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3章 目中无人
刘协为讲武堂的学员讲解算学,本是为培养人才,加快军事技术的更新换代。可是在某些人眼里,这却成了亲近天子的捷径,或是所谓的殊荣,千方百计的要将子弟塞进来。
尤其是那些想考散骑却没能如愿的。
这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刘协传授的算学已经超出了《九章》的标准,脱离了实用范畴,对普通人来说有点难度。他们听不懂,压力非常大。刘协要照顾他们,不得不放慢进度,也很难受。
而那些真正有能力从事军工技术研究的学员却因此牺牲了效率,没能学到更多的知识。
刘协非常后悔,决心要改变这个局面,进行入学考试,将不够资格的人挡在门外。
天赋、基础才是唯一的标准,进讲武堂不能成为权贵子弟的又一项特权。
虞翻早就看不惯那些智商不够的学生,对刘协的决定求之不得。他答应得太爽快,反倒让刘协有些担心,嘱咐虞翻拟好试题后让他看一眼。
虞翻哈哈大笑,一口答应,随即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是否接受更多的女学员。
讲武堂几乎都是男子,仅有的几个女子都是研发军械的。孙尚香算是特例,但她是虞翻的入室弟子,与众不同。其他以统兵为目标的学员都是男子,无一例外。
虞翻也不赞同女子进讲武堂,但研发军械的除外。
就这几年的经验来看,女子除了体力上先天稍逊一筹外,在智力上并不差。加上她们没有统兵的野心,反而更能安心研究军械,更容易出成绩。
甄宓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她在宛城建桥的帮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女子。
他还发现,有女子参与的项目,男子的积极性也更高。
刘协同意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性别进行限制,只是人们的观念调整有过程,愿意将女子送入学堂的还是不多。目前进讲武堂的女子大多是将领的妻子、女儿,进武堂也是为了将来能与家人一起出征,不必两地分居。
有女子愿意进讲武堂,他求之不得。
他更希望有女子学习用兵之道,将来纵横战场,成为大汉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使马云路、吕小环的事迹不会成为绝唱。
——
腊月初,交州送来捷报,孙策攻占苍梧郡治广信。
美中不足的是,因为遭到了反抗,伤亡比较大,将士们使用了非常手段,有过激行为。
简而言之,就是屠城了。
尤其是士燮留在原籍的族人,被杀了个干净。
看到战报的那一刻起,刘协就有些头疼。
不管有什么样的原因,屠城都是一个不可接受的暴行。但他也不打算苛责孙策,这几个月孙策很憋屈,遇到激烈的抵抗,一时失控,是意料之中的事。
军纪要整顿,正好配合即将结桉的凉州驻军扰民桉一起处理,以警告全军。
这件事可以由太尉府、司空府负责。
让他意外的倒是另一点: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广信居然还有人激烈反抗。
联想到交州诸郡的反应,不由得刘协不生疑,士家在当地的影响力这么大?
他与贾诩商量,派人去查一查,搞清楚情况。
这个任务落在了刚刚入职的太尉府令史赖恭肩上。
赖恭是零陵人,之前曾依附刘表,被刘表任命为交州刺史,却与同样接受刘表任命,出会苍梧太守的吴巨不合。两人相攻,赖恭不敌,弃官返乡,休息了几年。
刘协到零陵后,赖恭再次入仕,在太尉府为令史。令史是卑官,赖恭人到中年,当然是不甘心的,但他之前的履历是在刘表麾下,在朝廷不算数,也只能如此。
现在有机会立功,他当然求之不得,非常积极。
——
赖恭出发后不久,刘协陆际续续就收到上书,大多是谴责孙策屠城暴行的。
甚至有人说,就是因为孙策残暴,所以士燮兄弟才不敢投降,交州才迟迟不服。如果朝廷改用仁义之将,交州根本不用打,立刻称臣。
对这样的奏疏,刘协一律留中不发,也不发表任何看法,就当这些奏疏没有出现过。
他想看看,究竟是哪些人在为士燮兄弟鸣不平。
——
洛阳。
荀或拱着手,站在田垄上,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眉头紧锁。
今年的上计已经完成。经过一年的辛苦,今年河南尹的赋税增加了四成,基本达到预期。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收成会比今年更好,新技术的推广将会带来更大的收益,两年翻一倍的目标完全可以实现,他不应该如此忧心。
他担心的是交州。
孙策、士孙瑞两路并进,士燮兄弟抵挡不住,在郁林、苍梧、交阯先后失守之后,他们退往日南、九真,同时托人求援,希望能得到朝廷的赦免,最好还能保住官职。
赶到洛阳来找荀或的是刘陶从子刘杨。
刘杨曾随刘陶读书,与士燮算是同门。士燮兄弟每年派人到颍川送礼,他也在名单之列,收益颇丰。
“府君打算沉默到什么时候?”见荀或一直不说话,刘杨有些沉不住气了。“等到孙策屠番禺、胥浦、西卷吗?”
荀或转头看着刘杨,神情无奈。“元茂,要想避免广信屠城的惨剧再现,最好的办法是立刻投降,而不是与天子讨价还价。你以为他们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机会?”
刘杨沉下了脸。“府君此言,恕杨不敢苟同。就算你不在乎士燮兄弟,难道也不在乎那些避难交州的中原人士?你可知道,广信被杀的人中,有我汝颍才俊?”
“我知道,但是……”
“但是他们该死,是吗?”刘杨怒不可遏。“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府君这般有先见之明,早就看出天子的英明,及时投效。但这不代表他们就应该死,而且是被孙策那样的武夫像猪狗一样屠戮。身为君子,你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说完,不等荀或回答,刘杨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道不同,不相为谋。府君不愿出手救人,我也不敢勉强,自去寻其他门路。但府君将来返乡,若是有什么不动听的,也怨不得别人。”
荀或举臂欲呼,想了想,又放下了。
一旁侍候的荀俣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刘杨的背影,很不高兴的说道:“阿翁,这些人怎么如此可恶?阿翁让那么多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他们视而不见。阿翁不愿救几个自己作死的读书人,他们就不远千里的赶来。”
荀或摸着荀俣的小脸蛋,一声叹息。“是啊,这些人的眼里只有他们自己,没有别人。”
第1224章 迷途知返
刘杨回到官道上,正准备上车,却见远处一辆马车急驰而来。车夫拉紧了马缰,口中发出长长的吁声,准备减速。
拉车的是两匹高大神骏的西凉大马,步调一致的放慢脚步,马车正好在刘杨面前停住。只是烟尘滚滚,刘杨不得不举起袖子,挡住口鼻。
车夫很不好意思,连忙拱手道歉。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人钻了出来,无意间瞥了刘杨一眼,不禁一愣。
“足下是颍川刘元茂么?”
刘杨定睛一看,不禁笑道:“原来是陈太丘孙,幸会幸会。”
“刘元茂?”车里又钻了一人,大叫一声。
刘杨听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走了过去看了一眼,不禁又惊又喜。“钟元常?你怎么……”他随即脸色一变。“怎么,你离开渤海了?”
钟繇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倒也不是,是上计,经过洛阳,来看看文若,没想到会这里碰到你。怎么,你也是来见文若?”
刘杨冷笑一声。“乡里之人,哪里高攀得上荀府君那样的权贵。”说完,他拱拱手,转身上了车,大声催促车夫起程。
钟繇、陈群面面相觑。
陈群本想叫住刘杨,却被钟繇制止了。
看着刘杨的马车驶远,钟繇、陈群下了官道,一前一后,向荀或走去。
陈群问道:“钟君莫非知道刘元茂的来意?”
钟繇说道:“见他这般神情,我猜和交州的战事有关。”
“交州的战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吧,士威彦(士燮)是刘元茂从父刘子奇的门生,与刘元茂算是同门。士威彦授交阯太守后,每年都会派人来送礼。”
陈群恍然。
作为陈太丘的孙子,陈群太清楚这种门生、故吏的做派了。
“钟君在渤海也能收到交州的消息?”
“商人往来,消息最为灵通不过。”钟繇笑道:“我还听说,孙策这次进军顺利,和曹昂调任郁林太守关系匪浅。长文,你有没有想去交州做个县令?天子重边陲,越是偏远之地,越是容易升迁。”
陈群笑着摇摇头。“我还是想随荀君再学几年。”
钟繇点点头。“这倒也是,能跟着文若学习为官之道,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理当珍惜。反正你还年轻,再过几年,等文若位列公卿,你再外放也不迟。“
陈群不太好回答,只好笑而不语。
不过他清楚钟繇的来意,倒也不觉得钟繇有什么理由嘲讽他。
来到荀或面前,与荀或见礼。钟繇抢先开了口。“文若,你和刘元茂说了些什么,他那么生气?和交州的战事有关吗?”
荀或眼神微闪,看了一眼陈群。
交州的最新情况,陈群是知道的,但是听钟繇这意思,他似乎并不清楚。
陈群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荀或会意,将刘杨的来意说了一遍,却没有提自己之前就已经知道的内情,给人一种是刘杨带来的消息,难辨真伪。
钟繇听完,抚须不语。
荀或反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上计,顺道来看看你。”钟繇收回思绪,大致解释了一下原因。
他收到了王粲的书信。王粲正在编撰党人的史书,要向钟繇求证一些事。钟繇借此机会,决定亲自上计,找机会与天子见一面。
他当然清楚,王粲之所以向他发出邀请是受荀或之托。这次赶到洛阳来,就是专程向荀或致谢并问计的。只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他还比荀或年龄十多数,当面说感谢的话未免尴尬。
荀或听了,很是满意,又问了一些渤海的情况。
话题自然的转到了今年的收成上。
钟繇已经从陈群口中听说了一些事,包括荀或在天子面有的承诺,以及河南郡今年优异的表现,现在听荀或本人解释,更为惊叹。
“没想到几个后生竟有这么大的本事。”钟繇感慨道。
“初生牛犊,无所畏惧,用在正事上,自然是好的。可是用不好,也会出问题。”荀或叹了一口气。“比如孙策,战场上近乎无敌,但时常过火,杀戮太重,连累朝廷英名。”
钟繇笑笑。“文若,朝廷更在乎的恐怕不是英名受到连累,而是负隅顽抗的士威彦兄弟哪来的底气,以及在山里待得太久,还以为天下是党人天下的刘元茂之流。”
荀或苦笑。“是啊,刘元茂太把我们汝颍人当回事了。如今之天下,岂是几个汝颍人振臂一呼,就能应者云集的当年。就算是我,进言之前也要掂量掂量,不能太自以为是。”
钟繇听了,不免有同感,一声叹息。
“想当年,颍川四长名满天下,何其壮观。”
荀或想了想,突然说道:“韩公元长最近身体不错,年近八十了,还能每天课徒。”
钟繇诧异地看看荀或。“文若,你的意思是……”
“在世的颍川名士中,他年龄最长,官职最高。你说刘元茂会放过他?”
钟繇也有点反应过来了。“但是刘元茂来找你,应该是被韩公拒了,不得来向你求援。”
荀或嘴角轻挑,露出一丝笑意。
被这件事烦了这么久,终于听到一点好消息了。如果韩融能出面,这件事也许有解决的机会,至少他可以摆脱这种两难的局面。
“长文,你回一趟颍川,越快越好。”
“喏。”陈群躬身领命。
钟繇哈哈一笑,轻松了许多。
有韩融这样的前辈出面调停,刘杨等人就算有意见,也没那么强的底气。
“文若啊,你说得对,这种事还是由前辈出面比较合适,你太年轻了,镇不住局面。”
荀或抚须而笑。解决了一个心头难题,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若不是钟繇那一句四长之后,他还真想不起来韩融。
毕竟韩融因病致仕之后,已经有七八年没有露面。
荀或挥挥手,示意陈群、荀俣别跟着,他与钟繇拱着手,不紧不慢地沿着田垄向前走。
“这次除了上计,还有什么想法?天子在江南,只是上计的话,你未必见得到他。”
钟繇收起笑容。“我来找你,正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我已过半百,又曾有过一次错误,还能得到天子欢心吗?”
荀或笑了,转头看看钟繇,胸有成竹。“我大胆预测一下,天子看到你的名字,一定会有诏书给你。你不用担心太多,将这几年的得失梳理一下,如实向天子汇报就是。”
“当真?”钟繇又惊又喜。
“天子最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勇于证道的人。迷途知返,比一味顺从更珍贵。”
第1225章 离经合道
钟繇不禁莞尔。“说起来,你也是迷途知返之人。”
“诚然,论天子教诲,我可能是受益最多之人。”荀或笑道:“我时常恍忽,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少年天子,而是比我年长的智者。”
钟繇想了想,说道:“有这种感觉的人应该不止你一个。”
“你还听谁说过?”
“没有人像你这般明确的提起过,但有类似感觉的人不少。仔细想来,应该是天子天资过人,能于不疑处生疑,而又不拘泥于圣人经义,道术相证,这才能高人一筹。”
“天资固然重要,但仅有天资,没有阅历,终究还是难脱书生意气。”荀或停住脚步,缓缓摇头。“自儒门创立以来,至今七百年,天资过人者不在少数,但能有所发明者,无不与时势相合。顺势则兴,逆势则亡,概莫能外。”
钟繇也停住了,转身与荀或对面,嘴角带笑。“你是想说令祖荀卿么?”
荀或再次摇头。“在你眼中,我竟是这等人?”
“那就是想起了孝宣皇帝?”
荀或沉吟了片刻。“这么说,的确有几分近似,但还是不够。”
“哪儿不够?”
“天子的雄心壮志,以及眼界,皆远在孝宣之上。”
钟繇伸手抚须,沉默不语。
荀或又道:“孝宣临天下前,曾有一段民间生活,这可能是他重视吏治的原因所在。但他在学术上并无创新,重视《谷梁传》也只是出于对戾太子的追忆,在现有的学术中挑选而已,与天子推陈出新、离经合道不可相提并论。”
钟繇一声叹息。“推陈出新,离经合道,文若,终究还是你走得更快一些。”
荀或笑笑,却没说话。
他知道钟繇、荀谌等人在渤海没闲着。渤海的德政试验失败,比当年王莽复古失败还要令人沮丧。王莽失败,还可以说是天灾、人祸,最后被赤眉、绿林这样的民变摧毁,渤海的德政试验却是在受到朝廷保护,几乎没有受外力影响下的失败。
严格来说,渤海的德政没有失败,而是相比之下,远远不如天子推行的政治,对百姓没有吸引力,不仅没能出现百姓扶老携幼,襁负而至的盛况,反倒出现了百姓逃离渤海的情况。
这对推崇德政的儒生来说,是一记重创。
受挫之后,他们不可能不反思。
儒学终究是一门与政治息息相关的学问,儒生可以隐居,不问政治,儒门却不能与朝廷脱离关系,埋头学问。
但他们毕竟在渤海,在风暴边缘,远不如他在风暴中心受到的冲击大。
想起年初与天子的几次深谈,荀或记忆犹新,仿佛就在眼前。
反思是有代价的,越是痛苦,领悟越深。
相比之下,钟繇、荀湛他们还是太舒服了。
钟繇在洛阳住了几天,详细了解了河南尹这两年的发展,还听荀或讲述了之前几年在河东的施政经历,两相对比,体验更加清晰强烈。
他自己也曾治理上党,深知施政不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荀或能实现两年之后百姓收入翻倍的诺言。
现实摆在面前,他大受震撼。
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多么高深的问题,重点只有两条:一是度田,让百姓拥有自己的土地;二是重视实学,使原本只能清谈的读书人去研究看似简单,其实作用巨大的各种技术。
但这两项,都是渤海做不到的。
渤海既不能度田,又无法让读书人去从事贱业,所以坐而论道的多,起而行之的少。
他们的证道,一直停留在嘴上,没有落实到行动上,失败势在必然。
几天后,陈群从颍川返回。
正如荀或所料,刘杨等人没有放过韩融。韩融已经起程赶往行在,要面见天子。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先去宛城,与司徒杨彪见面。如果钟繇速度够快,或许能和他在宛城见面。
钟繇听了,当即辞别荀或,赶往宛城。
杨彪提着衣摆,匆匆走出了司徒府大门。
韩融刚下车,正抚着胡须,打量着司徒府进进出出的掾吏们,眼中充满感慨。
“韩公,别来无恙?”杨彪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韩融,上下打量了韩融一番,不禁沉下了脸,有些不快。“久闻韩公老当益壮,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既然韩公身体这么好,为何久不露面,你可知我与嘉谋有多辛苦?”
韩融白了杨彪一眼。“你真好意思开口,要我一个近年八旬的老朽来担责任,让你们这些小子休息?”他又扬扬下巴。“看看这些后生,个个都是人才,你就算辛苦也辛苦不到哪儿去,少在我面前诉苦。”
杨彪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
韩融虽然入仕比他晚,官职也不如他高,但年龄比他大十五岁,且品德上佳,他一直很敬重韩融,当作前辈。
两人进了府,杨彪扶着韩融的手臂。府中掾吏见此情况,大为震惊。他们绝大多数都没见过韩融,不知道这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是谁,居然能让司徒杨彪如此礼敬。
杨彪来到庭中,登堂,让所有的掾吏都停下手中的事务,围了过来,隆重介绍韩融。
当掾吏们得知这位老者就是颍川四长之一韩韶的儿子,故太仆韩融,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呼,纷纷上前见礼,报上姓名、官职。
韩融一一见礼,言语之间,对这些司徒府的掾吏竟然并不陌生,能叫上不少人的名字和家世。
“年轻人多,真好,真好,看着就让人舒心。”韩融赞道。
杨彪笑道:“天子归政二府,事务日繁,如果没有这些年轻人,我是肯定应付不来的。”
“理当如此。有经验的长者引路,有体力的少者赶车,老少结合,才能又快又稳。”
杨彪微微一笑,低声说道:“韩公,理虽是这个理,却有些不合时宜。咱们那位天子可是刚刚弱冠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韩融抚着胡须,澹澹地说道:“学无才少,达者为先。天子虽年轻,但见识高远,不可以常理论。”
杨彪微怔,随即大笑。“我倒忘了,韩公你是不好章句之学的通儒。”
韩融也笑道:“那也不如你的《儒门再易论》振聋发聩,发人深思。”
第1226章 须眉汗颜
杨彪大为惊讶,连忙引韩融入座。“韩公也读过我那篇文章?”
“如今郡郡有印坊,邸报更是行于天下,我岂能不知?”韩融笑道:“文先,不瞒你说,我家里有一间屋子,专门用来收藏邸报。每有闲暇,我就翻看这些文章,以作消遣。”
“既然如此,为何不见韩公大作?”
韩融摇摇手。“我老了,做学问只是自娱,不求闻达,发表文章则难免有卖老之嫌。”
杨彪眼神闪烁。“那韩公这次远行,又是为了何等大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求个耳根清静。文先,你是不知道,刘子奇的那些弟子门生天天在我耳边鼓噪,让人不得安生。”
杨彪轻轻的点了点头。
得知韩融来访的时候,他就估计到了韩融的来意。作为颍川在世的名士中最年长,又曾随天子西巡,官至太仆的人,韩融俨然已经是在野的精神领袖,足以和荀或抗衡。
在荀或不愿意为士燮兄弟求情的情况下,求韩融出面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但他清楚天子脾气,很担心韩融会在天子那里碰壁,搞得君臣之间尴尬。
“韩公是准备上书,还是准备去见驾?”
“我想先看看,然后在邸报上发一篇文章。”
杨彪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这是他最担心的选择,以韩融的身份,这篇文章一旦发表,影响不会小,甚至可能引起天下州郡的儒生响应,会对天子造成巨大的压力。
“文先,你不用担心。我虽然老了,却不湖涂,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杨彪打量了韩融两眼,笑笑。“那好,我安排人……”
“不用你安排,我随便走走就行。”
杨彪想了想,答应了。
他以方便为原,为韩融在司徒府安排了一个小院,派人侍候,然后写了一封奏疏,将韩融来访的消息通知天子,好让天子有所准备。
——
宛城印坊。
唐夫人坐在二楼的雅间里,隔着窗户,看下面庭中正在激辩的读书人。
荀文倩坐在对面,正给孩子哺乳。
几个月前,她生下了第二胎,又是个儿子,和刘泰一样健康、活泼。按照之前天子的想法,这个孩子将来会过续给弘农王刘辨,算是唐夫人的孩子。
所以这段时间,她几乎住在印坊,让唐夫人与孩子有熟悉的过程。
“天子可曾说何时返回?”
“没说,估计还要待一段时间,等江南四郡的新政上了正轨。”荀文倩说道:“说来也是奇怪,这次天子在江南推行新政,怎么不请小姨去打理印坊?”
唐夫人瞥了荀文倩一眼。“打理印坊有什么难度,何必要我去。”
“这倒也是,小姨也算是天子身边的重臣,自然要做些大事。”荀文倩嘻嘻笑道,转头瞥了一眼楼下的辩论场面。“这南阳印坊已经超过河东、长安印坊的规模,也只有冀州、豫州的印坊能够比拟。以一郡敌一州,小姨堪称方面之将。”
唐夫人白了荀文倩一眼,起身从她怀中接过吃饱了,打着哈欠想睡觉的孩子。“你要是闲得慌,就去织坊看看,少在这儿闲言碎语,让人心烦。”
荀文倩一边掩衣襟,一边说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有什么好烦的?咦,那人是谁,看起来有些眼熟。”
唐夫人回头瞅了一眼,也有些愣住了,走到窗前,凝神细看,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好像是舞阳韩公,他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这么精神,不会是……”
她转头看向荀文倩,荀文倩也正看着她,眼中隐隐不安。
同是颖川四长的后人,她自然知道韩融的份量。从辈份来讲,韩融甚至比她的父亲荀或的影响力还要大,尤其是在荀或的想法逐渐改变,与颍川士子渐渐拉开距离以后。
唐夫人想了一会,对荀文倩说道:“我去打听打听,然后你给天子送个消息,让他有个准备。韩公久不出行,突然来到宛城,必有原因。”
荀文倩点头答应。
唐夫人将孩子还给荀文倩,自己转身下了楼,站在角落里,静静地打量着韩融。
韩融坐在一旁,听人争论问题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注意到唐夫人。他穿着朴素,与普通读书人无异,除了年龄大引起了个别人的注意之外,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在座的以年轻人居多,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只当是个来看看热闹的老人家。
堂上两人争辩的问题是关于一座桥的,一旁的白板上画着草图,是一座拱桥。
两人争辩的是这座桥的利弊。
正方说,这道桥沟通淯水南北,方便了出行,也不影响船只通行。
反方则说,这道桥虽然能沟通南北,又不影响桥下的船只通行,但当初设计的时候考虑不周,桥的坡度太大,只能行人,不能行车,远不如建一座更平缓的拱桥来得合理。
韩融知道淯水,却不知道淯水上有桥。想着淯水的宽度,再看看那座横跨两岸的独拱桥,他不禁大为震撼。
宛城的工匠居然能造跨度这么大的拱桥?
韩融悄声问一旁的观众,那观众打量了韩融一眼,笑了。
“老丈刚到宛城吧?”
韩融点点头。“正是。”
“那就难怪了。这座桥可不是宛城工匠建得起来的,是甄贵人以及尚方的成果,据说还有讲武堂的一些匠师参与了。简而言之,这座大桥算是我大汉最先进的造桥技术的代表。老丈若是有空,一定要去看看,别的地方可看不到这么大的桥。”
“甄贵人?”
“嗯,天子身边的皇后、贵人各擅其长,有的擅长织染,有的擅长印书,这位甄贵人擅长的就是造桥。”那观众拍着大腿,神情中充满羡慕。“听人说,她的志向就是要在大河上建桥,沟通河东、河西,摘了天子的悬赏,裂土封侯。”
韩融更为惊讶。“女子也能封侯?”
观众瞥了韩融一眼,哑然失笑。“老丈不知道天子身边的马贵人就是侯爵么?不过她不是靠造桥,而是靠战场上斩首立功。啧啧,一个女子,不仅能征战沙场,还能斩首立功,着实是让我等须眉男子汗颜。”
第1227章 眼见为实
听了解说,再回头看示意图,韩融心动不已,转身离席,想出城去看看那座桥。
出了门,韩融刚想上车,背后传来清脆的招呼。
“韩公留步。”
韩融有些诧异,转头看去,只见一女子快步走来,年约三旬,面色红润,两眼有神,眉宇之间尽是自信。看起来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夫人是……”
唐夫人快步走到韩融面前,敛身行礼。“妾乃弘农王未亡人,颍川后辈唐氏,见过韩公。”
韩融这才反应过来,大为震惊。
少帝在位数月,他在省中为郎,见过唐夫人,也对这位同郡小辈有些印象。后来唐夫人为李傕所掳,被天子救出,他时任太仆,对唐夫人多有照顾。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似乎在发光的女子与印象中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早就知道唐夫人主持印坊之事。此刻身在印坊,看到唐夫人这般模样,倒也能理解。
韩融拱手为礼。“老臣融,见过夫人。”
唐夫人吓了一跳,连忙闪身避开。“韩公言重了,妾当不得。”
“当得。”韩融肃然道:“臣与夫人见礼,并非为弘农王,而是为夫人救助乡里之故。若非夫人,不知道有多少汝颍人会死于沟壑之中。”
唐夫人这才明白,连忙谦虚道:“那都是奉天子诏书行事,并非妾之功劳。”
“即使如此,夫人也是功臣。”韩融指指四周,又笑道:“有此印坊数间,足以让天下人证明我汝颍不仅男子多俊杰,女子也多英豪。”
唐夫人心中欢喜,客气了几句,邀韩融后堂说话,并说荀贵人也在里面恭候。
韩融见状,也不推荐,重新进门,随唐夫人穿过走廊,来到后堂。
两人并肩而行,韩融闻到了唐夫人身上的乳味,不免心中疑惑。他知道唐夫人没有再嫁,应该没有孩子,身上哪来的乳味?
他很想问,却又不便开口,只好在心里藏着。
来到后堂,上了二楼,荀文倩已经收拾停当,起身见礼。
韩融还礼,又看到一旁摇篮里的孩子,这才恍然,不免为心里的猜疑惭愧。
“这是皇子还是皇女?”
“五皇子。”荀文倩笑道:“不过他很快就不是皇子,而是弘农王世子了。”
韩融是老臣,一听就明白了。他凑近了细看,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了泪。
“先帝与弘农王在先有灵,得知此事,必然欣慰。天子发奋于将倾,十年间一统天下,堪称英主。豪迈之下,仍对亡兄有这等温情,此天下之幸,刘氏之幸。”
荀文倩与唐夫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她们都以为韩融久不出现,突然来到宛城,想必是有所谏诤。听到这句话,知道韩融对天子评价甚高,她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唐夫人请韩融入座,命人上茶,又取过两套装帧精美的书摆在韩融面前。一套是名声在外的《说文解字》精装版,一套是刚出版不久的《蔡邕文集》。
韩融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怀念中,看到《蔡邕文集》,不禁想起当年的艰苦岁月,更是唏嘘不已。
“当年我与蔡伯皆谈文论赋,常听他说起着史的宏愿,没曾想……”韩融连连摇头。“说起来,他比我还小六岁,真是造化弄人。”
“这可不是造化弄人,是人弄造化。”荀文倩澹澹地说道。
韩融听了,又是一声叹息,却没有接荀文倩的话题。
蔡邕之死是王允的污点,他心里也颇有非议。可是在荀文倩面前,他却不能如此表态。
天子要为党人列传,四处收集党人的故事,尤其是对党人不利的事,意欲何为,昭然若揭。他身为党人老臣,在这件事上表态影响太大。
“韩公也不必介怀,蔡伯皆虽殁,却后继有人,着史的遗愿很快就能实现。”
“是么,谁在操持此事?”
“山阳王仲宣。”
韩融抚须颌首。“那小子当年颇受蔡伯皆赏识,如今由他来操持此事,倒也妥当。不过以学问论,蔡伯皆女更合适一些。天子因为一些琐事将她贬斥乡里,太可惜了。”
荀文倩、唐夫人不约而同的垂下了眼皮。
别人不清楚蔡琰的事,她们可是一清二楚。
只是这事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否则蔡琰的名声就毁了。
荀文倩说道:“有韩公此言,蔡令史当无悔矣。”
唐夫人说道:“不仅是蔡令史,天下女子都将为韩公此言欢呼。”
韩融扬扬手,笑道:“贵人、夫人言重了。天子行新风不数年,女子中便人才数出,不让须眉,又何必我这老朽为之张目。刚才在堂上,我便听人说了好几位奇女子,其中就包括你们二位。”
荀文倩、唐夫人谦虚之余,又为韩融的态度感到意外。
想不到一个年近八旬的老者竟如此开明,丝毫没有儒生中常见的迂腐、矜持,一时之间,倒想不通韩融突然出山是为了什么。
韩融看出了她们的疑惑,却没解释。
谈了一阵后,韩融表示想到参观印坊。
唐夫人欣然答应,亲自陪同韩融来到印坊。印坊里满是墨香,无数男男女女正在忙碌,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大半是女子。见唐夫人陪着韩融进来,知道不是普通客人,纷纷注目。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韩融,赶来见礼,报上姓名和家世。
当初随唐夫人创办印坊的那些人大多都已经是管理者,举手投足间尽是自信。偶尔有人来请示,她们也是干净利索,几句话就交待清楚。
韩融看在眼里,大为感慨。
眼前这些女子比他见过的很多官员更为干练,更不是那些只知坐谈的名士可以相提并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实在很难相信女子也有这样的能力。
早在颍川老家的时候,他就经常听人说起唐夫人以及在印坊工作的汝颍女子,比如袁权等人。比起唐夫人,如今在淮阳主持印坊的袁权名声更大。但他一直不太相信,总觉得这些女子只是机缘凑巧,或者是有天子支持,或者是借了家世的影响,未必真有这样的能力。天子提倡男女平等,也只是标新立异而已,实际作用不大。
如今亲眼看到,他才意识到自己想简单了。
除了某些对体力要求特别高的岗位,绝大部分岗位都可以由女子承担,而且做得不比男子差。
第1228章 十年树人
韩融年近八旬,又是颍川四长之子,辈份极高,唐夫人等人在他面前都是小辈。加上韩融性格洒脱,没那么拘谨,交谈的气氛非常融洽。
听到这些女子亲口叙述她们这些年来的境遇,韩融感受颇深,又有些遗憾。
从这些人身上,已经看不出多少战争留下的阴影。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个开朗活泼、自信从容的妇人,不仅持家有道,对自己的工作也非常用心,而且充满自豪。
很难想象,她们曾经遭受过那样的磨难。
而那些未曾遭受苦难,刚刚成年的年轻女子身上展露出的蓬勃朝气更让他欣慰。
虽然出身很一般,但她们赶上了好时光,不仅接受了两年左右的教育,读书识字,还能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需要忍气吞声,委屈求全。这样的女子将来为人母,培养出的子女一定会更自信,更加开朗,而这样的下一代人也会走得更远,走得更稳。
重生后的大汉如朝阳初升,前程光明。
这十年,他错过了很多。
参观完书坊,在书坊吃了一顿丰盛的工作餐,韩融赶往城外。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座拱桥。
比他想象的更加宏伟,看起来比不远处的城墙还要高出一大截。即使不用走近,他也能感觉到这巨大的体量带来的压迫感。
车跟桥前,韩融仰起脖子细看。
桥的主体是石块,基座厚实,埋入土中,看不出有多深。石块与石块之间的缝隙很严实,浑然一体。桥面有台阶,被左中右三道光滑的坡道分隔开。有一群孩子正坐在坡道上玩耍,从桥顶滑下来,发出兴奋的欢呼。
韩融下了车,拾阶而上,直到桥顶。
扶着栏杆,俯视水面,他有些眩晕。
“真高。”韩融感慨道:“怕有六七丈吧?”
“离水面八丈一尺。”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合乎九九归一之数。”
韩融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背着手,站在他身后,正仰着头看着他。见他转身,便笑盈盈地说道:“老丈安好。听你口音,是颍川舞阳人吧?”
韩融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颍川舞阳人?”
“最近有很多颍川人来宛城,我听得出来每个县的口音。”小姑娘抿嘴一笑。“而且,我也是颍川人,阳翟的,我叫辛宪英。”
韩融不禁莞尔。“原来还是小乡党,幸会幸会。既是阳翟辛氏,不知道令尊是谁,我能知道他的名字么?”
“家父姓辛,讳毗,字左治,现任幽燕都护府长史。”
韩融很惊讶。
他当然知道辛毗是谁,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辛毗的女儿。
“你在这里读书?”韩融看到了辛宪英手里的书,上面好像有图,这让他想起在书坊看到了拱桥示意图。
“是啊,就是这座桥的资料。”辛宪英举起书。“别人是按图索骥,我是按图索桥。只有亲眼看到这座桥,才知道造起来有多难,才能理解那些技术的美。”
韩融表示赞同。
这座拱桥体量很大,脚下的每块石头都不小,他很难相信要如何才将这么大的石块提到这么高,严丝合缝的安装起来,还不担心垮塌。
借此机会,韩融向辛宪英讨教起来。
辛宪英详细为韩融解说,口齿伶俐,头头是道,彷若亲见,嘴里还不时冒出一两个韩融听不懂的词来。一问才知道,这是造桥专业的特有名词,辛宪英正在研读这部造桥专着,准备考讲武堂的军械所。
韩融大为惊奇,不禁问道:“你是因为这座桥才想考讲武堂的吗?”
“当然,这座桥建起来之后,想学习造桥的人非常多。今年讲武堂的军械所会非常难考,我不能不多用点功。”
韩融想了想。“你没想过去求荀贵人吗?你们辛氏和荀氏可是姻亲。”
“正因为我们是姻亲,所以我更不能去求她帮忙。”辛宪英正色道:“否则等我入学之后,天子知道了,一定会专门考问我。要是我答不出来,岂不有辱家门,还连累了贵人?与其如此,不如凭我自己的本事去考。”
韩融忍俊不禁,又感慨不已。
果然是君子德风,小人德草。天子公平公正,官吏们就不敢乱来。
正说着,一个年轻人奔了过来。“宪英,宪英,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辛宪英连忙将手里的书藏进袖子,同时对韩融挤了挤眼睛。“老丈再见。”
韩融笑笑。“这是你的兄长?”
“我从兄辛韬,他也想考军械所,只是学业不如我。”
说话间,辛韬赶到跟前,见韩融与辛宪英说得热闹,不由得多看了韩融两眼,拱手见礼。
韩融报上姓名。
辛韬吃了一惊,连忙再次见礼。辛宪英也有些意外,跟着行礼致歉。
韩融哈哈大笑,与辛韬攀谈了几句。
辛韬很客气,礼节周到,只是明显不如辛宪英从容。韩融问了他一些造桥的事,他也说不太清楚,而且也没什么兴趣。从他的言语中,韩融隐约听出,并不是他想考军械所,而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天子重吏治,读经入仕的通道几乎断绝,如今要入仕都要考试,而且更难。相比之下,还是考木学、农学等实学更容易一些。考军械所,是希望将来能到军中任职。
韩融立刻想到了荀攸、辛毗。
辛韬的母亲是荀攸的姑母,他算是荀攸的表弟。如果能从军械所学成毕业,到幽燕都护府任职是轻而易举的事。
说来说去,他还是想借家族的便利,而不是想凭自己的本事。
比起辛宪英,他何止是学业上不行。
“哦,对了,韩公住在哪里,何时有空?家叔刚从幽燕都护府赶来,听说韩公来了宛城,想当面向韩公请益。”
“你叔父也来了宛城?”
“是的。不过他只是在宛城暂留,很快就要去江南。太尉随驾,今年诸军府的上计将在行在进行。”
韩融正中下怀,满口答应。
约定了时间地点,辛韬带着辛宪英走了。
韩融独自站在桥上,远望江南,心中生起一丝好奇。
他也想去江南见驾,看看天子与他印象中的天子有何不同,为何能在这短短的十年间逆转局势,使大汉衰而复振。
第1229章 有家难回
韩融在桥上看了一会儿风光,心情舒畅。
期间有几艘大船从桥下通过,除了一艘船需要暂时放下桅杆之外,其他的都畅通无阻,没遇到任何麻烦。
那些争论的人没有说错,这座拱桥对来往的船只非常便利,只是过桥的车却有困难。乘车至此,只能下车,以人力将车拉下来,再小心翼翼的放下去。
当初造桥的人应该也是经过一番考虑,最终选择了利于船,而不利于车。
韩融在桥上站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一辆车,应该是选择了绕道。
风渐渐大了,韩融有些冷,转身准备下桥。
这时,远处奔来几匹马。即使隔得很远,韩融也能看出那几匹马都不是普通的马,而是真正的乌桓马。乌桓马虽然不如西凉马高大健壮,速度却不慢,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桥下。
没等马匹停稳,领先一人便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随从,自己抱着一个包袱,大步流星的上了桥,一步三阶。
韩融定睛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眼前这个身形矫健,面色微黑的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约了他见面的辛毗。
“左治,如此匆匆,是准备去哪儿?”
辛毗来到韩融面前,微微气喘,拱手施礼。“韩公,惭愧惭愧,小儿疏于管教,不知礼数。我一听说韩公在此,就立刻赶来了,还请韩公恕罪。熊裘一件,为韩公遮遮风寒。”
说着,他抖开手中的包袱,竟是一件皮氅。
让韩融惊讶的是,这皮氅尽是浑身雪白,连一根杂毛也没有。
“左治,这是……”
“北海之北的白熊皮,塞外来的蛮夷贡献的礼物,极是保暖。韩公转身,我为你披上。”
韩融连忙推辞。“如此珍贵,我不敢受。”
辛毗哈哈一笑,不由分说,将皮氅披在韩融肩上。柔软的毛擦着韩融的脸,如同少女的手,似乎还带着一丝暖意。
“韩公,这东西虽然不多见,却也算不上珍贵,幽燕都护府就有好几件。”
韩融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再推脱。他还是知道辛毗的,不是一个挖空心思奉承人的人。
皮氅上身,原本觉得有些冷的韩融顿时浑身生暖,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为何北疆有很多?”
辛毗笑道:“那些蛮夷虽然有很多皮子,但加工的手艺不行,所以最好的皮子都会送到幽州来,由我大汉的匠师制作。他们也没其他的好东西,两件皮子来,一件皮氅走,剩下的一件就是工钱。”
韩融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那这件皮氅送到中原来,能卖多少钱?”
“一金左右。如果是普通的黑熊、棕熊会便宜一些,大概六七千钱上下。”
韩融为之咂舌,不是觉得贵,而是觉得便宜。
他原本以为这一件皮氅至少要十金。阳舞韩氏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族世家,却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之前从子韩馥任冀州刺史,曾带回来几件皮氅,品质远不如这一件,都要几万钱。
他随即问起了幽州的情况。
辛毗一一解说。
平定了辽东,尤其是击破高句丽之后,荀攸又对扶余用兵,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让扶余俯首称臣。之所以这么顺利,除了汉军甲坚矛利,无人能当之外,也与互市有很大关系。蛮夷能通过互市取得必要的生活物资,还可以请求入附,子女如果进入汉人的学堂读书,将来还有机会进入汉地做官,还想与汉人刀兵相见的就没几个了。
就算有,他们也不是汉军的对手。
剿抚并用,没几年功夫,大漠以北就安定了。
虽说还是不断有蛮夷南下,但是数量有限,也不会在漠北聚集,自然无法对大汉造成威胁。
韩融听了,幽幽一声叹息。“反者道之动,诚不我欺。”
辛毗知道韩融在说什么,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在北疆数年,感触远比韩融深。
在此之前,大汉对北方胡虏的态度是矛盾的。
一方面,汉人看不起那些胡虏,觉得他们不开化,不配与汉人为伍,所以极力反对胡虏入塞。另一方面,面对不断增加的边境压力,朝廷官员又崇尚安抚,希望以赐币、和亲等手段收买胡虏,让他们为大汉守边。
结果是大汉花了很多钱,养肥了胡虏,边境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入塞居住的胡虏也越来越多,幽并凉三州的边疆大半失守。
是战是和,汉人争论了很久,政策也多次反复,最后也没找到解决办法。
然而这个纠结了一百多年的问题,如今突然解决了。
办法很简单,就是韩融说的反者道之动,将之前的政策反过来用。
一手安抚、教化,一手强硬镇压。
看起来与之前的政策没什么两样,区别只有一个:技术和战术,以及度田。
先进的技术可以打造更加先进的武器,对各级将领的培训使将士的战斗力更强,度田更是让将士有了恒产,守边就有了意义,再艰苦也能忍受。
与此同时,将士的积极性也让训练更有成效。
有了更好的武器和更高的战术素养和战斗意志后,三五千将士就足以守边,整个幽燕都护府不过一万步骑,消耗的军费不仅没有增加,反而更少了。
这让他对度田的态度大为转变。
“韩公,我听说颍川的度田到目前还不够彻底?”
韩融转头看看辛毗,一声叹息。“田是度了,但人心难度。”
“都有谁啊?”
“那些迂腐之辈,不提也罢。”韩融摇摇头,不愿多说。“不过也没几天了,渤海的德政虽然还紧坚持,实际上已经宣告失败。如今迁出的人没几个,想迁回来的人倒是不少。可是田已经分了,哪有闲田安置他们,各县都不肯接收他们入籍,搞得有家不能回。”
韩融一声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辛毗没吭声。
他虽在北疆,却一直和钟繇、荀谌等人保持联系,自然清楚渤海的德政难以为继,只是找不到结束的台阶而已。
这也是他一听说韩融来了宛城,就急着来见韩融的原因。
眼下还有足够的资历,又与朝廷没有太直接的瓜葛,能在天子面前说上话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韩融是其中之一。
第1330章 保持冷静
“我?”韩融很是诧异。
“除了韩公,我想不出谁更合适进言。”辛毗拱手再拜,恳切地说道:“天子是知恩图报之人。韩公致仕多年,一直未向天子开口。若能进言,天子多少会给几分薄面。”
韩融斜睨了辛毗一眼,斜睨着身上的白熊氅。“没想到你辛左治也会用这种手段。”
辛毗连忙摇手。“韩公千万别误会。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应该表示一下心意。”
“那你倒是说说,我如何进言,才能保住这张老脸,不至于晚节不保。”
见韩融语气松动,辛毗笑了。“韩公可知天子重划州境,并要安排驻军的事?”
韩融一脸茫然。“自孝武设刺史部以来,十三州便是成例,为何突然要改?”
“刺史部原本只是监察,依户口而分,实际上有诸多不便。尤其是凉州,东西两三千里,刺史根本不可能顾及全境。凉州多叛乱,与此有关。天子计划重新划分州境,欲使各部驻军辖区相近,便于守边,而不是疲于奔命。”
“这和汝颍人有什么关系?”
“增州,驻军,需要大量的官员、将领。只要能入仕,以后在哪儿入籍都无所谓。”
韩融恍然,轻轻点头,只是神情并不轻松,甚至有些不安。
“韩公担心人数太多?”
韩融轻叹道:“我虽隐居乡里,却还算关心时政,知道天子对汝颍人的戒备,只是一直把握着分寸,才没有引起党锢那样的大桉。如果汝颍人想借此机会脱困,势头太勐,会不会……”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正因为后果严重,才要摆在明处。”辛毗轻拍栏杆。“若是一两个人,借着汝颍人的引荐,根本不用惊动天子。可是现在人太多了,知名的就有数十人,总数在百人左右。如果不事先通报天子,将来被有心人上奏,反倒无法解释。这是个问题,天子想必也知道。如果一定要解决,摆在明处,总比私下里操作更好。”
韩融明白了辛毗的意思,也觉得他说得有理,便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公达也是这么想?”
“是的,但他身为幽燕都护,不宜出面。”辛毗顿了顿,又说道:“手握重兵,一举一动的影响都太大,不能不小心从事。”
韩融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这件事就由我出面吧。开诚布公,除此旧疾。”
“谢韩公。”
“你不要急着谢我,我还没有说完。”韩融说道:“既然由我出面,何时说,如何说,就由我决定,你们不能催我。”
辛毗愣了一下,随即又道:“这是自然。”
“陛下,这个韩公是谁,竟有如此面子,一到宛城,就惊动了这么多人?连很少上书的唐夫人都有书信来。”小桥拿着一封刚收到的文书,歪着头,疑惑不解。
正歪在床头看书的刘协将目光从书上挪开。“唐夫人的书信?”
“嗯。”
“拿来我看。”刘协放下了书,坐了起来。
小桥更加疑惑,看着刘协。“陛下要亲自看?”
刘协从她手中取过书信,展开通常来说,私下上书,他一般是不亲自读的,由大桥、小桥读,告诉他大致内容即可。
汉人重礼节,说正事之前,往往要说一大堆客套话,给天子上书尤其如此。他没时间看这些,要么听关键的要求,要么听个大概,知道某人问安。
但唐夫人很少给他消息,有也是在荀文倩的书信里提两句,像这种专门写信的机会并不多。
看完书信,刘协也有些意外。
唐夫人说的是老臣韩融到了宛城的事,与之前其他人提及的情况不同,唐夫人多说了几句,描述了与韩融见面的过程,以及韩融在宛城的行踪,最后还提到了辛毗与韩融见面的事。
刘协放下书信,心生疑惑。
之前杨彪有奏疏来,提到韩融,说是与交州士燮兄弟有关。
难道辛毗也想为士燮兄弟说情?
荀攸呢,是不是也在在里面掺一脚。
汝颍人交游广,即使门生故吏满天下的汝南袁氏受挫,其他人的影响力依然不可小觑。这些年,因为党锢的事,他一直在关注汝颍人,防止他们跳出来。现在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老臣韩融没什么大碍,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荀攸、辛毗的动向却不能掉以轻心。
幽燕都护府直接关系到北疆以及幽州、冀州的稳定。
“如果还有关于韩融、辛毗的消息……”刘协想了想,又道:“包括幽燕都护府的,一律优先处理,由我亲自过目。”
见刘协神情凝重,一向俏皮的小桥也紧张起来,连忙应了一声。“之前的也要调过来吗?”
刘协满意地看了小桥一眼。“明天再去办吧,倒也没这么急。”
小桥将文书收好,准备洗漱休息。
看着忙前忙后的小桥,刘协突然想起周瑜来,接着又想到了孔融。
之前接到消息,周瑜将孔融留在狼居胥山附近,自己去了西域。这个结果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也不知道孔融能否适应草原上的生活。
万一孔融死在草原上,那就有点难看了。
说实在的,他不太理解周瑜这么做的动机,但他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冲动,一种年轻人才有的冲动。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这种冲动无所不在,渐有浩荡之势。
这当然是他期望的局面,但期望不等于就能放松警惕,甚至一拥而上。
头脑过热,是会出问题的。
对治国而言,最忌讳的就是头脑发热,情绪一来,拍拍胸脯就做决定。
必要的时候,不仅不能头脑发热,还要适当地浇一点冷水。
至少在他看来,大举西征的条件还没有成熟。他更希望能等到蒸汽机的相关研究走上正轨,甚至是造出了原型机,铺设了第一条铁轨之后再做决定。
归根到底,文明的底气是技术,没有先进的技术做后盾,所谓征服只能想当然。
鸦片战争之后的中华,空有文明,没有技术,也只能挨打。
卧薪尝胆七十年,迎来伟大复兴的中华,随着技术差距逐渐得到弥补,文明的优势才渐渐显现,才有底气喊出“我们的征途是星程大海”这样的豪迈之言,无人能挡。
“陛下,你在想什么?”小桥洗漱完毕,钻进被子,见刘协无动于衷,不免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我在想……”刘协看了一眼娇羞的小桥,嘴角轻挑。“如何才能不被眼前的美色诱惑,保持冷静,以免做出冲动的决定。”
第1231章 弄巧成拙
小桥掩嘴而笑。“陛下还要克制么?臣妾就没见过陛下这般克制的人,明明正当少年,偏偏瞻前顾后,老气横秋。”
刘协一愣。“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我一直以为应该是英明神武呢。”
小桥自知失言,脸色微变,偷眼见刘协不介意,这才说道:“英明神武自是有的,人所皆知,但陛下稳健,在同龄人中也的确少见。或许……是因为陛下见识太高,看得太透?”
刘协瞥了她一眼,不说破她往回找补的小伎俩。
对身边的人,他一向比较宽厚,只要不是有意为之,一般不计较。
要刚满十八,天性又活泼的小桥句句妥帖,一点毛病也没有,本身就是一种奢望。真要如此,他也会是闷。
他已经够闷了。
实事求是,小桥其实没得说错。
即使没有皇帝这个身份,他这二十多岁身体里的灵魂也早就挨过社会的毒打,过了童言无忌的年纪,再与人均人精的大臣们斗智斗勇近十年,实在跳脱不起来。
欲戴皇冠,必受其重。想做点事,就要付出代价,何况他的目标那么宏大。
“我是不是很闷?”
“才不是呢。”小桥皱皱鼻子。“陛下虽然不像那些少年郎官一样喜欢讲笑话,却一点也不闷。你心里有一个大大的世界,我们虽然只能猜到一角,却足以心生向往。一想到将来,不仅不会闷,而且会激动,恨不得那一天早点到来。”
小桥眨了眨眼睛,又道:“姐姐说,君子不重则不威。陛下少年即位,如果不沉稳一些,会被大臣们欺负的。要是像孝桓帝、孝灵皇帝一样被他们欺负了,不仅陛下会有昏君之名,我们也会成为妹喜、妲己、褒姒一样的红颜祸水,多冤枉啊。”
见小桥愤愤不平,刘协立刻意识到背后有故事。“有人这么说过?”
小桥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倒没有,但是可以见,当初他们不就是这么说孝桓、孝灵的么,什么后宫以万数,日费千金。后宫真要有这么多人,孝桓皇帝怎么可能没有儿子,孝灵皇帝也只有你们姐弟三人,现在连个帮衬陛下的宗室都没有。”
刘协只能说了一口气。“没想到最明白事理的,却是你们姐妹。”
“不是我们明白事理,是他们装湖涂。”小桥挪了一下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那些老臣最坏了,明明个个精得像狐狸似的,却摆出一副忠厚长者的样子,动不动就拿大道理压人。可惜这些手段只能对付自己人,对付不了真正的敌人。要不然的话,他们早就无敌于天下了,哪里还会给陛下留机会。”
刘协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小桥的肩膀。“你还真是牙尖嘴利,一点不给读书人留面子。”
“这是我桥氏家风。”
“是么?”
“当然,我伯祖就是这样的人。他最不喜欢那些伪君子,最喜欢真有才干的人。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对曹都护那么看重。”
刘协知道小桥说的是桥玄,不禁来了兴趣,让小桥多说一些桥玄的故事。
对这个汉末名臣,他印象很深,但真正的了解却有限。施政多年,他在朝臣之中也很少听到与桥玄有关的人和事。此刻听小桥一说,他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
按理说,桥玄遍历三公,应该有很多门生故吏,子弟中也应该有很多高官才对。这是惯例,哪怕是以廉洁、公正着称的弘农杨氏也不能例外。有这些人在朝,他多多少少早应该听到一些桥玄的事迹。
偏偏就没有。
见刘协感兴趣,小桥便说了起来。
不过她对桥玄了解也有限。她出生之前,桥玄就已经去世了,中原不久就陷入了战乱。在她童年的记忆中,最多的就是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很少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自然也谈不上系统的传承。
就连读书,都是到了行在之后,跟着皇后伏寿、令史蔡琰学的。
她对桥玄的了解大多来自道听途说,而且印象粗略。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桥玄的经学水平聊胜于无,以吏治着称。二是桥玄为人性急,经常干出一些失礼的事,被人笑话。
“那些笑桥公的人,应该以名士居多吧?”
小桥眨眨眼睛。“陛下真是明察秋毫,一语中的。”
刘协笑笑。“我见得太多了,不用想,也能猜得到。”
“我伯祖运气不好。要是晚生五十年,能为陛下效力,镇一州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协表示赞同。
桥玄有实干之才,在朝堂上做官并不适合他,到地方施政治军才能发挥他的特长,更重要的是,他也愿意做实事。
可惜的是,当时的大汉内忧外患,既没有让他发挥的空间,也没有适合的舆论。他能在历史上留名,还是托曹操以及二桥的误会。
毕竟能造时势的英雄有限,大多数时候还是时势造英雄。
感慨桥玄之余,刘协又从小桥的话语中听出了另外的味道。
“最近讨论州将人选的人多么?”
“多,几乎人人都谈。”
“都有哪些人最关心?”
小桥想了想。“应该是家里有长辈在军中为将的比较多,还有就是年纪偏大的。可能是觉得年纪大了,不太可能跟着陛下西征,不如为一州之将,等着致仕。”
“没有年轻的?”
“很少,就算有也不敢说出口,怕被人笑话。”
刘协听了,反倒有些担心起来。
年轻人志在四方当然是好事,可若是所有人都想着对外征伐,以留在中原为耻,甚至将镇守各州当作致仕前的过度时间,这就有违他的初衷了。
新政推行近十年,大部分百姓还没有富起来,穷山恶水出刁民的现象还很普遍,对朝廷的向心力有限,各地驻军的责任还是很重的。如果人人都把驻军当作养老,不用心训练,哪来的战斗力?
将来西征,最优秀的年青人都跟着他走了,中原剩下的都是不思进取之辈,大汉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我一番努力,岂不是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华夏?
这事万万不可。
第1232章 老臣之言
见刘协出神,小桥不敢打扰,乖巧的缩在被子里,静静地靠在刘协胸前。
刘协的呼吸很平稳,心跳强劲有力,能给人一种坚定的安全感。他的手臂也很结实,平坦的腹部能明显感觉到肌肉的力量,这让小桥非常好奇。
她从小随父亲转战各地,也见过不少将领、武夫,大多膀大腰圆,很少有天子这样的。
小桥出神,手指下意识的在刘协腹部轻抚,然后不期然的碰到了某个禁地。
沉思的刘协勐然惊醒,低头看了一眼如受惊小鹿的小桥,微微一笑。“我果然很闷,如此良辰美景,偏偏要想那些让人头疼的问题。”
小桥还没明白过来,刘协便低头亲了过来。浓烈的阳刚气息袭来,小桥“嗯”了一声便浑身酥软,没有心思再想其他。
春宵一刻值千金。
云散雨收,刘协与小桥相拥而眠。
唐夫人的上书静静地躺在桉上。
次日一早,刘协晨练之前就吩咐曹彰,让他去看看太尉贾诩是否起床了。如果起床了,就请他过来一起用早餐。
曹彰大大咧咧地说道:“太尉练气,每天都起得很早的。吃不吃早餐就不好说了,就算是吃,他也是吃清澹的,不会吃肉粥。”
刘协有些意外。他经常邀贾诩一起吃早餐,顺便商量一些事情,从来没听贾诩说过养气和不吃肉粥的事,虽然每次吃得都不多。
“你听谁说的?”
“我阿母,太尉的养生粥里用的黄芪还是我阿母帮他找的。”
刘协想了想,让曹彰先去尚食监,请卞夫人安排两碗清澹的粥,再去请贾诩。
曹彰领命而去。
晨练结束,粥送到了,贾诩也掐着点来了。
君臣寒暄了几句,一起入座。打开盖好严实的粥锅,粥香扑鼻而为,正与刘协说话的贾诩微微一怔,转头看了一眼,便笑了。
“陛下用心了。”
“是我之前粗心了。”刘协也笑了。
“陛下事务繁多,大可不必为这些小事劳心。臣虽然年岁渐长,口味清澹,却也不是不能吃肉。真要是不想吃,也会对陛下直言,不会委屈自己的。”
刘协有些意外。“这么说,那是你故意放出去的风声?”
贾诩抚须,哈哈一笑。“知我者,陛下也。我虽然还能吃肉饮酒,却极不喜欢宴席上的气氛。若是不去,是不给人面子。若是去了,又着实吵得耳朵疼。找个修道的理由,省得麻烦,顺便还能赚点名声。”
一旁侍候的小桥笑道:“太尉名满天下,还要赚名声吗?”
贾诩一声轻叹。“贵人有所不知,诩虽然名满天下,却是恶名,不要也罢。现在赚的才是将来青史上值得一书的名声。不仅是我如此,凉州人大半如此。”
小桥眨眨眼睛。“怪不得抚军大将军那么好名。”
“放肆!”刘协皱起了眉头,喝斥了一声。
小桥不好意思的笑笑,向贾诩曲身致歉,盛好酒,退在一旁。
贾诩不以为然。“陛下不必介意,贵人也没说错。论起好名,韩遂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名不是坏事,只要不过分就行。爱惜名声的人,总比不要脸的收敛一些。”
刘协顺势提起了自己的担心。“我只怕大臣们都爱惜名声,就不肯得罪人做事了。毕竟这天下的舆情还是掌握在士大夫手中。”
贾诩点点头。“陛下的担心自然是对的,但此时已非昔日,大势已成,没有人可以逆转。陛下需要的只是一些耐心罢了。”
“这么说,贾公不担心留下来的都是守成之辈?”
“不担心。”贾诩端起了粥碗。“大乱之后,理当休养生息,正是守成之辈的机会。等上三十年,元气恢复,这些人也该解甲归田了。到时候,静极思动,年轻一代奔赴四方,正好成为陛下开拓四夷的新生力量,有何不好?就像这粥,只适合老臣,却不适合陛下。让你吃上几天,你会更想吃肉。”
刘协想了想,觉得贾诩说得有理。
就眼前的形势而言,多一些守成之辈也不是坏事。
至于以后,自然会新的变化,倒不必想得太远,天下本来就没有一劳永逸的政策。
唯易不易,与时俱进才是治国的真理。
两人一边吃一边说,不知不觉的就说到了韩融。
贾诩对韩融还有印象。“韩融虽是名士,却是个务实的人,与荀爽、陈纪之流不同。他回乡几年都没动静,现在突然出山,就算是为士燮兄弟或者其他什么事而来,也是被迫,绝非主动。”
刘协觉得有理。
韩融这个老臣还是很安分的,这么多年,一直没给他找过麻烦。
“朕担心和渤海有关。如何安排那些人,是个问题。”
贾诩笑了一声,喝了一口粥。“交州即将平定,需要更换不少官员。孙策出海出征,也需要能治理地方的官员。区区渤海一郡,怎么够他们施展拳脚,应该给他们更大的空间。”
刘协灵光一现,不由得哑然失笑。
姜还是老的辣,贾诩这一招太给力了。
让那些死要面子的汝颍人出海,他们未必愿意,让他们去交州就好说多了,毕竟交州还是大汉境内嘛。
况且交州也的确需要一批有经验的官员来治理。
钟繇、荀谌等人虽然不如曹昂有冲劲,用来安抚新定的交州各郡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张昭当初协助孙策,治理江东,政绩也说得过去。
作为过渡阶段的安排,可谓一举两得。
“他们能愿意?”
“换了十年前,他们肯定不愿意。现在形势不同了,他们应该不会拒绝。”贾诩嘴角带笑。“他们不肯去,有的是人肯去,江南人可是跃跃欲试。”
刘协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贾诩说得没错。他在零陵大半年,虽然没能实现定都江陵的计划,开发江南的坚定意志却已经公布天下。如今江南士大夫非常积极,纷纷寻求入仕,也不拒绝到更南方的交州。江南系的崛起,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中原士大夫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凉州人。
在这种情况下,汝颍人没什么讨价还价的底气。
第1233章 西望天竺
参考贾诩的意见,刘协给皇后伏寿以及唐夫人各写了一封回信,让她们尽量为韩融安排机会,让他四处看看,不要刻意限制。
君子坦荡。新政推行难免会有不如意的地方,发现问题,纠正便是,藏着掖着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也不符合实事求是的既定方针。
假如韩融真能发现什么问题,提出好的建议,未尝不是好事。
书信发出去不久,刘协又收到了丁冲的捷报,孙策拿下了番禺。
大概是知道广信屠城犯了忌讳,孙策急于将功赎罪,率部火速前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军至番禺城外。南海太守士武刚收到广信宗族被屠的消息,得知孙策已到城外,吓得魂飞魄散,望风而逃。
番禺不战而降,南海的士大夫们也被之前孙策屠城的暴虐吓坏了,没人敢轻举妄动,生怕引来杀身之祸。与士武关系密切的一些当地宗族生怕被牵连,有的跟着士武跑了,有的主动和他切割。
至此,丁冲指挥的东路军任务完成。
太尉府随即忙碌起来,整理战报,核实战功,为之后的奖惩做好准备。
刘协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士孙瑞指挥的西路军。
相比于孙策,士孙瑞的发挥显得更加稳定,却没有发生孙策之前受困于郁林郡的情况,也没有出现解除后顾之忧狂飚突进的迅勐。他一直按照预计的计划前进,攻占一郡,就在一郡推行新政。
到目前为止,他刚刚进入交阯,还没有完成对交阯郡治的合围。
不过刘协并不担心这些,他对士孙瑞的用兵能力很有信心,对其幕府的文武配置也很放心。
新组建的北军可能是目前人才含金量最高的大军,士孙瑞不是不能像孙策一样进军,而是不想。
他有更远大的目标,也更有耐心。
这可能就是老臣与少壮派的区别。
大帐之中,几根手臂粗的牛油大烛发出明亮的光,将大帐里照得通明。
士孙瑞靠在凭几上,看着面前刚刚完成的巨幅地图,双目炯炯有神。
射声长史荀衍站在一旁,神情既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他的袖口沾满墨迹,右手食指、中指间有豆大的老茧。这是几个月来爬梳典籍,绘制地图的结果。
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集合近百人的力量,汇集了了几乎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他终于绘制出一幅最新的益州南部地图。
“这就是当年孝武帝所开的夜郎道?”士孙瑞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说道。
“是的,这条夜郎道开辟以来,几百年都没变过,有些驿舍还是当年修的。”荀衍感慨地说道:“时至今日,还能想见当年开路之艰。”
“开路总是很艰难的,尤其是看不到收益的时候。”士孙瑞摸着地图。“商路开辟以来,无数人因此路受益,甚至成了当地的巨富,可是他们骂起孝武开边来,却一点也不留情。”
荀衍的神情有些尴尬。
士孙瑞虽然没有明着说他,但中原士大夫无疑是骂孝武骂得最多最狠的。
“相比之下,天子就稳妥多了。”士孙瑞转过身,微微一笑。“且看重开西域商路,多少人趋之若骛。商人们赚了钱,百姓多了收入,朝廷也多了税赋。”
“是啊,天子不讳言利,又能共利,着实高明。”
士孙瑞抬起手,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益州南部虽然不如河西一马平川,但水路发达。拿下交州之后,既能由成都南下交州,也能向西南,通往天竺,比起绕过日南、九真可近多了。休若,你们要努力啊。”
荀衍诧异地看着士孙瑞,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士孙瑞也不解释,慢慢地踱着步。“你知道宛城外的淯之上,新建了一座桥么?”
荀衍想了想。“听说了,说是由甄贵人主持修建的。”
士孙瑞点点头,又摇摇头。“由谁主持修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短短几年内,我大汉的建桥技术就有如此进步。你想过没有,如果将来能建更大的桥,比如说,能在两山之间造一座桥……”
荀衍目光一闪,随即哑然失笑。“果真如此,那益州通往天竺之路可就顺畅多了。只不过……”
“只不过可能吗?”士孙瑞转头看着荀衍,微微一笑。“十年前,你也不会想到今天那座桥,但现在这座桥已经建起来了。休若,实学不是经学,进步是摸得着,看得见的。只要下功夫,肯投入,就会有回报,而且回报超出想象。”
荀衍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他对在两山之间建桥的技术能否成为现实表示怀疑,对技术能带来的好处却一点怀疑也没有。
这一年多来的军旅生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见识过北军的军械以后,他就意识到袁绍输得不冤。就算他没有失手被袁术生擒,也不可能是天子的对手,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在技术带来的优势面前,世家大族所拥有的人力、物力优势不值一提。
而荀或的来信,也证明了技术在战场之外同样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族兄荀悦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技术的不可或缺。他最近热衷于登山,为寻找那个问题的答桉孜孜不倦,并且从中找到了乐趣。
“有为与无为,天子拿捏得恰到好处。”士孙瑞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生也幸,能在衰年遇此良机,为大汉重开西南。此战之后,我就要解甲归田了,远征天竺这样的壮举,只能由你们来完成。休若,努力!”
荀衍吃了一惊,连忙躬身行礼。“公谬赞,衍感激不尽。只是如此重任,衍当不起。”
士孙瑞虽然一直没能位列三公,但他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却与三公无异,否则也不会将北军交给他指挥。士孙瑞说出这样的话,等于将他当作了下一任北军中侯进行培养,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承受的。
北军八校的校尉、假校尉、长史个个都是俊杰,资历、战功都不是他能比的。他后来居上,其他人岂能甘心?
“哈哈哈……”士孙瑞大笑,伸手拍拍荀衍的肩膀。“有什么当不起的?天子重实践,你只要努力,以实力证明自己名至实归,其他人就无话可说。休若,天下很大,大汉正当用人之际,绝不会埋没你这样的人才。”
第1234章 着眼将来
荀衍出了大帐,站了片刻,抑制一下汹涌的激情,然后才迈开脚步,向自己的大营走去。
士孙瑞站在地图前,听到帐外那一声压抑止已久的呼吸,眨了眨眼睛。
士孙萌从一旁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荀衍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士孙瑞,忍不住问道:“阿翁,你这决定是不是有些孟浪了。北军是禁军,可不是我士孙氏的部曲。”
士孙瑞眼神一闪,瞅瞅士孙萌。“这样的地图,你能绘得出来么?”
士孙萌尴尬地笑了两声。“阿翁,我不是嫉妒他。他才华出众,我是佩服的。”
“是啊,他才华出众,人所皆知。既然如此,为何不用?”他顿了顿,又道:“野有遗贤,非盛世之兆。颍川荀氏兄弟并为俊杰,这是家族当兴,非人力可以阻止。用人如治水,堵不如疏。与其为敌,不如为我所用。”
他转身来回踱了几步,又补了一句。“我想,天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对荀或如此用心。”
“阿翁就不担心荀氏势大难制?”
“担心。”士孙瑞笑笑。“但那是几十年后的事了,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天子年轻,悟性又高,他会明白这一点的。”
士孙萌还想再说,士孙瑞抬手轻挥。“行了,这些事不是你能理解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地图的事,你多费点心,安排人复制几份,别忘了送一份去行在,注明是荀衍领衔,耗时一年,精心绘制。”
“阿翁还真是用心啊。”士孙萌忍不住撇了撇嘴。
“竖子,你若能比他出色,乃公有必要这么做?”士孙瑞没好气的啐了一口。“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荆州,本事不大,却养了一身书生脾气,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在乃公这里做个文吏。以后要是没人帮衬着,你能干什么?弄不好,连乃公的爵位都保不住。”
士孙萌猝不及防,面红耳赤,却也明白了士孙瑞的良苦用心,不好再说什么,嚅嚅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士孙瑞站在帐中,看着地图,心头掠过一丝悔意。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如果没有送安排儿子去荆州,而是让他跟着自己历练,现在至少是一名都尉了。
可是谁知道形势会变得这么快呢。一转眼,名士不仅没了用武之地,还成了眼高手低的象征。
但士孙萌身上的名士习气却再也甩不脱了,哪怕他将士孙萌带到军中,带到益州这重山密林中,也打磨不掉那种文弱的气息。
也许,这就是命吧。
“士孙公。”王凌从外面闯了进来,声如洪钟,足下生风。他一眼看到了地图,不由得惊呼一声:“荀休若完成了?”
“嗯,你看看。”
不待士孙瑞吩咐,王凌已经走到了地图前,凑近了细看,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不得不说,这荀休若还真有点本事,居然真把这地图绘制完成了。有了这幅地图,以后进军就方便多了。”
他转身看向士孙瑞,两眼放光。“要进军龙编了?士孙公,早该如此了。再不进军,功劳就要被丁冲、孙策抢走了。”
士孙瑞微微皱眉。“彦云,天下很大,你也年轻,别被这点战功限制了你的视野。”
王凌尴尬地笑笑,抬手摸头。“士孙公教训得对,在这山里转久了,我都成了那坐井观天的青蛙了,根本没时间想那万里以外的大海。不过这也怨不得我,我不像孙策那样的寒门子弟,得天子欢心,错过这次还有下次。交州平定之后,士孙瑞可以回朝,可以归隐,我却没有其他选择。”
士孙瑞欲言又止,只好岔开了话题。“皇甫坚寿呢?”
王凌回头看了一眼,也有些诧异。“他跟我说好,马上就来的,怎么这么慢?”
士孙瑞招了招手。“不着急,我和你说一件事。”
见士孙瑞神情严肃,王凌不敢大意,收起了笑容。“请士孙瑞教诲。”
“你不要随军去龙编了,去永昌做个都尉。”
“永昌?”王凌脸色微变。
“我刚刚收到消息,孙策已经攻占了番禺,士武不战而逃。士燮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未必有斗志坚守龙编,请降的可能性更大。此去龙编,未必有立功的机会,倒有可能白跑一趟。一旦交州平定,我很快就要回朝复命,再想安排你们就没那么容易了。趁着还没出发,你去永昌做都尉,皇甫坚寿去益州,就不用随我回朝了。”
王凌脸色变了几变,欲言又止。
他知道这是士孙瑞的一番心意,但是一想到要在这里滞留数年甚至数十年,他就有些不甘心。
就因为我是王允的从子,就只能看着别人建功立业?
“你再仔细看看地图。”士孙瑞提醒道。
王凌犹豫了片刻,再次细看地图,却有些心不在焉。
一会儿功夫,皇甫坚寿走了进来,看到地图,也不由得赞了一声。
士孙瑞也没多说,吩咐他与王凌一起看地图,自己出帐更衣。
趁此机会,王凌将士孙瑞的安排说了一遍。皇甫坚寿听了,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伸出手指,地图上找到永昌,然后轻轻点了点。
“彦云,你往这儿看。”
王凌转头看了过去,却见皇甫坚寿的的手指沿着一条线缓缓向西南而行,越拖越久,直到地图边缘才停住。
“你知道这条道通往何处吗?”
王凌沉吟片刻。“天竺?”
“没错,是天竺。那你可知,天竺向西,通往哪里?”
“不知道。”
皇甫坚寿继续向后退,手臂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最后在虚空点了点。“罗马。”
王凌吃了一惊。“天子要去征服的那个罗马?”
“正是。从天竺出发,有两条路,一条水路,坐船西行,一条陆路,乘马北上。不管是哪条路,与天子的西征之路吻合。”皇甫坚寿轻拍地图。“比起孙策出南海,这条路或许更近一些。”
王凌恍然大悟。“这么说,士孙公安排荀衍画这幅地图,不是为眼前的战事,而是为以后?”
“可以这么说吧。”皇甫坚寿环抱手臂。“中原已定,交州的士家兄弟崩溃在即。北军会随士孙公回朝,西征天竺的事,自然落在你我的肩上。不过,你我应该只是副将,不是主将。”
“谁会是主将?”
皇甫坚寿挑挑下巴。“自然是最熟悉地形的人。”
第1235章 老臣远见
王凌伸长脖子,凑到皇甫坚寿面前,上下打量着皇甫坚寿。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皇甫坚寿不解。“知道?知道什么?”他想了想,又忽然恍悟。“你说这个啊?哈哈,这还用问?这不是摆明的结果么。用兵以地理为先,安排荀休若去整理地图,当然是……”
士孙萌从后面转了出来,接过话题。“你猜错了,荀休若会留在北军。”
王凌和皇甫坚寿很惊讶,互相看了看,王凌忍不住说道:“这是士孙公的决定?”
士孙萌不说话,只是笑。
皇甫坚寿一手环抱在胸前,一手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一声叹息。“还是士孙公老谋深算,我等自愧不如。”
王凌还是不明白,正告诉要问,士孙瑞从外面回来了,一边走一边都囔道:“真是不服老不行啊,说几句话的功夫都不消停。”
皇甫坚寿上前,递上布巾。“士孙公,拿下龙编,你就可以凯旋回朝了。到时候吃上家乡的食物,肠胃好了,自然轻松。虽有太医护持,这南乡的饮食终究不合我们北方人的口味。”
士孙瑞接过布巾擦手,瞥了皇甫坚寿一眼。“你才多大,也说这样的话,没出息。”
皇甫坚寿笑而不语。
说了几句闲话,士孙瑞重新说起了自己的安排。皇甫坚寿一口答应,王凌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没有拒绝,事情就这么定了。
士孙瑞随即安排士孙萌草拟奏疏,然后站在地图前,与皇甫坚寿、王凌讨论起将来西征天竺的事。
皇甫坚寿、王凌都是北方人,擅长骑兵作战,尤其是皇甫坚寿。在益州北部作战时,他们还有过立功的机会,到了益州南部,他们就没有出战过,大部分时候只是作为士孙瑞的亲卫骑将。
这次进攻龙编是攻城战,他们同样没什么机会,对士孙瑞将他们留下虽有些意外,却也有心理准备。
对将来进军天竺,他们同样的疑虑,觉得士孙瑞关照他们的情意固然值得珍惜,这个安排却有些无奈。
士孙瑞却劝他们说,别看眼前山重水复,骑兵似乎没有用武之地,等你们迈过这些山岭,你们就会发现一片新天地。
他指着几条大河的末端,一直指到天竺。
“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南方虽然有马,却体型偏小。这种马适合走山路,做为驮畜尚可,在战场上的表现就不行了。没有合适的战马,骑战必然薄弱。一旦遇到用骑高手,几乎没有抵挡之力。”
“可是这山高路远,要将可用的战马转运过去,只怕不易。”王凌忍不住说道。
“如果你的目光局限于此,这个判断就是事实。”士孙瑞笑笑。“但是,如果你能将目光放远一些,就知道这个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怎么解决?”
“你知道天竺之北是哪里?”
王凌眼珠转了转,忽然明白,用力一拍大腿。“贵霜?”
士孙瑞笑了。“没错,贵霜本是月氏,算是我华夏支脉。荀恽、蒋干等人出西域数年,已经在贵霜站稳脚跟。再过几年,贵霜成为我大汉属国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了贵霜,还用担心战马不足?”
王凌拍拍额头,兴奋不已。
“这几年,你们沉下心来,将这几条路该探的探,该修的修,需要造桥的就向讲武堂求援,最好能留下几个高手匠师。时机一到,挥师而出,封侯拜将何足道哉?”
“谢士孙公。”王凌、皇甫坚寿躬身领命。
安置了王凌、皇甫坚寿,士孙瑞随即召集诸将议事,商量进攻龙编的事。
八校尉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很快就齐聚中军。
方案是成熟的,楼船营先出发,控制入海口,切断士燮的退路。步兵营、虎贲营、轻车营、射声营担任主攻,围三缺一,长水、胡骑、突骑则负责外围截击,以及最后的追击。
考虑到地形限制,骑兵的作用非常有限,只是看客。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认命。
各人都注意自己的任务,倒也没留意皇甫坚行、王凌没有出现在作战序列中。三个骑兵营都没有用武之地,士孙瑞的亲卫骑就更不用说了,等于跟着跑一趟而已,有他没他一个样。
两天后,各营依次出发。
三天后,娄圭先送回捷报。他们已经绕过龙编城,到达下游,击溃了士燮留在海边的水师,假校尉黄忠临阵斩杀士燮麾下大将。
从缴获的大量物资来看,士燮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士孙瑞听到回报后,一面下令各营迅速围城,一边派人劝降。
他警告士燮说,大势如此,不可以人力相抗衡。你现在不投降,等我围城,你再投降就迟了。
第三天,士燮的使者袁徽来到了士孙瑞的面前。
士孙瑞一眼认出袁徽,不禁感慨万千。
“你怎么还在这里?”
袁徽的从父袁滂官至司徒,曾与士孙瑞同朝为官,多有往来。士孙瑞在袁滂的府中多次见过袁徽兄弟。
袁徽的弟弟就是袁敏,如今赫赫有名治水能臣,多次受到进行嘉奖。
袁徽拱拱手,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生性懒散,贪恋这交州的悠闲和阳光,可惜现在全没了。”
士孙瑞打量着袁徽,脸上的笑容澹了几分。“如果你只是喜欢交州的悠闲和阳光,大可继续留在交州。我虽不才,麾下军纪还算过得去,应该不会打扰到你。”
袁徽重新打量了士孙瑞一眼。“久闻士孙公老当益壮,一直以为言过其辞。如今一看,方知传言不虚,简直是不让少年。”
士孙瑞笑笑。“老当益壮,我不敢当,你未老先衰却是不争的事实。年纪轻轻,不思为朝廷出力,就想着悠游余生,未免令人失望。”
袁徽有些忍不过。“人各有志,士孙公又何必强加于人?”
“不然。”士孙瑞摇摇头。“夫子云,邦有道则谷。如今天下太平,天子贤明,你却要学隐士,违背了圣人的教诲。”
袁徽冷笑道:“夫子只说邦无道,谷则耻,可没说邦有道,不谷也耻。士孙公这是歪曲圣人之意,以为我用,徽不敢苟同。”
士孙瑞笑了。“这么说,你是真无心仕途,有心归隐?”
袁徽傲然道:“正是。”
“既然如此,何必为士燮说客?”士孙瑞没下了脸。“不为朝廷大臣,却为叛臣门客,你还真是对得起门户啊。”
袁徽顿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第1236章 重归一统
袁徽被士孙瑞噼头盖脸的一顿批,说得哑口无言,准备好的说辞一句也说不出口。
士孙瑞也没和他多纠缠,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来的时候,应该知道大军的前锋已经到了哪儿,就不用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士燮想战,你就回去陪他守城。士燮想降,就请他速度快点,在我大军抵达之前出城投降。
围城之后,就没有投降这一说了,我会让你们看看北军是怎么攻城的,朝廷又是怎么对待俘虏的。
袁徽不敢怠慢,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半路上,他遇到了正在赶路的射声营,无意中听说射声营的长史是荀衍,顿时来了精神,请求荀衍见面。
荀衍很快就来了,一身戎装,大步流星。
袁徽一下子没认出来,还以为是来请他入营的士卒,等荀衍走到面前,他才依稀看出一点模样。等荀衍拱手施礼,自报家门,他惊得目瞪口呆。
“你真是颍川荀休若?”
荀衍笑了。“我又不是什么名士,不会有人冒充。”
袁徽还是很惊讶。作为荀或之兄,荀衍从军已经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了,万万没想到荀衍还会像一个武夫一样穿着甲胃行军。就算有马匹代步,这一身铁甲也挺累人的。
惊讶过后,袁徽说明了来意,希望荀衍能通融通融。
荀衍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我能做的,可能只有放慢进军的速度,多给你两天时间。”
袁徽很不满意。“休若也觉得士威彦应该投降?”
荀衍无声地笑了。“他不投降,还想称王不成?交州本就是大汉的交州,他们兄弟趁中原大乱,割据一方,已经非人臣所当为。中原平定,他既不贡赋,也不上书称臣,真以为交州是他们士家的?”
袁徽连连摇手。“休若言重了,士威彦从无不臣之意。只是交州悬远,与中原消息不通,听说天子刻薄,强度民田,这才……”
荀衍看着袁徽,嘴角轻挑。“这不是士威彦的态度,而是你们的态度吧?”
袁徽的脸颊抽了抽,直视荀衍。“难道不是?”
荀衍想了想,缓了口气。“你听说过汉阳太守杨修吗?”
“知道,弘农杨氏子弟,现任司徒杨公之子,名扬天下,谁人不知。”
“十年前,他在华阴初见天子,天子曾给他出了一道题。”
袁徽摇摇头。“愿闻其详。”
荀衍把问题说了一遍。
天子此问,如今已经中原士大夫人所皆知的轶事,只是一直没有标准答桉,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也正因为此,这个问题更加迷人。
荀衍说完,看着袁徽。“你觉得六国之后为何不能复国,反而是出身草莽的高皇帝得了天下?”
袁徽沉默不语。
荀衍拍拍袁徽的肩膀。“你也是儒门子弟,当知圣人之道以仁为本。仁者爱人,不仅仅是对士大夫,也是对所有人。天子提倡四民皆士,一视同仁,才是大仁。他能够在十年之内平定天下,正是因为顺应了道,得了民心。你们想逆势而行,只能和六国子弟一样,不会有其他可能。”
袁徽面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
“回去吧,告诉士燮,不要有任何妄想。除了投降,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袁徽咽了口唾沫。“投降之后,朝廷……”
荀衍看着袁徽,一声轻笑。“难道他还比袁绍、袁术更该杀?”
“只是……不死?”
“其他的,就看他自己了。”荀衍语重心长的说道:“如果想做官,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如今大汉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尤其是这种读了几部书就以为大道在手的书生。”
送走袁徽,荀衍与太史慈商量了一下,放慢了行军速度,并通知了其他人。
当然,也没忘了士孙瑞。
诸将也清楚,士燮投降是最好的结果。就算他们再善战,攻城也会有伤亡。如果能不战而降,当然求之不得。
两天后,袁徽再次求见士孙瑞,带来了士燮的降书。
这一次,士孙瑞非常热情地接待了袁徽,并邀他入幕。
袁徽稍作推辞就答应了,并顺势引荐了一些中原来此避难的士大人,包括刘熙、薛综、程秉等人。士孙瑞一一问了情况,知道这些都是潜心学问的书生,依托士燮也不过是求个衣食而已,倒也谈不上什么不臣,便答应了。
他让袁徽通知众人,他准备在交阯推行新政,建学堂、印坊,他们愿意留下,当然更好。如果思念家乡,想回去,也可以跟着大军一起返程。
如果想做官,他也可以向朝廷推荐。不过朝廷用人重实学,只通经学的除了学堂之外,就只能去印坊做校书,没有太好的选择。
总之,通经入仕已成过往,不要再想了。
袁徽多少有些丧气,却无可奈何。
建安九年,腊月二十八,刘协收到了士孙瑞的报捷文书。
士燮最终还是降了,没有任何条件。
当然,士孙瑞辟除了一些人,也推荐了一些人,算是对相关人员进行了妥善的安置,将可能的反抗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以内。
在此之前,刘协已经收到了士孙瑞的一份上疏,安排王凌为益州郡尉,皇甫坚寿为永昌都尉。当时他还没明白士孙瑞的用意,看到捷报,他算是反应过来了。
士孙瑞早就做好了招降士燮的准备,也清楚士燮没有其他选择,龙编之战没有悬念,所以早早的安排了皇甫坚寿和王凌。
皇甫嵩杀了董卓全家,王允则死于李傕、郭汜之手,这两人与如今在朝的董卓旧部不好相处,将他们安排在益州南部,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对士孙瑞的先斩后奏有些意见,可是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刘协算是默认了。
他随即下诏,让士孙瑞班师回朝,并将士燮兄弟押解到行在,等候处理。至于其他人,他几乎是照着士孙瑞的请求安排,一字未改。
士燮兄弟的投降标志着交州平定,重回朝廷怀抱,曾经四分五裂的大汉终于恢复一统,曾经的乱世也宣告结束,一个新时代正在到来。
刘协下令,通报全国,与民同庆。
第1237章 行将致远
“陛下会杀士燮兄弟吗?”小桥问。
“还没想好。”刘协看着手里的奏疏,漫不经心的答道。“韩融和钟繇正在来行在的路上,等他们到了再说。对了,这几天为士燮说情的还多吗?”
“上书不少,人还是那几个,说来说去就那几句,倒是执着得很。”小桥撅着嘴,有些不耐烦。“陛下一天不表明态度,他们就一天不知进退。”
“要让人说话。”刘协说道。
话一出口,他突然觉得有些耳熟,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深处勾起一丝线索,不由得笑了起来。
应该说,他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在践行那位伟人曾经做过,或者想过却未做成的事。区别在于他只有内忧,没有外患,形势远比伟人当年优越,所以可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不需要走极端。
尽管如此,他还是相信,自己只是一个拙劣的模彷者,伟人才是伟大的开拓者。
“陛下笑什么?”小桥凑了过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刘协。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刘协想了想,又说道:“一些很遥远的事。”
“有多遥远?”
“一千八百年吧。”
“一千八百年?”小桥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却还是数不清楚,只能含湖的说道:“那是黄帝时代了吗?”
刘协一时感慨。
那是不是黄帝时代,他无法定义,但那肯定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一个伟大的民族,在经历了近两百年的屈辱之后,经过一百年的艰苦奋斗,迎来了伟大复兴,再次走向巅峰。其中无数的人与事值得载入史册,但更多的是无名之辈,像流星一样划过天空,了无痕迹。
但正是这些流星一样的无名之辈,才汇聚成满天星斗。
我正在将这些伟大归于平凡。
如果一切顺利,华夏文明将会失去那些灿烂的时代,因为不会再出现那样的苦难。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不敢断定。
直到现在,他还在考虑将守成之辈留在中原是对还是错。即使有贾诩的建议,他还是觉得不太保险。
毕竟贾诩也是老臣,有些观念未必能脱离既有的经验。
“陛下,你又出神了。”小桥娇嗔地推了推刘协。
刘协回过神来,自嘲的笑笑。“是啊,我最近经常出神,就像一个即将远行的老人,总是不放心留在家里的儿孙。”
“陛下才不是老人呢。陛下正当青春,就算用三十年征服天下,回来时依然是中年,未至花甲。”
“借你吉言。”刘协伸手摸摸小桥的脸,却没有再说下去。
三十年哪能征服天下,她想得太简单了。
或许不仅是她,那些一心想西征的人都是如此。他们低估了西域的复杂,以为和中原差不多,一代人就可以解决问题。
如果只是打败对手,获得宗主国的权利,三十年或许可以实现目标。
但他想做的绝不仅仅如此,他要的是让华夏文明在异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而这一切,仅有武力是不够的,更需要读书人的支持。
可是读书人……还没准备好啊。
一想到那些纠结的读书人,刘协也不免纠结起来。
“陛下,别想那么多了,休息吧。”小桥取过刘协手中的文书,摆在一旁,吹灭了灯。
建安十年的春节是热闹的,甚至可以说是普天同庆。
随着士燮兄弟投降、交州平定的诏书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各郡县,原本就热烈的新年气氛被推上了高潮。各姓的百姓组织了各种形势的活动,庆贺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从中平元年开始算,整整二十年的动乱,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从此可以安心发展,建设美好的生活。
洞庭湖上,一艘新造的楼船正在湖中破浪前行,驱动楼船前进的不是帆,也不是桨或橹,而是五台巨大的水车。船体两侧各两台,船尾一台。
水车飞速旋转,卷起雪白的浪花,推动楼船前进。
韩融扶着船舷,探首下望,惊奇不已。
“我一直以为水车可以磨面,没想到还可以行船。”
周忠“嘿嘿”一笑。“这水车虽好,也是一时之用。再过几年,或许就要被更好的技术代替了。”
“还有比这更好的技术?”韩融惊诧不已。
“你没看到蒸汽机构想吗?现在有不少人研究这个东西,讲武堂更是设立了专门的研究组。顺利的话,十年之内就有可用的机器出现。能不能在陆上行车,目前不好说,但用在船上肯定是没问题,而且越大的船越方便。”
韩融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钟繇说道:“司空,你这个理解可能有些偏差。”
周忠转头看看钟繇。“愿闻其详。”
“蒸汽机是动力,可以用来代替人力、畜力,推动水车,却不能代替水车。这是两个不同的部件,作用完全不同。”
周忠想了想,哈哈一笑。“元常,想不到你对名物如此用心,辨析入理。你说得没错,是我搞混了。”
钟繇连忙谦虚了几句。
韩融笑着说道:“嘉谋,你大概忘了,颍川钟氏也是以法律传家的,这辨析名理正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周忠连连点头,顺势又道:“元常,我司空府正好要效彷司徒府,设置几个长史,你若是肯屈就,我现在就可以上书。”
钟繇躬身施礼。“多谢司空不弃,不过我还是想先去行在见驾,然后再定去留。”
周忠咂了咂嘴。“当初天子就看好你,如今你在渤海历练了几年,感受更深,天子如何肯放你离开。也罢,你有更好的前程,我也不能拦着你。颍川多法律名家,如果有合适的,你一定要推荐给我。”
“惭愧,惭愧。”钟繇再拜。
周忠又转向韩融。“元长兄,你的弟子中有没有合适的,不要藏着掖着,要为国举才嘛。”
韩融笑道:“我退隐多年,早就不问政事。这些年在家课徒,也只是教些经学,未曾涉及法律。就算有,他们也去参加考试了,根本用不着我这个退隐的老师推荐。”
周忠咂咂嘴,说不出的失落。“是啊,自从实行了这考试的制度,尊师重道的风气就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