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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3章 君君臣臣

    刘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激动,但眼角的抽动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他千里迢迢的赶来,不就是求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么。

    只是因为宗室的身份,他不敢寻求统兵征战的机会,哪怕他精通兵法,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看着好友鲁肃即将走上封侯拜将的道路,他是既喜且羡。

    在天子面前展露身体,也只是为了表示自己性情开朗,心地坦荡,希望获得天子的信任,不要心怀猜忌而已。

    如今天子对他吐露心声,将他视作可以信任的宗室,他又岂能不高兴。

    “陛下是君,臣是臣……”

    “君臣乃后定,不若血脉天成。”刘协摇摇手。“纵使是君臣,也当各守其礼。君若不君,臣若不臣,又哪有太平可言。岂不闻孟子有言,君视臣如土芥,臣则视君如寇仇。我以为甚是。”

    刘晔目瞪口呆,苦笑道:“久闻陛下推崇孟子,如今一见,果然如是。”

    “比诸夫子,孟子更务实。”刘协笑道。

    他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深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思想浸染,又经历过现代社会的毒打,从来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忠诚。

    一切合作,成为双赢,毁于贪婪。

    但凡有一方想多吃多占,或者将别人应得的当成自己的施舍,再好的盟友也会走向反目,更别说本来就没什么关系的人。

    人心思汉,皇帝身份是对他的加持,却不是他予取予夺的资本。

    所以他更欣赏孟子的思想,君臣对等,而不是夫子那种君永远是君,臣永远是臣的天然成立。

    他想得到刘晔的效忠,就要给刘晔想要的。如果双方谈不拢,不如不合作。

    刘晔感受到了刘协的真诚,起身穿起衣服,俯身而拜。

    “臣晔,愿为陛下效劳。”

    刘协点点头,示意刘晔再次入座。“子扬,中兴之日,有功之臣可封侯,有功宗室可封王。但疆域之内,王侯不得治民。疆域之外,王侯可以治国理政,为汉藩国。你觉得如此?”

    刘晔眼神微闪,点头道:“臣以为可。”

    “凉州之于中原,有俯冲之势,大军东出之际,你能为朝廷守此要地吗?”

    刘晔眼皮一颤,抬起头,看了刘协一眼。

    天子一直亲自坐镇金城,对凉州的重视可见一斑。现在天子要率兵东出,将金城托付给他,自然不能不慎重。

    守好金城,将来就可以封王,这便是天子的承诺。

    再加上之前的君臣相处以礼,不相侵夺,这是天子能给他的最高奖赏。

    即使身为宗室,这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臣能。”刘晔坚定地说道。

    虽然不能随天子东征,失去了立功的机会,但如此重任,非他莫属。

    “甚善。”刘协满意地笑了,伸手拍拍刘晔的肩膀。“你在金城也不能闲着,多读书,多思考。待朕平定天下之日,你我再论汉家之礼。君臣并力,开创一个新时代。”

    “唯。”

    数日后,阎行接到诏书,将军务移交给周昉,赶回金城。

    刘协向阎行介绍了刘晔,一起探讨了在大军东出期间凉州的政务、军务的相关处理原则。

    刘晔准备充分,侃侃而谈。

    他建议朝廷增设河西都尉,重点负责河西四郡,驻酒泉。与驻金城的西部都尉,驻灵州的护羌校尉互为犄角。

    这三个都尉,扼守着三条商道,分别通往西海、西域、塞外,可以最大可能的保证商道的畅通,并从商税中提出一定比例,充分军费。

    将来条件成熟,便可以施行贾诩提出的三州方案。

    为推行教化,在酒泉、灵州也设立学堂,招收百姓子弟入学。学成之后,一部分入朝,一部分在本地从事军政事务,担令郡县属吏以及军中将领。

    以每年有五十人毕业计,十年之后,郡县一级的官吏至少有一半是接受过教化的新人,朝廷的政令上通下达将更为顺利。

    为了便于教化,刘晔又建议在金城、酒泉、灵州设置纸坊、印书坊,刊印书籍,开启民智。

    阎行听完,对刘晔大表赞同。

    这个计划如果能顺利实施,凉州在天下太平之前就有了足够的基础,不必担心被山东迅速反超。

    刘协随即命刘晔以侍中守后军师,协助阎行治理凉州,并监护羌校尉、河西都尉两部。

    实际上,刘晔已经是有实无名的凉州刺史,大权在握。

    经赵云推荐,郝昭被任命为河西都尉,赵昂为长史。

    刘协又从随营的博士中挑选了几个人,分别安排到河西、灵州去设立学堂。

    七月下,挑了一个吉日,刘协起程,赶往关中。

    几道诏书,由快马送往各部。

    杨修接到诏书,带着汉阳太守府的掾吏赶到郡界相迎。

    两年不见,刘协变了模样,杨修也不再是一个白面书生。他面色微黑,两颊泛红,说话声音洪亮,俨然是一个粗狂犷的凉州汉子。

    “德祖,别来无恙?”刘协笑眯眯地看着杨修,心情大好。

    他虽然和杨修两年没见面,但他们之间经常通信,王异、赵昂等人也经常与家人有消息往来,他对杨修在汉阳的治绩了如指掌。

    “多谢陛下挂念,臣安好。”杨修也打量着刘协,心中感慨。两年不见,刘协长高了很多,已经看不出多少年轻人的稚嫩,眉眼之间沉着准静,一举一动皆有帝王气度。

    “此次东征,汉阳能提供多少步骑?”

    杨修扫了招手,将姜叙、杨阜叫到跟前,分别介绍。“陛下,他们便是汉阳尉和军师,将统汉羌骑兵三千,随陛下东征。”

    姜叙、杨阜已经收到消息,到行在效力的赵昂刚刚被任命为河西都尉长史,一跃而为千石吏,这让他们很羡慕。得知天子东征,他们立刻找到杨修,希望能率郡兵同行。

    杨修爽快地答应了他们。

    他正想将这两人送出去,只是不能显得太主动。天子东征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他不是姜叙、杨阜,以为这次东征会有大战,有立功的机会。他非常清楚,天子东出只是示以形势,大战的可能性极低,姜叙、杨阜最多只是跟着天子走一趟。

    看到姜叙、杨阜一脸的兴奋,刘协笑着看了杨修一眼。

    杨修咧嘴一笑,拱手相求。

    姜叙、杨阜不知就里,还以为天子不肯,杨修是为他们求情,不禁心中忐忑,心跳加速。

第604章 势不由人

    “诸君想必也知道,朝廷大军还没进入关中,山东已经在传凉州虎狼之师又将为祸山东的谣言。你们愿意为朝廷效力,这是好事,可是你们能否约束好部下,不让谣言变成事实?”

    姜叙、杨阜互相看了一眼,拱手施礼。“臣等冒昧,敢请陛下校阅。”

    “这么有把握?”刘协笑了。“看来准备很充分啊。”

    杨修说道:“全赖汉阳豪杰支持,这才能顺利推行教化。”

    姜叙说道:“是陛下英明,视我凉州为大汉疆域,不以羌胡视之。又为我汉阳派来了德才兼并的好太守,万民欢悦,不教而化。我汉阳羌胡百姓感激陛下恩德,愿为陛下死战。”

    刘协回头对贾诩、周忠等人说道:“汉阳士气很足,不愧是炎帝故里。”

    贾诩笑道:“汉阳本名天水,不仅是炎帝故里,还是伏羲故里,自古便人杰地灵。”

    周忠撇了撇嘴,转过了头。

    到行在一段时间,他没什么正事,便以读书消遣,看了不少新出的文章,其中便有论证凉州是炎帝故里,甚至是伏羲故里的文章,而证据则来自于汉羌百姓,尤其是羌人口中的歌谣。

    他只当是消遣而已,对贾诩在如此场合提出这样的不经之论不以为然,没兴趣捧场。

    刘协兴趣却很足,问了姜叙、杨阜几句话,答应了他们随征的请求,却没有同意校阅。

    一郡之兵,还不足以让天子校阅,只能等到关中之后,各郡郡兵集结之时,再一起校阅。

    能不能涨脸,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虽然没能如愿请天子校阅,但有了随征的机会,姜叙、杨阜还是很高兴的。

    刘协随即又和王唯聊了几句。

    王唯已经提前知道王异提议不设刺史的事,颇有些尴尬,连声请罪。刘协却不同意王唯的看法,当着贾诩等人的面,他表示了对王异的肯定。

    一是王异有胆有识,敢于发表自己的观点,值得肯定。

    二是王异提议不设刺史看似激进,却并非没有道理。疆域越来越大,刺史制度已经无法满足实际需要,州刺史的辖区太大,无法顾及,不仅在凉州突出,交州、益州也都有这样的问题。

    重新划分州,或者调整州刺史的职权,是迫在眉睫的事。有人站出来提出这个问题,便是难得。

    意见不怕粗糙,就怕不敢提。

    贾诩提议将凉州一分为三,也只是一种解决办法而已。就意义而言,未必超过王异的看法。

    见天子如此重视王异的意见,甚至不顾及贾诩的面子,王唯有些惶恐。

    贾诩倒也大度,表示赞同天子的看法。他提出三分凉州,并不是反对王异,只是希望渐进而已。以郡为州,现在看来还有些困难。从长远来看,王异的观点还是有价值的。

    王唯这才放了心,重新露出了笑容。

    姜叙、杨阜是第一次见驾,见天子如此平易近人,却又不随便将就,直言无忌,倒也欢喜。

    身为凉州人,他们最不喜欢的就是关东士大夫的虚伪,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让人捉摸不透。

    有什么说什么,相处起来更容易。

    在杨修的陪同下,刘协视察了附近近的几个县,既有新开垦的土地,也有放牧的牧场。

    总体而言,汉阳的百姓生活得还算安定,汉羌关系也比较融洽。

    这其中既有天水四姓的支持,出让了一些土地,也有一部分户口移居关中,土地、牧场都不那么紧缺的原因。归根到底,最根本的矛盾还是人口与土地的矛盾。当矛盾不那么激烈时,普通百姓就有了活下去的基础,再加上太守清廉,没人敢随便盘剥,日子就算苦些,也能接受了。

    刘协和杨修讨论了招抚刘表、刘璋的可能性。

    杨修表示赞同。

    凉州可以提供充足的兵力,却无法提供足够的粮草。如果刘表、刘璋能不战而降,户口殷实的荆州、益州将成为朝廷的粮食,极大减轻关中的负担,对迅速平定山东有着重大意义。

    而天下太平,也会降低对土地占有的意愿。越是天下大乱,粮食越是珍贵,大族占据土地的意愿也就越强烈。汉阳大族之所以肯放弃一些土地,除了对仕途的渴望之外,凉州太平,粮食供应相对充足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刘协暗自叹息。

    杨修不是不清楚他想抑制兼并的心思,但他还是这么说,显然更支持渐进的策略,不愿意他借战争之机将山东大族打成叛逆,再予以诛杀的暴烈手段。

    但是他们不清楚,没有一场暴风雨式的革命,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山东那些大族可不是天子四姓之流的凉州小土豪,跟他们讲道理要难得多。

    但历史就是这么无奈,不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哪怕他是天子。

    一匹快马,冲进了陈留太守府。

    兖州牧曹操接到了天子诏书,命他整顿人马,准备增援彭城。

    在诏书中,天子严厉地警告曹操,不得再犯彭城屠戮之失,否则必将严惩。

    看完诏书,曹操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又如释重负。

    有了这道诏书,他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不管天子的语气有多么严厉,只要说在明处,又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他就不用担心将来的清算。

    诏书是要公告天下的。君无戏言,不能出尔反尔。

    曹操随即召来郭嘉、程昱等谋士商议出兵事宜。

    增援彭城并不容易,审配虽然率领主力进攻彭城,却在睢阳留下了不少人马。要攻克睢阳,才有可能东进。

    郭嘉提议,集结所有的大军,围攻睢阳。

    既然是戴罪立功,就应该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要让天子觉得他是真心悔过,为了解彭城之围不惜一切代价。

    睢阳大概有一万守军,但冀州兵不多,大半是兖州兵。

    审配敢这么做是基于一个前提:朝廷不会出兵,曹操也不会全力以赴,很难在短时间内攻克睢阳。就算曹操出兵,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回援,力保睢阳不失。

    因此,曹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集结所有人马,猛攻睢阳,看审配如何应对。

    审配回援,则彭城之围可解。不用朝廷出兵,曹操就完成了任务,首功唾手可得。

    审配不回援,就顺势拿下睢阳,逼审配退兵。

    “天子会派韩遂出兵吗?”曹操问郭嘉道。

    郭嘉笑笑。“不管天子会不会派韩遂出兵,韩遂一定有出兵的想法。只要他调动兵马,主公就有借势的机会。”

    曹操放声大笑。

第605章 田丰进计

    曹操接受了郭嘉的建议,随即下令夏侯渊、夏侯惇等人集结所领人马,大张旗鼓地备战,准备进攻睢阳。

    不仅如此,他还行文河内太守董昭,约董昭一起出兵。他击河南,董昭击河北,令袁绍首尾难顾。

    借此机会,他又上疏请诏,请求朝廷拨付战马两千匹,加强骑兵力量,以应对袁绍麾下的鲜卑、乌桓骑兵。

    曹操的声势搞得很大,兵马未动,消息已经传遍兖州,也传到了徐州,传到了袁绍的耳中。

    袁绍很紧张,第一时间召来田丰,你不是说天子三年内不会出兵的么?这还没到半年,天子就要东出了,还怎么打?

    田丰看完收到的军报,不以为然。

    天子还在凉州,谁说要东出了?

    就算是曹操,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当不得真。他要来彭城,首先要攻克睢阳。睢阳城坚,又有审配留下的一万人,哪有那么容易攻克。等他攻克睢阳,至少也是半年后的事。

    田丰最后说,主公放心,臣说天子三年内不会出兵,是基于天子明智的判断。万一天子不明智,没到三年就率部东出,对主公来说也不是坏事,反而更有利。

    袁绍不解,追问田丰缘由。

    田丰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十万大军的消耗是非常惊人的,尤其是有大量骑兵的时候。战马要保证足够的战斗力,就需要用粮食喂养,一匹战马相当于五六个步卒,一万骑兵就相当于五六万步卒的消耗,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也不是目前的朝廷能支撑得起的。

    要想支撑如此数量的大军征战,朝廷必须先拿下荆州、益州,以荆州、益州的钱粮充作军资。

    尤其是荆州。

    所以,你与其担心天子东出,不如想办法稳住刘表,让他不要轻易向朝廷称臣。

    其次,天子所部以并凉人为主。董卓乱政时,并凉军为祸中原,陈留、颍川、汝南一带受害最深。如今天子再来,势必要派人到各郡征集钱粮,一旦约束不力,势必会重现当年的乱象。

    到了那时候,谁还愿意相信天子是大汉皇帝?

    他只是又一个董卓而已。

    就算他是天子,那也是并凉人的天子,不是山东人的天子。

    但凡有识之士,都不会支持他,从而聚集在主公的旗下。

    所以,天子东出,对主公来说并不是威胁,反而是助力,他会将那些犹豫之人驱赶到主公身边。

    袁绍听了,心中欢喜,夸了田丰几句,随即又问该如何攻城。

    出兵以来,田丰的计划堪称完美,算无遗策。

    唯一的不足是彭城成为孤城之后,并没有像田丰估计的那样崩溃,刘备也没有像田丰估计的那样投降。相反,刘备态度非常坚决,大有与彭城共存亡的气势。

    不仅如此,刘备还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完成必要的准备后,袁绍进行了试探性的进攻,希望能逼降刘备。虽说是试探性的,兵力却不少,足足有五六万人,主力几乎尽数上阵。审配在城西,袁绍在城南,两面猛攻,又在城北、城东的泗水上发起佯攻,攻势不可谓不猛烈。

    但结果却让袁绍大失所望,甚至引起了审配的不满。

    刘备守得很顽强,而且很出色。

    双方激战两日,袁绍付出了近三千人的伤亡,箭矢近十万枝,却没能如愿破城,反而士气受挫。

    审配因此指责田丰不听他的建议,贻误战机,使刘备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如果当初听他的,不去围攻郯城,而是直接包围彭城,刘备根本没时间准备。

    审配与田丰的冲突并没有公开,只是私下里的争吵,但袁绍还是收到了消息。

    面对袁绍的询问,田丰从容不迫。

    刘备为什么死战不降?是因为天子给了他一个承诺,只要能守住徐州,就恢复他的宗籍。

    刘备是不是中山靖王之后,其实谁也说不清楚,恐怕连刘备自己都不清楚。中山靖王子嗣太多,而且刘胜的中山国除国已经两百年,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子嗣都有谁。

    天子如此承诺,无非是想让刘备坚守彭城而已。

    对于这个机会,刘备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但他孤军无援,实力有限,坚守不了太久。这一点,想必他心里也很清楚。之所以不降,应该是期望坚守到百日之后。

    按朝廷制度,守城百日而援兵不至,可以不追究降者的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审配一围城,刘备就派人求援的原因。只是审配守得紧,他的消息没送出去,只能困兽犹斗,希望坚持到朝廷收到彭城被围的消息。

    所以,主公不必急着攻城,只要阻止援军接近即可。

    百日之后,最多半年,刘备必降。

    田丰随即又为袁绍分析了形势。

    他估计,天子虽然未必会东出,但他一定会大造形势,从南到北,从江东到幽州,都会有行动。但这些行动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实际威胁有限。只要袁绍能稳住心态,命各部坚守辖区,用不了多久,形势就会明朗。

    如果说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不是睢阳,而是冀北。

    夏季将过,秋季将至,如果荀攸率部进入幽州,由涿郡攻河间,或者由飞狐道入中山,都有可能对冀州的形势产生动摇。一旦袁谭挡不住荀攸,当年公孙瓒长驱直入,兵锋直抵界桥的情景就会重现。

    至于睢阳,有审配的一万大军在,曹操无能为力。

    他就那么多人马,就算全军出动,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睢阳。退一万步讲,就算睢阳有失守的危险,区区三四百里而已,主力也随时可以回援,不足为虑。

    曹操不来攻睢阳便罢,若敢来,趁此机会全歼他,将汝颍收入囊中。

    听了田丰的分析,袁绍心中大定,随即一面派人去荆州联络刘表,一面派人回冀北,提醒袁谭,千万要守住冀北,不能让荀攸钻了空子。

    紧接着,袁绍命人在彭城外筑围,摆出一副不破彭城誓不罢休的态势。

    与此同时,袁绍命陈琳再次进城劝降。

    下邳之战是意外,是鲜卑、乌桓骑兵杀红了眼,并非有意为之。但彭城如果不降,破城之后,难免会有无辜死伤,希望刘备不要负隅顽抗,连累了彭城百姓,玉石俱焚。

第606章 常人之见

    对袁绍的命令,陈琳内心是拒绝的。

    陈登说得很清楚,张郃、高览是有意为之。他们就是想摧毁他的力量,不让徐州人有机会与冀州人分庭抗礼,影响冀州人对军队的控制。

    对这个理由,陈琳深表同意。

    他见过冀州人是如此与汝颍人撕扯的,也清楚冀州人的小心思,不相信徐州人可以例外。

    全歼陈登的人马,显然更符合冀州人的利益。

    但他无法拒绝袁绍,只能进城劝降。

    坐在吊篮里,被拉到城头,刘备亲自伸手来扶陈琳。“孔璋,元龙无恙否?”

    陈琳小心翼翼地跨出吊篮,扫视了一眼城头,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他又惊又喜,挣脱刘备的手,走了过去。

    “文举,你也在啊。”

    孔融哈哈大笑,拍着陈琳的肩膀。“闻说刘徐州决意坚守,我便赶来助阵。虽然提不得刀,拉不得弓,却能喊上几嗓子,壮壮声势。孔璋,元龙尚安否?”

    陈琳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元龙虽生,不如死。”

    “怎么回事?”刘备、孔融异口同声的问道。

    陈琳将陈登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袁绍虽然一心想劝陈登投降,但陈登子弟伤亡太多,也对袁绍麾下的冀州人跋扈的形势不满,坚决不肯投降。袁绍放又不肯放,只能将陈登软禁。

    “既然不肯降,为何不绝食求死?”孔融身边的一个年轻人一脸鄙夷地说道。

    “这位是……”陈琳疑惑地看向孔融。

    “这是我的小友,平原人祢衡祢正平。”孔融介绍道,随即又说道:“正平,元龙非苟且之人。之所以不死,必有所为也。”

    “统兵作战多年,以名将自诩,一朝中伏,便全军覆没。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作为?”祢衡不以为然。“依我看,他不降不是为义,而是为利。若人马尚在,只怕他也是围城诸将中的一员,说不定攻城时比其他人更勇猛呢。”

    陈琳很不高兴,刘备也有些尴尬,孔融却哈哈一笑。“孔璋,你不必理他。他就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咦,那是益德吗?”

    祢衡正要说话,听到张飞的名字,转头就走。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冲着孔融骂道:“老贼,人仗狗势乎。”然后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陈琳直皱眉。

    孔融却不以为忤,拉着陈琳的手说道:“正平赤子之心,孔璋不必在意。你既进城来,想必不会是为了袁本初做说客吧?刘徐州心意已决,降是绝对不可能降的,你就免开尊口吧。”

    陈琳看看刘备,刘备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却没说话。

    陈琳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饶舌了。可是要想守住彭城,却不是易事。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有什么问题?”刘备关切的问道。

    “天子发布诏书,将率部东征,但朝廷缺钱粮,仅凭河东、关中,怕是支撑不起大军征伐。天子在凉州教化,虽有成就,毕竟时日尚短,能不节制并凉的骄兵悍将,尚未可知。眼下能够立刻出兵的,只有兖州牧曹孟德。曹孟德为人,想必诸位也清楚。”

    刘备点了点头,情绪有些低落。

    孔融抚着胡须,咂了咂嘴。“就算不追究曹孟德之前的恶行,他想来彭城,也非易事。睢阳城坚池深,又有重兵把守,绝非易事。杀边文礼(边让),又杀张孟卓兄弟,屠雍丘,他在兖州的名声也不好,怕是难得兖州士庶支持啊。”

    “的确如此,所以使君想守住彭城,还是要靠自己。”

    刘备说道:“请孔璋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

    “那河内太守董昭呢?”孔融又道:“他就是兖州人,上次关羽奔袭魏郡,也是从河内出兵。这次若能出兵,必能动摇冀州。”

    陈琳摇摇头。“上次关羽得手,一是出其不意,二是意外斩杀文丑,以致军心动摇。这次出兵之前,袁本初就做好准备,不可能再让关羽有机会。因此,就算董昭出兵,恐怕也决定不了大局。”

    “那太原、上党呢,还有那个什么幽燕都护府,难道也都坐视不管?”

    “他们都会出兵,但影响不大,怕是无法逼迫袁本初撤兵解围。”

    刘备、孔融听了,连声叹息。

    陈琳带来了好消息,但这个好消息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真正能对袁绍有点威胁的是曹操,但曹操势单力孤,想攻破睢阳,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彭城就是一座孤城,能坚守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刘备设宴,款待陈琳。

    在酒宴上,陈琳不好多说什么,只与孔融、祢衡说些文学诗赋。刘备没兴趣,张飞倒是有兴趣,但不怎么听得懂。麋竺、简雍等人听得半懂,却没有插嘴的份,只能旁听,一饱耳福。

    宴会结束,刘备留下张飞、麋竺等人,到后堂议事,商量如何坚守彭城。

    甘氏、麋氏出来奉茶,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男人们商议。

    刘备想了很久,提出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天子还要多久才能东出洛阳?

    天子有并凉精锐数万,只要他东出洛阳,哪怕离彭城还有千里,袁绍都不可能有心迎战,必然解围,退回河北。

    当年董卓兵力不过数万,袁绍身为盟主,拥兵五六十万,却不敢前进一步。他对并凉兵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只要天子东出,他一定不敢正面迎战,只能据险而守。

    这个问题原本并不难回答,可是听了陈琳对形势的分析后,却没人有把握回答。

    天子的武力是不缺的,但天子很穷。

    关中荒废,经过两年的经营,也只是勉强能自足而已,真正还称得上富庶的只有河东一郡。

    仅凭一郡,能供养多少大军?

    没有足够的钱粮,大军就算东出,也只能在汝颍、陈留一带筹集钱粮。如此一来,的确很容易让人想起当年董卓乱政时西凉军的暴行。一旦山东大族将天子视为暴君,而不是大汉中兴的希望,整个山东的形势就会有巨大的变化。

    甚至徐州人都会改变态度,转而支持袁绍。

    到了那时候,彭城还能守多久?

    面对刘备的担心,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过了一会儿,麋氏怯怯地说道:“夫君,妾倒是觉得,这只是常人之见而已,不可以度天子。”

    “为何?”刘备不解地看着麋氏。

    “天子不是常人。”麋氏羞得小脸通红。“三年前的华阴之战,他能击败李傕、郭汜,便是非常之举。这几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又有哪一桩是常人能够预料的?”

    简雍吸了一口气,点头表示赞同。“夫人所言,倒是有些道理。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如今这形势,常人不可为,不代表天子就不可为。他既然下诏出兵,必有取胜之道。主公不用多想,一心一意守城便是。”

    张飞一拍大腿。“就是,怕个鸟。上次袁绍攻城两日,我军斩杀近三千人,伤亡不过千。以此推论,袁绍想破彭城,至少要损失三万人以上。就算他袁本初舍得,冀州人舍得么?”

第607章 孤注一掷(大雄2020打赏加更)

    陈登部全军覆没,确保了冀州人对兵权的绝对控制,也让徐州人望而却步。他们可以出钱出粮,却不肯出兵,免得又遭了冀州人的忌。

    虽说同一阵营不好痛下杀手,但背地里的阴招一样致命。

    如今围彭城的除了一些鲜卑、乌桓骑兵和兖州兵,几乎都是冀州兵。冀州虽然户口众多,能够集结十万以上的大军,可是让他们以一万人伤亡的代价攻取彭城,也不是一件小事。

    张飞的意见得到了在座不少人的赞同,刘备也松了一口气。

    “话虽如此,却也不能掉以轻心。田丰、沮授皆是智者,一旦形势不对,他们完全有可能改弦更张,向徐州人示好。”简雍提醒道:“徐州人不出兵,并非徐州人不愿,而是为冀州人所阻。若袁绍有意招揽,还是会有人支持他的。”

    “是,是。”张飞点头道。

    “所以啊,能不能守住徐州,不在城外,而在城内。”简雍揪着乱糟糟的胡须,看向张飞。“趁着袁绍没有攻城,我军当抓紧时间总结前一阵子的经验教训,弥补漏洞。益德,听说你前两天发脾气,又打伤了两个军侯?”

    张飞很尴尬。“他们……他们不听调度,我……”

    刘备皱着眉头,瞥了张飞一眼。“益德,云长的书信里说得明白,子龙也曾提及,就算是天子用兵,也不会随意鞭挞士卒。爱兵如子,才能得其死力。军纪严明,可不只是对普通将士而言,将领更应该以身作则。你这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是不是又喝酒了?”

    “没……没有。”张飞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神情窘迫。

    “没有最好。”简雍吁了一口气。“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当初吕布守长安,就是因为几个叟兵不堪忍受将领的欺侮,开城投降,以致朝廷被李傕、郭汜控制,君臣受辱。如今彭城困守待援,若是因为一点小事而坏了主公大计,岂不可惜。”

    张飞不敢说话,只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在座的都清楚,刘备如果能恢复宗籍,不仅对刘备本人,对他们所有人都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宪和,我听人说,守城百日而援兵不至,降者无罪,是……”

    简雍抬起手,打断了刘备。“主公,此念万万不可有。”

    刘备有点尴尬,好在他有城府,面不改色。“为何?”

    “气可鼓,不宜泄。主公但有此意,平时难免有所表示,会让将士以百日为期,自然松懈。百日一至,气势便会大泄,有破城之患。再者,无罪不等于有功,就算天子不追究主公的责任,恐怕也不会有赏。臣以为,主公宜抛除杂念,一心一意与彭城共存亡。”

    简雍看着刘备,又道:“恕臣妄言,破城之日,益德可护送夫人、少主出城,主公却不能弃城而走。与宗籍相比,主公的生死不足道。主公征战半生,为的不就是富贵么?还有什么比宗室更富贵的。”

    刘备盯着简雍看了半晌,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点点头。

    孙乾不安地看着简雍,欲言又止。

    在简雍的坚持下,刘备做出了决定。

    无论援兵什么时候到,绝不可提投降的事。即日起,依照关羽、赵云的建议,组织将士对前一段时间的战事进行检讨,查漏补阙,尽可能的发挥第一个士卒的聪明才智。

    因此,鞭挞士卒这样的事绝不能有再犯。

    这样的例子太多,太惨痛。除了简雍提及的吕布守长安事,李陵战败被俘也和虐待士卒有关。张飞不久前失守沛县,同样和他对丹阳兵不友善脱离不了干系。

    若非如此,曹豹完全可以坚守一段时间,不至于立刻投降。

    如果那一万丹阳兵在手,彭城绝对不会如此危急。

    事关刘备能否恢复宗籍的事,张飞也不敢掉以轻心,连声答应。

    会议结束,简雍、孙乾并肩下堂,出了主院,走向自己的小院。

    “宪和,你刚才那几句,是不是有些太重了?”孙乾轻声说道。

    “主公当与彭城共存亡那一句?”

    孙乾看了简雍一眼,笑道:“原来你也知道。”

    “自然知道,我故意的。”简雍一声叹息。“你追随主公时间尚短,不知道主公创业艰难。很多时候,他能做的就是保全性命,避免玉石俱焚。实力有限,这是无奈之举,本无可厚非,但做得多了,难免会有习气。一旦遇到困难,首先想到的便是逃走。”

    孙乾恍然。他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没有简雍想得这么透彻。

    一直以来,刘备虽勇,却总给人一种临难而退的怯懦感,很少看到他会为了胜利不顾一切地拼命。一旦遇到危险,刘备的第一反应就是撤退,保全性命。

    “这是最后的机会,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必须要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简雍叹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出五年,天下太平,再想建功立业,可就没机会了。”

    “不出五年?”孙乾忍不住笑了起来。“宪和这么有信心?”

    简雍停住脚步,转头看了孙乾一眼。“公祐,你还看不出来吗?想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用了几年?如今天子手握并凉精锐,不亚于秦始皇当年,山东州郡却不是当年六国。实力最强的袁绍面对董卓时尚且不敢一战,面对天子,他又能坚持几天?”

    孙乾想了想,点头赞同。

    天子平定天下其实很容易,袁绍根本不是对手,问题只在于天子愿不愿意像秦始皇那样背上骂名。

    他毕竟是大汉天子,不是秦始皇一样的蛮夷之君。山东州郡也是他的子民,不是他的敌人。

    如此一想,刘备的机会的确不多了。守住彭城,恢复宗籍,一跃成为宗室。守不住彭城,他这辈子就是一个普通人,将来能混个二千石就算到顶了。

    当然,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刘备如果不能建国,他们要想荣华富贵,就只能转投他人,肯定不如刘备建国来得顺利。

    从这个角度来看,简雍不顾刘备、张飞的面子,要求刘备死战,禁止张飞鞭挞士卒,就显得非常有必要了。

    这不是刘备一个人的事,而是所有人的前程。

    “宪和,听君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

第608章 砀山遇袭

    刘备敢于接受简雍的建议,决定与彭城共存亡,与关羽、赵云的建议有很大关系。

    对天子的用兵之道,刘备知之甚少,大多是关羽、赵云的书信中所提。在他看来,其实也没什么新意,无非是多给将士关爱,加强训练而已。

    古之名将皆是如此。

    他倒是觉得,与这些相比,许诺给每个将士土地才是关键。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每人至少五十亩良田的诱惑才是将士用命的根本原因。

    为了进一步激励将士,刘备想提高悬赏,将五十亩提到百亩。

    但简雍表示反对。

    将士们之所以相信刘备的悬赏,是因为麋竺是东海巨富,有这样的财力。实际上,五十亩只是基本线,立功将士另有赏赐,将来的总额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即使麋竺也拿不出来。

    只是现在没人想到那一点而已。

    在悬赏已经起到了良好效果的情况下,如果轻易的将悬赏加倍,会让将士们贪得无厌,同时又让人怀疑刘备虚言相欺,并没有兑现的打算。

    刘备觉得有理,打消了提高悬赏的念头,用心练兵。

    陈琳的劝降没有任何结果,他自己也没什么心情劝降,在城里混了两天,看着刘备君臣一心一意的备战,便心满意足的出城去了。

    他对袁绍说,刘备不肯降,至少眼下还没有这个意思,不如再等等。

    他虽然没有明说刘备有百日之后再降的意思,但话里话外,却无时不刻不在暗示这一点。

    袁绍领会到了,也不再催促攻城。

    攻城有伤亡,而且是重大伤亡。既然刘备迟早要降,又何必白白牺牲将士。

    再等一段时间就是了。

    审配、田丰也没有强攻的意思,战事就这么缓和了下来。

    只是没过多久,袁绍就接到了消息,曹操尽起大军三万,包围了睢阳,大有攻取睢阳的态势。

    审配向袁绍请求派兵回援。

    虽说睢阳不可能被曹操轻易攻克,但秋收将至,如果不尽快赶走曹操,曹操很可能将睢阳城外的庄稼收割一空。没有粮食,再多的大军也没用。

    袁绍与田丰商量了一阵后,同意了。

    反正他们也不打算强攻彭城,审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就让他回去增援睢阳,驱逐曹操吧。等秋收完毕,粮食归仓,再带着粮食来彭城也不迟。

    为了助审配一臂之力,田丰又建议袁绍派张郃、高览率领骑兵协助审配。

    他们收到消息,曹操从朝廷得到了不少战马。曹仁率领的骑兵,曹纯率领的虎豹骑,都是精锐骑兵,战斗力不弱。尤其是后者,据说每一个士卒都是精挑细选,与天子麾下的甲骑相似,有强大的破阵能力,对步卒是一个威胁。

    袁绍明知田丰此举是向审配示好,却还是答应了。

    击败曹操,守住睢阳,关乎全局。一旦睢阳失守,他也无法安心围困彭城,等了几个月,将熟的果实也将不翼而飞。

    张郃、高览率领三千骑兵,沿着驰道急速向前。

    他们奉审配之命赶往睢阳城下,通知城中守军,援兵将至,安心守城。

    奉田丰秘令,全歼陈登部以后,他们承受了不少的压力,但收益也非常可观。冀州人牢牢把握着兵权,袁绍对田丰、审配言听计从,他们也得到了重用,指挥着最精锐的骑兵。

    唯一的遗憾就是田丰和审配不太和睦,时有冲突。

    好在这些冲突都是私下里的,没有摆在明面上。

    这次田丰建议审配回援睢阳,又将骑兵调过来配合审配,修复关系的意图非常明显。如果能打好这一战,审配与田丰配合更加默契,自然是好事。

    两人深知田丰用意,一心想旗开得胜,再建新功。

    即便如此,张郃、高览也不敢大意,派出大量斥候赶到前面打探消息,不惜马力,往复通报,生怕中了埋伏。

    对曹操用兵,尤其是指挥骑兵的曹仁、曹纯兄弟,他们早就有所耳闻。

    “通知后军,在砀山休息一个时辰。”张郃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砀山,派人通报后军的高览。

    砀山离睢阳有一百五十里左右,即使曹军有充足的骑兵,也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过了砀山,情况就不好说了,随时可能遇敌,不会给他们从容休息的机会。

    亲卫领命,拨转马头,向后军奔驰而去。

    张郃策马向前,渐渐来到山脚下。

    他抬头打量着山势,想到了当年汉高祖释囚逃亡,在砀山之中藏身,而吕后总能找到他的故事,一时感慨。

    当年的刘季没想到自己会登基为帝,建立汉家天下。

    今天的袁绍也没想到天子能逆转形势,大汉之火死灰复燃。

    天意难料,冀州人为袁绍效力,是飞蛾扑火,还是凤凰重生?

    看到砀山,被晒得满身油汗的将士们纷纷散开,赶到水边喝水饮马,队形大乱,不少人还解开了马肚带,让战马轻松一些。

    张郃看得仔细,皱起了眉头,命人击鼓传令,任何人不得解开马肚带,以免遭袭时措手不及。

    命令发了出去,但效果却非常有限。在这样的天气里行军,即使不披甲,太阳也晒得人浑身是汗。这里离睢阳也远,根本不可能遇敌,所有人都很放松。

    高览也是这么想,听到战鼓声,他策马赶了过来,对张郃笑道:“儁乂,不必如此紧张吧。”

    “元观,兵凶战危,不可大意。”张郃严肃的说道:“曹操用兵,常有出人意料之举。曹仁掌骑,亦不循常规。他们是谯县人,离此不远,应该熟悉此地地形。若是在此埋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高览也紧张起来。

    曹操、曹仁不仅是谯县人,而且多次征讨徐州,必然从此经过,熟悉这里的地形是必然的。

    “儁乂说得有理,我听说曹仁少年时为游侠儿,曾在淮泗之间游荡,这种人……”

    话音未落,高览忽然闭上了嘴巴,转头向山林深处看去。

    山林深处,有惊鸟飞起。

    高览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张郃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大喝。“敌袭——”

第609章 棋逢对手

    曹仁策马奔驰,眼睛紧紧的盯着山坡上挥舞手臂,大声疾呼的张郃。

    他力排众议,率领两千骑兵孤军深入,赶到砀山来伏击,就是为了张郃。

    对这位指挥大戟士的冀州名将,他早有耳闻,也清楚这样的人率领骑兵杀到睢阳城下,对曹操是何等的威胁,对城中守军的士气又是何等的鼓舞。

    基本可以说,只要张郃的战旗出现在睢阳城下,曹操攻取睢阳的计划就夭折了。

    重创张郃部,才有可能逆转战局,为曹操争取到机会。

    如果能像关羽斩杀文丑一样,斩杀张郃或高览中的一人,那就更好了。

    临阵斩将,而且是河北四庭柱这样的名将,对军心士气的影响不亚于一场痛快淋漓的大胜。

    “跟着我!”曹仁举起手中的长矛,厉声大呼。“杀死张郃、高览!”

    “喏。”将士们齐声怒吼,士气如虹。

    以两千伏击三千,一开始很多人都觉得曹仁疯了。可是现在,没人觉得曹仁疯了,只觉得曹仁简直是神机妙算。他算准了袁军的骑兵会先行,也算准了袁军的骑兵会在砀山休息,更算准了袁军的骑兵又饥又渴,会急于到河边饮水,失去阵形。

    当然更不会披甲。

    面对这样的敌人,别说对方只有三千骑,就算再多一倍,他们也敢冲一冲。

    在山里埋伏了两天的辛苦是值得的。

    不谈别的战利品,缴获一批战马,那就等于捡了几万钱。

    两千曹军骑兵跟着曹仁杀了出去,如潮水般扑向乱作一团的袁军骑兵。

    “放箭——”曹仁放平了长矛,厉声大喝。

    无数骑兵拉开了弓,射出一批箭雨。

    天气炎热,袁军骑士没有披甲,在箭雨面前,他们没什么防护可言,只能四处躲藏,或者用骑兵的小圆盾保护自己,或者躲在战马后面。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被箭射中,惨叫着倒地。

    马蹄踢开茂密的草丛,踢碎清澈的河水,奔驰而出,将饮马的袁军将士挑杀。

    单薄的夏衣挡不住长矛的捅刺,也挡不住战刀的劈砍。

    鲜血迸溅,袁军将士伤亡惨重。

    张郃看得真切,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他一时失算,被曹仁抓住了破绽,铸成大错。

    但他却不愿意就此放弃。

    他还有反击的机会。

    他一面命令亲卫大戟士立阵,一面大呼。

    “曹仁,河间张郃在此,敢来一战否?”

    曹仁听到了张郃的邀战,哈哈大笑。“张郃,老子正要杀你。”喝令部曲将牛金率部亲卫骑上前攻击,其他骑士则在两名校尉的率领下继续冲击。

    牛金踢马加速,想冲上山坡。

    张郃命令大戟士用箭阵阻击,自己也拉开了弓,一箭射向冲来的曹仁。

    曹仁挥矛,磕开张郃的箭,随即下令部曲以骑射的方式进行反击。

    冲到跟前,他就明白了张郃的用意。张郃所在的山越虽然不高,却能有效降低战马的速度,减低冲击力。就算战马上了山,也很难突破大戟士的阵地。

    牛金便是如此。虽然策马冲了上去,却失去了速度,被大戟士手中的大戟刺中战马,人仰马翻,险些送了性命。

    张郃这是以身为饵,险中求胜,为高览争取重整队形的机会。

    曹仁四顾一看,决定改变战士。他命令牛金率部围住张郃,不让张郃下山,同时集中兵力冲击河谷中的袁军,以及远处正在准备重整队形的高览。

    高览原本和张郃站在一起,当曹仁冲出来的时候,他策马离开了,在山口三百步外立起了战旗。

    被冲散的袁军骑士正在他的身后集结、披甲。

    曹仁当然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一旦高览完成了集结,开始反冲锋,形势必然逆转。

    曹仁抛下了张郃,亲自率部冲向高览。

    看到曹仁扑来,高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命令还没来得及披甲的亲卫骑上前迎战,务必要缠住曹仁。考虑到曹军将士披甲,箭矢的杀伤力有限,高览选择了持矛突击。

    再好的甲胄,也挡不住长矛的刺击。

    曹仁明白高览的意图,射出一阵箭雨后,持矛冲向了高览。

    两人握紧了长矛,四目相对,发出怒吼。

    “嗞——”长矛相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噗!”曹仁的长矛洞穿了高览的小腹。

    “吱咯——”高览的长矛挑开了曹仁的胸甲,在曹仁的肋下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飞溅。

    两匹战马错身而过,高览重伤,无力再战,只得急呼亲卫上前掩护,同时扯下大氅,在腰间围了两道,用力系紧,同时向张郃求援。

    双方对冲,袁军损失惨重。

    张郃在山坡上看得清楚,不敢怠慢。他一边抓紧时间披甲,一边命人击鼓,下令全军撤退。

    曹仁咬得太紧,而且反应极快,根本不给他们重新集结的机会。反击已经不太现实,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撤退一些骑士,保留有生力量。

    撤退的号角声一起,袁军崩溃,开始沿着驰道向东狂奔。

    张郃披甲完毕,也带着大戟士从山坡上冲了下来,突破牛金的阻击,杀向曹仁。

    他中途与高览相遇,看了一眼高览腰间被血浸红的大氅,知道高览伤得极重,无力再战。

    “元观,你先撤,我殿后。”

    “儁乂,曹仁武艺高强,你小心些。”高览喊了一声,拨转马头,带着部下先撤了。他一边撤,一边指挥亲卫骑阻击曹军,为部下争取逃脱的机会。

    张郃奋起神勇,连杀数名曹军骑士,与曹仁相对。

    曹仁也受了伤,鲜血染红了腿甲,连半边马鞍都被染红了。但他端坐在马背上,稳健如山,战意盎然,眼中仿佛有火苗在跳动。

    “张郃,敢决一死战否?”

    “求之不得。”张郃大喝,催马上前,挺长戟,猛刺曹仁胸口。

    曹仁挺矛相迎,矛戟相交,火星四溅。

    两人都没有刺中对方。两马相交时,曹仁右手弃矛,反手抽出背上的手戟,狠狠劈向张郃。

    张郃眼角余光看到寒光一闪,情知不妙,连忙俯身抬戟,将大戟横架在背上。

    “当!”一声脆响,手戟与大戟相撞,但戟胡却扎穿了张郃的背甲。

    张郃胸口剧震,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610章 攻守异势(玄清竹打赏加更)

    张郃被打懵了。

    他知道曹仁善战,却没想到曹仁如此拼命,一个照面就受了伤。

    看着马鬃上殷红的鲜血,张郃稍作犹豫,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他不知道曹仁会疯成什么样。高览已经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能支持到什么时候。如果他再受了重伤,这三千骑兵没人指挥,人生地不熟,损失会非常惨重。

    命令下达,张郃直接率部撤离战场。

    已经在撤退的袁军骑兵更是慌不择路,拼了命的逃跑。有些人失足冲进了一旁的麦地里,或者陷进了沟渠中,气得破口大骂。

    这中原就是不如北疆开阔,到处都是坑。

    听到袁军撤退的号角声,曹仁长出一口气,甩了甩已经麻木的右臂。

    刚才全力一击,他出奇不意,成功的击伤了张郃,却也让自己脱了力,短时间内没有再战之力。

    但张郃撤退了,他赌赢了。

    曹仁下令击鼓,命令全军追击,最大可能的扩大战果。

    曹军骑士兴奋莫名,百人一队,对袁军展开追杀。

    他们在山里埋伏了两天,酷热、蚊虫,辛苦之极。但从出击到取胜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胜利来得如此突然,让他们欣喜若狂。

    一边倒的追击由此展开,曹仁指挥两千骑士,一口气追出三十里,斩杀逾千,俘虏数百。

    大获全胜。

    张郃、高览收拢溃兵,与审配会合。

    张郃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精神也有些颓废。

    高览腹部中了曹仁一矛,伤血过多。虽然还没死,但起不了床,能不能撑过去,谁也不清楚。

    审配到辎重营看了高览,脸色阴得很难看。

    但他没有指责张郃、高览一句。

    这一战虽然惨败,却不是张郃、高览的责任,而是曹仁胆子太大,轻骑突出一百五十里设伏,非常人所及,而是赌徒般的孤注一掷。

    但是这让他意识到,曹操这次很可能不是虚晃一枪,诱他回援,而是真想拿下睢阳。

    他疯了吗?

    还是说,他在睢阳城里找到了内应?

    审配越想越不安。

    睢阳城里有一万守军,但一半是冀州人,一半是兖州人。最高指挥权虽然在他的从子审荣手中,其他兖州将领却也有不小的影响力,真要反水,审荣未必控制得住。

    审配越想,对田丰的意见越大。

    他也想独掌兵权,但是对田丰授意张郃、高览全歼陈登部却不敢苟同。

    重创陈登即可,何必全歼?

    太刻意了,就无法掩饰。如今不仅徐州人不敢轻易效力,就连兖州人都有可能对冀州人敬而远之。即使冀州户口众多,但仅凭冀州兵,想拿下整个中原还是不太现实。

    以冀州人作为主力,驱使中原各州人参战,才是明智的选择。

    只要最高兵权掌握在冀州人手里才行。

    审配和张郃商量,骑兵损失这么大,还能不能再战?要不要向袁绍求援,请他再安排一些骑兵?

    张郃仔细想了想,拒绝了。

    这次虽然败得比较惨,但收拢溃兵,还有近一半人。他和高览的亲卫骑基本完整,大半实力还在。曹仁虽然收获颇丰,但那些俘虏他暂时用不上,也不敢用,收获只是战马而已。

    他还有再战之力,有机会击败曹仁,只要审配能够提供足够的支持。

    他这次败,一是败在对曹仁的赌性估计不足,二是对地形不熟。审配在睢阳驻守多年,熟悉地形,也熟悉曹操麾下诸将,可以帮他尽快熟悉情况。

    审配仔细考虑一番后,接受了张郃的建议。

    此时此刻,他们不能露怯。

    他随即给袁绍写了一封军报,通报相关情况。对张郃、高览的败绩,他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只说小有挫折,无关大局,请袁绍安心等候捷报。

    曹仁回营,曹操大喜,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回原处。

    他命人将曹仁俘虏的鲜卑、乌桓骑兵绑到睢阳城下,全部砍了脑袋。

    反正这些骑兵也不太可能为他效力,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杀了祭旗。

    鲜卑人、乌桓人的发式与中原人迥异,城上的守军看得清楚。再加上袁军的战旗,作不得假,足以证明这一场胜利的虚实。

    一时间,城中人心惶惶。

    审荣不得已,只得下令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同时派人密切监视兖州诸将。

    命令一下,城中气氛更是紧张。

    借着大胜带来的士气,曹操一面派人进城劝降,一面准备迎战审配。

    审配正在赶回睢阳的路上,随时会出现在城下。他之前与审配有过几次接触,对审配的虚实一清二楚,知道不是一个容易击败的对手。

    审配或许算不上一流名将,却也不是庸材,有强悍的冀州强弩兵在手,再加上张郃、高览这样的河北四庭柱相助,在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他并没有太多的胜算。

    是在城下迎战审配,还是就此解围后撤,成了曹操必须解决的问题。

    在城下迎战审配,将会面临两面受敌的危险。

    就此解围,攻取睢阳的计划将无疾而终,此次出战的意义大打折扣。

    反复讨论后,程昱提出一个建议:在城下据守,等审配来攻。

    两军对垒,在城外野战,正常情况下,双方的伤亡由训练、装备、士气决定,除非实力悬殊,不会有太大的差距。可是据垒而守,哪怕只是营垒,不是城墙,也能让守方占据不小的优势。

    躲在营栅后面,给让将士们更有安全感,有更多的保护,不会轻易溃败。

    如此,不仅可以拖住审配,还可以等待增援,将压力转移到审配一方。

    河内太守董昭、骠骑将军张济都有可能来援,坚持的时间越久,审配的压力越大。一旦审配坚持不住,主动撤退,睢阳城里的守军就有可能不战而降,或者弃城而走。

    郭嘉、毛玠等人都赞同程昱的建议。

    郭嘉又补充了一条,可以向朝廷送急报,请朝廷安排董昭、张济增援。不管朝廷出不出兵,曹操一定要做出力战不退的姿态,以示诚意。

    曹操欣然同意,派人向朝廷上疏。

    两日后,审配率部赶到睢阳城下。见曹操坚守营垒不出,他随即发起了进攻,并且命令审荣做好夹击曹操的准备。

    曹操全力坚守,不给审配一点机会。

    双方恶战数日,审配虽然在场面上占据了足够的优势,却始终无法攻破曹操的大营。

    无奈之下,审配命张郃率骑兵袭扰曹操粮道。

    曹操派曹仁迎战。

    曹仁、张郃你来我往,各有胜负。

第611章 乐府新编

    荆州牧刘表同时迎来了两个客人。

    一个是袁绍派来的阴夔,一个是朝廷派来的周忠。

    阴夔进城之后,直接去见刘表,大谈特谈袁绍的兵力,又许诺只要刘表愿意响应袁绍,不需要他千里迢迢的赶到彭城去,只要能牵制住张济,让张济不能轻举妄动,便是有功。

    周忠进城之后,却没有急着去见刘表。

    他第一时间来到王粲的住所。

    王粲是故太尉王龚的曾孙、故司空王畅的孙子。刘表曾就学于王龚,又与王畅同为党人,对王粲很照顾。

    王粲虽然没能担任官职,在荆州却住得很安邑,有一座不小的宅子。每天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很是惬意。

    周忠进门的时候,王粲正与一群人谈诗论赋,说得很开心。看到周忠走进来,王粲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相迎。

    “周公什么时候来的?怎敢劳你大驾,你让人通报一声,我当去见周公。”

    周忠摆摆手,径自上了堂,环顾四周,微微一笑。

    “都是些青年才俊啊,幸会,幸会。”

    王粲笑道:“青年才俊都被周公带到朝廷去了,我等哪能入周公的眼?”

    众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周忠虚晃一枪,从隆中带走了诸葛亮的事没过多久就在襄阳传开了,被不少人引为笑谈。襄阳聚集了这么多人,周忠一个没带,偏偏带走了诸葛亮,也不知是刘表看得太紧,还是周忠没眼力。

    周忠笑而不语,等众人笑声渐息,他才说道:“仲宣,我今天来见你,是受人之托。”

    “不知周公说的是谁?我在朝廷好像没有故旧。”

    “蔡伯喈女蔡琰,如今官居兰台令史。”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

    周忠说得明白,蔡琰是官居兰台令史,也就意味着蔡琰不是普通的后宫女官,而是正式的朝廷官员。女子为官,不再是传言,而是事实。

    “蔡伯喈当年送了不少书给你,蔡令史想请仲宣保管好这些书,将来她可能要借阅。另外……”

    周忠勾了勾手指,一个随从走了过来,将一只小小的书籍递到周忠手中。周忠将书籍摆在案上,打开精致的别扣,取出一部装订好的书,高高举起。

    “这是蔡令史收集的乐府新编,都是凉州汉羌百姓传唱几百年的古曲,其中有一些与中原典籍暗合,可互相参证。特赠与仲宣,请仲宣斧正。”

    王粲眉头稍皱,接过周忠手中的书。一入手,便叹了一声。

    “好纸,好墨,好书法。”

    周忠点点头。“纸是河东书坊的宣草纸,墨是稷山松烟墨,书法则是梁孟皇的手书。”

    “梁孟皇去了河东?”众人颇为惊讶。

    梁鹄梁孟皇也曾在荆州避难,以书法著称,只不过他人品不太好,不为人称道。天子定边后,梁鹄就离开了荆州,据说是回家乡安定去了,没想到他会在河东书坊。

    王粲却没有参与讨论,他几乎一目十行,很快就翻完了一本书,赞了一声。“这书的样式很好,方便。只是内容却有些粗俗,当作消遣或可,作为学术,未免不足。”

    “这是为了保持原貌,而且保留了不少古音。”周忠淡淡地说道:“仲宣只看文字,未曾听人吟诵,不解其中妙处也是正常的。”

    王粲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忍不住反呛道:“蛮夷之地,也有古音?”

    “蛮夷之地?”周忠嘴角轻撇。“你可知伏羲的龙兴之地在哪里?”

    “在哪里?”

    “在天水,也就是现在的汉阳郡。这是蔡令史在汉阳访古得出的最新结论,正在撰文,你很快就可以看到。若有异议,到时候还请畅所欲言,不要客气。不过你没去过天水,估计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王粲顿时语塞,眼睛瞪得溜圆,却说不出一句话。

    周忠这是说我孤陋寡闻吗?

    “诸君刚才说到诸葛亮。”周忠又道:“你们可知诸葛亮现在官居何职?他在天子身边为侍郎,与天子朝夕相处,见习朝政。我老眼昏花,天子可是圣君,不会看错人吧?”

    众人尴尬地笑着,无言以对。

    “还有,我经过关中时,荆州人刘子初刚刚由安邑令转大司农。”

    “哦——”有人惊呼出声。

    刘巴是荆南名士,知道他的人不少。之前听说他去了河东,任安邑令,不少人都觉得朝廷不会用人,如此名士,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安邑令。就算天子在安邑建都,安邑令也很重要,毕竟也只是千石官,算不上重用。

    可是如今刘巴由安邑令一步转为大司农,这就有些离谱了。

    按理说,安邑令做得好,下一步应该是转为太守。在太守任上做得出色,才有可能转入九卿。

    周忠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天子用人,不拘常礼。你们可知刘子初为何转为大司农?”

    “敢请教。”

    “刘子初任安邑令期间,大力鼓励种桑,不惜为此借贷。当时有不少人都觉得他行事荒唐,可是如今西域商道复通,丝帛供不应求,各郡县的桑叶都不够用,唯有安邑产出最多。如今安邑百姓富足,皆是刘子初的功劳。”

    有人忍不住问道:“丝帛的销路这么好?”

    “供不应求。如今河东、关中的每一架织机上的丝帛都被人定走了,根本等不到完成,织妇们恨不得能生出八只手。关中有个姓马的年轻匠师发明了一种新的织机,可以将效率提高三成,刚试验成功,便有人上门定购,几天之间,仅是定金就收了三十万。”

    众人议论纷纷。“怪不得今年襄阳的丝价一涨再涨,原来如此。”

    “不仅襄阳,江南的丝帛也涨了,据说还买不到。我本想做两件新衣的,拖到现在也没做成。”

    周忠含笑看着众人。“你们啊,就别想着做新衣了。就算你们有万贯家财,如果没有进项,以后只怕也穿不起丝帛。据说那些丝帛运到西域,与黄金等价,就算是达官贵人也难挡其诱惑。”

    王粲抬起手,打断了众人的争论。“周公,你这次来襄阳,总不会是做生意的吧?”

    “这倒不是。”周忠笑道:“我本是来招揽学子的,没想到你们对经商也这么有兴趣,一时扯远了。既然说到生意,我就再多说几句,你们有什么大作想印行天下吗?河东书坊的品质最佳,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又快又好,价钱还低。”

第612章 坐谈客耳

    丝路生意虽然兴旺,读书人却不太方便多谈,只有个别人按捺不住,发了几句感慨。

    说到印书,他们就没什么忌讳了,都表现了强烈的兴趣。

    文无第一,谁不想自己的文章、诗赋可以印行天下?

    手抄的效率太低,而且难免有讹误,远远不及印书来得方便。

    南阳推行教化,在宛城的郡学用的教材就是印出来的书本,只要见过的人都说好,对手抄本更是形成了绝对的优势。但凡有一点正常思维的人都清楚,这种书籍必将大行于世。

    据说宋忠、綦毋闿的新作《五经要义》也将以这种方式印行,而且一印就是五百部。据宋忠说,印成之后,除了一部分分送给亲朋好友,将在全国各郡国的郡学各留两部,以供学习。

    一想到自己的作品将被天下学子欣赏,襄阳城的读书人就羡慕得脸红脖子粗。

    唯一的遗憾是南阳没有这样的印书坊,必须送到河东去。

    王粲也一直想印一部诗稿,却找不到门路。

    印书需要钱,要很多钱。五百部《五经要义》据说要五十金,一般人是掏不起的。宋忠、綦毋闿是南阳郡学的祭酒、学监,所以这笔钱是骠骑将军张济赞助的。

    这让了王粲等人颇为不齿。

    印书还要西凉人赞助,太丢脸了。

    如今听周忠说他有门路,王粲顿时动心了,扭扭捏捏的打听起来。

    周忠倒也爽快,对王粲说,诗集与《五经要义》这样的书不同,花费要少得多。《五经要义》太深奥,一般人看不懂,销路有限。诗集则不同,受众很多。如果你王粲的诗好,说不定每个人都想要一部,随时欣赏,那印起来就不是几百部的事,而是几千部。

    真要这样的话,你不仅不要掏钱,还能赚钱。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蔡琰著的《士论》、袁权编的《精简说文解字》,这两部书在凉州是畅销书,几乎家有一册,还有不少卖到了西域。因为畅销,蔡琰、袁权不仅没花钱,还拿到了不菲的润笔。

    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在场的不少人都动心了。

    仅靠写文章就能赚钱养活自己?这可太舒服了。别人的馈赠虽好,毕竟来源不稳定,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伯乐。如果写文章就能养活自己,哪怕少一点,也比没有好。

    补贴点纸笔钱总没问题吧?

    蔡琰不是每个人都能比的,袁权却可以比一比。袁术是什么货色,大家心里都有数。他的女儿能写什么文章?《说文解字》是大儒许慎的著作,她只是在许慎的基础上选字而已,是个人都能做。

    一时间,围着周忠打听情况的人更多了。

    眼看形势不妙,王粲眼珠一转,拍手道:“诸君既然如此有兴趣,何不作各自诗一首,请周公品鉴一番,然后择其优者,选为一集,印行天下?”

    众人欣然同意。

    刘表坐在灯下,面前摆着一册书。

    书很精美,纸柔,墨香,书法端庄。

    但刘表的心思却不在书上,他看着坐在对面的长子刘琦,听刘琦讲这几天周忠的行程。

    其实周忠的行程很简单,除了去看望王粲之外,周忠就在驿舍里,哪儿也不去。

    但他不出去,不代表别人不来拜访。这两天,周忠的访客不断,几乎没有闲过。

    “蒯氏、马氏、蔡氏、习氏、庞氏……”刘琦掰着手指,一个个的数过去。襄阳周边数得上的大族几乎都派人去过了,蒯氏、蔡氏都不例外。

    蒯氏还好一些,蒯越本人没有出面,去的是蒯祺,理由是打探内弟诸葛亮的消息。

    蔡氏就直接了,蔡瑁亲自登门拜访。他和周忠谈的是丝帛销售。

    蔡家有大庄园,织机数百,每年生产的丝织品占据了不小的份额。

    这让刘表很不安。

    荆州丝织品大量外流,已经引起了物价大幅波动。如果蔡家的丝织品也全部外销,本地的布匹价格也将跟着飞涨,明年将有更多的人去种桑,粮食价格也将受到影响。

    难道周忠不是来招抚,而是来做买卖的?

    刘表摇摇头,将这个荒唐的想法抛之脑后。

    周忠是什么人,那是堂堂的庐江周氏家主,官至太尉,岂能做出这等不体面的事?

    “伯玉,你觉得周嘉谋为何而来?”刘表打断了刘琦,问道。

    刘琦想了想。“招抚,或者招揽人才。”

    “若是招抚,我父子当如何应对?”刘表挪了挪身体,眉心微蹙。“我该响应袁本初,还是朝廷?”

    刘琦不解地看着刘表。“阿翁,自然是朝廷。”

    “为何?”刘表眼皮一挑。“袁本初才是我同道中人,天子既非嫡子,又非长子,只不过是董卓乱政,擅行废立的结果。若能与袁本初并力,另立天子,也不失为大汉效忠。”

    刘琦苦笑。“只怕袁本初不这么想,冀州人也不这么想。”

    刘表吁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袁绍的使者阴夔到襄阳之后,只字不提朝廷,也没提过另立天子的话,倒是多次提起袁熙。这让刘表很不安,也让刘琦很反感。

    刘琦就是嫡长子,对废长立幼这种事本能的排斥。

    刘表也觉得袁绍这么做不靠谱,但他对是否要与袁绍决裂,向朝廷称臣也有一些担心。

    从不同渠道传来的消息都说明,天子对老臣们非常排斥,重用的都是少壮派。

    他却已经近过半百。

    最让刘表不安的,是韩遂以镇西大将军的身份进驻关中,筹备东征的战事。如果不出意外,韩遂很可能是东征的前锋大将,甚至可能就是主将。

    刘表与韩遂有一面之缘,但关系很不好。

    韩遂之所以不为大将军何进所重,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看不上韩遂,不愿意何进太亲近韩遂。

    除此之外,刘表与另一个西凉重臣——贾诩的关系也谈不上融洽。

    严格来说,他对所有的西凉人印象都不好,觉得他们都是粗鄙的武夫,根本不配出现在朝堂上,更不用说成为天子倚重的大臣。

    凉州人位至公卿,就更离谱了。

    但他鄙视西凉人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一个问题:西凉人的武力很强悍,绝非他能抵挡。

    这些年,骠骑将军张济没有出兵,才让他得以安居襄阳。尽管如此,他也只能据险而守,想进攻南阳是不可能的。

    袁绍让他出兵牵制张济,听起来很像是借刀杀人。

第613章 治病救人

    父子俩相对沉默了良久,刘琦突然说道:“阿翁,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真伪。”

    刘表心不在焉的说道:“什么事?”

    “刘玄德之所以坚守彭城不降,据说是天子承诺,只要他能守住徐州,就恢复他的宗籍。”

    “噗嗤——”刘表没忍住,笑出声来。“是真的,但是很荒唐。刘玄备是高皇帝血脉吗,就恢复宗籍?天子也是病急乱投医,胡乱许诺。”

    刘琦却没笑。“但是这至少能说明一件事,天子对宗室很看重。”

    刘表愣了一下,随即又道:“那又如何?这不过是事急从权而已。”

    “那刘公衡弃袁本初而归朝廷,被委任为天子近臣,也是真的吗?”

    刘表想了想,摇摇头。“这却不清楚,邸报里没提起过。”

    “若是真的呢?”刘琦说道:“天子重用宗室,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袁本初再与阿翁相善,也不会将阿翁当作宗室对待。”

    刘表想了好一会儿。“待我问问周嘉谋再说。”

    “喏。”刘琦暗自松了一口气。

    刘表看在眼里,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刘琦已经动心了。天子重用宗室,对刘琦来说无疑是个好机会。年轻人嘛,都盼望着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刘备、刘和可以,刘琦当然也可以。

    或许应该将他送到行在去。

    夜色已深,刘琦告退,刘表回到后宅。

    夫人陈氏还没睡,正和妾蔡氏说话。看到刘表进来,蔡氏起身行了一礼,嫣然一笑,退了出去。

    刘表有些奇怪。陈氏、蔡氏一向不睦,虽没有撕破脸皮大吵,却也很少给对方笑脸。

    今天是怎么了?

    陈氏看出了刘表的疑惑,淡淡地说道:“蔡家动心了,想将丝帛运到关中牟利。”

    刘表恍然。“蔡德珪来过了?”

    “应该是吧。”陈氏眉头微蹙。“丝帛运到西域售卖,真能获利百倍?”

    “传言罢了,不可信。”刘表冷笑一声:“天下哪有如此暴利的生意。必是以讹传言,商人重利,以便哄抬物价。”

    陈氏点头附和。“夫君准备如何应付?”

    “不理他,他想运到哪儿就哪儿,大不了我明年多开一些桑田。”

    刘表坐在榻边,陈氏命婢女准备洗漱用品,服侍刘表就寢。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陈氏说,据蔡氏说,周忠到襄阳之后,引起了不少的轰动,不仅是想做生意的蔡瑁,其他各家也都有动作。

    黄氏是其中代表,黄彦直准备送女成婚。

    “黄氏什么时候和诸葛亮定了婚约?”陈氏不解地说道。

    刘表想了半天,才依稀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好像是黄彦直看中了诸葛亮,只是没听说。”刘表突然站了起来。“这也是蔡德珪来说的?”

    “是啊。”陈氏眼皮一抬。“襄阳人心浮动,夫君再不主动些,只怕怎么来的,还要怎么走。”

    刘表转头看了陈氏一眼,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

    他是单骑入宜城,如果再单马出襄阳,那可就麻烦了。

    刘琦拱着手,一溜小跑地来到周忠面前,躬身一拜。

    “山阳后进刘琦,问周公无恙。”

    周忠含笑打量着刘琦,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宗室子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天子若是见到你,一定会很欣赏。”

    刘琦心中欢喜,连忙谦虚道:“周公谬赞,愧不敢当。”

    对于相貌,他还是很自信的。父亲刘表与母亲陈氏都是相貌出众之人,他继承了父母,身高八尺有余,五官端正。

    “只是瘦弱了些。”周忠又道。

    刘琦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有些讪讪。

    他其实不算瘦,但也称不上强壮。毕竟是高门子弟,不需要上阵搏杀。刘表虽是州牧,却也崇尚儒雅,不喜欢武夫。身为刘表长子,他对武人也没什么好感。

    “天子身边都是武艺高强之人?”

    “天子每天习武,风雨无阻。”周忠幽幽说道:“征战辛苦,爬冰卧雪,没有一副好身体怎么行?所以天子身边的人不论男女,都骑得马,射得箭,纵使不算高手,也是身体强壮之人。”

    “文臣也是如此?”

    “文臣也是如此。孔明到了天子身边后,就每天都要晨起锻炼。”

    刘琦的满腔热情顿时冷了一半。

    照周忠这么说,他就算想为朝廷效力,也未必有发挥的机会。

    “伯玉,你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啊……”刘琦有些尴尬。“初到荆州时,水土不服,病了一场。”

    “那你就更应该习武了。”周忠拍拍刘琦的肩膀。“习武不仅是为防身,更是强健体魄。不是每个人都要上阵搏杀,但每个人都想活得久一点,要不然怎么步步高升?”

    “是,是。”刘琦敷衍地点点头,情绪还是很低落。

    周忠看得真切,暗自摇头。

    刘表书生气很重,刘琦的书生气更重。就这样的人也想在乱世之中割据一方?

    寒暄了几句后,刘琦说明来意。

    刘表想请周忠赴宴,为周忠接风。

    周忠欣然答应,跟着刘琦出了门,上了车,一路赶往州牧府。

    刘表降阶相迎,与周忠把臂言欢。见刘琦神情不对,不复之前的兴奋,颇有些意外,却不好多问。

    引着周忠上了堂,刘表半开玩笑的说道:“嘉谋兄,你一来,整个襄阳城都动了。我这个州牧想为你接风,都慢了一步,直到今日。”

    周忠微微一笑。“景升,袁本初的使者走了?”

    刘表笑容满面。“还没有。”

    “那我不急,可以再等等,等你做出决定再谈。”周忠说着,作势转身要走。

    刘表连忙拦住。“嘉谋兄,何至于此?”

    “没事,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在襄阳多往几天也无妨。不过令郎最好是先行一步,去南阳或者行在。南阳有张仲景,行在有华元化,都是一等一的名医。请他们诊诊脉,莫要耽误了病情,留下病根。有一副好身体,才能尽享太平嘛。”

    “天下很快就要太平了吗?”刘表皮笑肉不笑。

    周忠屈指。“快则一两年,慢不过三五年,天子必能荡平天下,重建太平。”

    刘表眼神微缩,转头看了一眼刘琦。“嘉谋兄,我儿的病,真能治吗?”

    “当然,水土不服又不是什么重病,只要调理得当,很快可以康复。”周忠抚着胡须,幽幽地说道:“年轻人正是生机旺盛之时,只要不怕吃苦,有什么病治不好?”

第614章 讨价还价

    刘表请周忠入座,命人上酒菜。

    这次宴请的规模很小,除了刘琦之外,没有其他陪客。

    即使如此,刘表也没有和周忠谈太多的公事,只说些当年在洛阳的旧事,不时的感慨一番。

    物是人非,这几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说到动情处,两人都有些唏嘘,潸然泪下。

    宴后,刘表将周忠请入书房,命刘琦在外面候着。

    刘表亲自为周忠奉茶。

    茶来自江南,不加姜葱,很是清淡,甚至有些苦涩。

    “这种苦荼也不知是谁先创建,都说能清心明目,不为世俗所惑。”刘表轻笑了一声。“我虽不以为然,却觉得比河东所传的奶茶更清爽一些。不知嘉谋兄以为如何?”

    周忠端起茶杯,先在鼻端闻了闻,然后浅浅地抿了一口,淡淡地说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一地自有一地的饮食,不必强求一致。是不是为世俗所惑,在心,不在茶。”

    “还是嘉谋兄见多识广,虚怀若谷,倒是我见识浅了,犯了我执之过。”刘表举起茶杯,含笑说道:“还请嘉谋兄为我清心。”

    周忠一声轻笑,放下茶杯。“你这是学老庄,不是修浮屠道,玄虚得很啊。”

    “听说天子重西域蛮夷之学,我虽学力不能及,却有效颦之心,让嘉谋兄见笑了。”

    “天子虽不拒西域蛮夷之学,但他用力最深之处还是在儒学,在王道。”周忠拿起一旁的蒲扇,轻轻地扇着。“只不过他对当前的今古经学都不甚满意,这才放宽眼界,求诸百家,所谓礼失求诸野也。”

    刘表微微颌首。“王道才是正道。”他吁了一口气,又道:“君君臣臣,亲亲贤贤,便是王道,又何必外求诸子?孟轲狂人,荀况俗儒,又哪里能及夫子微言大义?纵使返朴归根,也当于圣人典籍中寻求,又何必诸子。”

    “天子身边哪有夫子这样的大儒,纵使孟轲、荀况辈也不可得。”周忠打量着刘表。“景升学养深厚,又是宗室,若能辅佐天子,或能有所改观。”

    刘表目光一闪,嘴角一抹笑意一闪而没。

    说了半天,周忠终究还是吐露真言了。

    “朝廷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我听说三公皆不得伴驾,九卿也只有卫尉马腾一人随行。”

    周忠面不改色。“天子巡边,西北苦寒,公卿不是老弱,便是书生,哪里经得起那样的辛苦。天子怜惜大臣,这才没有让他们随行。景升久在荆州,不知西北之苦,有所误会也是正常的。”

    刘表笑得更加灿烂。“如此说来,倒是我想差了?”

    “待乘舆东出之日,你自然会看到公卿。”周忠幽幽地说道:“如果你有幸列身其中的话。”

    “如果不在其中呢?”

    “那你只能看到守护天子的并凉铁骑。”

    刘表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道:“汉水浩荡,纵使并凉铁骑精锐,也不能泅水而过吧。”

    周忠呵呵地笑了。“论水师之强,荆州何如江东?再说了,汉水再浩荡,也有江心洲可以暂歇。襄阳渡不得,鱼梁洲也渡不得?蔡洲也渡不得?一旦拿下诸洲,襄阳不过孤城而已,又有守得几时?”

    刘表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沉默不语。

    周忠的威胁之意已经很明白,不管他怎么决定,蔡瑁之流十有八九是要跟着朝廷走了。

    “景升,我这次来,除了要见你,还要去豫州,见刘正礼。”

    “见刘正礼?”

    “你刚才也说了,亲亲贤贤,天子年少失怙,对亲情尤其重视,欲使宗室并力,再兴大汉。但凡宗室愿为朝廷效力者,可既往不咎。所以刘公衡督散骑,刘子扬镇金城,刘玄德守彭城。若景升、正礼亦能如何,天下指日可定,中兴翘足可待。”

    “刘子扬……是谁?”刘表心生疑惑。

    “阜陵质王之后,名晔,字子扬,曾佐刘子台定庐江,不久前去了行在。为人少壮多智,颇有才干。”

    刘表吃惊不已,随即心中一松。

    虽然他对刘晔其人不太熟悉,但周忠说的阜陵质王,他却不陌生。

    那并不是一个值得称道的人物,严格来说,那是一个因涉嫌谋反被剥夺了王位的反面典型。他的后人也能得到天子的重用?

    和刘延一比,自己那点小心思算什么啊。

    看来天子想重用宗室的心思并非作伪。

    刘表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笑容再次绽放。

    他打听起刘晔的事。

    周忠知道刘表的心思,将刘晔的事一一道来。起程之前,他曾和刘晔详谈,做了充分的准备。此刻所言,句句属实,没有一句是他瞎编的。

    他很清楚,刘表虽然是书生,崇尚儒雅,却不是死读书的人。相反,刘表非常精明,甚至有些过于精明。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心想割据荆州。

    对他现在说的事,刘表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求证。

    如果他说谎,只会让刘表生疑,从而怀疑天子的诚意。

    只有真诚,才有取得刘表的信任,才能说动刘表。

    能否让刘表向朝廷称臣,不仅关系到天子能不能借荆州的人力、物力迅速平定山东,更关系到山东大臣能否在朝堂上重新取得地位,与山西武人分庭抗礼。

    刘表虽然没有全盘接受周忠的说辞,但他感受到了周忠的诚恳,也意识到了荆州的重要性。

    “若天子果能不计前过,我愿写信劝本初改过自新。若本初不肯,我也顾不得旧情了,愿统荆州之兵,为天子前驱,与本初一决高下。”

    周忠打量着刘表,眉心微蹙。

    “景升,我任豫州牧时,曾率部围攻庐江,略知征战之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听说了。”刘表笑笑。“但荆州不是豫州。若嘉谋此去豫章,能说服刘正礼与我并力,想必本初也会知道大势如此,不得不三思而行。”

    周忠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反复再三。

    “既然如此,那我就上书天子,由天子定夺。在此之前,景升可整顿兵马备战。天子虽年少,却极果断,或许我还没有到豫章,诏书就会到襄阳。兵凶战危,颜良又是河北名将,景升不可大意。”

    刘表自信一笑。“冀州有名将,荆州也有名将。”

第615章 翻云覆雨

    南阳,丁冲练完武,收刀而立。

    “子翼,我这刀法如何?”

    裨将军邓展拱手笑道:“军师虽是文士,却能日日习武不辍,不断精进,令我等武夫汗颜。”

    丁冲微微一笑,转头又看向偏将军黄忠。“汉升,你觉得呢?”

    黄忠笑笑。“若军师早练二十年,我等无用武之地矣。”

    丁冲放声大笑,指指邓展。“你啊,太世故。”又指指黄忠。“你又太直接。”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样才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胜。”

    邓展、黄忠互相看了一眼,面露喜色。“军师,要出征了?”

    “是的,不过这次出征虽然不是决战,关系却非常重大,待宗世林、娄子伯来了,我再与你们仔细交待。用早餐了没?”

    邓展、黄忠笑道:“一大早就蒙军师相招,未曾用餐,还望军师赐酒食。”

    “你们这些混帐,不送礼给我,却总来蹭我的美酒。”丁冲笑道:“好吧,就当为你们壮行。”

    邓展、黄忠大笑,随丁冲上堂。刚刚坐下,宗承、娄圭联袂而至。邓展、黄忠连忙起身相迎。宗承见了这两人,有些意外。

    “幼阳兄,这是……有行动?”

    丁冲点点头。“世林,子伯,坐,一边吃一边说,有大事相商。”

    宗承、娄圭心中欢喜,连忙入座。

    宗承、娄圭坐了上席,邓展、黄忠坐了下席。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唰唰地看向主席的丁冲,目不转睛。

    丁冲很享受这种感觉。

    “周嘉谋有书信来,刘表意动,却心存犹豫,不愿立刻出兵。”丁冲一边命人上早餐,一会简明扼要的说道:“世林,令尊曾为汝南太守,名声甚著,我想表你为汝南太守,率冲增援曹兖州。子伯为军谋,子翼、汉升为将,如何?”

    宗承心中欢喜,却矜持地说道:“军师盛情,承心领了。只是我未曾入仕,起家为汝南太守,怕是不合适吧?天子虽年少,却颇有主见,万一怪罪下来,军师岂不受累。”

    “事急从权,顾不得那么多。”丁冲摆摆手。“不派你们去,就只能派西凉兵去。西凉兵虽经教化,却野性未除,一旦见了血,谁知道能不能控制得住?豫州是膏腴之地,汝颍更是人才辈出之所,不能再被屠戮。所以你们出师之后,一定要拘束将士,严明军纪,千万不能做出扰民的事来。”

    宗承四人拱手应喏。

    婢女上了酒食,丁冲招呼四人用餐。他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拿着筷子,指画形势。

    宗承进入汝南后,应迅速与诸家联络,迫使他们与袁绍断绝关系。

    兖豫青徐四州之中,豫州实力最强,而汝南户口又占豫州之半。虽是一郡,实则一州。且汝南是袁绍本郡,汝南的去从,对袁绍有着精神和物质的两方面打击。

    用宗承为汝南太守,就是希望借助宗承之父——故汝南太守宗资的影响力,迅速控制汝南。

    除此之外,宗承与袁术相识已久。由他进驻汝南,方便与袁术合作。

    一旦控制了汝南,宗承就可以挥师北上梁国,解睢阳之围。

    “子翼,汉升,这是你们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千万不要放过。我们要让朝廷看到,不仅并凉有精兵名将,荆州一样有精兵名将。”

    邓展、黄忠起身离席,躬身领命。

    “世林,子伯,希望你们能一战成功,收复豫州。”

    宗承、娄圭异口同声的说道:“敢不从命。”

    吃完早餐,宗承四人分头准备,丁冲则来到骠骑将军府,求见张济。

    名义上,骠骑将军张济是南阳的主宰者,但真正主事的却是丁冲。即使是进出骠骑将军府,丁冲也无需通报。守门的将士看到丁冲,比看到张济本人还要客气。

    丁冲长驱直入,来到后院。

    张济还没起,夫人邹氏听说军师丁冲来了,挺着肚子,赶出来接待。

    “骠骑将军呢?”丁冲向邹氏拱拱手,打了个招呼。

    邹氏一手抚着肚子,一手叉着腰,哼了一声:“那老匹夫还没起呢。军师这么急,是有事?”

    “有要事,还请夫人通报一声。”

    “通报什么,你直接进去,将他揪起来便是。”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丁冲哈哈一笑,大步向内走去。

    来到内室门口,丁冲敲了敲门。“将军,我来了。”

    里面传来张济疲惫的声音,夹着几声哈欠。“幼阳啊,进来吧。”

    丁冲推门而入。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床上下来,一手掩着胸,一手取过席,请丁冲入座,然后卷起蚊帐,露出一脸倦容,眼圈发黑的张济。

    丁冲也不客气,在张济的床前坐下。“将军老当益壮啊。”

    张济嘿嘿一笑,抬起手,刚要说话,嘴巴便张得大大的,连忙用手挡住,轻拍了两下。

    “都是幼阳的功劳,张仲景果然好医术,那回春丹果然霸道。”

    “将军满意就好。”丁冲笑道:“本不该这么早就来打扰将军,不过我刚刚收到周嘉谋的消息,刘表不肯从命,恐怕还要将军出兵,吓一吓他。”

    张济眉头一皱,撑着坐了起来。“出兵襄阳,那睢阳的事怎么办?”

    “我也正为此事犯愁。”丁冲严肃地说道:“我有一些想法,想请将军定夺。”

    “你说,你说。”

    “以将军的善战,将士的勇猛,若能驰援睢阳,自然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可是由南阳去睢阳,必然要经过颍川、陈留,沿途难免要征集粮草。万一……将军,天子身边可有不少颍川、陈留人,若是他们说将军治兵不严,骚扰百姓,奈何?”

    “我的部下……”张济咂了咂嘴,明显不太自信。

    他清楚部下是什么德性,虽说这两年一直没有放松教化,但他们也就是在军营里还能像个人,一旦放出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故态复萌,变成野兽?

    当年董卓进驻洛阳的时候,西凉兵在陈留、颍川一带杀良冒功的情景,不仅陈留人、汝颍人记得清楚,他也记得清楚。这一次出兵,陈留人、汝颍人肯定会盯着他,一旦出现乱兵扰民,必然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秋收将至,或刘表响应袁绍,渡过汉水,抢收穰县、新野、湖阳的稻田,必然影响天子东征大计,届时天子震怒,镇西大将军也会借机发力,骠骑将军如何应付?”

    张济的眉头皱得更紧,连连点头。“幼阳说得有理,睢阳虽然危急,襄阳却更加重要。你说,该怎么做?”

    “依我愚见,不如将军亲率大军,进逼襄阳,一则守护秋收,二则副刘表就范。若能不战而胜,功不下于增援曹操。”

    “有理。”张济一拍大腿,欣然同意。

第616章 阴谋阳谋

    张济接受了丁冲的建议,由宗承、娄圭等人率一万荆州兵进入汝南,增援曹操,自己则率凉州主力进逼襄阳,与刘表对峙。

    与增援睢阳相比,去襄阳显然更轻松,功劳也不差。

    天子不缺精锐,却奇缺粮草。穰县、新野、湖阳一带的良田甚多,号称金湖阳,银新野,是荆州有名的粮仓。秋收将至,若能颗粒归仓,就算他一兵不出,只要将这些粮食送到行在,也能为他增加几百户的食邑。

    身为董卓旧部,他不敢有太多的野望。加上年纪大了,官至骠骑将军,已经没有什么上升空间,只想保住爵位,再增些食邑,以后好留给儿子。

    到南阳后,丁冲为他请来名医张仲景调理身体,经过两年的努力,总算让邹氏怀上了。如果能生个儿子,他就算功德圆满了。

    所以他明知丁冲是给宗承等人立功的机会,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个人情给丁冲等人。将来万一有事,也好有人帮忙。

    一旦天下太平,这朝堂终究还是读书人的。

    为了表示诚意,张济还主动拨了一千西凉精骑给宗承。

    南阳被动员起来,宗承、娄圭很快就集结了一万步骑,赶往汝南。

    与此同时,张济率领以一万凉州兵为主力的三万步骑,号称十万,赶往襄阳。

    丁冲作为军师,随张济出征。

    他以骠骑将军府的名义发布了公告,要求刘表及南郡百姓认清形势,立刻向朝廷上书称臣,以免有刀兵之祸。

    与此同时,他又给刘表写了一封私信,表示这么做只是为了配合刘表,敷衍袁绍,并迫使南郡大族就范,并不是真想动兵。

    收到丁冲的书信,刘表心中暗喜。

    他不完全相信丁冲的说辞,却不影响他利用形势。

    他一方面召集蔡瑁、蒯越等人商量,整兵备战,一方面请来阴夔。

    你看,张济的主力已经被我吸引过来了,我已经实现了对袁本初的承诺,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蔡瑁、蒯越等人不反对向朝廷称臣,但他们也不愿意被张济逼降。在他们看来,张济麾下的西凉兵虽然善战,却不善水战,想渡过汉水,夺取襄阳绝非易事。

    不管张济是真是假,城下之盟是不可能答应的。

    所以他们很积极,集结了数万人马,包括江夏太守黄祖在内,准备与张济交战,保卫襄阳。

    张济、丁冲率部赶到邓县,游骑一直冲到汉水北岸的樊城之下。双方发生小规模冲突,伤亡十几人,形势陡然紧张。

    看到这副情形,阴夔不疑有他,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刘协在汉阳待了半个多月,将冀县附近的几个县都看了一遍。

    对杨修的政绩,他是满意的。虽然谈不上完美,但两年不到的时候能做到这个程度,杨修的态度和能力都有目共睹。

    只是他没有夸杨修一个字,只是看,没有发表意见。

    看完上邽后,站在城外金黄色的麦田中,他问随行的诸葛亮、裴俊、卫觊等人,你们觉得汉阳的情况如何,是否满足王道的基本要求?

    诸葛亮等人都很谨慎,没有仓促回答刘协的问题。

    杨修的政绩肯定是有的,但这能不能算王道,却是一个需要斟酌的问题,草率不得。

    刘协也不急,给他们充足的时间思考、讨论。

    他本来的意思是准备等到八月以后,等秋收结束,各县的上计结果送到郡治,有具体的数字,再进行量化分析。但他未能如愿,周忠、张济、韩遂、曹操的奏疏先后送到汉阳。

    周忠劝降刘表成功了一半。

    刘表愿意称臣,却不愿意轻易放弃荆州,想率荆州兵出击,立下战功后再考虑回朝。

    周忠在奏表上谨慎地给出了意见。

    他建议天子接受刘表的请求,让刘表率部出兵。周忠以自身为例,表示他极端不看好刘表的用兵,认为刘表必败。等他碰了壁,知道自己的水平,就不会这么自信了。

    但刘协却看出了周忠的言外之意,周忠其实是希望刘表能够立功的。

    袁绍的主力在彭城,审配的主力则在睢阳与曹操对峙,刘表要对付的其实只有庐江的颜良部。且刘表不是孤军奋战,如果周忠此行顺利,他可以集结刘繇、孙策、袁术,与刘表一起对付颜良,大概率可以夺回庐江,立下战功。

    如此一来,山东大臣就可以进一步提出要求,由他们来承担将袁绍赶回河北的任务。

    丁冲显然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劝张济出兵襄阳,守护穰县、新野、湖阳一带的秋粮,却让宗承、娄圭等荆州人出兵汝南,还以便于行事为由,表宗承为汝南太守。

    刘协几乎可以断定,周忠和丁冲是商量好的,他们的目标一致,就是为山东人争取立功的机会,以便与并凉人分庭抗礼,为将来的朝堂之争做准备。

    韩遂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极力主张立刻出兵洛阳,摆出增援睢阳的姿态。

    他的理由是宗承等人取道汝南,未必能及时增援睢阳,曹操有被审配击溃的可能。如果派轻骑驰援,可以减轻曹操的压力。

    而曹操除了表示奉诏讨贼,当誓死血战,不负天子信任之外,也请求朝廷派河内太守董昭增援,威胁袁绍退路。最好能安排河东军出击,就像上次关羽奔袭邺城一样,逼袁绍撤退。

    每个人都有充足的理由,但每个人都有私心。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刘协还是有些感慨。

    人精越来越多,朝堂的形势也越来越复杂。随着大批的山东人进入朝堂,勾心斗角的事会越来越多。相比之下,还是在凉州清静些。

    然而这只是美好的梦想,他迟早都要踏进朝堂的浑水。

    刘协向身边的大臣问计。

    贾诩态度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顺势而为。

    答应所有人的要求,让他们尽情表演。从舆情而论,山东人愿意与袁绍刀兵相向,本身就对朝廷有利。至于他们能不能实现目标,反倒是次要的。

    当然,最好是能实现。

    相比于凉州人为守护家园而不得不战,山东士人如果能抛弃崇尚儒雅、鄙视武功的成见,重兴尚武之风,对朝廷利大于弊。

    文武兼备的将领更适合推行王道,同时也能激励并凉将领重视读书,以免在竞争中落于下风。

    天子的提倡固然有用,必要的压力也不可或缺。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效果最佳。

    经过反复讨论后,刘协接受了贾诩的建议,下诏施行。

第617章 卧龙凤雏(承天_之翼打赏加更)

    会议结束,贾诩起身告辞,马腾也跟着起身,一起出了门。

    贾诩回头瞅了马腾一眼,笑了一声:“又想不通了?”

    马腾嘿嘿一笑。“韩文约能抢到功吗?若是抢不到,会不会着急?”

    “不是能不能抢得到,而是他敢不敢抢。”贾诩叹息道:“以凉州轻骑驰援睢阳是利是弊,关键在于能不能控制住麾下将士。若能令行禁止,不扰民,不杀无辜,只要出兵就可以建功。可若是控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贾诩深深地看了马腾一眼,没有再往下说。

    马腾会意的点点头,随即又道:“文约麾下有大半校尉是先生的弟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试过,谁敢保证?况且,以文约的脾气,他是敢冒这个险,还是愿意将这个功劳让给别人?”

    马腾咧着大嘴笑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韩遂的纠结。

    一个大好的立功机会就在眼前,但他本人不能轻行,他的儿子韩银能否控制住局面,他也没把握。若是办砸了,还不如不去。可若是将机会让给别人,他又舍不得。

    进退两难啊。

    马腾笑了一阵,又道:“若是文约不敢,这机会岂不是……白白让给山东人了?”

    贾诩没有直接回答马腾的问题,却反问了马腾一句。“寿成,据说你现在也读书,都读了些什么,有什么收获?”

    马腾一愣,随即面红耳赤。“我……我只是闲来翻翻,做做样子,哪有心思真读。”

    “那你可不如温侯。温侯是真读,不仅能读,而且能讲,略通大义。”

    “他那是督促女儿。”马腾不服气的说道:“我女儿不用我督促,她自己知道用功。”

    贾诩点点头。“这倒也是,云禄读书读得好,若是换上红装,与关东女子无异。整个凉州,大概也就是王文秀能与她一较高下。”

    “那当然。”马腾得意洋洋。

    “我凉州年轻女子数以万计,真正能读书的不过云禄、文秀两人而已。纵使关东人多,又有几个能像黄子美、诸葛孔明一般用心习武?纵使数量多一些,又岂能如我凉州一般勇士辈出?”

    马腾抚着胡须,连连点头。“这倒也是,读书要静心,练武要吃苦,都不是一般人能行的。”

    “当然了,这也不代表山东就不能出名将。相反,他们出名将的可能甚至比我们还要大一些,所以孟起、彦明都要认真读书,将来才不会被山东俊杰比下去。”

    “有道理,有道理。”马腾敬畏地看着贾诩。“凉州人若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皆是先生所赐。百年之后,凉州人当给先生立祠才行。”

    “我更希望无人记得。”贾诩苦笑。“言多必失,我说得太多了。”

    看着贾诩、马腾出了门,刘协收回目光,看向诸葛亮。

    “孔明,刚才贾侍中说话时,你神情诧异,莫不是有不同意见,不方便说?”

    诸葛亮拱手道:“臣岂敢,臣只是没想到贾侍中会如此大度而已。”他迟疑了片刻,又道:“或者说,他有信心,相信山东人在军中无法威胁并凉人的地位?”

    “你觉得能吗?”

    诸葛亮很认真的想了想。“将有五德,智为第一,勇为第四。就此而论,似乎山东人并无多大的劣势。就户口而论,整个凉州不过十万户,加上羌胡也不过五十万户,而山东却有千万户,百倍于凉州……”

    刘协笑笑。“那你说说看,本朝有几个山东名将,能与凉州三明相提并论。”

    诸葛亮张了张嘴,有点挠头。

    若是以前,他可能会报出一连串的名字,比如朱俊、卢植之类。但是在天子身边见习了这么久,他非常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名将,朱俊、卢植等人在山东或许能称名将,可是与凉州三明相比,他们终究还是有所不如的。

    “其实山东不缺将才,但他们出不了头,除非身逢乱世。太平岁月,有几个山东人愿意谈武论兵,习练骑射?他们甚至连马车都不肯坐,只想坐牛车。”刘协说道:“山东人的选择太多,反而影响他们发掘自身潜力,将人才变成了废材。”

    诸葛亮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诚不我欺。”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希望百年之后,山东能有尚武之风,在军中与并凉人一较高下。”刘协一声叹息。“只有读书人不以尚武为耻,习武强身,读书润心,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士。”

    “陛下所言甚是,臣愿先行一步。”

    “年轻人,正当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刘协欣慰地笑笑。

    诸葛亮有些尴尬,心道你与我同龄,就算是天子,以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也未免不妥吧。

    但他没敢多说什么。

    刘协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放松坐得僵硬的身体,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听说你要成亲了?”

    诸葛亮的脸一下子红了,窘迫地点点头,随即又道:“其实黄君送亲只是名义,来观瞻陛下玉容才是真正的目的。”

    刘协瞅了诸葛亮一眼,哈哈一笑,为周忠叫了一声好。

    不得不说,周忠这次去荆州立了大功,不仅说动了刘表,还让荆州豪强了解了朝廷的政策,消除了误解,这才有黄承彦送女成亲这样的事。

    “这位黄君是真名士,我喜欢。等他到了,你带他来见我。”

    “唯。”诸葛亮心中欢喜,连忙答应。

    天子这么给面子,他求之不得。以他对黄承彦的了解,他相信黄承彦会和天子谈得来,说不定能因此入仕,因此拥有属于他的用武之地。

    “听说有个襄阳还有个庞统庞士元,你可熟悉?”

    “臣与他是好友,自然熟悉。”诸葛亮笑道:“而且他也在赶来行在的路上。”

    “是么?”刘协又惊又喜。

    不经意之间,卧龙、凤雏就齐全了。

    “陛下听何人说起庞统?”诸葛亮很是好奇。天子对庞统的兴趣这么高,让他大感意外。据他所知,庞统的名声并不大,周忠在荆州时就没关注过庞统。

    刘协目光一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你交好的,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诸葛亮将信将疑。

    他有一种感觉,天子在掩饰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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