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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99章 集结,准备战斗!

    宴驰收到溃兵传来的消息,得知宴荔游在浚稽山遇袭时,心情很复杂。

    宴荔游打了败仗,对他来说是好事。草原上的人只看实力,没有实力,就算是亲生父亲也要俯首称臣。他原本就掌握了部落中的大半力量,如今忠于宴荔游的人又受重创,就没人再拦在他的前面了。

    可是谁袭击了宴荔游?是一起东迁的其他部落,还是已经在这里驻扎的轲比能?又或者是其他的小部落?

    半天之后,宴驰的疑惑得到了解答,既不是其他部落,也不是轲比能,而是他一直在追击的狼骑。

    狼骑出现在身后,这让宴驰既意外,又恼火。

    他随即下令返回浚稽山一带,务必要将狼骑围住,击杀。

    这是鲜卑人的草原,鲜卑人才是狼,汉人只能是羊。

    更具体的说,只有他才能自称草原之狼。汉人以狼骑自称,不仅是对鲜卑人的冒犯,更是对野狼部落的冒犯,对他个人的冒犯。

    万余大军前后分散近百里。等宴驰将命令传出去,全军回转,赶回浚稽山时,吕布等人早就跑了,宴荔游倒是识时务,从现在开始,野狼部落的大帅就是你了。我也没什么奢望,带几个奴隶,随便找一块牧场,自生自灭。

    宴驰倒没有这么绝情,表示还把宴荔游当父亲,宴荔游可以留下忠于他的人,拥有一块上好的牧场,不会有人打扰他。

    阿琳曼就由他笑纳了,直接搬进了他的帐篷。

    接过了野狼部落的大旗,宴驰成了野狼部落的大帅。他一边派人通知红日、狂沙等部落,一边派人搜索狼骑的下落。

    忙了几天,宴驰没找到狼骑,却与去卑不期而遇。

    可能是被狼骑的战绩误导,觉得野狼部落不过如此,也可能是去卑在中原生活得太久,已经不习惯草原上的残酷,草率地决定迎战,结果被野狼部落打得大败。原本属于扶罗韩的鲜卑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投降了宴驰,只有几百匈奴人跟着去卑跑了,逃往大漠深处。

    反倒是一直在浚稽山附近的轲比能安然无恙,依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与野狼部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直到红日、狂沙部落陆续赶到,回旋空间越来越小,才主动撤离。

    虽然没能找到狼骑,但他清楚,狼骑在草原上的生存能力不亚于他们,大概率会安然无恙。

    反倒是宴驰,很可能会被狼骑拖死。

    北地,卑移山(贺兰山)下。

    马超踩着马镫,屁股半离马鞍,在身体升到最高点时,撒手松弦。

    羽箭飞驰而去,没入树丛。

    一声悲嘶,通体蓝灰的野鸡中箭,落下枝头,摔入草丛中。

    “去捡回来。”马超大笑道。那只野鸡的马尾状长羽非常漂亮,当作盔缨肯定好看。

    两个髡头羌人跳下马,冲了出去。

    马超挽住马缰,环视四周,寻找更好的猎物。

    突然,他眼神微缩。

    远处的官道上,一匹快马急驰而来,马蹄踢起淡淡的烟尘。

    马超眼皮跳了跳,顾不上猎物,转马来到官道上。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奔得如此之急,肯定是重要的事。

    马超刚刚来到官道,骑士就奔到了面前,一边勒住坐骑,转着圈,一边大声叫道:“马校尉吗?”

    “正是。”马超不敢怠慢,连忙亮出印信。

    骑士查看了印信,从背囊里掏出一封密封好的诏书,递给马超。“天子诏书,请马校尉立刻回复。”

    马超翻身下马,接过诏书,查验了上面的封泥,随即打开。

    片刻之后,他面露狂喜,一边命人取笔墨来,一边说道:“劳烦使者回复天子,臣一定及时赶到。”说着,用牙齿咬开冻结的笔,唾了一口唾沫在砚中,蘸了点墨,在使者的回执上签了名。

    使者拱手称谢,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马超也上了马,大声叫道:“不要啦,什么都不要啦,赶紧回城,准备出征。”

    “喏。”骑士们轰然应诺,纷纷上马,跟着马超向治所急驰而去。

    高阙。

    沙陵侯、度辽将军张杨轻拍着冰封的城墙,一声叹息。

    “真是见鬼了,鲜卑人都哪儿去了?草原上下了那么大的雪,他们还能活?”

    一旁的亲卫很无语。张杨这是无聊到极点了,居然盼着鲜卑人来抢劫?这大冬天的,躲在塞里喝酒吃肉不好吗,非要和鲜卑人拼命?

    “君侯,前两天听一个逃难的鲜卑人说,草原上出现了一群马贼,来去如风,杀人如麻,不少部落都被他们摧毁了,几乎不留活口。会不会是他们杀得太狠,鲜卑人实力受损,不敢来了?”

    “从哪儿冒出来的马贼?”张杨搓着手,仔细想了想。“没听说最近草原上有什么狠人啊。”

    “会不会是扶罗韩的旧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扶罗韩的脑袋虽然挂在城墙上了,他的部下还有不少人在草原上讨生活。”

    “也有这可能啊。”张杨冷笑一声:“一群残兵败将,也只能在我汉人不去的地方称王称霸了。哪天等我们杀过去,管他是骆驼还是马,一律杀了吃肉。”

    正说着,有人来报,朝廷有使者到,带着天子诏书。

    张杨眉头一挑,顿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的下了城楼。

    时间不长,城下传来张杨的怒吼。

    “全军集结,准备出征——”

    金城。

    韩遂倚在凭几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举着书卷,正看得津津有味。

    “报!天子使者到!”

    韩遂一惊,翻身坐起,险些打翻案上的酒壶。

    脚步声连响,天子使者已经上了堂,风尘仆仆,身后背着一个皮囊。他走到正席前,转身南向,从皮囊中取出诏书,高高举起。

    “天子诏书在此,请镇西大将军接诏。”

    韩遂连忙站起,整理衣服,躬身施礼。“金城侯,镇西大将军,臣遂,接诏。”

    使者将诏书送到韩遂手中,韩遂提起笔,在诏书回执上签字,又命人带使者去休息。他打开诏书,看了一遍,嘴角抽了抽,沉吟片刻。

    “请安西将军来,快!”

    时间不长,成公英匆匆赶来,看完诏书,他眼睛一亮。“大将军,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当然是出兵,而且越快越好。”

    “鲜卑人可不少。”韩遂沉声说道:“几个部落加在一起,兵力不会比扶罗韩少。”

    “可是如今的朝廷也不是去年的朝廷啊。”成公英急声道:“天子滞留休屠泽大半年,不就是等这一天?中部鲜卑已经臣服,击溃西部鲜卑主力,至少可以保凉州五年太平,西域的商路就可以重新开通了。”

    韩遂打量着成公英,大感意外。“你这么有信心?”

    成公英笑了。“大将军,天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啊。没有把握,他会这么做?”

    韩遂思索片刻,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集结大军,准备出征。”

第500章 大战之前

    “陛下,又有两名狼骑回来了,还带来了军书。”曹昂上前一步,将沾了血的军书放在案上。

    刘协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接过军书。“伤势如何?”

    “重伤,不过精神还好。他们说,进入张掖属国后,遇到了几个之前被他们解救的女子,一路悉心照料,吃喝不愁,就差直接喂他们了。太医署也说伤口处理得不错,否则就要残了。”

    “好,让他们安心养伤。”刘协拿起书刀,拆开军书。

    “唯。”曹昂应了一声,转身出帐。

    “等等。”刘协突然叫道。

    曹昂应声转身,一步迈回原地,仿佛从来也没离开过。

    “请贾侍中来。”刘协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迅速找到浚稽山的位置。

    “唯。”曹昂再次出帐。

    坐在一旁的蔡琰放下手中正在处理的文书,拿出笔墨,取来新纸。她知道,这是有了新的情况,很可能需要记入起居注。

    刘协转头看了蔡琰一眼。“令史,最近会很忙,让袁权、王异来帮忙。”

    “唯。”蔡琰应了一声,起身去安排。

    时间不长,贾诩推帐而入,径直走到刘协身边。“陛下,有什么新情况?”

    刘协将手中的军书递给贾诩,目光依然在浚稽山一带逡巡。“狼骑又折了回去,要牵着野狼的鼻子转几圈,我们有更多的时间调兵了。”

    贾诩迅速看完军书,一声轻叹。“这应该是黄猗的决定。此次出征,他一步跨过了别人需要三五年才能跨过的距离,已经是一个合适的军谋了。”

    “岂止合格,简直是优秀。”刘协笑了一声:“身处险境,还能有如此大局观,超出我的预期。”

    “能得陛下此言,他的努力就都值了。”贾诩顿了顿,又道:“希望其他人也能有出色表现。”

    “大战在即,该让他们试试爪牙了,跟着斥候去打探消息吧。”

    “正当如此。”贾诩正中下怀,转身出去安排。

    第一期两百名学员,几乎全是凉州人,结果却是黄猗这个关东人大放异彩,要说贾诩心里一点遗憾没有,那也是不现实的。即使是从朝廷的角度,他也希望凉州能出几个优秀的军谋,别让黄猗独擅其美,影响了凉州的人心、士气。

    这些学员是凉州的希望,如果他们都没有自信,觉得低关东人一等,凉州军又如何有自信达到天子的期望,成为战无不胜的王者之师?

    “狼骑牵制野狼部落,我们就有了更充裕的时间,可以打一个歼灭战,保十年太平。”刘协伸手点了点浚稽山。“鲜卑人退却时,必然会经过此地。这一次追击,至少要追到此地。战马、补给都要追加投入,追击的将士也要挑选能耐苦战的。”

    贾诩盯着地图,眼神微眯。“追击的任务可以交给郡国兵。他们装备不足,但熟悉环境。尤其是张张掖、酒泉的百姓,与鲜卑人接触最多,深受其害。如果有机会报仇,他们不会退后的。”

    刘协沉吟着,袁权、王异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后,在蔡琰已经准备好的案旁就坐。

    刘协突然说道:“王异,杨阿妹在营里吗?”

    王异长身而起。“回陛下,在的。”

    “训练成果如何?”

    “还不错,除了读书不行之外,其他的进步都很快。”

    “让她回酒泉,找她的兄长杨阿若,招募游侠儿,做好出塞追击的准备。人越多越好,斩首逾十者,可以免试从军。”

    “唯。”王异起身出去了。

    贾诩抚着胡须,含笑点头。天子忙而不乱,反应极快,整个凉州的形势了如指掌。

    “陛下,若想赶尽杀绝,诸郡游侠儿怕是不够。不如调镇西大将军韩遂别部进驻居延泽。”

    刘协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韩银进驻关中后,韩遂对成公英的培养明显加重。贾诩的建议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很明白,就是希望将成公英从韩遂部下剥离出来,就像将张辽、高顺从吕布麾下剥离出来一样。

    韩遂年纪大了,而且志大才疏,担负不起凉州的未来。

    他不是贾诩实现理想的盟友,反而是潜在的障碍。

    刘协也不喜欢韩遂,但他现在还不想动韩遂。对他来说,如果能让韩遂全身而退,甚至寿终正寢,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欲速则不达,凉州需要一个平稳的过渡,年轻的一代人也需要成长的时间。

    良久,刘协吁了一口气。“兵力有限,还是以击溃鲜卑人的主力,守住休屠泽为先。追击时,再考虑别部不迟。”

    “就依陛下所言。”贾诩倒也不坚持,爽快地答应了。

    随着一批又一批的狼骑返回休屠泽,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所有人都知道大战在即,而且来的是西部鲜卑的主力。

    具体的兵力眼下还不清楚,但几万骑总是有的。

    只是这个数字并没有引起太大的紧张,反倒让一些将士心生失望。

    才几万?西部鲜卑果然不行啊。

    草原上的胡虏兵民合一,能上马引弓的都是战士,所以稍微大一点的部落都有几千骑甚至上万骑。可是对于汉人来说,这种计算方法太假,他们通常只计算真正的战士,也就是青壮。

    按这种方法算,鲜卑人的兵力至少要打对折。

    扶罗韩入塞时,号称二十万众,三四万骑,最后不是一样被杀得一败涂地?

    狼骑不过百余人,就能杀得他们焦头烂额。

    面对这种情绪,刘协多次召开会议,要求诸将抛弃这种轻敌的思想。西部鲜卑的兵力或许有水份,但他们是有备而来,绝对不能有哪怕一点点侥幸心理,轻敌更不可取。

    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对手,轻敌都是兵家大忌。

    在刘协的反复强调下,这种情绪总算得到了控制。

    但刘协却不敢放松。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还会出现如此不成熟的表现。韩遂、马超等人率领的将士又会如何骄狂?

    他与贾诩商量,挑出一部分学员,分到各部,协助各营校尉、都尉做好思想工作,进行必要的战前动员,避免出现轻敌或者惧战的不良情绪。

    贾诩赞同刘协的意见,但他同时表示,学员会起到一部分作用,但非常有限。真正能起作用的还是实战。在最后的决战来临之前,应该安排一部分将士率先接战,摸清对手的实力。

    刘协同意了,由率先赶到的马超前突百里,率先迎敌。

第501章 有舍方有得

    休屠泽的主要水源来自南山的谷水,北侧几乎没有水。百里之外便是沙漠,连一根枯草都看不到。

    马超勒住缰绳,看了一眼无边无际的沙漠,忽然“哦”了一声。

    “天子这是示弱诱敌啊。”

    一旁的庞德不解地看着马超,不知道他这个感慨从何而来。天子派马超前突百里接战,明明是示强,怎么就成了示弱?

    马超举起马鞭,身体随着战马的走动起伏。

    “譬如两人较武,弱者往往持剑前指,使敌不能轻易近身。真正的高手则是安然不动,甚至剑不出鞘。待敌近身,方才暴起,拔剑伤敌,皆在一瞬之间。天子有精锐步骑,还有甲骑这样的利器,不惧近战,却让我们前突百里接敌,岂不是故意示弱?”

    庞德若有所思。“所以,我们的任务并不是阻击,而是诱敌。”

    马超微微颌首,随即又道:“虽是如此,却不能一击即溃,必然让鲜卑人觉得我们欲死战而不可得。”他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我就不接这个任务了。”

    庞德苦笑。马超这一路上话都不多,原来就是在想这个?

    他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天子不直接说明,非要马超自己想。万一马超没想明白,或者想错了,那岂不是误了大事?

    “校尉,我带人去布置警戒。”

    “去吧。”马超翻身下马,随从骑士们也跟着下马,让战马休息,节省马力。

    庞德领着百骑,一边走一边观察地形,寻找适合布哨的位置。他策马奔上一座沙丘,四下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指了两个骑士。

    “你们俩守在这儿。”

    两名骑士应了,翻身下马,正准备将马匹送到沙丘下面,突然沙丘动了,露出两个人影。

    “谁?”庞德等人下意识地拔出了战刀,准备迎战。

    “自己人。”那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掀起身上的白色大氅,露出里面的绛红色战袄,左胸的徽识表明,他们是卫尉营的斥候。

    “你们是……”庞德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保持高度警惕。

    “卫尉营的斥候,我是李权,他是马远,见过将军。”

    两个士卒取出腰牌,递给庞德。庞德接过腰牌看了一下,确认无疑,这才让部下将武器收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

    “奉命侦察敌情,姜队安排我们俩守在这里。”李权说道:“将军,这三十里以内,都不用你们安排警戒了,姜队都安排好了。”

    “姜队?”

    “我们的临时队长姜冏。”

    “汉阳姜冏姜仲奕?”庞德知道姜冏,天水四姓的姜氏子弟。但他之前听说姜冏任了郡尉,还在平定宋建的战斗中立了功,怎么会成了一个小小的队长?

    不会是同名吧?

    “是的。”李权似乎知道庞德在想什么,却不解释,从怀中掏出一个号角,用力吹响。马远则在一旁比划手势。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号角声,同样有人比划手势。

    又过了一会儿,更远的地方也传来了号角声。

    “你们靠这个传递消息?”庞德扫了一眼,心中暗惊。几个他认为有必要安排人警戒的位置都有人,而他之前却一点也没发现。

    李权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重新伏了回去,用沙子将自己盖好。

    庞德冲着准备安排在这里的两个部下使了个眼色。“你们俩留在这里,听这二位的指挥,学着点。”又对伏在沙中的李权、马远拱手道:“还请二位多点拨。”

    “不敢。”李权比了个手势,又指指身边数步之外的沙坑。“你们先伏在这里吧。”

    两名骑士领命,学着李权、马远的样子,将自己埋在沙子里。

    庞德再次点头致意,带着部下远去。他又走了几个适合的地点,同样遇到了姜冏安排的斥候,分别留下几个人,便回到马超身边。

    马超已经听到了号角声,听庞德说了经过,若有所思。“姜仲奕为了做贾先生的弟子,还真是舍得啊。堂堂的郡尉不做,来做学员。”

    “你是说,姜仲奕是首批学员之一?”庞德这才反应过来。

    马超点点头,抬头看向远处。“跟着狼骑出征的黄猗也是第一期的学员之一,听说天子对他非常满意。贾先生安排姜仲奕来打探消息,恐怕有和黄猗比较的意思。这期学员本是为凉州培养人才,总不能让关东人当了冠军。”

    “啧啧,这两人还真是对手。一个是江夏黄氏的子弟,汝南袁氏的女婿,居然能放下身份,和一群马贼混在一起。一个是天水四姓的姜氏子弟,堂堂的郡尉不做,甘愿做个学员。”

    “能舍才能得。”马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这时,远处传来了号角声,一波接着一波,由远及近。

    很快,离得最近的两名骑士中的一员从藏身处爬起,跳上马,飞驰而来。“将军,前面有消息,狼骑回来了,需要接应。有鲜卑人正在追击,大概有千余骑。”

    马超眨眨眼睛。“令明,你带千骑去迎一下。”

    庞德领命,翻身上马,带上一千骑,沿着骑士所指的方向,策马而去。

    时间不长,他就看到了前面的烟尘,也听到了号角声。再往前走了数里,他便看到一面绣着红色狼头的战旗。后面的人追得很紧,但他们却跑得不快,不时回头打量。狼旗下的骑士更是常常停下来,用手中的弓弩进行射击,掩护同伴撤退。

    他们的身后烟尘滚滚,鲜卑人正拼命追击,但他们始终无法拉近距离,反倒不断有人落马。

    在他们的面前,有一个身影往来奔驰,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庞德下令吹响号角,加速奔驰,从狼骑两百步外奔了过去,杀向追击的鲜卑人。

    听到号角声,看到大批骑兵来援,狼骑发出欢呼,鲜卑人却有些气沮了。他们开始减速,不甘的观望了一下后,调转马头,向北逃窜而去。

    庞德没有追,指挥部下绕了半个圈,将狼骑与鲜卑人隔了开来。

    吕布勒住赤兔,拱手致意。“在下吕布,敢问足下是哪位?”

    庞德看着吕布,心惊不已。吕布虽浑身是血,就边胯下的赤兔都中了两箭,却意气风发。他身边的狼骑也是如此,人人带伤,但个个精神抖擞,让人觉得再战数合也不成问题。

    庞德不敢怠慢,报上姓名,说明来意。

    “原来是你啊。”吕布倒是知道庞德的,点点头。“多谢,回营后请你喝酒。”

第502章 狼骑归来

    吕布与庞德寒暄了几句,便集结部下,继续南行。

    庞德则率部小追了一阵,收拾战场。

    虽然没追多远,但看到的景象还是让他大感意外。狼骑的数量并不多,看起来不到五十骑,但伤亡的鲜卑人却远远不止五十。有一些是被箭射杀的,更多的则是被长矛洞穿身体。

    干净利落,一击必杀。

    庞德粗略估计了一下,短短十余里之内,被杀的鲜卑人就有八十余人,其中有好几个是有甲的,不是普通的鲜卑骑士。

    那狼骑纵横万里,总共杀了多少鲜卑人?

    与此同时,马超也在问吕布同样的问题。

    吕布摆摆手,一脸的云淡风轻。“记不清了。开始还计数,后来太多了,也没心思记了。再说了,一直追着鲜卑人打,哪里时间停下来数人头。”

    马超撇了撇嘴,很想表示几句不屑。可是他看看那些狼骑战士,又将这些酸话咽了回去。哪怕他和吕布不对脾气,面对这些万里征战而归的勇士,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温侯赶紧回去吧,天子正等着你们呢。”

    “回见。”吕布踢马欲走,又勒住坐骑,回头关照了一句。“追得最紧的是野狼部落的小狼宴驰,跟在后面的是红日部落的落置鞬落罗,最后是狂沙部落的日律推演。落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都老了,鬼精鬼精的,不肯出全力。小狼宴驰刚接手部落,猛得狠。你不要被他咬了,更不能将他们打跑了。我费了好多心思才引来的。”

    马超咧嘴一笑,拱手致意。

    吕布带着部下,唱着战歌,向南轻驰而去。

    马超羡慕不已。“大丈夫当如此,方不负此生。”

    狼骑归营的消息,很快就由快马送到了休屠泽。

    刘协坐在案前,掐着指头,粗略算了一下。加上之前已经回营的,这次狼骑百骑出征,征战近万里,斩杀无数,伤亡也过半。即使有华佗的高超医术,救了不少人,也只能保住他们的性命,无法让他们重回战场。

    即使如此,这依然是一场超出预期的大胜,证明了他的狼群战术可行。

    以先进的技术和战术的加持,用五十人的伤亡,换取近万鲜卑人的性命,足以证明只要汉人自己不怂,草原民族就不可能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袁夫人,叫上大长秋丞(魏夫人),一起迎一迎吧。”刘协对正在案前执笔记录的袁权说道。

    “唯。”袁权躬身领命,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任务,转给一旁的王异,起身离帐。她的步伐很稳,只是略微有些快,透露出心里的不平静。

    王异看在眼里,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天子一直称袁权的官职,以示尊重,改口称袁夫人,这可是莫大的礼敬。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黄猗征战归来。

    黄猗随狼骑征战万里,证明了天子的想法可行,这样的功劳值得天子为之改口。

    也不知道将来自己能否有一个如此英雄的夫婿。

    袁权出了帐,一边向皇后的大帐走,一边掏出了手绢,拭了拭眼角。虽然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听到狼骑归来时也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但天子那一声袁夫人却让她心潮起伏,不能自己。

    从今往后,她不再需要汝南袁氏的身份,她是狼骑长史黄猗的妻子。

    大半年的辛苦,他们终于熬出了头。

    来到皇后大帐前,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先向皇后伏寿问了好,又传达了天子的诏令。

    得知狼骑归来,魏夫人兴奋地一跃而起,转身就往外冲,却被袁权拦住。袁权冲着魏夫人使了个眼色,魏夫人才反应过来,连忙向皇后请罪。

    伏寿忍着笑,从魏夫人怀中接过皇长子。“你去吧,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袁夫人,羊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回头辛苦你为将士们熬羊羹,以慰征战之苦。”

    “谢殿下。”魏夫人和袁权同时躬身致意。

    两人分别回帐,换了衣服,又相约碰头,一起上了马,离开了御营。

    皇后伏寿命韩少英带二十名女营骑士随行保护,迎接凯旋的狼骑。吕小环收到消息,也跟了过来。

    离营十里,等了一会儿,狼旗便出现在视野之中。袁权和魏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动加速,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吕小环踢马冲了出去,老远就挥手大叫。

    “阿翁,阿翁,我们来接你啦——”

    吕布远远地看到女儿策马奔来,又看到远处列队的女营骑士,兴奋的大叫。“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别丢了我们大汉男儿的脸面。”

    “喏!”狼骑将士们轰然应喏,随即又放声大笑。

    黄猗也笑了,目光越过数百步,落在那个窈窕的身影上。成亲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为丈夫的尊严。他也想像吕布一样大笑,却还是忍住了。

    吕小环奔到面前,拨转马头,与吕布并肩而行。举起手掌,与吕布相击。

    “小环,还有我呢。”魏续探身过来,伸长手臂,隔着吕布与吕小环击掌。

    “还有我们。”曹性等人也叫了起来。

    吕小环咯咯地笑着,与狼骑将士一一击掌。清脆的击掌连续不断,激起笑声一片。

    转眼间,来到袁权和魏夫人面前。

    吕布翻身下马,来到魏夫人面前,张开双臂。魏夫人满脸通红,却还是扑入吕布怀中,放声大哭。

    黄猗也下了马,走到袁权面前,伸手挽住袁权的手。“夫人……”

    “辛苦你了。”袁权抽出握着手绢的手,为黄猗擦去鬓角的血迹。黄猗等人虽然已经清理过仪容,却还是不够彻底,衣甲上更是布满了无法抹去的刀箭之痕。

    看着黄猗脸上新旧两道伤痕,袁权眼中浮起一层氤氲。

    “江夏黄氏有你这样的子弟,门户又高一等。”

    “那你呢?”黄猗轻声笑道。

    袁权瞥了黄猗一眼,抿嘴而笑。“有你这样的夫婿,不负此生。”

    黄猗一声轻叹。“能得夫人此言,便是受再多的苦,我也心甘情愿。”

    “难道你那么拼命的练武,只是为了听我这一句?”

    黄猗点点头。“曾几何时,以我江夏黄氏的门户,虽不敢望三公之位,九卿还是有把握的。但是能否得到你的认可,真正成为你的夫婿,我却是一点自信也没有。现在,我有这个自信了。夫人,我现在才知道,真正的自信不是来自于门户,不是来自于婚姻,而是来自于自己。”

    “噫——”袁权轻声笑道:“夫君,你有些膨胀了呢。”

第503章 将进酒

    在羽林女骑的引导下,四十余名狼骑举着破旧却不失威风的狼旗,走进了大营。

    在他们踏进大营边界的那一刻,御营中军传来了激昂的战鼓声。

    天子敲响了得胜鼓,欢迎凯旋的勇士。

    听到战鼓声的那一刻,吕布和黄猗互相看了一眼,露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他们知道会受到欢迎,却没想到天子会这么给面子,居然敲起了得胜鼓。

    鼓声隆隆,令人热血沸腾,心跳加速。

    狼骑将士原本就挺得笔直的腰背更加坚挺,宛如手中长矛。

    听到战鼓声,无数将士停下了操练,肃立在原地,面向缓缓走来的狼骑,眼中露出羡慕的光芒。

    将台上的韩遂转过身,看着远处的狼骑,轻轻吁了一口气,心中莫名失落。

    如此荣光,却与凉州无干,反被并州人占了先,真是遗憾。

    成公英匆匆走上将台,站在韩遂身后,看着远处马背上的骑士,暗暗握紧了拳头。

    卫尉营,马腾背着手,转身看向御营,眼中露出一丝疑惑。过了一会儿,一个亲卫奔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马腾恍然,对同样一脸茫然的将士们挥了挥手。

    “狼骑凯旋,天子为之奏乐,是难得的盛事。都去看一看吧,添些勇气,好努力杀敌。”

    “喏。”将士们轰然应喏,争先恐怕后的出营,去看狼骑凯旋的盛况。

    羽林营、虎贲营,一一聚拢过来,夹道而立,看着狼骑缓缓走向天子御营。

    离御帐三百步,羽林骑士勒住坐骑,停止前进。黄猗碰了碰吕布的手肘,使了个眼色。沉浸在兴奋之中的吕布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举起右手,大声下令。

    “狼骑,下马!”

    “喏!”狼骑齐声应诺,跟着吕布下马,站成两列。

    羽林女骑向两翼分开,曹昂大步走到吕布面前,一手按剑,一手抚胸施礼。

    “天子有诏,狼骑入营。”

    “臣布,臣猗,奉诏。”吕布、黄猗大声应诺,迈开步伐,向御营走去。狼骑骑士紧随其后,步履铿锵。在他们起步的一瞬间,御营鼓声再起,而且增加了清亮的笛声。

    黄猗听了片刻,身形微震,失声说道:“将进酒。”

    吕布一愣。“什么将进酒?”

    “军中横吹曲,专为凯旋将士而奏。”黄猗两眼直视向前,声音有些颤抖。

    吕布也反应过来了。他似乎听过这个曲子,好像是董卓从洛阳回长安时所奏。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却又截然不同。

    那时政令不由天子,所谓凯旋也名不副实。今天却不一样,天子大权在握,而他们也是浴血奋战数十天,转战万里,与十余万鲜卑人缠斗十余日,真正的凯旋。

    “将进酒啊。”一旁的人群中,袁权一声轻叹,两滴晶莹的泪水沿着粗糙的面庞滑落。

    远处,韩遂皱起了眉头。他听不懂这横吹曲,却看得出天子对狼骑凯旋的重视,特意奏曲。

    狼骑走进御营,来到御帐前,横吹曲将进酒正好奏完。

    二十余名提前归营的狼骑将士有的互相掺扶着,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坐在担架上,正在等候。看到这些曾一起浴血作战的战友,他们都很兴奋,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用目光交流心中的激动。

    荀恽出帐,按刀而立,静静地等待着。

    黄猗不敢怠慢,迅速统计了一下人数,又和吕布低声汇报了几句。

    在吕布的指挥下,狼骑停住脚步,转身,面向御帐。即使是被截了肢,从此无法站立的将士,也在担架上挺直了身躯。

    吕布与黄猗互相看了一眼,不约同时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狼骑督,臣布,长史,臣猗,奉诏远征。实出一百零三人,归营六十八人,阵亡三十五人,请陛下校阅。”

    六十六名狼骑将士齐声大呼。“请陛下校阅。”

    荀恽转身,挑起御帐的帐门。

    刘协缓缓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侍中贾诩。

    他走到吕布、黄猗面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微微颌首。

    “诸君辛苦了。”

    “愿为陛下效劳。”吕布涨红了脸,大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

    “愿为陛下效劳。”狼骑将士齐声大呼。

    刘协嘴角轻挑,露出一抹浅笑。他招了招手。“来人,带凯旋的将士去沐浴、更衣,赐宴庆功。”

    “唯。”曹昂领诏,伸手施礼。“诸君,请。”

    “谢陛下。”将士们大声谢恩,跟着曹昂走了。天子早有安排,从辎重营抽调了官奴婢,烧好了热水,准备了新衣,侍候将士们沐浴、洗尘,还有太医待命,为受伤的将士处理伤口。

    吕布、黄猗留下,跟着天子入帐。魏袁二人也随恩,跟进走进了御帐。

    “赐坐,受伤了吗?”刘协入座,轻声问道。

    “皮肉伤,不碍事。”吕布说道。

    刘协又看向黄猗。黄猗也躬身说道:“此许轻伤,不足挂齿。多谢陛下关心。”

    “温侯的勇猛,朕是知道的。你一个世家子弟,读书人,也能吃得下这样的辛苦,朕多少有些意外。”刘协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比狼骑的战术得到验证更加可喜。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理当如是。”

    黄猗心中激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所受的苦全都值了。他勉强控制住心情,说道:“全赖温侯及诸将士关爱,臣幸不辱使命。”

    刘协笑了笑,又看向袁权。“袁夫人,若是袁绍能有子美这般血性,你们袁氏的几个女子也许就不必出塞和亲了。”

    袁权愣了一下,嘴角抽了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良田生莠,无非农夫不勤。家有不孝,无非家风不兴。国有佞臣,无非明主不察。黄猗本是顽石,能琢而为琉璃者,幸不为祸者,全赖陛下妙手。”

    刘协听得话风不对,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

    “是啊,袁绍做出这等荒悖之事,固有早年丧父之因,亦有朝廷不察之失。袁氏为董卓所害,如今能教训他的,也只有朕和安国乡侯(袁术)了。要是你的弟弟也能和黄猗、杨修一样,那袁氏四世三公的荣光或许还能延续。”

    袁权眼神微闪。“陛下天命所在,言出法随,谁敢不从?”

第504章 听你的(兢兢业业寂寞哥打赏加更)

    刘协和吕布、黄猗稍微聊了几句,便也让他们去沐浴、更衣。苦战多日,他们身上的甲胄、战袍早就又脏又破,头发油得打结,脸虽然洗过了,鬓角、指甲缝里却还是血污。

    他们和其他的狼骑将士一样,需要一个热水澡。

    只是不需要官奴婢侍候。

    离开了御帐,两人各随夫人归营。

    袁权一直与妹妹袁衡住在一起。去接黄猗之前,袁权就派人通知袁衡,让她准备热水、新衣。等黄猗到了,直接入浴。

    袁权亲自为黄猗解下伤痕累累的战甲。看着战甲上的刀痕、箭眼,袁权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想敢相信黄猗受过这么多的攻击。能活着回来,实在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

    “没事的,鲜卑人的武器没有我们汉人的锋利,就算能破甲也不会致命。”黄猗故作轻松的说道,忽略了他曾用过的几面盾牌。

    那些盾牌都在鲜卑人疯狂的进攻面前破碎了。

    袁权没说什么,又为黄猗解下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战袍,扔到帐外,命人用火烧了。两个月不洗不换,战袍上不仅有血迹污垢,还有跳蚤、虮虱,看得人头皮发麻。

    比战袍更触目惊心的,是黄猗身上的青瘀,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发黑。

    “这几个月……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袁权不敢置信。

    黄猗没说话,跨入浴涌,将整个人埋在热水中。

    袁权也没有再问,拿起澡豆,在掌心慢慢搓着,泪珠涌出,沿着脸庞,一颗接着一颗,滴入热水中,滴在黄猗浮起的头发上。

    过了一会儿,黄猗从水里冒了出来,抚了一下脸上的热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又活了。”他轻声说道。

    袁权用沾满泡沫的手挽起黄猗的头发,慢慢地搓洗,头发上的污垢化作泥水,慢慢化开,隐约可见暗红色的血迹。袁权洗了三次,才算将头发洗干净,一桶水已经浑浊不堪。

    黄猗仰起头,靠在桶沿,这才看到袁权已经泪流满面。他愣了一下,在水中搓干净手,这才抬起,抹去袁权脸上的泪痕。

    “别哭,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玉不琢,不成器。铁不炼,不成钢。男人不经过这一番苦,永远只是一个孩子。”

    “嗯。”袁权抬起手臂,擦了擦脸,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你说,我应该让伯阳(袁耀)也来吗?比起你,他似乎更应该如此。”

    黄猗想了想。“来吧,就算不用像我这样,像荀恽、曹昂一样也行。要说尊贵,这天底下还有比天子更尊贵的?天子能受的苦,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能受?”

    “我怕他连那样的苦都受不了。他从小骄生惯养,连我阿翁那股无赖劲都没有。”

    “一年之前,你觉得我能吃这样的苦吗?你不尝试一下,永远不知道他的潜力有多大。”黄猗无声而笑,片刻之后,又道:“大汉中兴已成定局,阿舅年过四十,怕是再能改变。倒是伯阳还年轻,有进取的机会,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哪怕是跟着德祖从政,也比跟着阿舅虚度光阴好。”

    “这倒也是。”袁权点点头。“等陛下大破鲜卑之后,我就写信让他来。”

    “不要等,寿春太远,要抢时间,越快越好。”

    “你对天子这么有信心?”袁权说道:“鲜卑人那么多,会不会……”

    “区别只在于能不能全歼。”黄猗说道,闭上了眼睛。

    袁权瞅瞅黄猗,片刻之后,轻声说道:“听你的,我马上就写信。”

    接到诏书,韩遂早早地赶到御营,准备参加狼骑凯旋的庆功宴。

    宴会还在准备,他偷空找到韩少英,将韩少英拽到一旁。“闺女,你跟我说说狼骑的事。”

    韩少英瞥了韩遂一眼,咧嘴一笑。“眼馋了?”

    韩遂沉下脸,很不高兴。

    韩少英抱着韩遂的手臂晃了晃,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好啦,你一把年纪,就不要想了。子义呢,他也吃不了那样的苦,安安心心做他的安东将军,将来瞅准机会,立功升迁,增加点食邑肯定没问题。狼骑这样的战绩,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彦明呢?”韩遂有些酸。

    “彦明也不行。”韩少英说道:“而且天子对他的期望也不是狼骑这样的轻骑兵。”

    “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说的。”韩少英有些不耐烦。“你有空问他自己吧,我还有一大堆事要做,没空解释。”说着,推开韩遂,转身走了。韩遂刚要发怒,她又折了回来。

    “这一战,好好打,千万不要留手。”

    “什么?”韩遂刚想再问几句,韩少英却匆匆走了。韩遂很无奈,想到韩少英那句话,突然一阵不安。这话究竟是女儿的意思,还是阎明的意思?这要是传到天子耳朵里,可是大不利啊。

    韩遂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镇西大将军?”刘协不解地看着韩遂。“你这是……”

    韩遂连忙露出一丝笑意。“臣来得早了些,不敢打扰陛下,所以在这儿看看。”

    刘协打量了韩遂一眼,哑然失笑。“既然来了,就过来吧,朕正好有事想请教。”

    “岂敢,岂敢。”韩遂一边说着,一边加快脚步,跟上刘协。

    两人回到御帐,刘协挥挥手,示意蔡琰等人都退出去,又示意韩遂就坐。“壶里有奶茶,自己倒,不用客气。不过我劝你少喝点,要不然待会儿吃不下。”

    韩遂笑道:“臣岂为口腹之欲而来?”提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臣这么想赶来,是想见见狼骑风采。陛下亲手锻造的这一口绝世宝刀真是锋利,一出手就要了鲜卑人半条命。”

    “可是鲜卑人还有半条命。”刘协含笑打量着韩遂。“正如荀公达所言,胡语喧哗,扰人清梦。”

    韩遂迟疑了片刻,正想着怎么说得圆滑些,突然想起韩少英刚刚说的话,心中忽然一动。

    荀攸一战解决了中部鲜卑,为关东人提振了士气,张喜等人正在谋划让荀攸担任幽燕都护。吕布横行草原,并州人从此有了底气。反倒是实力最强的凉州人,目前还没有可以相提并论的骄人战绩。

    他平定宋建的功劳更像是个笑话,被天子当面调侃。

    如今这个机会送到面前了,岂能再放过?

    韩遂放下手中的茶杯,拱手施礼。“臣虽驽钝,愿为陛下取鲜卑人剩下的半条命。”

第505章 欲擒故纵

    刘协打量着韩遂,心中暗笑。

    看到这老狐狸在外面转,就知道他沉不住气了。

    只是以韩遂的性子,请战也许只是试探,未必就代表他真会全力以赴。火候不到,不能急于提线,否则还有脱钩的可能。

    “这个不急。”刘协抬手,轻轻向下按了按,云淡风轻。“朕只是想向镇西大将军请教,该如何迎战,才能全歼来犯的鲜卑人,保凉州十年太平。狼骑虽然归来,但朝廷还没有大举出兵草原的可能。鲜卑人主动来犯,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听话听音,韩遂一听就明白了刘协的担心。

    这是不信任我的实力,怕我浪费这个机会啊。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刘协的担心有道理。以逸待劳,而不是劳师远征,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如果不能重创甚至全歼来犯的鲜卑人,让他们遁入草原深处,以后年年袭扰,那凉州就不得安定了。

    凉州不安,如何能挥兵东进?

    而重创甚至全歼鲜卑人,也绝非易事。

    一是鲜卑人兵力不少,汉军并没有明显的优势;二是这里在塞外,除了沙漠,没有山峦、险塞阻隔。想和上次围住扶罗韩一样是不现实的,必须靠正面阻击和追击扩大战果,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很显然,如果他拿不出一个能让天子满意的方案,天子根本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他这个镇西大将军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完全听天子指挥。

    一瞬间,韩遂想了很多。

    他想接下这个任务,但他更清楚这个任务风险很大。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得不偿失。

    犹豫良久,韩遂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以为,此战关系重大,当与诸将共议,集君臣之智力,共成大事。”

    “镇西大将军所言甚是,朕也是如此想。”刘协附和道。“诸将不是年轻,就是谋略欠缺,唯有镇西大将军与贾侍中足智多谋,堪为良辅。”

    见刘协将自己与贾诩相提并论,却不提马腾只字,韩遂心中快意,嘴上却还是谦虚了几句。

    借着这个机会,他有了基本的作战方略,提出当节节阻击,以重骑兵迎战,而以轻敌兵追击的方案。他说的重骑兵并不是指甲骑,而是指有两当铠,能持矛突击的突击骑兵。

    突击骑兵是汉军的优势。鲜卑人也有突击骑兵,但数量、装备远远不及汉军。两军正面交战,以突击骑兵互相冲击,近距离搏杀,汉军有明显的胜算。再配以强弓硬弩掩护,持盾步兵冲击,挡住鲜卑人的攻击并不难。

    一直以来,西凉人就是这么对付羌人的,鲜卑人和羌人的战法类似,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刘协不置可否。

    韩遂的战法不能说不对,甚至可以说,这是实践证明可行的战法。界桥之战中,麹义就是这么迎战公孙瓒的,一战成名。

    但不够好,至少没达到他的期望。

    这可能是韩遂没有充分的准备,仓促之下,只能拿出这样方案。也可能是韩遂只是试探,口头上表表忠心,并不打算真的迎战鲜卑人。

    “还有呢?”

    “还有……”韩遂听出了刘协的不满意,神情有些尴尬。他迟疑了片刻,又道:“臣愚钝,还请陛下点拨?”

    “镇西大将军麾下虽悍勇,毕竟数量不如鲜卑人。正面迎战,伤亡必大。”刘协苦笑。“朝廷可承受不起那么大的损失,也付不出那么多的抚恤。此战不仅要大胜,还要尽可能的减小伤亡。镇西大将军,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韩遂连连点头。“陛下爱惜将士,臣深表赞同。臣恳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仔细谋划,再向陛下献破敌之计。”

    “好,这才是朕期望的老成之臣。”刘协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鲜卑人随时会到,还望镇西大将军抓紧时间。你看,明天上午,可以吗?”

    韩遂额头全是汗,却不敢推辞。“如陛下所愿。”

    刘协点点头,拿起了一份文书,示意韩遂可以告退了。

    韩遂会意,起身离开。出了御帐,刺骨的寒风一吹,他打了个寒战,想起刚才的表现,又不禁赧然。他看看四周,离开御帐,去找阎行。

    此时此刻,除了成公英,能帮他的也只有女婿阎行了。

    阎行正在帐中更衣,准备晚上的宴会。见韩遂来了,他大感意外,连忙命人备茶,请韩遂入座。

    韩遂坐下,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刚才在天子帐中,他虽然倒了一杯奶茶,却一口也没来得及喝,只顾着回答天子的问题了。出了帐,才发现嗓子干得快冒烟了。

    “彦明,鲜卑人将至,你可曾想过应敌之策?”韩遂不动声色的问道。

    “散骑是天子近侍,除了随天子上阵,还能有什么应敌之策?”

    “彦明啊,话可不是这么说。”韩遂摆出长辈的姿态,劝道:“你不能永远做散骑右督,将来总要像孟起一样外放的嘛。你不表现出独领一部的能力,天子如何能放心让你统兵?年轻人,要多用心。”

    阎行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时,韩少英匆匆赶了过来,见韩遂在座,阎行低头,她便明白了。

    韩遂与阎行虽为翁婿,但两人感情并不好。当初韩遂将她嫁给阎行,原本就有一些强迫的意思,阎行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不愿主动与韩遂亲近。如今阎行成了天子近臣,更是敬韩遂而远之。

    韩遂也知道阎行的心思,也很少与阎行联络。主动到阎行的营里来,这是第一次。

    她在御营听说韩遂被天子叫去,就有些担心韩遂,一直关注着韩遂的动静。得知韩遂出了御帐,来到阎行的大帐,她就怕他们发生冲突,连忙将手头的事交待给别人,赶回来看看。

    “阿翁,你见过天子了?”韩少英在阎行身边坐下,拱了拱阎行的手臂。

    韩遂点点头,看了韩少英一眼。“天子有意将此战交给我负责。宴会还没开始,我闲得无事,就到彦明营里来看看,顺便听听彦明的意见。”

    “这可是好事啊。”韩少英有些夸张地说道:“这可是凉州人的大好机会。贾先生出谋划策,彦明护持天子,孟起率先迎敌,阿翁主持战局,若能成功,凉州人人有功。”

    阎行偏头看着韩少英,韩少英眼中露出一丝央求,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夫君,你就帮帮他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阎行咂了咂嘴,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阿翁,你知道此战最大的特殊之处是什么?”

    “是什么?”韩遂沉吟道。

    “是天子。”

第506章 一汉当百胡

    韩遂不由得笑了一声。“天子又如何?鲜卑人又不会听他的诏书,主动归降。”

    阎行有些无语。“鲜卑人的确不会听天子的诏书,但鲜卑人肯定想取天子的性命。天子在此,鲜卑人就不会轻易罢休。只要有一丝取胜的可能,他们都会全力以赴。”

    韩遂一愣,如梦初醒。

    匈奴人最津津乐道的是冒顿围汉高祖于白登、写国书调戏吕后。鲜卑人最津津乐道的则是檀石槐拒绝孝桓帝的和亲提议。

    弹汗山被汉军攻占,是鲜卑人最大的耻辱。如果能生擒汉家天子,不仅能挽回弹汗山被汉军攻占的颜面,重振士气,还有可能能换取一大笔酬金。

    天子就是诱惑力最大的诱铒。

    鲜卑人蜂拥而来,看似因为狼骑,实则是为了天子。除非汉军实力太强,让他们觉得一点机会也没有,知难而退,否则他们不会轻易放弃。

    汉军有让鲜卑人知难而退的实力吗?没有,至少在鲜卑人看来没有。

    所以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都会苦战到底。

    既然如此,他就不用考虑追击的问题,而是在阵地战中大量杀伤,尽可能的摧毁鲜卑人的主力。

    相比于突击骑兵,汉军阵地战的优势更加明显,而且韩遂这半年来一直在训练阵地战、攻城战。

    这也许就是天子找他商量的原因所在,只是他的临场应对没能达到天子的要求。

    韩遂懊恼不已,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一时失察,他有可能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

    “这么说,我们应该立阵迎战?”韩遂顾不得阎行的态度,连忙请教。

    “是的,不仅要立阵,而且要立坚阵,以示不能,让鲜卑人觉得再攻一次或许就能成功。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打开阵势,让鲜卑人进入腹地,来到天子面前。”

    “这……能行?”

    “能行。”阎行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不是故意纵敌,事先得到天子允许,哪怕是让天子亲自上阵搏杀,也不是不可以。以少胜多,本来就应该发挥每一个人的力量。”

    阎行转头对韩少英说道:“你们女营也要做好战斗的准备,这可能是你们为数不多的上阵机会。”

    韩少英兴奋地连连点头。“我待会儿就去告诉云禄。”

    阎行又道:“只是示强容易,示弱最难。引敌入伏看似精巧,万一操作不当,却有可能弄假成真,以致大军溃败。阿翁有意指挥大军迎敌,要准备的事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却是让将士们清楚你的部署,不至于出现误判,动摇军心。”

    韩遂连连点头。阎行说到了要害,但他还是有把握的。经过大半年的训练,他的部下比之前有了明显的提高,不会轻易崩溃。

    “贾先生所教的学员即将结业,有些人正在前线指挥斥候侦察敌情,阻击鲜卑人的前锋。阿翁不妨与贾先生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调一些人到营里,协助都尉、校尉。那些人不仅通晓兵法,能直接指挥作战,更通晓沙盘、阵地设计,是难得的好帮手。更难得的是,这些人擅长与将士沟通,能够消除他们的不安情绪,稳定军心。”

    “是吗?”韩遂心动了。

    “阿翁没与贾侍中谈过?”阎行有些诧异。

    韩遂神情尴尬。他来了一段时间,却一直没和贾诩私下见过面。既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他不太愿意见贾诩,总觉得话不投机。

    “阿翁一直忙着练兵。”韩少英连忙为韩遂圆场。“今天正好有机会。他们的位置在一起呢。”

    “对,对。”韩遂连忙附和,决定待会儿和贾诩多喝两杯。

    夕阳下山的时候,庆功宴正式开始。

    天子刘协与皇后伏寿的坐席在正中,只是人还没到。

    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左侧的首席坐着侍中贾诩、镇西大将军韩遂,马腾紧随其后,其他官员如虎贲中郎将宋果、羽林中郎将张绣、散骑常侍郭武、阎行、赵云、马云禄、韩少英等人依次坐在下面。天子行在的官员数量有限,包括几个尚书郎在内,也就是二三十人。

    右侧是此次出征的狼骑将士。狼骑督吕布及夫人魏氏坐了首席,狼骑长史黄猗及夫人袁氏坐了次席,接下来便是魏续等立功将士,其他的将士坐在下席,正对天子。

    生还的将士全部在席,包括那些受了重伤,不能坐立的。太医署专门安排人侍候他们饮食,保证他们能够共享用鲜血换来的荣耀。

    不时有人离席起身,向吕布、黄猗贺喜。

    吕布夫妻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左顾右盼。

    黄猗夫妻静静地坐着,含笑致意。

    帐中热闹非凡,笑声朗朗。郎官、侍从们鱼贯而入,摆设酒食。酒香伴着温暖的肉香,弥漫在整个大帐中,让人饱涎欲滴。

    韩遂抓住机会,和贾诩聊了一阵。

    正说着,卫觊出现在帐门口,按着腰间的长剑,咳嗽一声:“大汉皇帝、皇后驾到,文武肃静。”

    大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起身离高,看向帐门口。

    帐门掀开,刘协挽着伏寿的手,缓缓走了进来。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们来到正席,站定。刘协向皇后伏寿示意,一起入座,然后伸出右手,轻轻往下一按。

    “诸君,请坐。”

    卫觊高声说道:“大汉皇帝赐文武座。”

    众人齐声说道:“臣等谢陛下赐座。”随即入座。人数虽多,却没人多嘴,只有整理衣裳的声音。就连最放肆的吕布也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诸君,今日饮宴,有两个目的。”刘协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从容说道:“其一,便是为凯旋的狼骑将士庆功。其二,便是为迎战鲜卑动员。现在先说第一件。”

    刘协转头看向吕布、黄猗,微微颌首。

    吕布、黄猗欠身还礼。

    刘协又看向魏续等人,目光扫过每一个狼骑将士饱经风霜的面庞,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天子的重视。

    荀恽上前,斟上一杯酒,然后将酒杯递到刘协手中。

    刘协举起酒杯。“此战能胜,离不开诸君的勇敢无畏。朕这第一杯酒,要敬所有的出征勇士。你们用你们的亲身经历证明,一汉不仅可以当五胡,而且可以当十胡,当百胡。”

    他顿了顿,大声说道:“诸君,请满饮此杯。”

    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陛下。”吕布等人轰然应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507章 书生亦封侯

    刘协再次举杯。“朕这第二杯酒,要敬温侯。”

    吕布刚刚坐下,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又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温侯弓马纯熟,号为飞将。马中赤兔,人中吕布,闻名天下。”刘协一字一句的说道。

    吕布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忙谦虚了两句。“陛下谬赞,臣岂敢。”

    刘协接着说道:“只可惜,之前的温侯不读书,不知忠义。空有一身武艺,未能建功立业,却为祸不浅。杀故主,附董卓,掘皇陵,为非作歹,恶名传于天下。”

    吕布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脸色由红转白,随即又变得通红,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众人愕然,欢乐地气氛瞬间消失,整个大帐鸦雀无声,只剩下吕布粗重的喘息声。

    韩遂微微皱眉,转头悄悄地打量了贾诩一眼。贾诩也有些诧异,似乎没料到这个局面的出现。

    刘协静静地看着吕布,不紧不慢地说道:“温侯,朕之所言,可有一字不实?”

    吕布直视天子,眼神微缩。

    刘协面不改色,平静如渊。

    大帐之中有无声惊雷,令人不能呼吸。

    四目相对片刻,吕布心虚地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涌上脸的热血又慢慢消退。

    他拱手施礼。“陛下所言甚是,臣深以为耻,恨不能早遇陛下,读书明礼。”

    刘协点点头。“有过而改,知耻而勇,方为大丈夫。”他举起手中酒杯。“朕敬你一杯酒,愿你再接再厉,读书学武,忠君报国,做一个真正的武士。”

    “臣布……领诏。”吕布捧着酒杯,再拜,一饮而尽。

    酒很香,却有些苦。

    “温侯。”

    “臣……在。”吕布面红耳赤,如坐针毡。

    “狼骑出征之功与掘皇陵之罪相抵,这次不赏你,以后也不再提。你我君臣,只当是今日初见。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全在你自己努力。”

    吕布一愣,随即恍然。天子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主动赦免他的罪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他掘皇陵的罪揭过不提。从此之后,他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再也不用心怀忐忑了。

    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块巨石突然放下,吕布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陛下,臣……”吕布突然哽咽了,离席拜倒。“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刘协微微颌首,却没说什么,淡然地伸出已空的酒杯,示意荀恽斟酒。荀恽愣了一下,连忙上前,将刘协的酒杯斟酒。

    刘协端着酒杯,沉默了片刻,也稳定一下情绪。

    刚刚与吕布对视的数秒之间,他感受到的压力不亚于当年与李傕的大军对阵。得胜归来的吕布杀心炽烈,一怒之下,宛如猛虎。好在他早有准备,顶住了压力,没有弄巧成拙。

    他不怕吕布发作,有王越在侧,吕布伤不了他。可若是他不敢与吕布对视,被吕布压制住了气势,他就输了,一切都成了笑话。

    一瞬之后,刘协再次举杯。“子美。”

    黄猗连忙起身。“臣在。”

    “朕这第三杯酒,要敬你。”

    黄猗身如折磬,双手举过头顶,声音发颤。“臣,不敢当。”

    “朕这杯酒,不仅是敬你,更是敬真正的读书人。”刘协一字一句地说道:“曾子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何为任重?上辅天子,下育万民。兴王道,致太平。何为道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坐而论道,起而行之。你能以高门子弟为狼骑长史,转战万里。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当得起文质彬彬四字,诚为君子。”

    黄猗惊愕不已,抬起头,看向刘协。

    刘协轻轻点头。“愿你勇猛精进,再建新功,不负所学,不负此生。”

    黄猗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血如泉涌,心跳雷鸣,四肢百骸,无不舒畅。他舔了舔有些发烫的嘴唇,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臣,奉诏。愿如陛下所言,不负所学,不负此生,不负陛下。”

    “干!”

    “干!”黄猗站起身体,高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和着热泪入喉。

    刘协喝完酒,挥了挥手。

    一旁的卫觊上前,展开准备好的诏书,宣布了对黄猗的封赏。

    安陆亭侯,食邑三百。

    帐中哗然,不少人都被丰厚的封赏刺激到了。

    紧接着,有人送上印绶。黄猗再拜,当着无数人的面,接过印绶,系在腰带上。

    一时间,无数炙热的目光落在黄猗身上,就连吕布都有些眼红。这可是难得的荣耀,一战封侯,还被天子当作士人的典范,将来必然会写入青史,传为佳话。

    谁说读书没有用?没用的只是死读书而已。

    黄猗戴好印绶,向天子再拜,还座。

    袁权挽着他的手,嫣然而笑。

    刘协让荀恽斟酒,再次举杯。“诸君,这杯酒,朕要敬一些没有随狼骑出征,却一直默默地站在狼骑背后的人。他们是河东铁官的匠师、太医署的医师,也包括那些辛勤耕种,为狼骑提供粮食的农夫,用心放牧驯马,为狼骑提供战马的牧人,行商草原,为狼骑提供地图的商人。”

    “陛下说得对。”吕布大声附和,高举酒杯。“没有他们提供的军械、粮草、地图,狼骑走不了这么远的路,立不了这么大的功。此战不仅是狼骑的胜利,更是无数汉人的胜利。”

    刘协既无语又欣慰,吕布居然会抢答了。

    “敬所有努力的人。”刘协环顾四周,面带微笑。“包括在座诸君、行在所有文武,你们虽然没有随狼骑出征,却无时不关注着狼骑的消息,为他们鼓与呼。”

    众人纷纷举杯,大帐中的气氛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刘协放下酒杯,重新入座。皇后伏寿又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向魏夫人和袁权颌首致意。

    “二位,我敬你们。”

    魏夫人和袁权很意外,愣了一下,才有些慌乱的起身。“臣……臣妾岂敢。”

    虽然有准备,伏寿依然无法像刘协那么从容,面色微红,看起来有些羞涩。“温侯、安陆侯出征立功,也有你们的支持与鼓励。二位君侯,你们说是吧?”

    吕布、黄猗连忙附和。“皇后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第508章 无路可逃

    皇后伏寿敬完魏夫人与袁权,又敬了狼骑将士的家人,致辞才算结束。

    正式的饮宴开始,再奏将进酒,九名年轻的郎官入席,持刀盾起舞,引吭高歌。

    “将进酒,乘大白。辩加哉,持审搏。狼骑行万里,大汉何雄哉……”

    曲还是将进酒的曲,词却是蔡琰新填的词,没什么深奥的字眼,却朗朗上口,反复吟唱,令人动容。包括刘协在内,都放下酒杯,打起了拍子,跟着歌声吟唱。

    韩遂一手持杯,一手轻轻拍打着案几,跟着曲调哼唱。

    贾诩看在眼里,嘴角带笑。

    韩遂一直在注意贾诩,见贾诩展颐,适时发问。“侍中何故发笑?”

    “难得见大将军如此轻松。”贾诩说道:“你有多久没在众人面前如此开怀了?”

    韩遂微怔,放下了打节拍的手,有些赧然,随即又微微一笑,凑到贾诩耳边说道:“眼前皆是少年,我不自觉地也有些少年意气了。哈哈,哈哈。”

    贾诩举起酒杯,与韩遂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看来下次的庆功宴有机会听到你的名字。”

    韩遂立刻说道:“那还要看侍中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我?”

    “是的。”韩遂盯着贾诩的眼睛,心跳有些加速。

    贾诩眼珠转了转,无声而笑。“若有可效劳之处,荣幸之至。”

    “那待会儿我去你帐中请教?”

    “行。”贾诩点了点头。

    韩遂如释重负,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再次跟着节拍哼唱起来。

    少年郎官们唱完将进酒,进入自由表演时间。吕小环一跃而起,拉着两个女营骑士,率先起舞。

    歌声嘹亮,气氛更加热烈。

    居延泽。

    宴驰盘腿坐在火塘前,血红的眼睛盯着晃动的火苗,一动不动。

    阿琳曼坐在一旁,弓着腰,狠狠地咀嚼着口中的肉,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追击千里,付出了近千人的代价,最终还是没能抓住狼骑。宴驰很没面子,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汉家天子就在休屠泽,他的身边有更多的汉家骑士,追上去能讨着便宜?

    他刚刚与落置鞬落罗、日律推演一起商议,那两个人都表示不想追了。扶罗韩已经用生命证明了一件事,如今的鲜卑不再是檀石槐大王在世时的鲜卑,正面与汉人作战也无益于自寻死路。

    狼骑不过百,已经杀得他们焦头烂额。与汉家天子身边的精锐骑兵作战,能有什么胜算?

    众所周知,汉家天子虽然年轻,却是个用兵天才,而且心狠手辣。要么不战,战就是赶尽杀绝。

    “你们要退,就退得远一点。”阿琳曼将手里的骨头扔进火堆,直起腰。

    “我们?”宴驰瞅了阿琳曼一眼。“你准备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找步度根,找轲比能,或者干脆向汉人皇帝请降。”阿琳曼用袖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唇。“反正鲜卑人也完了。与其跟着你们四处流浪,不如学匈奴人投降汉人,说不定还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你也看过轲比能的牧场了,那里不错,离汉人也近,遭了雪灾还能得到救济。”

    宴驰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的确看过了轲比能的牧场,也清楚阿琳曼说的都是真的,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不赶走轲比能,他如何能在浚稽山立足?

    如果最后还是要回西域,当初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赶过来。

    “还有,你们走得越远越好。”阿琳曼瞥了宴驰一眼,又说道:“汉人的小皇帝可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汉人元气大伤,远不如当年,他就待在休屠泽不走。等汉人元气恢复了,他还能让你们在西域放马?最多十年,他就会走得比霍去病更远。”

    听到霍去病的名字,宴驰打了个寒战,脸色微变。

    他们被扶罗韩赶到西部,就不怎么听得到与汉人有关的消息了,唯独霍去病的名字会经常听到。有人怀念,有人惧怕,即使那个汉家少年将军已经去世三百多年,他依然是无数人心目中不可面对的战神。

    如果汉家天子走得比霍去病还远,他们还怎么在西域立足?只能学大月氏人向西迁徙,一直走到葱岭以西。听说大月氏人在那里生活了几百年,建立了一个贵霜国。

    可是那里太远了,离鲜卑山足有几万里。就算死了,魂灵也要走好久才能回家。

    “你怎么知道汉人的小皇帝野心这么大?”宴驰故作轻松地说道。

    阿琳曼抬起手,指了指插在发髻上的金步摇。“知道这是哪儿来的吗?”

    宴驰瞅了一眼,觉得有些陌生,不像是他送给阿琳曼的首饰。“哪来的?”

    “一个西域商人卖给我的。他对我说,他们的首领叫安东尼,是汉人小皇帝的好朋友,和汉人小皇帝做生意,做得很大。汉人小皇帝攻打草原就是想和他们做生意,将汉人的丝帛一路卖到大咸海。”

    宴驰吃了一惊。“大咸海?不是贵霜的咸海吗?”

    “不是,是贵霜那个咸海西面的大咸海。”阿琳曼冷笑一声:“一个更大的咸海,在罗马。”

    宴驰的脸色变了又变,盯着阿琳曼半天没说话。他怀疑阿琳曼在骗他。如果汉人小皇帝真这么想,那他逃到葱岭以西也没用啊。

    “女人,别想骗我,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我也没指望你相信。”阿琳曼站了起来。“一只吓破了胆的小羊,怎么会相信猛兽的心思。你啊,趁着还能跑,跑得远远的吧,别和你那没用的老爸一样,被汉人一脚踩死了。”

    阿琳曼说完,转身出帐。

    宴驰恼羞成怒,白色的脸上泛起潮红。他最看不起阿爸宴荔游,觉得他老了,不再有野狼的勇气,所以才勾结阿琳曼,夺了大帅的位置。没想到才过几天,他就和宴荔游一样,成了阿琳曼鄙视的对象。

    他很想追上去,暴打阿琳曼一顿。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宴荔游也打过阿琳曼,几乎将阿琳曼活活打死,但他依然无法让阿琳曼臣服。

    草原上的男人,只有战胜对手才能获得女人发自内心的尊重。

    就在宴驰生气的时候,一个小帅冲了进来。

    “大帅,我们击退了马超。”

    宴驰一时没反应过来,仰起脸。“你们击败了谁?”

    “马超,就是杀了扶罗韩儿子楼曼的那个汉人将军。我们打败了他的三千骑兵,还缴获了一批甲胄。”小帅说着,将一套甲胄摆在宴驰面前。“汉人的甲胄真好,又结实又轻便。”

    宴驰摸着甲胄,怦然心动。

    原来汉人骑兵并不是都像狼骑一样善战啊。

第509章 滴水成冰

    宴驰仔细询问了战况,随即带着缴获的甲胄去找落置鞬落罗。

    见宴驰又来了,落置鞬落罗很不耐烦。可是看到宴驰带来的汉军制式甲胄后,他心动了。

    鲜卑人唯利是图。战与不战,取决于利害得失。作为部落大帅,落置鞬落罗还要考虑相互之间的实力平衡,保证自己的安全。

    之前拒绝宴驰的建议,是被狼骑的战绩吓住了,不愿陪着宴驰去疯。到目前为止,受损最大的就是野狼部落,连老狼宴荔游都被狼骑生擒了。与其跟着宴驰去死磕汉军铁骑,碰得头破血流,不如想着怎么吞并野狼部落,壮大自己的实力。

    可若是汉军并非想象的那么强大,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草原上不缺骑兵,但是缺铁器,更缺少能制甲的工匠。拥有全套甲胄的人很少,大多还是历年劫掠而来的战利品,制式不一,保护能力也千差万别。大部分情况下,只有部落大帅、小帅的亲卫骑能够全员披甲,普通骑士的披甲率低得可怜。

    别的不说,如果宴驰击败汉军,缴获了大量的汉军制式甲胄,就会打破草原上的平衡。

    看着眼前的甲胄,落置鞬落罗陷入了沉思。

    他既想和宴驰一起攻击汉军,分一杯羹,又担心宴驰骗他。

    这种事在草原上屡见不鲜。他和日律推演刚刚还在商量怎么瓜分野狼部落呢。

    “马超能杀楼曼,实力应该不弱,怎么会败给你的前锋?”落置鞬落罗不舍的收回手,说道:“你的前锋才有多少人?”

    “正面对决,我们也许没什么胜算,进了沙漠,那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宴驰嘿嘿笑道:“马超的武艺没话说,你我可能都不是对手。可他却不知道如何在沙漠里生存,被我的部下引进沙漠之后,迷了路。大帅,狼骑其实是穿上了甲胄的马贼,而且是千里挑一的勇士。为什么只有一百骑?因为他们只能挑出这么多人,想再多也没有。”

    宴驰将甲胄小心翼翼地收起,交给亲卫。“别的不说,你觉得汉人小皇帝还能找出第二个吕布来?”

    落置鞬落罗瞅着宴驰,一言不发。

    “你们要是愿意跟我一起去,我们就好好和汉人打一仗。你们要是不肯去,我就骚扰他们,逮着机会就咬一口,能吃多少看运气。反正对我们来说,汉人的甲胄都是好东西,不敢碰汉人小皇帝的精锐,还不能袭击郡兵吗?”

    落置鞬落罗想了想。“你估计汉人小皇帝有多少骑兵?”

    “最多三万。”宴驰竖起三根手指。“其中两万是韩遂的西凉军。韩遂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

    听到韩遂的名字,落置鞬落罗不由自主的扬扬眉。“行,我再和日律推演商量一下。”

    “给你们两天时间。”宴驰站了起来。“不管你们来不来,我两天后出发。”

    庆功宴结束,皇帝、皇后退场后,韩遂就与贾诩一起离席。

    走出温暖的大帐,被刺骨的寒风一吹,韩遂发热的脑袋清醒了些。他拉紧大氅,缩起了脖子。

    “看这样子,今年这冬天怕是又难熬啊。”

    “难熬才好。”贾诩淡淡地说道:“越是难熬,鲜卑人入塞的愿望越强烈,重创他们的机会越大。”

    “话虽如此,发了疯的鲜卑人很难对付。万一要是挡不住,不仅凉州会倒霉,关中怕是也保不住。我听子义说,虽然关中度田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是两年下来,关中还是搞得不错的。这要是被鲜卑人洗劫了,可就惨了。”

    “那你更应该想想怎么拦住鲜卑人,让他们无法前进一步。”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里全是沙漠、平原,别说城,连一道墙都没有。”

    贾诩“噗嗤”一声笑了。韩遂转头看看他,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贾诩有什么高招。贾诩却不说话,一路走回自己的帐篷。来到帐篷门口,他突然说道:“你刚才喝了不少酒,要不要解个手再进帐,免得待会儿刚暖和了,又要出来。”

    韩遂也没多想,点了点头。他的确有些内急,只是不好意思说。

    贾诩入了帐,韩遂转到帐后,这里有专门挖好的坑,里面已经有些尿液,只是已经冻得结实。韩遂看着那些冰,突然心中一动,然后笑了。

    滴水成冰的天气,筑墙有什么难的?白天用沙堆,浇上水,一夜下来,就是一道冻墙,比真正的墙还结实。

    韩遂解完手,回去贾诩的帐中。贾诩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净手的水,韩遂净了手,走到贾诩对面坐下。“文和,我刚刚想到一个筑墙的办法。”

    贾诩抬起眼皮,瞥了韩遂一眼。“说来听听。”

    “以沙筑墙,浇上水,冻一夜,就成了。”

    贾诩一点也不意外。“那你准备如何安排阵地?”

    “有了墙还不好办?”韩遂兴致很高。“明天一早,我就命人挖墙筑墙,将御营围起来。多筑几道墙,只要箭矢够用,就算来十万鲜卑人,我也能挡得住。”

    “挡住可不够。”贾诩摇摇头。“天子要的是不是挡住鲜卑人,而是重创鲜卑人,最好能全歼他们。”

    “那……”韩遂转了转眼珠。“诱敌深入,在阵地战中重创他们,然后再派轻骑追击。”

    “可行。你具体说说,兵力如何安排?”

    得到贾诩的认可,韩遂更加兴奋,仔细说起了自己的计划。他行军多年,作战经验本来就丰富,最近半年又针对攻城做了专门的训练,信心大增。就算不和贾诩商量,他也能安排妥当。只是难得有机会与贾诩切磋,他当然希望能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说来也怪,与贾诩对坐,他的思路特别开阔,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刘协回到大帐,将微醺的皇后伏寿送回帐篷,转身又到荀文倩的帐篷里坐了一会。

    荀文倩受了凉,有点不舒服,今天没去参加庆功宴,正歪在床上看书。见刘协进来,她大感意外,连忙披衣坐起。

    “你不用起来。”刘协在床边坐下,探身过去,在荀文倩的额头亲了一下。还有些热,但已经不碍事了。“我来看看你,待会儿还要回去处理事务。”

    “陛下要体重身体。”荀文倩面色微红。虽然成亲多年,她还是对刘协的亲昵举止不太适应。

    刘协叹了一口气。“我也想早点睡,可是鲜卑人不同意啊。等打完这一仗,可能会好一些。”

    “打完这一仗后,陛下回河东吗?”

    “想父母了?要不开春之后,你回河东省亲吧。随驾两年,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陛下不回,我也不回。”荀文倩摇摇头。“他们互相作伴,不用我陪,我陪着陛下。”

    刘协笑笑,摸摸荀文倩的脸。“也好,虽然暂时回不了河东,不过也快了。”他帮荀文倩掖好被角,起身离开。

    一个散骑侍郎站在帐外。“陛下,护羌校尉马超求见。”

第510章 五指成拳

    马超的心情很不好。

    虽然是佯败诱敌,不算真的战败,但明明能重创对方,偏要装作中伏,还要装得像,多少有些憋屈。等回到大营,又发现自己错过了庆功宴,心里就更别扭了。

    站在御营外,他来回踱步着,不得向御帐看一眼。

    马云禄匆匆走了过来,递给马超一个浸透了肉汁的饭团。“快吃吧,还是热的。”

    马超确实饿坏了,伸手接过,狼吞虎咽。“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马上要见天子,岂能喝酒。”马云禄抓紧时间,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尤其是天子赦免吕布掘皇陵之罪的事。

    马超听了,大感诧异。“这也行?”

    “天子赏功罚过,恩怨分明。你好好做事,天子自然不会辜负你。”

    “他辜不辜负我,没关系,我就怕他辜负你。”

    “我的事,你少管。”马云禄瞪了马超一眼,转身就走。

    马超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咂咂嘴巴。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天子让他入营。马超整理了一下衣服,调整好情绪,大步来到御帐前,报名请入。帐中传来天子的声音,有人掀起帐篷,马超走了进来,来到天子面前,躬身行礼。

    “陛下,臣回来了。”

    “嗯,坐。”刘协坐在火塘前,将一只陶杯递给马超,又提起架上火上的茶壶,为马超倒了半杯热茶。马超受宠若惊,双手捧着杯子,手热乎了,心也热乎了。

    刘协将半片羊腿架上火上烤。“稍等一会儿,肉马上就好。”

    “唉,唉。”马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听说你打了败仗?”刘协双手抱腿,笑眯眯地说道。

    “是的,臣打了败仗,丢了几十副甲胄。”马超得意地笑了。“死的都是之前俘虏的羌人,不听话,早就想弄死他们了,这次算是废物利用。”

    “你觉得鲜卑人会来吗?”

    “可能性不小。我听姜冏他们说,鲜卑人很贪婪,尤其想要我们的甲胄、武器,哪怕是一片甲都不放过。斥候营几次遇伏,牺牲的将士都被扒得精光,就那么扔在荒野里。我就是听他的,才扔了十几副甲胄做诱饵。”

    刘协沉默了片刻,又道:“最近可有轲比能部的消息?”

    “没有。那鲜卑奴奸猾得很,肯定是躲在哪儿看热闹,谁赢他们帮谁。”

    “本来也没指望他。”刘协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他想看,就让他好好看吧,让他看清谁才是草原的主人。你好好休整,做好长途追击的准备。”

    “唯。”马超答应了一声,又道:“大概要追多远,到浚稽山吗?”

    “只要你能像狼骑一样保证伤亡率,能追多远追多远。”

    “当真?”马超失声惊叫。

    “君无戏言。”刘协嘴角轻挑。“这一战要么不打,要打就让鲜卑人十年内不敢靠近边塞,听一我汉人的名字就逃。”

    “正当如此。”马超兴奋得握紧拳头,用力挥了挥。

    韩遂与贾诩谈了半个时辰,回营后,又找来成公英等人,详细商量了迎战的计划。

    诸将对韩遂以沙筑墙的方案赞叹不已。

    韩遂带来了两万人,虽然号称都是骑兵,但真正算得上精骑的不到五千,剩下的大多是步卒,只不过是有战马代步罢了。

    对他们来说,依靠冰墙掩护,与鲜卑人进行阵地战,无疑比骑兵对决更有把握。

    他们这半年练的就是阵地攻防。

    贾诩说,天子的禁军不是徒有其表的仪仗,这是真正的精锐,你们的任务没有想象的那么艰巨,完全可以打得更从容一些,大胆一些,保留足够的实力用于追击。

    韩遂正中下怀,但他却不能直接将这样的方案摆到天子面前,所以他制定了两套方案。一套是全力阻击,尽一切可能地将鲜卑人拒于阵地之外,确保不会有一枝箭射到天子面前。一套是控制局面,让一部分鲜卑人可以通过他的阵地,到达天子面前,却又不至于让天子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怎么选,由天子自己决定。

    第二天一早,韩遂带着两套方案,来到刘协面前。眼中充满血丝,精神却很亢奋。

    如韩遂所愿,刘协选了第二套方案。不仅如此,他还对韩遂说,以行在的兵力而言,只要你每次放进来的鲜卑人不过万,我都能解决,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你要着重考虑的可能并不是将鲜卑人拒之于阵外,而是将他们放进来之后,如何截断他们的后路,让他们无法逃脱。

    韩遂咋舌不已。

    但他一点也不怀疑天子所言。他已经从不同的渠道了解过天子禁军的实力,知道这些人从未放松训练,实力远在他所领的两万步骑之上。

    如果刘协不是天子,而且皇子刚刚出生,大汉的生死存亡就寄托在他一个人肩上,或许刘协根本不需要调兵遣将,用禁军就能将鲜卑人打残。

    这一战并不是要他来救驾,而是给他机会立功,好让他这个镇西大将军名符其实,将来有足够的资格统兵东出。

    有了天子托底,韩遂信心更足。

    与韩遂商定之后,刘协召集诸将议事,安排迎战鲜卑人的方案。

    整个阵地共三万步骑,分为内外两重:

    外重由镇西大将军韩遂、护羌校尉马超、度辽将军张杨三人组成,韩遂居中,挖壕沟,立三重沙墙,以步卒为主力迎战。马超在左,张杨在右,以骑兵掩护两翼。

    韩遂为总指挥。

    内重由禁军组成,天子御营居中,由虎贲中郎宋果指挥虎贲营守卫。羽林中郎将张绣统羽林居左,越骑校尉王服统北军骑兵居右。

    真正的杀器——甲骑则由郭武、赵云、阎行三人统领,以备不时之需。

    卫尉马腾率领卫尉营五千步骑,在休屠泽南侧立营,准备接应。

    已经结冰的休屠泽上备冰橇数百,随时往来。为了防止鲜卑人从冰面突入后方,将东西两边的冰面全部凿破,并安排人警戒。

    阵地安排完之后,刘协再一次强调,此战的目的是重创甚至全歼来犯的鲜卑人,所以各部要严格执行预定计划,不可贪功冒进,吓跑了鲜卑人。要是影响了整体作战计划,不仅无功,反而有罪。

    刘协举起右手,缓缓握紧。

    “孤指易折,五指成拳,万众一心,才能发挥最强大的力量。诸君,努力!”

    “唯!”诸将轰然应诺。

第511章 试探

    休屠泽东十余里,一道低矮的沙丘之上,轲比能裹着半旧的羊皮氅,席地而坐。

    面前的沙砾上,用简略的线条划着汉军的阵型草图。

    柯最站在一旁,双手拢在袖子里,身体缩成一团。天气太冷了,滴水成冰,风像锋利的小刀,在脸上刮出一道又一道的裂口,连说话都变得无比艰难。

    为了躲避野狼部落的劫掠,他们全族南迁。求得汉家天子的允许后,他们得以在附近暂避。本以为汉家天子会要求他们助阵,但大战在即,汉人的阵地已经设立完毕,他们也没接到汉家天子的诏书。

    从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汉军阵地上根本没有他们的位置。

    这让柯最很不安。在他的观念中,如果汉人不把他们当盟友,也就意味着他们是敌人。

    轲比能冷静得多,他盯着阵型草原看了半晌,一言不发。

    柯最忍不住了。“大帅,汉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会对我们不利吗?”

    “应该不会。”轲比能拍去手上的沙土,直起了腰。“从这个阵型来看,汉人明显是准备全力防守。我们不擅长防守,帮不上什么忙,他们不要我们去也可能理解。”

    柯最松了一口气。“那宴驰他们会来吗?”

    “会来的。”轲比能笑了一声。“野狼被狼骑打成了败犬,颜面扫地,岂能不来报复。就算不打,也要来休屠泽转一圈,试探一下的。今年天气这么冷,草原上接连下了几次雪,不入汉境劫掠,他们怎么过?”

    柯最咂了咂嘴,干裂的嘴唇生疼,但他却顾不上。草原上遭了雪灾,难过的岂止野狼部落,他们同样如此。为了能活下去,他们已经将所有的牛羊都宰了,一时吃不远的也送给了汉人,指望汉家天子能拨一些粮食救济。如果汉人被野狼部落打败了,他们之前的付出可就全落空了。

    或许应该和野狼部落合作,抢了汉人的粮食。

    柯最偷偷打量了一下轲比能,考虑是不是再提一句。之前他和轲比能说过这个想法,却被轲比能否决了。轲比能觉得汉人实力很强,不是野狼部落能够战胜的,加上他们也不行。现在汉人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而是建起冰墙,全力防守,不知道轲比能会不会改变态度。

    防守是汉人的优势不假,但只有防守是无法击败野狼部落的。

    “大帅……”

    柯最刚一开始,轲比能就摇了摇头。“别急,看看再说。”

    休屠泽北百里,宴驰勒住了坐骑,看着地上依稀可见的血迹。

    前锋就是在这里击败马超的。双方兵力相当,几次交战,各有胜负。最后前锋将马超的一部诱进沙漠,伏击得手,斩杀十余人,得到了十几副甲胄。

    现在这些甲胄有一半穿在宴驰亲卫的身上,还有一半分别送给了落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让他们时刻记得汉人并非都是狼骑,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强大。

    狂沙部落和红日部落就在后面,还有一些实力小一些的部落。

    宴驰知道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却无路可退。野狼部落损失太大,如果不能正面击败汉军,得到足够的补偿,就算他现在逃过一劫,明年春天也会损失惨重,无法避免被人吞并的结果。

    他在这里暂停,做最后的犹豫,也给自己鼓劲。

    再往前走,随时可能和汉军相遇,免不了恶战一场。

    从中午开始,不断有斥候赶回来,传来汉军的动向。出乎宴驰的预料,汉军并没有主动迎战,而是在休屠泽列阵,正面迎战的正是凉州人韩遂。

    韩遂在阵前建起了冰墙,严防死守。

    斥候无法深入阵地,看不到阵中的情况。但他们说,除了一些汉军斥候之外,阵地之外没有汉军。汉军似乎将所有的兵力都收回休屠泽,坐等鲜卑人的进攻。

    但宴驰却感受到了汉人的怯懦。

    收缩兵力,筑墙而守。即使到了沙漠上,汉人还是习惯性的防守,而不是主动进攻。

    这进一步地证明了狼骑只是孤例,是汉人小皇帝的尝试。如果不进行报复,让汉人小皇帝尝到了甜头,这样的事以后会越来越多。

    稍加考虑后,宴驰下令全军前进,赶往休屠泽。

    两天后,宴驰赶到休屠泽,亲眼看到了斥候所说的冰墙。

    冰墙并不高,只到人的胸口。汉军将士就躲在冰墙的后面,看着逼到阵前的鲜卑骑兵。越过重重叠叠的冰墙和战旗,能看到阵地的中心有一个高台。高台上树着汉家天子的战旗,战旗下有几个人影。

    离得太远,宴驰看不到汉家小皇帝脸上的神情。但他觉得,此刻的汉家小皇帝一定很不安,只能躲在阵地中央,不敢出来迎战。

    宴驰绕了汉军阵地转了一圈,仔细观察汉军的战旗,分析汉军阵中的形势。

    在阵地西侧,他看到了马超的战旗。

    他命一个穿着缴获甲胄的亲卫勇士上前挑战。

    很快,马超就做出了反应。战鼓声响起,一名骑士身披甲胄,手提长矛,策马而出。

    双方通报了姓名,来的却不是马超本人,而是马超的亲卫将庞德。

    就在阵前,两人展开了厮杀。

    恶斗数合,宴驰的亲卫气力稍减,被庞德抓住机会,一矛挑于马下。正当庞德准备下马,剥了对手的甲胄时,宴驰下令突击,一队骑兵在百夫长的率领下,奔腾而出,直取庞德。

    庞德拨马而走,鲜卑骑兵紧追不舍。

    马超见状,派百骑迎战。庞德也拨转马头,向鲜卑人发起了反冲锋。

    见汉军守得严实,鲜卑人没有恋战,一触却走,策马返回宴驰身边。

    庞德等人也勒住了坐骑,缓缓撤回,没有趁胜追击。

    宴驰远远地看着马超,不屑地笑了一声,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虽然没占到便宜,但他却试出了马超的虚实。马超虽勇,但他不敢轻易离开阵地,对鲜卑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他进攻正面的韩遂阵地时,可以不用担心两翼骑兵的冲击。

    宴驰回到营地后,随即派人通报落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我明天会向韩遂的阵地发起攻击,你们可以看着,也可以分别攻击两翼的汉军骑兵,总之随便。

第512章 以身作则

    刘协坐在将台之上,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

    他面无表情。

    不是平静,而是脸被冻僵了。

    他一直觉得,汉唐时中原王朝能将草原民族按在地上摩擦,宋朝以后却被草原民族蹂躏,最根本的一个原因就是统治阶段腐化,失去了尚武精神。文明变成了文弱,文武双全的汉唐士子变成了只会吟诗作赋的宋明书生,真刀真枪的战斗也变成了朝堂上的嘴炮。

    要改变这个风气,就要统治者以身作则,尤其是他这个有志于扭转历史轨迹的穿越者。

    尚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背后是无数的汗水甚至血泪。

    比如在这朔风劲吹的时候站在高台上指挥作战,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哪怕他裹着厚厚的冬衣,寒风依然像针一样往里钻,吹得他遍体生寒,身上的铁甲更是能冻掉人一层皮。

    那些手握兵器,时刻准备与鲜卑人厮杀的将士又是如何的辛苦?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不仅是一句豪气干云的诗,而是真实的写照。

    即使如此,他也咬牙撑着,不愿意离开将台。

    退一步,之前的努力就有可能付之东流。只要他站在这里,不用他说一句话,就比无数的豪言壮语有用,那些想要动摇的人也就找不到理由退却。

    看着鲜卑人退走,刘协才轻轻点头,摆了摆手。“赐护羌校尉酒一壶。”

    “唯。”一旁的荀恽走到将台边,大声传诏。

    他也快冻僵了,嘴巴有些不听使唤,声音也有些变形,说了两遍,下面的郎官才听清楚。夏侯充抱起一壶酒,向左翼阵地飞奔而去。

    “天子赐酒——”夏侯充高声大呼,冻僵的身体随着奔跑渐渐热乎起来,原本僵硬的动作也变得渐渐灵活。冲入马超的阵地时,他已经浑身冒汗,只想脱掉身上厚重的冬衣,肆意奔跑。

    马超正在郁闷,看到夏侯充奔来,高喊着“天子赐酒”,大喜过望,连忙翻身下马,迅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战甲。

    “天子有诏,赐护羌校尉酒一壶。”夏侯充气喘吁吁地说道。

    “护羌校尉臣超,谢陛下赐酒。”马超接过酒壶,向将台方向深施一礼。

    夏侯充转身离去,马超转身,高高举起酒壶,刚刚的憋屈化作云烟。他抿了一小口酒,随即将酒壶传给庞德。“传下去!每人一口。”

    “喏。”庞德接过酒壶,也抿了一小口,随即递给刚刚随他出战的将士。

    一壶酒肯定不够所有人喝,绝大多数人只能碰碰壶嘴,湿一下嘴唇。可是对他们来说,这份荣耀却远比一壶酒值钱。

    这一刻,被鲜卑人“击败”的屈辱全部变成了遵守命令的骄傲。

    遵令者,必有赏。

    中军的韩遂站得高,也看到了这一幕,抑制不住心中的羡慕。

    没想到天子的第一次赏赐居然被马超抢走了。

    这鲜卑人真是不长眼,为何不来攻我的阵地,却去攻马超的阵地?论起示弱,谁能比我擅长?

    韩遂愤愤不平,看着鲜卑人撤走,随即召集诸将议事,再一次重申此战的目的。

    天子要诱敌深入,你们到时候一定要把握好节奏,既不能让鲜卑人攻得太猛,也不能让鲜卑人损失太大,吓跑了。

    此战的胜负不是个人的胜负,而是大汉与鲜卑人争奔天命的胜负,是凉州人能不能趁势而起,成为朝廷栋梁的关键一战。遵令而行者,虽负有赏。不遵令而行者,虽胜必罚。一切行动都必须不折不扣地按照既定计划执行。

    诸将轰然应诺。

    韩遂安排好营中事务,随即赶往御帐,求见天子。

    刘协回到大帐,烤了好一会儿火,身体才慢慢暖和过来。

    得知韩遂请见,刘协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立刻命人传韩遂入帐。

    韩遂进了帐,站在帐门口,躬身行礼,神态恭谨。

    “坐吧。”刘协指了指一旁的胡床。“冷不冷?大将军,你穿得有些少啊。”

    “臣不冷。”韩遂指指胸口,神情严肃。“臣心里有火,仿佛重回少年。”

    刘协忍俊不禁,却还是叹了一口气。“不亲身经历,难以想象边塞之苦。朕虽在边塞住了两年,在武威也住了半年,却是第一次在这种天气站在高处,才知道边军真是不容易。”

    韩遂鼻子一酸。“能听到陛下这句话,我们凉州人就是有再大的委屈也值了。”他顿了顿,又道:“陛下以身作则,不畏艰苦,臣等身为凉州人,更不能贪图享受。此战,臣必身率将士,谨遵陛下诏书,与敌周旋。”

    刘协点点头。“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经过这边塞之苦,才能锤炼出一身浩然正气。朕刚刚还想,将来朝中公卿都应该有守边的经历。让他们尝一尝边塞将士的苦,才知道太平来之不易,不是拾几句圣人牙慧就可以治国平天下的。”

    韩遂心中一动,笑道:“当真如此,恐怕就不会再有人提弃凉二字了。”

    “是的,不经苦难,不知珍惜。付出辛苦,才能寸土必争。”刘协拍拍大腿,情绪有些激动。“关东士大夫就是太安逸了,只知道从凉州敛财。论及守边,他们只知道安抚,安抚,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却对真正的守边将士之言置若罔闻。”

    韩遂一下子被勾起了伤心事,忍不住一声叹息,眼睛也红了。

    “若是当年先帝之志能行,以陛下为嗣君,那就好了,大汉或许不会遭此浩劫。”

    刘协转头看了一眼难得动情的韩遂,有些诧异,随即又明白了韩遂的意思。

    如果先帝的想法没有遇到阻力,一开始就立他为嗣君,何进就不会成为大将军,韩遂入京上计时,或许就不会遭受何进等人的冷漠,也就不会失望的回到凉州,加入叛军。

    这当然只是韩遂的一厢情愿,就算刘协被立为嗣君,也未必能改变朝廷的现状,何进、袁绍等人也未必就能善罢甘休。

    但韩遂能说出这样的话,至少说明了他愿意敞开胸臆的交流,不再重重设防了。

第513章 人性与兽性

    说了几句闲话,刘协回归正题,问起了韩遂的来意。

    虽然他觉得韩遂说不出什么新的东西,无非就是来表一下忠心而已。

    “陛下,宴驰观阵时,臣留意看了一下。”韩遂捧着茶杯,神情专注。“宴驰身边有几名亲卫身上穿的就是我汉军甲胄,想必是不久之前马超丢给他们的,可见这些甲胄对鲜卑人的诱惑不小。鲜卑各部落互相征争不休,谁拥有更多的甲胄,谁就能称王称霸,所以其他部落断然不会看着宴驰独吞。”

    “可是我并没有看到其他的部落。”刘协说道。

    “他们在观望。”韩遂早有准备。“如果他们决定不来,以野狼部落的实力,宴驰不会这么放肆。”

    刘协松了一口气。他不怕红日部落、狂沙部落来,就怕他们不来。斥候没打听到其他部落的消息,他还有些不安呢,听了韩遂的分析,总算放心些了。

    “为坚定宴驰的信心,并且诱其他部落一起来,臣打算明天派一些人主动迎战,示弱迎敌,再让宴驰尝点甜头。”

    “你准备安排什么人迎战?”

    “成公英。”韩遂沉声道:“他麾下大多是羌人轻骑,有不少还是当年起兵叛乱的。他们性子野,放肆惯了,经常不听命令,擅自行事。臣打算派他们迎战宴驰,以示军纪不整。战败之后,臣顺势将他们的撤出战场,并让他们赶到居延泽埋伏。”

    刘协目光一闪,深深地看了韩遂一眼。

    韩遂嘴角微挑。“陛下以为可行否?”

    刘协思索片刻。“可行。”

    韩遂吁了一口气,兴奋地拱拱手。“请陛下放心,臣会控制好分寸,绝不会影响陛下的整体安排。”

    刘协笑笑,没说话。

    韩遂野心很大。正面战场还没决出胜负,他就在考虑抽调主力,养精蓄锐,为追击做准备。至于这里面有没有保存实力的心思,现在还说不准。但他这么做,显然会将更多的压力转移给禁军。如果他没有足够的底气,韩遂的这个建议便有要挟的成份。

    要韩遂拼命,指望他保护,自然要给更多的好处。

    不管韩遂主观上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客观上,他有这样的嫌疑。

    他不觉得韩遂是那种一激动就口无遮拦的人。

    但他有足够的底气,自然就不用担心韩遂有没有要挟的意思。说得直白些,就算韩遂不来,就凭禁军,他也有把握击溃鲜卑人,只是无法全歼罢了。

    尊严来自于实力。禁军的兵力虽然不多,加起来不到万人,但两年多来一直没有放松训练,装备更是精益求精,正面打爆几万鲜卑人还是很轻松的。

    这一战,不仅是打给鲜卑人看的,也是打给韩遂看的。

    不管韩遂有什么想法,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他除了俯首称臣,没有其他的选择。

    韩遂离开之后,刘协又反复思考了一番,派人请来了贾诩。

    贾诩听完,倒是很平静。

    “这就是韩遂,也是很多西凉人的特征。”贾诩无声地笑了笑,有些无奈。“生活艰难,任何时候,都要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以求生存。看似精明,实则目光短浅,难成大器。”

    刘协露出一抹浅笑。“或许这才是人的本能。”

    “本能?”

    “天性。”刘协换了一个词。“或者说是兽性,求生永远是第一位的。”

    贾诩眨眨眼睛,没说话,只是神情有些尴尬。

    刘协拿起一根干柴,扔进火中。“人人都有兽性。有兽性并不可耻,但仅有兽性肯定是不够的。同样,为了人性刻意无视兽性也是不可取的。我记得有人说过,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儒门之失,有时候就在于要求过高,漠视了人的基本需求,变成了违心之论。”

    贾诩眼神闪烁,若有所悟。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陛下此言,近乎儒法之辨。法家重耕战,求的是生存。儒家重教化,求的是道德。有法无儒,则难离兽性。有儒无法,则人性难求。陛下在西凉推行教化,正是在兽性的基础上求人性。”

    刘协哑然失笑。“这么说,也差不多。”

    “还请陛下点拨未尽之意。”

    “真正的人性可以包含兽性,超越兽性。”刘协淡淡地说道:“如果推行教化不能让人更好的生存,这种教化就算不是错误的,也必然是不全面的。”

    贾诩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臣明白了。陛下以并凉为根基,求中兴之道,看似重走秦并天下之路,实则是返朴归真,固本培元。”

    刘协盯着贾诩,不禁莞尔。“当年高皇帝分封汉中,有张良相佐,汉遂有天下四百年。如今朕转战西北,有先生相佐,不敢奢望,使汉如周,八百年天下,应该是希望的。”

    贾诩连忙摇手。“臣岂敢与留侯相提并论。”

    “当得的。”刘协说道。“朕给你这个机会。”

    贾诩想起了曾经与刘协的对话,会心一笑。“那臣就却之不恭了,勉力一试。”

    大战在即,鲜卑人像狼群一样潜伏在侧,随时可能发动雷霆一击。所有人都高度警惕,人不解甲,马不解鞍。刘协也不例外,和衣而卧,直至天明。

    一早起来,洗漱完毕,正在吃早餐,马云禄走了进来。

    “陛下,臣有请求。”

    刘协抬起头,一边喝粥,一边看着马云禄。“想出战?”

    马云禄尴尬地点点头。

    她有资格参加军前会议,知道羽林女营被安排在后营,作为皇后、贵人以及诸将女眷的护卫。可是她不甘心,她想与其他人一样参加战斗。

    “不要急,朕自有安排,会让你上阵的。”刘协吃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朕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建成女营,绝不会让你们成为摆设。只不过什么时候上阵,却有讲究。”

    马云禄喜上眉梢。“那……陛下能说得明白一些,以便臣向麾下骑士说明吗?”

    “暂时不能告诉她们,不过可以告诉你。”刘协招招手。“附耳过来。”

    马云禄顿时红了脸。她盯着刘协看了两眼,还是咬着唇,鼓起勇气,将耳朵凑了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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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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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年轻的汉文化在十字路口彷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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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