,眼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身影一晃,凭借骤然加速从两位武人缝隙中堪堪钻过。四把刀在地上劈开一道深坑,自知失手的武人迅速调整身姿,其中一个更是仿佛拥有自主意识,竟然好似感觉到危险逼近,脚踝关节处凭空发出一声“吱嘎”的悲鸣,硬生生扭转上身,以人类绝对做不到的姿势躲过背后射来的一记长枪。
突围途中还不忘回头补上一击的迟小厉,眼看没有得手,不但没有丝毫沮丧,反而像是发现某些有趣的东西:“并非自律型魔法产物,竟然还知道躲避?”
原本近战是魔法师的禁忌,但迟小厉自恃学过几年剑术,身手还不错,尤其对这些看似平凡实则超凡的武人生出极大兴趣,便数次以身试险,虽然至今没有击破一个武人,但也大约能评估处这些武人的强度了。
所以他刚刚反身递出的长枪,依照之前的判断应该足以将武人盔甲洞穿,却却没想到之前从不知闪避,只会硬碰硬的武人竟然选择躲开,而且明显并非安琪拉出手调整,其中门道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在应用魔法上加入规避机制吗……不对,这就无法解释之前的行为,应该是对超出铠甲所能承受上限的魔力产生规避……”
抬脚踢飞侧方袭来的一个武人,迟小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将魔力掌控的精度提升到极限竟然能产生这样的效果,自身还具有远超寻常魔法的强度,之前确实没想过……可以作为以后的研究方向呢。”
迟小厉声音不高,但借助武人传导,还是被安琪拉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对于他的这些自言自语,安琪拉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将纯粹能量混入杂糅土、金、木等元素的大地魔法中,构成的手法与之前使用的“不可视箭簇”相似,都是由细微到无法察觉的最精细粒子组成,互相之间几乎没有空隙,这也是武人铠甲如此致密的原因。
迟小厉对魔法的领悟能力,安琪拉在之前的模仿中便深有体会,但她想不到迟小厉竟能这么快发现武人的秘密。
现代魔法师基本都会将精力放在如何使魔法阵与吟唱咒语做到完美无瑕,元素精度的掌控反而是一个极易被忽略的盲点。倒不是没有人曾在这方面下手,但最终还是因为砥砺精度需要极高天赋,同时后天也要付出无数努力,还未必能取得确实成绩,所以最后大都中途放弃。
迟小厉之前将精力放在广度上,即广泛学习其他种类魔法,很少在魔法精度上深究,现在看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门路,效果可以说精彩绝艳,自然眼前一亮。
“无论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给我打开了另一种思路。”
迟小厉扫视一圈,双手扣到一起,将关节按得“咔咔”作响,然后伸了个懒腰:“玩的也挺尽兴,不过差不多该结束了。”
安琪拉神情紧绷,眼看迟小厉竟主动停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一直悬停于胸前的立锥瞬间启动,如同张满弦的弓,向着被困于武人包围的迟小厉凶狠砸下,竟是想要连同武人一同消灭。
在这过程中,安琪拉几乎将魔力释放至最大值,使直径近四米、本该受到强大拘束力的立锥速度达到极致。
“手术室——”
立锥之下,一道平淡的声音响起,甚至盖过空气中摩擦响起的轰鸣。
恍惚间,数道银光一闪而过。
原本来势汹汹的立锥突然悬停于半空,已经快要触及迟小厉衣袖的武人也猛然停止了动作。
随后宛若静止的时间再次恢复。
只是无论泰山压顶的立锥,还是身披致密黑甲的武人,都如同豆腐般被大刀阔斧斩成数十段,哗啦啦从四散空中落下。
只因为迟小厉手中,多了把精致小巧的刀。
“竟然没有趁机偷袭奥丽莎,我倒是挺意外——的?”
迟小厉笑着看向天空,却猛然发现本该凌驾在那里的女人消失不见,心中猛生警惕的同时,后背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肌肤的剧痛。
“呃——这、这个……有点厉害呢?”
一口鲜血喷出,迟小厉缓缓低下头,看着左胸口露出的黑色刀尖,眼神有些茫然。
“当然厉害啦。”
如同诱人毒蛇的甜腻声音从背后传来。
一道血迹从安琪拉嘴角淌下,皮肤上原本明亮的花纹此时也变得黯淡无光,腹间更是添了几道几乎能看见肠胃的狰狞伤口,模样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唯独她的脸上,挂着胜利者般的笑容。
“噗咳……真没想到,你竟然会……传说中的空间魔法呢,真是让人惊讶……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把匕首,是那、那位大人赐予妾身的‘毒罔’,用你们的话讲,可是不折不扣的神器呢……不过能够逼迫妾身使用它,你也算死得其所了呵呵咳……”
“不惜拼着两败俱伤,竟然在我攻击时候与其中一个武人调换位置……咳咳咳……你也算艺高人胆大呢……”
迟小厉声音越来越轻,似乎语气中带有一丝佩服,之后便再无言语,就这么径直向前摔去。
第一三四章 定风波(五)
男人死了。
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凝固在整个空间的泥泞感渐渐消失,便是最好的证明。
意识到这点,安琪拉紧绷的身体才第一次放松下来,拖着重伤的身体一屁股坐下,仍然有些不真实。
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反倒填满了劫后余生的侥幸。
恍如隔世。
因为能量体的特殊构造,安琪拉的衰老速度远比寻常人缓慢,虽然看上去年纪韶华,但实际上已经八十有余,见识与阅历自然超出绝大多数人。
对于各种传闻秘辛,她自然也遍阅不少。
但空间魔法,即使在稀奇古怪却又异常强大的极小部分创想魔法中,也算是凤毛麟角,至少已经有数百年未曾出现过。
空间魔法又只是一个非常笼统的统称,现在遍布大陆各地的传送门,据说便是数百年前那位空间魔法师创建,这种“传导”的能力便是空间魔法其中一种。
至于迟小厉掌握的空间魔法,应该是偏向于创建某种场域的能力,具体是否还有其他功能,安琪拉也不好猜测,毕竟能够作为借鉴的资料太过稀少,而能够做出解释的人已经死了。
在立锥被切割的瞬间,安琪拉才恍然分辨出对方的魔法,心思震撼之余,迅速生出一份铤而走险的大单想法。
虽然之前未曾与空间能力者交手,安琪拉也不难猜测,要想在对方的场域中取胜,无异于陆上魔兽下海去挑战海兽,天时地利都是对方的,想要取胜难于登天。
之前安琪拉考虑过,最稳妥的做法便是拖入持久战,无论男人有多强,要维持如此范围的魔法,自然消耗剧烈,等到对方魔法维持不住时,便是出手的好时机。但这个想法有个致命缺点,安琪拉无法准确判断男人力尽的时机,对方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很可能在最后关头暴走,和她拼个鱼死网破。
所以当两人间的视线陷入短暂盲区时,另一个想法渐渐浮出水面。
时机转瞬即逝,安琪拉几乎没有任何考虑,瞬间与被斩断的武人其中一个同调,这也是作为能量体最大的优势。
在安琪拉看来,迟小厉为人张狂自大,依仗空间魔法的逆天能力便有恃无恐,包括之前与武人交战时的“胶着”,都是故意为之。而这种自以为是的性格,最容易被抓住漏洞。
所以安琪拉承受住原本应该劈在武人身上的最后几刀,在迟小厉以为大局已定时出其不意从背后使出致命一击。
这个过程中,只要迟小厉稍微察觉到一丝魔力外溢,或者对身后有所警惕,计划便无法实施,安琪拉反倒会白白受到重创。
所以实际上,也是一次很凶险的赌博。
“不过还是赢了。”
安琪拉擦干嘴角,笑容灿烂。
腹部的伤口已经快要愈合,迟小厉的攻击没有那些诡异的诅咒,自然恢复迅速。
原本插在迟小厉背上的“毒罔”,如同蜡烛般渐渐融化,看的安琪拉柳眉紧蹙,一阵肉疼:
“可惜大人赐予的神物只能使用一次。”
关于“毒罔”的具体情况,安琪拉也不甚了解,只知道这把匕首一旦沾血,便会迅速腐蚀掉对方生命力,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无计可施,只能痛苦的坐以待毙。
对于“那位大人”的话,安琪拉自然深信不疑,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还是特地将匕首刺穿青年心脏,做到双重保证。
等到身上的伤基本痊愈,安琪拉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离对方魔法彻底消退还有一点时间,但身上的压抑感已经越来越轻,原本悬浮于空中的金丝也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咕咔——咔哧咔哧。”
安琪拉表情一凝,迅速回过头,却发现原本躲在远处的幼女不知何时来到近前,手里捧着一根武人被砍碎的手臂,嘴里不停地啃着。
“……竟然能把‘精铠’咬碎?”
安琪拉心中有些震惊。
她所说的精铠,自然是披覆于武人身上的铠甲,之前还给迟小厉带来些许“麻烦”,幼女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将之嚼碎,令人啧啧称奇。
“黑龙与精灵的后代……确实很惊奇呢,只不过……不会产生一些问题吗?”
安琪拉眯起眼睛,来回打量着幼女。之前注意力全部放在战斗上,所以没有细思迟小厉的话,但现在想起,安琪拉自然发觉出其中怪异,两种魔法体系截然不同的种族,诞生的后代应该会有巨大缺陷,至少魔力系统不相容的矛盾无法解决。
可看幼女的表现却不像身体有疾,安琪拉思虑一阵,决定将幼女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慢慢走过去。
幼女只是开心的啃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安琪拉临近,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悲伤。
“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死了也不会伤心吗?还是年纪太小……又或是真的无情?”
总觉得将“无情”这种心性放在一个幼女身上有点怪异,安琪拉笑笑,也不深究其中原因,伸手向幼女头顶抓去——
“咔!”
“嘶——”
安琪拉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抽回右手,中间三根指头连同根部竟然被一齐咬断,晶莹剔透的截面传来钻心剧痛。
“你这个该死的——!”
五指连心,剧痛难忍。安琪拉捂住手指,面若癫狂,双眼散发出诡异的红光,一切兴趣想法都在暴怒下烟消云散,抬脚冲幼女面门狠狠踢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幼女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轨迹,最终在百米远处停下。
“呜、呜呜——”
哭声传来,奥丽莎坐在地上捂住鼻子,眼睛里扑闪扑闪噙满泪水,又委屈又愤怒地看向这边。
“什、什么?!”
这下轮到安琪拉目瞪口呆。刚刚那一脚她可是下了死手,甚至在盛怒之下动用了魔法,结合远超肉体强度的能量体质,就算一个剑圣挨上也该受不少伤,可幼女竟然还能哭出来,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流。
“是、是身上穿着史诗级防具吗?”
幼女身上的衣服在地上摩擦数百米也没有丝毫破损,安琪拉像是找到原因,如此安慰自己。
只是心中还是感到毛骨悚然。
如果,如果真的是……
安琪拉不敢想下去,只是看向幼女的目光,已经杀意毕露。
不能留。
安琪拉抬起手,天地能量开始疯狂肆虐。她下定决心,不惜浪费禁咒,也要确实轰杀这个令人胆寒的怪物。
只是魔力凝聚到一半时,安琪拉猛然瞪大眼睛,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因为她听到了一声叹息。
“唉。”
第一三五章 定风波(六)
错觉。
这是错觉。
安琪拉如此安慰自己。
魔法已经吟唱完毕,剩下的,只是将那个小怪物除掉,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那个男人,不可能活过来。
因为刺穿他心脏的,是真正的神兵。即使只能使用一次,所具有的效果也和本体一样。
那位大人如此说过。
如果仔细听,就会发现除了偶尔吹过的风声,再无其他声音。安琪拉笑了笑,自己怎么突然变得神经兮兮,将高举的右手落下。
如同神明审判的重锤。
泥泞感瞬间涌来。
安琪拉猛然睁大眼睛,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以及深入骨髓的惊恐。她身上的纹路发出迄今为止最强烈的光芒,汹涌的魔力将周围地面全部掀翻,烟尘大作。
然而无论怎么挣扎,安琪拉都像是被封在冷却铁水中的雕像,无法动弹分毫。
“咳咳……”
烟尘中,一连串孱弱的咳嗽声传出。
安琪拉无法看清烟幕后的身影,只是听着如同梦魇般的声音,身体愈发颤抖。被这种情绪控制,安琪拉迟了半拍,才隐约发现之前没有的异常感——
……烟尘?
为什么会有烟尘?!
安琪拉在心里大吼起来。
这个疑问,甚至已经比探究对方为什么还活着更加优先。
这里可是那个怪物的场域,为什么自己能够扬起烟尘?!所有东西不是应该保持原状吗?难道是对方垂死挣扎,力有未逮?不对,这样无法解释自己受到比之前更强烈拘束的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安琪拉痛苦的在心中呐喊,却不愿触及那灵光一闪、隐约明悟的答案。
“这是……什么刀啊,有点难受。”
视野渐渐清晰,露出一个男人的身影,身形依旧有些不稳,左胸口也血迹斑斑,只是之前那把融化成黑色液体的匕首已经消失不见。
迟小厉粗重的喘了几口气,这才站直身体,将抓在右手的球状物抬到眼前,仔细端详:
“负面气息浓郁……从没见过这种材质,嗯……原本那种消磨生命的力量消失了?看来是某件武器的仿制品……”
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迟小厉抬头看了眼,确认安琪拉真的被制住,这才将右手贴近左胸,捂住伤口,表情陡然狰狞:“出——”
随着一声嘶吼,几道微不可查的黑色细丝被迟小厉扯出,直到这时,迟小厉才彻底松口气,脸色苍白的擦了擦他额头汗水,坐在地上喘息一阵,直到呼吸恢复正常,才缓缓站起。
看着迟小厉转来的视线,安琪拉瞬间如坠冰窟。
“你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以后跟其他什么神使打架上点心,要不还真容易在阴沟里翻船。”
男人一步步向这边走来,安琪拉忍不住想要发出尖叫,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徒劳上下蠕动。
迟小厉在离她三米远的位置停下,脸上突然挂起赞许的笑容,抬起手,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比了个距离:
“刚刚小看你了,你就差一点,这么一点点,就能杀掉我了。”
安琪拉满脸惊悚,想要奋力挣扎却仍只能定在原地,看向迟小厉指间微不足道的距离,恍若隔了一个星辰。
“之前纳乌拉那个混球,跟我吹嘘杀掉古什么……反正就是另一个神使,没提过对方有这种匕首,所以我就没怎么上心,见到你的魔法如此出彩,不免生出一些兴趣。”
迟小厉笑容不变:“现在想想,要么那个人确实没有这种后手,要么就是纳乌拉没给他使这招的机会……不过归根究底,还是我自己轻敌大意,甚至差点死掉,也算是吸取教训了。”
安琪拉无法动弹,只有眼珠能左右晃动,也早已填满惊恐。
迟小厉瞥她一眼,晃晃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问题有点多,我就看心情回答了。之前你没猜错,我掌握的确是空间魔法,这也是我唯一、真正拥有的魔法。”
听到这句话,安琪拉暂时放下强行破开禁锢的努力,怔怔看着青年。
“不要不信,我确实只会这一种魔法。你可能好奇为什么我能使用其他系魔法,原因嘛……跟那个瓦伦丁其实差不多。”
迟小厉伸出食指,在已经完好如初的左胸口那里点了点:“这里有个领域。”
安琪拉眼中先是露出一丝茫然,但很快像是明白了什么,再看向迟小厉的脸时,只剩下难以抑制的惊恐。而这种惊恐,并非是寻常的害怕情绪,更像面对未知、神秘的事物,或者置身于广阔无垠的星空下,认知到自己渺小的茫然。
感受到安琪拉的情绪波动,迟小厉欣慰的点点头,就像一位谆谆教导的老师见到了学生开窍。
“看来你是明白了,我的身体、或者说我的‘魔法之心’,本身就是一个空间魔法。至于那些光啊暗啊风水火土等等,也只不过是散漫于空间内的属性,只要稍微改变一下整个空间的属性,自然能使用这些魔法了。至于你刚刚那一刀,确实是插在我的心脏上了,只是我的身体本能将刀刃上的侵蚀隔断,所以才捡回一条命。”
听了这些解释,安琪拉甚至忘了恐惧,心里只剩一种想法——
这也行?
在自己体内隔出小空间,然后改变属性就能释放相应的魔法?
空间魔法……是这样用的吗?
安琪拉在心里摇摇头,别说千年内,就算整个大陆闻名的历史上,都未曾听说过这种事。
这个男人……是个天才。
不,是个怪物。
或许,他已经达到了……
安琪拉猛一激灵,毫不犹豫掐灭心中升起的火苗。
这种人,怎么可能与那些大人比肩?!
“给你解释这么多,是想拖延时间,怕你一怒之下自爆,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具身体。”
男人的声音将安琪拉从思绪中拉回,她稍微一愣,目光迎向对方,却看到一抹玩味的笑容。
“咯噔”一声,仿佛某样东西碎掉,安琪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调动魔力了?
“别挣扎了,刚才这阵功夫我已经把你身体隔成二十段……当然,互相之间还是有联系的,要不你早死了。”
迟小厉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眼角微微跳动,竟如同隐忍许久的火山,终于在这一时刻爆发:
“刚刚踢了丫头一脚,是不是很爽?”
已经连自爆都做不到的安琪拉,只是茫然看着眼前的男人,甚至连思考这种能力都失去了。
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
“丫头哭的这么厉害,要是让她爹知道,我这个监护人不得被追着满世界砍?”
迟小厉前踏一步。
“你该怎么赔偿呢?”
一只手摸了上女人的腹部。
“我看,就用这副身体偿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