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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莞尔wr     前方高能txt下载     前方高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四十七章 回忆

    宋道长以一身道门纯阳功力将她身上的阴邪之气暂时克制,令她侥幸拣回了一条性命,并短暂的恢复了清明,但只片刻的功夫,她竟像是半点儿都记不得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像是记不得了她之前迎接宋道长三人,以及他曾提出过的问题。

    当着三人的面,她身上的阴魂竟然如此胆大,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动手不说,竟趁着她说话的时候要害人,摆明了是要封她的嘴。

    “孽障!胆敢害人性命,我留不得你!”

    宋道长厉喝了一声,打消了原本想要从她口中打听出附身在她身上阴魂来历之后再动手的念头,当即出手如电,往她眉心之处重重点了过去。

    ‘啪’的声响中,他并拢的食指与中指敲击到吴婶的印堂之上,灵力透指而出,直斩她的眉心黑气。

    “啊——”

    一道尖厉沙哑的惨叫声从吴婶的口中响起,但与她本人声音又截然相反,仿佛比她老了十来岁,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只见弥漫在吴婶眉心之间的黑气被两指重重推开,宋道长指尖之下,出现一道金色的符影,映盖在她印堂正中处。

    “啊……”

    那尖厉高亢的叫声越发凄然,吴婶的表情扭曲狰狞,她身上的黑气宛如活物一般蠕动起来,最终缓缓在她头顶上方,逐渐形成一个瘦小老太的影子。

    老太面色泛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黄,嘴唇发青,一双吊梢眼,几乎看不到眼白,看人时份外吓人。

    她双手搭在吴婶的肩头,后背如弓般高高弓起,半个身体都架在她的身上,浓郁至极的鬼气从这老太身上散逸开来,冷冷的睇视着周围的人。

    吴婶驼了这么一个物,却像是半点儿感应不到般,只是沉甸甸的压力之下,她的后背更弯了些,低垂的下巴几乎要戳到她自己的肚子。

    “宋,宋道长……”

    她看不到自己后背上的情景,可先前宋道长的随意一指却直透她的三魂七魄,令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联想最近她数次失神像是中了邪的样子,再听到自己不受控制般发出的尖叫,吴婶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恐怕招了邪祟,当即发出哀求之声。

    “天地有正道,万物俱有灵!五界三行有正气,不容妖鬼横行!”

    宋道长飞快的念咒,话音一落之后,指力用力一点——

    一道光符飞涌而出,化为一张巨大的金印往那老鬼婆当头封落下去。

    “啊……啊……臭道士……臭道士……坏我好事……”

    随着这老鬼婆的怒骂,吴婶听到了这声响,也发出骇得肝胆俱裂的惨叫声:

    “啊啊啊……”

    两道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那老鬼婆探出两只按压在吴婶肩头上的漆黑鬼爪?不顾一切的往宋道长抓了过来。

    但不等她鬼爪抓到?那符光已经落到鬼婆身上。

    金光照耀之下,黑气如同遇到天然克星,开始迅速消融。

    鬼婆的口中发出的尖叫与吴婶尖骇的叫声相混合?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音调?直冲人的耳膜。

    符影盖落到鬼婆的脸上?她的身体如清晨阳光下的清雾,顷刻之间变得稀薄。

    “臭……道士……坏……”

    话没说完,惨叫声中,金光灼烧着黑气,一下将其洞穿了。

    鬼婆的身体瞬间被符影击穿?鬼影化为一滩浓稠的黑水?‘滴滴答答’的落到吴婶的后脑勺及肩头处。

    “啊啊啊……”

    留下吴婶还维持着弓背的动作放声惨叫,震得人耳膜一阵一阵的刺痛。

    “别吵了。”

    宋长青被她吵得头都大了,大喝一声:

    “吴婶?已经没事了!”

    他的喊声里也同样蕴含了道家正气,但论修为来说,他远比宋道长要弱了许多。

    吴婶在极度惊恐之下?压根儿听不到他的喊话,宋长青无可奈何,不由一个箭步上前,伸手重重一拍她肩头:

    “吴婶!”

    这一下再度厉喝加他的拍打,令得陷入歇斯底里状态的吴婶胖硕的身体顿时如同一个弹簧般一下蹦了起来,那手用力挥打而出,闭着眼睛吼:

    “别碰我!”

    她牙齿撞得‘咯咯’作响,一张脸青黄交错,眼睛死死闭着,脸上松垮的肥肉还在阵阵颤抖。

    吴婶挥出的手臂‘啪’的打到了宋长青的前臂上,撞到了实物之后,她浑身一抖,半晌才像是反应了过来般:

    “咦?”

    她顺手捏了两下:

    “温热的?不是鬼?”说完这话,她试探着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就听到宋长青‘哇’的一声将手臂从她掌中抽了回去:

    “男女授受不清啊,吴婶。”

    “你这臭小子……”被他这话一打岔,吴婶下意识的啐了他一口。

    没有见到自己想像中可怕的场景,她的脸色好了许多,话没说完,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直起了身体:

    “嘿,好了。”

    她扭了扭自己的肩膀,又转了转自己的脖子:

    “没事了。”

    先前她走路的时候,不止弯腰驼背得厉害,且身体也又沉又冷的,时常感觉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脖子掐住。

    夜里睡不香,白天起不来,而这一会儿功夫则是如同抛下了背负的大山,所有症状全都消失,瞬间便好了起来。

    “宋道长,真是多谢您刚刚救了我,您真是神人啊道长!”

    吴婶一反应过来,便随即想到了自己口中先前发出的诡异惨叫,再联想到宋道长之前喝斥的话,以及他打出的符影。

    虽说她因为受制于鬼的原因,而没有抬头,并没有看到先前宋道长的符斩灭鬼婆的那一幕,但不妨碍她明白宋道长先前救了她一命的事实。

    在此之前,吴婶嫁进村落之中,与云虎山上的道观师徒打交道也好些年了,彼此也算熟悉。

    但她从来没想到过,宋道长竟然是有如此真本事的,当下只恨不能跪下向宋道长叩个响头,以谢他救命之恩才好。

    “我刚刚,那是怎么了?”

    “你招惹了一个脏东西,我师傅已经把她‘送’走了。”

    宋长青有些得意的话,紧接着转手看到了自己掌心里的东西,不由一脸厌恶:

    “这是什么?”

    他的掌心里残留了一些深褐色的半干粘液,看上去极为醒目。

    宋长青不由将手掌凑到鼻端闻了一口,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臭!”

    那臭气像是凝冻之后腐烂的血水,被鬼气滋养之后,更是散发出一股令人不适的阴寒刺鼻的恶臭,夹杂着死人与厉鬼的怨念,让人难以忍耐。

    “吴婶身上,那厉鬼留下来的!”

    他想起自己先前为了将吓得半死的吴婶唤醒,伸手拍了她肩膀,此时定睛一看,果然就见到吴婶的肩头、脑袋上还残留着这种粘糊的褐色膏状液体,有数滴挂在她发丝之间,正要滴不滴的挂着。

    宋长青的话将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的吴婶又吓得不轻,她忙不迭伸手一摸自己的肩膀、头发处,果然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感觉。

    手指尖被染成了深褐色,她凑到鼻端一闻,顿时发出一声激烈的干呕:

    “呕——”

    这味道有些像腐烂已久的尸体,还夹杂着一种古怪的味道,有些像是死人身上所涂抹的防腐剂的味道。

    她指掌间的黏液像是半干的浆糊,一碰之下一股寒意直冲人的血脉之中,带着森然恶意与怨毒。

    说来也奇怪,先前宋长青没有提醒的时候,她半点儿没有闻到这股味道。

    偏偏此时一提醒后,她便觉得那股臭气萦绕在她鼻端,让她一刻都无法忍受。

    吴婶顾不得再道谢,立即取了帕子擦拭自己的手掌、肩头,甚至头发,但无论她怎么擦,那股恶臭却一直萦绕在她鼻端,根本无法擦脱。

    一想到宋长青说这东西是厉鬼留下来的,她边擦边抖,又吓得像是要口吐白沫。

    宋道长瞪了一眼大徒弟,一面从自己横挎在腰侧的青布口袋中掏出了一张黄符纸来。

    灵力透过他指尖化为真火将符纸点燃,宋道长挟着这团燃烧的符纸,飞快的从吴婶的肩膀、脑后以及她扬起的手中一扫而过。

    ‘嗤!’

    火光碰到那褐色的黏液的瞬间,随即化为阴测测的绿色,迸出一股奇臭无比的焦糊味道来。

    残余的火光碰到她手中的帕子,只见那帕子‘轰’的化为火焰燃烧起来,吓得吴婶忙不迭将手松开。

    宋道长动作快如闪电,又迅速的收了回来,最终将这一团绿色的火用力的压进了宋长青的掌心里面。

    ‘嗞——’

    宋长青手掌握成拳,只见火光在他掌心内跳跃,顷刻功夫,化为一阵黑烟从他指缝之间逸了出来。

    等到他再度将手摊开时,那手掌心里干干净净的,既没有符灰留下,也没有伤痕出现。

    就连宋长青先前沾染到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也一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实在是神奇非凡。

    他修为不够,那厉鬼又厉害非凡,哪怕死后也残留了怨气下来,并粘映到了他心里面。

    若不设法除去,这阴气容易再招惹一些阴魂邪祟前来,到时又徒增麻烦。

    宋青小也不是第一次见人使用灵符,范家的人最爱御符,但大多是以符御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以符纸清理阴气的手段,不由多看了宋长青手掌心一眼。

    吴婶先前见到火光还有些害怕,只是宋道长动作很快,那火光还没令她感到受到伤害,就已经消失不见。

    直到看到宋长青掌心里的脏污印记消失之后,她这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只见那掌心之中原本无论怎么擦拭都没办法弄掉的污痕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凑到鼻端闻了闻,那种恶臭的味道已经消失不见。

    吴婶又壮着胆子去摸自己的肩头、头发等地方,湿漉漉的发丝以及肩膀处沾到浓稠黏液的地方已经全都变得干爽。

    “宋道长,您真是神仙下凡!”

    那股萦绕在她鼻端的臭气已经消失,同时那种令她不寒而栗的阴冷感,以及最近一直困扰着她的种种森然感觉随着那符光一扫,尽数都消失了。

    冰冷的身体好像事隔多日之后再度开始感到温暖,僵冷的手掌、脚底感应到了更多知觉,吴婶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真是好多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宋道长问了一声。

    吴婶比了个手势,恭敬道:

    “我们边走边谈。”

    她所指的方向停了一辆牛车,牛车旁还停了七八名男女,此时一副仿佛大梦初醒般的神色,有些茫然的望着宋青小三人看,像是竟然完全不知道三人何时到来的一般。

    宋道长看她眼中残余的余悸以及惊惧,点了点头,率先大步跟了上前。

    众人相继上了牛车,车内颇宽,十余人并挤着坐下之后,吴婶才打了个寒颤,开始诉说了起来:

    “约五日前,我娘家那边托人送了封信来,催我赶紧回去一趟,说是沈庄的情况越发艰难。”

    收到娘家的信件之后,吴婶心急如焚,连忙收拾了行囊先回了娘家一趟,准备跟他们说已经请了云虎山三位道士前去沈庄的事,以安父母的心。

    但回了娘家之后,吴婶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昔日富饶的沈庄,虽说仍是人来人往,看起来热闹非凡,可却给吴婶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那种热闹……”

    她偏了一下脑袋,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却又像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最终憋了一句:

    “感觉就像是,就像是……看的是皮影戏里的人影一般。”

    “像是在梦境一样,没有真实感?”宋青小问了一句。

    “对对对!”吴婶重重一拍大腿,连声的点头:“就是这样,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说完这话,不知是不是回想到了当时的情景,激灵灵得打了个寒颤,又说道:

    “我回了娘家,爹娘都好端端的,见我回去,都很意外。”吴婶不自在的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她的袖子落了下来,露出手臂上钻出的鸡皮疙瘩。

    “我娘正端着碗,在喂我大哥的孙子吃饭……”

    这些场景明明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古怪,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再在几人面前重复的时候,却令吴婶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第九百四十八章 讲述

    “喂大哥的孙子?”

    宋青小又突然出声。

    她在众人之中年纪最小,在场的人中又有宋道长在,照理来说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开口问话。

    可宋道长出于对自己这个最小徒弟的偏爱,听到她打断吴婶的叙说时,却并没有开口责备,只是无奈的瞪了她一眼。

    “是啊……”

    吴婶本来十分笃定的话,此时被宋青小一打断,又觉得有些迷糊了起来。

    “吴婶你的年纪不小了吧?你大哥多少岁了?”

    被她盯住的吴婶隐约感到有些不安,仿佛在她的那双眼睛下,她整个人都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她心中有些发毛,忐忑异常的看了宋道长一眼,却见他并没有阻止,只好换了个坐姿。

    但这些细碎的小动作并没有减缓她的不安,在宋青小注视下,她虽说不懂宋青小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仍是老实的回答道:

    “我大哥今年六十有三——”她说完这话,又补了一句:“我大哥大我十一岁,从小照顾我如父亲一般……”

    “你大哥六十三,那你父母至少七十多将近八十了。”宋青小说完这话,吴婶便点了点头,就见她道:

    “这么大岁数,还能给你大哥孙子喂饭?”

    “啊!”

    吴婶听到这里,终于发出一声惊惶不安的惨叫声来。

    她终于是想起哪里不对劲儿了,所有一切都如拨开了云雾,被屏蔽的记忆瞬间与现实相连接,让她清醒了过来。

    “我……我……啊啊啊……”她叫声极其凄然,听得牛车上其他几个同村人都汗毛倒立,不由自主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来。

    “我娘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她声音抖得十分厉害,说话的时候喘得好像破旧的风箱一般,喉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可怕响声。

    吴婶当日回娘家看到的情景,事实上是很多年前,她娘还在世的时候的场景。

    “那会儿我大哥的孙子茂财才将满六岁,虎头虎脑的,可是茂财今年已经虚岁二十五了,儿子都生了。”

    她上下牙齿疯狂撞击,发出‘咔咔咔’的响声来。

    这种撞鬼的经验细想起来,比她先前遭鬼附身的时候还要可怕。

    毕竟当时她一无所知,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很快就被宋道长出手解决。

    相反之下,她回了娘家一趟,却像是鬼迷了心窍,如果不是此时被宋青小一语点醒梦中人,她甚至根本没察觉自己撞了鬼,进了鬼的圈套!

    宋道长神色一凛,与宋长青相互对视了一眼,眉心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鬼打墙。”

    吴婶回到沈庄的娘家之后,沈庄已经出事了,所以她也受到了里面浓浓的怨魂、厉鬼的影响,使得她的认知受到了蒙蔽,继而中邪,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这也是吴婶先前提到回沈庄的时候?虽说映入她眼帘之中的尽皆是繁华的景象,可她却又觉得不对劲儿,有种像在看皮影戏的感觉了。

    那是因为她的神魂受到了蒙蔽?但身体却已经受到了阴气所形成的强大磁场的影响,人的生存本能令她感到了危机?在提醒着她赶紧逃离的信号。

    ‘嘶——’

    马车内其他的人在初时听到吴婶提及她母亲去世的时候,本身就已经感觉后背发毛了?再一听宋道长提到‘鬼打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安的跺了跺双脚?仿佛想借此来宣泄内心深处的恐慌。

    车厢内的木板被踩得‘咚咚’作响?众人不约而同的举止使得整个车厢都开始轻轻的晃荡。

    吴婶在意识到自己当日回娘家见到的一幕可能是活生生见了鬼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抖得像是筛糠。

    “然后呢?”

    这个时候能够出面安抚她的,就是刚刚显露了一手神通的宋道长。

    他看起来不苛言笑的表情带给了吴婶极大的安全感,问出口的话让先前还在瑟瑟发抖的吴婶平静了不少。

    “然后?”吴婶吞了口唾沫?脖子上的肉都跟着她的动作滑动了一下,她有些不明就里的去看宋道长?就听他解释道:

    “看到你爹娘之后呢?”

    “哦,然后……”

    兴许是再度想到了当时的情景,吴婶脸上露出了明显害怕的神色,接着说道:

    “然后?我娘就板着脸,问我为什么回去了?”

    沈庄经济发达,相对来说并没有特别严重的重男轻女的现象。

    其实从吴婶胖硕的身材就看得出来,她嫁人之后日子过得也不差。

    “我爹娘从小就疼我,出嫁的时候还给我装了厚厚的嫁妆。”

    娘家经济宽裕,也不缺给她的这点儿添妆。

    家中关系和睦,哥哥嫂嫂们也并不计较。

    “我嫁的也不算远,每年总要回去几趟。”

    以往回去的时候,爹娘总是欢欢喜喜的,见到闺女难免嘘寒问暖,兄嫂也一再留她多住几天,侄儿女们也都听话乖巧。

    “可当日回去,我爹娘的表情都不大好。”

    她说到这里,伸手抹了把额头吓出的虚汗:

    “我说接到了家里的家书,说家中出大事了,让我赶紧回去一趟……”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吴婶的眼中露出一丝心悸之意,下意识的往身侧宋青小的方向靠了靠。

    这是她完全本能的举动,甚至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

    “可是我娘当即却大怒,将我大骂一通,说是家中压根儿没有托人传书……”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昏黄的眼中竟然涌出了水光:

    “她骂我恐怕是想要回娘家打秋风,想要从娘家拿钱补贴夫家罢了,还赶紧轰我走,一刻都不准再留,让我将来都不准再踏进沈家大门一步——”

    话没说完,她就发出一声哽咽的哭声,显然是被母亲这话伤到了。

    吴婶低头以袖子压了压眼角,瓮声瓮气的道:

    “想必是那邪物幻化成我娘,故意想要害我……”

    “应该不是。”

    坐在她身旁的宋青小再度开口,吴婶抬起头,眼角还有些泛红,一脸讶然不解之色:

    “宋姑娘……”

    “你母亲这话,恐怕是在提醒你,赶紧走。”宋青小在她盯视之下,淡然开口道。

    宋道长挑了挑眉梢,有些诧异的看了这个小徒弟一眼,沉吟了片刻之后,才点点头:

    “青小说的不错。”他解释着:

    “沈庄如今的情况已经很厉害了。”

    从吴婶的叙述之中可以得知,哪怕是青天白日,已经有鬼物出没。

    “鬼属阴,避阳光、正气。”沈庄因为当年出过事的缘故,就连宋道长这样生长于山野之间的道士都曾听说过,七八十年前沈庄再度开启的时候,曾花了大价钱,请人做过一场法事的。

    这法事包括镇压当年那些杀人之后被困死在沈庄内的那队军阀恶魂,同时请了和尚、道士将无辜被屠的百姓超度。

    甚至挑选风水宝地,安葬这些被杀的居民尸首。

    城中的布局也重新排置过,大至基本的房舍位置,小到城中的水渠、花草树木,都请了专人一一校看过,确认形成了最好的风水局,未来不会再出事故。

    而之后几十年的时间,也正如当年那些最初再度进入沈庄的人预料一般,一直都平平安安的。

    直到七八十年之后,开始闹鬼了!

    照理来说,沈庄经济发达,经过七八十年的繁荣发育之后,几乎已经快要恢复百年之前的盛况了。

    人口越多,阳气越足。

    阳盛则阴衰,所以一般来说,越是繁荣的地方魑魅魍魉则应该更少许多。

    鬼有鬼道,人有人路,人死之后不能长时间在阳间逗留,顺应轮回,进入阴曹地府等待投胎转世才是正途。

    否则阴阳相克,一味留恋人世,等到天明到来,力量不够的鬼魂会在阳光底下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

    偏偏沈庄里的闹鬼事件实在古怪得很,一座繁荣发达的城镇,突然之间开始闹起了鬼来。

    情况甚至严重到了,在青天白日,进去的人都能活见鬼了。

    “可想而知,里面的怨气已经重到冲散了阳气。”阴盛则阳衰,自然昔日繁荣的沈庄,就会有阴鬼出没。

    吴婶听到这里,不由怔住了。

    “道长的意思,是我娘在救我?”

    她的眼眶逐渐就红了,表情也从初时的害怕化为一种复杂至极的神色。

    这话说完不久,她突然伸出双手将自己的脸捂住,‘呜呜’的哭:

    “我娘原来不是真的怪我,而是心疼我,娘啊——”

    她哭得极为大声,像是要将这些日子以来受到娘家人斥骂之后的委屈、不解以及遇鬼的恐惧都借着哭声宣泄而出。

    车厢内的人没有人打断她的哭声,就连宋道长也眉头紧皱,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隔了一会儿,吴婶像是终于哭够了,这才重新抬起了头,从袖口中抽出一条帕子,侧身开始擦她的脸了。

    半晌后,她才回过神来。

    兴许是哭了一场,将身体中积累的一些负面情绪借此机会全发泄出来了,吴婶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除了她一双眼睛红肿得十分吓人之外,她的脸颊竟然出现了少许血色,让她与之前腊黄中透着一股青气相比,一下多了几分生气的感觉。

    “对不住了宋道长。”

    她还带着些鼻音,那肿胀的眼皮上的肉堆挤着几乎要将眼睛挤成一条缝。

    “我那日被我娘一通骂了之后,就回了家,也不知怎么的,这几天浑浑噩噩的,感觉人也没了盼头。”

    说到这里,她又捏着帕子擦了下眼角:

    “越想越觉得惶恐,夜里也睡不好了,还梦到了我那死去多年的婆婆。”

    她以为自己的母亲真的怪她这些年来掏空娘家补贴婆家,被一通大骂之后又愧又羞,当时强撑着离开沈庄,回家之后整个人都觉得不行了。

    总觉得脖子上沉甸甸的,后背处像是压了座五行山似的,让她时常气都喘不出。

    无论白天夜里,她总感觉已经死去多年的婆婆好像又回来了,还说要把她带走。

    直到这会儿宋青小说的话,才一下将她点醒了。

    沈庄现在出了大事,她死了十多年的老母亲骂她的那一通并不是要责备她,也不是真的怪她拿取沈家财物,只是死了的至亲想要保她性命,才催她快走。

    只是当日她虽然有阴魂庇护,暂时离开了,却因为进了沈庄一趟,恐怕沾染了怨气的缘故,使得脏东西附在了她身体上。

    宋道长点了点头:

    “人的身上有三把火,身强体壮运势好的人,身上的生气、阳气就会越重,按常理来说,鬼物一般是近不了身的。”

    吴婶长年累月与云虎山的人打交道,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按照宋道长所托,与她的丈夫送些瓜果米粮等物以供他的小弟子使用。

    虽说她年龄不小了,云虎山又陡峭,近几年这种事情已经交给她的儿女接手。

    可上次她上山求助的时候,宋道长分明看过,她肩头、眉心处的那三味火正浓,但此次再见她的时候,那身上的‘火气’都感应不到了。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轻易着道。

    若非这一次宋道长出手,恐怕用不了两日功夫,她便定会一命呼呜。

    “只是进了沈庄一趟,都会令人身上的阳气大减,而令附身的鬼物如此凶恶……”

    宋道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带着一丝隐忧:

    “已经好几天时间过去了,不知如今得沈庄又是什么样子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自己的两个徒弟,一脸忧心忡忡。

    “我爹娘虽死,可是我哥哥嫂嫂们还在沈庄之中。”

    上次回去,死人、活人同处一屋,大家神色如常,半点儿没看出异样之处。

    这才是使得吴婶半点儿没有察觉的原因,因为当时她娘家里头,大家相处的其乐融融,除了已经死去的爹娘再生,且侄孙的年纪对不上外,半点儿都没有不正常之处。

    哥哥嫂嫂们一如既往,像是根本没发现爹娘早死了,大家同居一屋,她回去的时候还亲热的跟自己的大嫂打过招呼。

第九百四十九章 往事

    正是这种和睦的假像,迷惑了吴婶,使她半点儿也没警觉,否则意识到不对劲儿后,早就应该上山催着宋道长救命了。

    这会儿从宋道长的语气之中,吴婶也听出了他的担忧,再见他看两个徒弟的眼神,吴婶哪里不知道他这会儿恐怕是心生犹豫了。

    此时她已经知道沈庄是真真实实的闹鬼了,自己险些都命丧恶鬼索命之下,自然深知鬼魂厉害之处。

    她见识过宋道长出手,也知道这老道是有真实本事的,深恐他此时打起了退堂鼓,不由唤了一声:

    “宋道长——”

    吴婶的一声喊话之后,见老道士并没有出声,当即急了,又加重了音量唤道:

    “宋道长!”

    这一下声音喊得很大,就连外头赶车的人都听到了,宋道长回过了神,目光从两个徒弟身上收了回来。

    吴婶拿了帕子将眼睛捂住,‘呜呜’的哭:

    “我的哥哥嫂嫂们都还在家中,家里人多,侄孙年纪也还小,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还请宋道长救命……”

    闹鬼的事情过去之后,对于家里人的担忧就涌上了心头。

    知道沈庄的阴鬼如此厉害,自己只是回去了一趟就险些殒命,可想而知住在其中的娘家亲人们此时不知有多恐惧了。

    甚至从她上一次回去的情况看来,说不定兄嫂们还完全没有察觉,家里有鬼的存在,甚至还出现人鬼共存的状态了。

    “救命?”

    宋道长听到她的话,不由苦笑了一声:

    “能不能保得住命,还要看天意……”他想到了早晨出门之前,师徒三人所上的那三柱香,目光又暗淡了下去:

    “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去救别人的命?”

    “宋道长是神人,吉人自有天相,自有天神庇佑的。”

    吴婶深恐他反悔不去,连忙深呼了一口气?拿帕子擦了把脸:

    “两位高徒也是福大命大?深得道长真传的。”

    她说完这话,身体一下蹭了起来,‘呯’的一声跪到了车厢板上:

    “还请道长怜悯?救我那可怜的亲人们。”

    吴婶身材胖硕?这一跪下去?带着整个车厢的人都跟着晃了一晃。

    她求救心切,也看出宋道长的犹豫?深怕他顾忌沈庄情况严重?会危及他两个徒弟的命?继而反悔不去?顿时‘咚咚’几个响头叩了下去:

    “我兄嫂都是好人,侄孙们年纪都很小,不应该受这样的罪……”

    “你快起来,吴婶。”

    宋长青年纪小?人又热情,与吴婶打交道的时间也多,这会儿看她涕泪全下?又跪地哀求的样子?于心不忍?不由伸手去拉她起身:

    “师傅面冷心热,答应了要帮忙,就不会反悔。”

    吴婶胖硕,一般人拉她不起。

    此时宋长青只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坐回了原位。

    她先是被宋长青的举动吓了一跳,接着听到了他的话?破涕为笑:

    “真的?”

    “那当然真的。”年轻人重重的点了点头,嘀咕着:

    “我还能骗你?”

    吴婶这下放心了:“长青是个老实孩子,吴婶相信你。”

    话虽是这么说,她仍是转头偷偷看了宋道长一眼,见他狠狠的瞪大徒弟,像是有些生气,却又并没有出言反对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心中那块大石落地之后,吴婶又对于自己将师徒几人拉进了这趟浑水里有些抱歉,她伸手去拉宋长青后背上的包裹:

    “来,长青,我替你背这包东西,别看你婶子年纪大了,可我力气大,家里干活的时候,可不输我家那口子。”

    宋长青哪能让她来替自己背东西,自然拒绝:

    “不用了吴婶,这些只是我小师妹的一些衣物而已……”

    因为有宋道长施展神通在前,他又答应了前往沈庄一行,吴婶心中的担忧顿时松懈了大半,也难得有了些其他的心思。

    “宋姑娘啊——”她那眼珠顶着肿胀的眼皮一转,落到了宋青小的身上。

    这一声‘宋姑娘’,竟唤得宋青小有种久违的头皮发麻的感觉。

    “宋姑娘今年十七了吧?长得真俊,还没说人家吧?喜欢什么样的小伙子,等沈庄事儿办完了,回头吴婶儿替你打听打听……”

    “……”宋青小眼皮跳了跳,她觉得这一次的试炼格外怪异。

    以往的试炼之中,她在试炼场景内的身份虽说也有设定,但却不像这一次,仿佛一早就已经融入了这里。

    无论是宋道长、宋长青,甚至连吴婶,都表现出一副与她相识多年的亲近。

    他们或维护、或亲昵的举止,给宋青小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此时吴婶调笑着打趣她的亲事,仿佛一个年长者正在关心她的未来——

    令宋青小想到了她先前提到自己回沈庄时的情景,因为过份的真实,而使得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她并没有像吴婶预料的一般面露羞涩,而是十分自然的转移话题:

    “一百年前,军阀为什么会下令屠城?”

    沈庄如今阴气冲天,鬼魂现世,恐怕与一百年前的大屠杀脱不了干系。

    虽说至今为止,宋青小还没有发现自己此次试炼任务与沈庄闹鬼一事之间的联系在哪里,但试炼不会无缘无故前往此地,极有可能沈庄就是自己需要完成任务之地。

    既然要前往沈庄,自然要将其来历,以及闹鬼的原因弄个清楚。

    这一次任务颇为艰巨,不止是因为任务完成后所得的高额积分,同时她还有一个异常强大的竞争者。

    了解任务的细节越多,对她完成任务越有利。

    虽然这一次的竞争对手只得一人,这无疑大大缩减了她再费心查找敌对阵营试炼者的时间,但同时东秦无我的存在,却远比她所遇到过的每一个试炼者都危险。

    此人还没有出现,但一想到他的眼神,就令宋青小颇为不安。

    苏五曾说神狱安排两人出现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血脉带来的力量以及她修为不亚于合道境后期的修士,但宋青小猜测原本可能不仅仅如此。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随着她指尖摩挲之间,一团血雾包裹着的银光光影缓缓在她淡青色的轻纱下浮现,只是很快又隐匿。

    银狼吞食了混沌珠,又吞食了兽王的血肉。

    按照它以往的情况看来,若是银狼一旦不死,必定会因此而晋阶。

    不说兽王的力量,就是吞噬了星空之海的混沌珠内蕴含的庞大能量,都是一个十分恐怖的存在。

    它暂时寄居在自己体内,在神狱法则看来,自己与它的力量同为一体。

    之所以神狱会安排自己与东秦无我同在一个试炼场,极有可能是因为银狼的原因,而非自己的原因。

    可如此一来情况对宋青小就份外不利。

    银狼的存在对于神狱法则来说是个小BUG,若它真的苏醒,兴许力量会大增,甚至吸纳了兽王力量之后,说不定还能令东秦无我忌惮不已。

    但问题是需要它苏醒!

    它当日在与兽王的大战之中受伤太重,再加上它吸收的两股力量又太强,什么时候能将这些力量消化,宋青小心中完全没底。

    更何况还有混沌珠的存在,宋青小可没忘了时秋吾当年以珠子吸纳星空之海最终的目的。

    此珠之中蕴含了星空之海内所有妖兽的力量、怨气,不知道这股力量会对银狼造成什么样的冲击,在它没醒之前,一切都未可知。

    她以手指搓了搓银影图腾出现的地方,原本略有些浮躁的心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些……的出现,是不是跟一百年前的事有关系?”

    宋青小重新提到了沈庄,吴婶也没了说笑的心情,表情又再度变得沉重,问了一声。

    她已经被吓破了胆,哪怕这会儿正值白天,却连一个‘鬼’字都不敢提。

    “有可能。”宋道长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小徒弟,接着点了点头。

    “可,可是,”吴婶结结巴巴的:“当年不是做了法事吗?那些冤魂已经被超渡了,又重新看了风水,尸体也下葬,还立了碑,时至今日一直有人上香供奉。”

    事情都过去了将近一百年之久,当年死去的那些人,恐怕早就已经投胎转世。

    再加上中间也并没有闹出过什么妖蛾子,怎么就突然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

    “当年的法事可能只是暂时安抚了一部分冤魂。”宋道长解释道:

    “毕竟死的人多,冤气很浓,不然不可能会对沈庄影响这样深。”

    他想了想,出于谨慎,又问道:

    “这一百年中,沈庄内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宋道长没有明说,但吴婶还是一下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当即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她的行为太果断了,且不加思索,令宋道长有些诧异。

    只是不等他开口发问,吴婶就道:

    “这些年来,因为先头那些事,沈庄之中的乡绅以及镇长都十分在意此事,每年必定会请德高望重之辈主持一场大祭,以安抚当年的冤魂。”

    城中的乡绅、族老,都跟一些方外之士交好,时常请人占卜算运,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说过沈庄会出事的。

    “唉,可能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吴婶叹了口气。

    既然不是一百年后的事情所引发的原因,那么必定就跟一百年前那一场屠杀脱不了干系。

    吴婶定了定神,开始讲起:

    “其实金朝中期的时候,沈庄就以种桑养蚕而闻名。”

    她娘家在沈庄,所知自然是比宋长青更多一些。

    牛车一摇一晃的前行,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咕咕’的响声。

    吴婶略显疲惫的声音在车子摇晃声中响起:

    “到了晚金的时候,各地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有不少人易子而食,活不下去了,就只好揭竿起义。”

    那时朝政腐败,皇帝无能,贪官污吏横生,逼得民众反叛朝廷。

    “当时有一人名为李国朝,曾自号天王下凡,一呼百应,甚至打下了聊城,自封为皇,甚至在聊城登基。”

    此事影响极为恶劣,朝廷自然不能容许此事,自然派出军队镇压,皇帝严厉下令,务必要拿此人首级。

    可大军出行,难就难在军中没有银钱,缺少米粮等。

    那时将士填不饱肚子,朝廷发不出军晌,使得朝廷的军队士气很低。

    但在皇命之下,当时一个名叫徐守义的将领领着军队赶到了聊城之外。

    朝廷正规军与起义军在聊城开战,但不幸的是,与在聊城之中已经扎根下来,并抢掠了粮食、女人、壮丁,气势如虹的叛军相比,朝廷的军队士气低迷。

    士兵吃不饱怨气冲天,再加上叛军凶残,最终使得朝廷的军队一败涂地。

    不止没能剿匪,甚至还反被叛军追击,一路退逃至沈庄之内。

    “那会儿的沈庄名义上虽说仍称为庄子,但其实在几十年的丝绸业发展中,已经变得十分的发达。”中间甚至几度扩展,规模不亚于一座城池。

    因为沈庄富裕,晚金时期的乱象其实没怎么影响到这里。

    败军一退进来的时候,城中的人甚至还十分热情的款待了这些将士们。

    “可人心不古。”吴婶说起当年的传闻,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庄的富裕可能引起了这些人的觊觎。”

    李国朝也领叛军追击至沈庄地界,双方隔着城墙,准备决一生死。

    双方打了数场,死的人不知凡几。

    “当时沈庄之外那条清澈的河流都被人血染得通红,堆积的尸首几乎要将护城墙填平。”

    打到这样的境地,大家谁都不肯放弃。

    叛军誓要拿下这块富饶之地,将其作为自己立国之后的资本。

    双方杀红了眼,死了这么多人,叛军不愿离去,城内的人也被困死。

    兴许是死的人多了,又觉得自己逃不出去,吴婶叹了口气:

    “那徐守义就疯了,可能是不甘心将完整的沈庄交给叛军,因此在被困的第七天,开始下令屠城。”

    一开始的时候,叛军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那城墙内壁开始往外渗血。

    有胆大的人踩着人的尸首堆成得‘人梯’爬上去看,见到城内尸横遍野,如同人间地狱。

    一时之间吓得那胆大的人肝胆俱裂,惨叫不止。

    城内化为死城,鬼气森森,连鸟兽都不敢再靠近。

第九百五十章 邪性

    吴婶说完这些凄惨的往事,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就是一百年前沈庄发生过的事。”

    宋青小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件事情里面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

    吴婶的解说自然是比宋长青之前在山上道观的时候说的要详尽,可在宋青小看来,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除了知道了下令屠城将领的名字,以及这队军阀败退沈庄的原因之外,他为什么会发疯的原因,听起来更像是吴婶道听途说以及添加的个人猜测。

    “那李国朝呢?叛军们呢?”宋青小一连抛出两个疑问,见吴婶有些纳闷不解,她又道:

    “你不是说李国朝的军队攻打沈庄,为的是抢掠沈庄的富裕吗?”

    徐守义疯了之后,下令屠城,对于叛军来说,对方军心已溃,这个时候不需要再费力气攻击,只需要围守沈庄,等城中弹尽粮绝,自然不伤一兵一卒,便能拿下沈庄,抢走其中的物资。

    “啊……这……”

    吴婶被她问的哑口无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个问题。

    好像一直以来,大家提到沈庄,说的最多的就是当年徐守义发疯屠城之举,也说了沈庄当年的惨状,很少有人会提到那支叛军。

    没人提及之后,渐渐的大家的故事中便没人说起李国朝带领的叛军结局。

    毕竟已经是百年之前发生的事,传说之中也没有他们的影子,此时见宋青小一双眼眸盯着她看,像是在等她回应的样子,只好犹犹豫豫的道:

    “兴许跑了吧?”

    按她猜测,当时叛军里胆子大到敢将堆积的尸体当墙爬的人看到沈庄的惨状之后都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不止,更别提一般的人。

    那些叛军本身也只不过是受生活所迫之后才起义的普通人,见到那样的人间地狱,说不定是不敢再进攻的。

    毕竟不是正规军,没有受到过训练,惊吓之下一哄而散也有可能。

    “没有进城?”

    “没有。”

    这下吴婶回答的就有底气多了,她说道:

    “因为城门被尸骨堵死,是后来重开沈庄的人们去搬移开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吴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她的思绪又像是回到了当日在娘家时的情景。

    见到人、鬼相处?一种阴寒至极的感觉再度将她包围。

    ‘哐铛!’

    车身重重一沉?车厢内的人们被颠着往一侧滑摔下去,外面传来赶车人的惊叫以及牛不安的喷气声。

    “怎么回事?”

    吴婶本来回忆到沈庄就觉得不大对劲儿,又经过这一颠簸?只感觉心肝肺俱都要被吓得移了位。

    车厢已经偏移?众人挤成一团,根本无法直立起身。

    吴婶胖硕的身体几乎都压到了宋青小的身上?车厢内其他的男男女女也如叠罗汉般挤成一团,根本没有力气移位。

    “车轮子卡进了一个水坑里。”

    外面赶车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一面说一面骂骂咧咧:

    “可能是前两日下过了一场雨,泥滑得很?垫路的石头歪了?车轮子一下卡进了缝隙里。”

    他吆喝着扬了细鞭打到了牛的身上,牛发出一声痛苦的长鸣,喷了两下粗气,发出扬蹄时带起泥水的响声。

    车身因为这声音而又往前挪了一下,但最终随着牛的一声惨叫?又‘呯’的落回水坑之内。

    数下之后,那车子越发歪移,外头的老头叹了口气:

    “不行。”

    车里人太多了,车轮又被卡得太紧,那牛拉不出来。

    “大家先下车,帮忙把车子推出来。”

    这个小插曲将众人的谈话打断,有几个男人哆嗦着爬出车厢,顿时将车厢内腾出了大半位置。

    作为车内身材健壮的年轻人,宋长青也跟着宋道长一起下了车。

    “嘿哟!嘿哟!使劲儿!”

    外面下车的人嘴里已经喊起了号子,数双手推抓着车厢,随着喊号的人一发话,大家齐心使力。

    ‘哐铛!’

    车厢重重一振,像是被抬起了一些,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车轮卡得太死的缘故,这一股力量抬托之下,竟并没有将它弄出水坑,反倒一声沉响后,落得更深。

    “再来!”

    有人喊了一声,宋道长也觉得有些邪性儿,吩咐道:

    “长青托着左侧。”

    左前侧的车轮卡进了水洼中,使得车厢往一侧偏移。

    先前众人的失败令得车体倾斜更加严重,简直像是随时要侧翻。

    两个扛住车厢的男人年纪已经不轻了,这会儿扛住车厢的样子像是十分吃力。

    宋长青身材高大健壮,又是修道练武之人,看起来就是孔武有力。

    有宋道长的吩咐,他上前一顶,顿时将即将侧翻的车体顶起了一些,使得那两个男人顿时压力大减,露出一丝感激的笑意。

    “真是邪性了。”

    宋长青顶住车厢之后,觉得肩膀上这车重逾万斤,像是比先前还要重上几分,沉冗冗的压下来,一副要将他骨头压折的架势。

    其余两人压力骤减,相继绕到后方,大家再次喊起了口号,又开始推车。

    可不幸的是,这一次甚至有了宋道长师徒的加入,也并没有令情况改变。

    车厢重得惊人,几个男人合力竟半点儿都推不起。

    “吴婶下来一下。”

    外头的人终于忍不住了,认为车厢沉重的缘故,可能是因为车内的人中,有吴婶这么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在的缘故。

    吴婶听到召唤,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趴在宋青小的身上,并以八爪鱼般的姿势紧紧的抱着面前的少女。

    她忙不迭的将手松开,又从宋青小身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的下了车去。

    她实在太害怕了,下车的时候也慌慌张张的,所以没有注意到——

    自己与一大堆人挤压过来的时候,宋青小却仍牢牢坐在她原本的地方,并没有因为牛车的偏移以及众人的推挤而移动位置,而是轻松的承接了众人的体重之和,还面不改色。

    宋道长等人都下了车来,就连宋青小也跟着跳下了马车。

    宋长青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顶住了车体的一侧,看了她一眼,说话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像是费了很大的力:

    “小师妹,你跟着下来干什么?”

    她身材纤瘦,这点儿重量就是留在车上也不碍事。

    “这里有我跟师傅就够了。”

    他说话的功夫间,宋青小的目光却落到了地面之上。

    只见马车下方一滩约一平方米大小的水洼,两块原本铺垫在地面上的青色大石都滑落开来,交错着淹进了水洼之内。

    车厢一侧的轮子恰好落进这两块大青石交错的缝隙之间,被卡的死紧。

    那头老头像是上了年纪,在车夫鞭打之下试了好几次,与众人相配合之下,却仍不能将这车子拉出,半晌之后,那头老牛前膝一曲,竟然‘扑通’一下跪了下地。

    任由老头如此喝斥,它都不再起身,那双大眼之中滚出水意。

    “牛哭了?”

    有人见此情景,不由惊呼了一声。

    众人下意识的转头往牛的方向看去,就连宋道长师徒两人也被牛‘下跪哭泣求饶’的奇观所吸引,不由自主的转头。

    因此除了宋青小外,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会儿的那水洼之中,一条黑如发丝的影子如条灵活的水蛇,在那浑浊的泥水之中飞速游移。

    那影子迅速无比,以闪电般的速度从水洼之中游至宋青小身侧半步开外,隐入了草丛里。

    它好像有些谨慎,竟蛰伏在草丛之中犹豫了片息。

    但很快的,它好像按捺不住,见宋青小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后,便缓缓绕过她的位置,拐了一个圈后,靠近站在宋青小旁边的吴婶,化为一丝黑气,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她脚边的影子里,随即与影子融为一体。

    这一过程异常迅捷,且那一丝黑影气息隐藏得极深,竟连已经达到了化婴之境,专修道门正术的宋道长都半点儿没有察觉。

    宋青小的嘴角边露出一丝若隐似无的笑意,目光在吴婶的影子上定了片刻,却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这丝阴气像是已经成精,其气息与先前吴婶身上沾染的煞气有些相似。

    在场这么多人,这阴气却偏偏像是会‘认人’一般,只往吴婶的方向去,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应到她可能是个‘老熟人’。

    “啧啧啧。”

    吴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再次中招,嘴里发出啧啧称奇之声:

    “我活了这把岁数,还第一次看到这畜生如此通人性。”

    “这牛也是成了精,下跪求人,还流了泪,说不准是太上老君的坐骑所变的。”

    “是啊是啊。”

    “……”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对眼前的一幕感到不可思议。

    尤其是经历了先前牛车上关于沈庄的讨论,以及遇鬼的传闻后,大家对于这样的神迹格外上心。

    “说不定这牛就是老君派下凡来指点我们的。”

    众人议论纷纷,一致认定此乃神牛,要求赶车的老头儿不要再对它鞭斥。

    那老头既感风光,又为自己先前可能鞭打了‘神牛’感到惶恐不已,末了当即赌咒发誓,说是一旦回去,必将此牛好好供养,绝不再令它下地。

    “长青,你将这车厢给抬起来。”

    众人之中,唯有宋道长很快回过了神来。

    他已经是属于修道之人,自然看得出来这牛并没有什么特殊血统,也没有变异成精,兴许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动物的天性令它感应到了危机,才做出这样示弱的举止。

    可是宋道长在放出神识感应了一番之后,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之处,便猜测是因为牛车落入石缝间卡住后,突然的变故使它吓到了而已。

    这样的揣测自然没必要在此时提及,只是会令原本听了沈庄一事之后的众人感到忐忑心惊,无端增添没必要的烦恼罢了。

    当务之急,是要将这卡住的车轮从石缝间拨出来。

    在出门之前,宋道长就已经再三占卜算卦,已经算过出门的吉时,以及到达沈庄的最佳时机。

    若是中途耽搁时间过久,使得众人到达沈庄的时间发生变化,可能又会令卦象发生异变,到时说不准会生出什么额外的危机。

    这车轮卡在半路,又无论如何都拨不出来,可见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地里捣鬼。

    可惜以他的道行,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看样子隐藏在这里的‘东西’道行很深。

    宋道长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即又沉声吩咐了宋长青一句。

    他话中的意思是要大徒弟不再掩饰自己的实力,而运转灵力将这牛车拉起。

    宋长青听懂了他话中的暗示,应答了一声。

    他深呼了一口气,灵力运转之间,肩膀只用力一顶——

    ‘轰!’

    一声重响中,那先前死活顶不动的车子被他灵力一冲之下,高高掀起。

    车轮带着两块青石从水洼之中扬了起来,扶着车厢另一侧的几人发出一声惊呼,眼见即将被逆侧翻的车体砸中的时候,宋长青忙不迭的伸手一扣住车子边沿,险险的将其抓死,使得另一边的人避过了被车子砸到的危机。

    “真是奇了怪了。”

    宋长青一脸诧异,先前无论如何都撬不动这车,像是下方有一条锁,将这个卡住的轮子牢牢锁死了一般。

    如今却又不费吹灰之力,将其轻易抬起。

    宋道长也看出了不对劲儿,他向自己的大弟子使了个眼神,宋长青当即领会,又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将车厢一放。

    ‘呯!’

    车子带着两块青石,再度落回水洼之内,溅起大片泥水。

    “去!”

    宋道长绕到前方,这一次弯腰伸手一巴掌重重打在了那老牛屁股之上,发出响亮的‘啪’的声响。

    “这……”

    眼见‘神牛’被打,赶车的老头儿脸上露出心疼而又有些不满的神情。

    不过碍于宋道长‘神人’身份,他也唯有敢怒不敢言。

    出人意料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先前吃了数鞭,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牛,此时在宋道长一巴掌拍打之下,像是瞬间再度通了人性,缓缓撑起身体而起。

    “大家再来一次。”

    宋道长这次又呼吁着众人使力,他得话音一落,前方有牛在使劲儿,后方众人齐心合力推车。

    随着口号声响起,那先前卡在水洼内的车轮‘咕咕’滚出了水洼之内,并不如何费劲儿。

第九百五十一章 再生

    “出来了。”

    大家都欢喜无比,拍了拍身上溅上的淤泥,纷纷夸赞宋长青:

    “道长的高徒实在神勇无比,年轻人力气大得很呢。”

    这一段小插曲后,众人相继重新爬上了牛车,吴婶也艰难的爬上了车子。

    宋青小站在她的身后,目光落到了她的影子上。

    阳光底下,有一丝黑气隐匿在她的影子中,与吴婶的影子相重叠,这应该就是先前绊住了牛车,使得众人不能将其推出来的原因。

    为什么只找吴婶呢?

    是因为她曾被阴气所害,所以导致阳气大减,被鬼附过身,因此要想害她格外容易?

    还是因为,她出身沈庄,这附身在她影子中的这丝阴气,想要借她身体,‘回’到沈庄去呢?

    前者倒有可能,后者宋青小还需要去查证。

    “小师妹,发什么呆呢,赶紧上车了,不要误了时辰。”

    宋长青注意到众人都上车了,她还站在原地没动,不由催促了她一声。

    宋青小点了点头,不等他伸手过来扶自己,便长腿一迈,轻松就跨上了牛车之内。

    见她也上车之后,宋长青也跟着上了车。

    宋道长最后上来,并以一副守门人的架势坐在了车门处。

    他年纪大,既有修为,驱邪镇妖的经验又足。

    先前虽说没有察觉到阴气的存在,但他的本能既然已经预警,自然便不敢再大意,亲自分神扫视四周,以免半路还有阴魂邪祟拦路作怪。

    “吴婶,重开沈庄之后呢?”

    “啊?之后?”

    吴婶的心思还沉浸在先前那头老牛突然跪地流泪的奇异场景里,冷不妨听宋青小再度提起了沈庄,不知为什么,她这会儿便有些抗拒,本能的闭紧了嘴巴,有些不太愿意继续说下去:

    “你还问这些干什么?”

    “知道的越多,说不定越能了解沈庄当年发生的事,也有助于找出闹鬼的来缘。”

    宋青小目光幽幽,与吴婶目光相对。

    她的眼睛周围的皮肤已经充血水肿,呈现出青黑之色。

    可能跟此时隐匿在她身上的那一丝黑气有关,她这会儿的眼睛充满了红血丝,看起来有些瘮人。

    但宋青小目光并没有躲闪,反倒是吴婶与她对视半晌之后,率先露怯,闪躲着将自己的视线移了开来?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反应过来宋青小话中的意思一般,强行使自己镇定了,末了开口说道:

    “当年挪开了那些尸骨?重开了沈庄之后,里面的银钱都并没有损失。”

    她还想要说?但张了张嘴,竟然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瞬间像是失去了意识?继而发不出声音。

    吴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脚边有一道细得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黑气正绕着她的小腿往上攀移。

    黑气作祟之下?她张了张嘴?发出无意识的‘啊啊’声,周围的人甚至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失态似的。

    宋道长谨慎的盯着外头?丝毫没有留意到车厢内的古怪情景。

    而他的大徒弟像是已经出了神,整个车厢中其他的人也如同被按了停止键的画面。

    唯有宋青小,嘴角边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以警告般的眼神扫过那绑缚住吴婶小腿的黑气。

    那嚣张无比的黑气受她神识警告,当即感应到强大的震慑力,本能的又缩回吴婶脚后跟。

    它一退缩之后,那种磁场瞬间消失。

    之前眼神还在放空的众人刹时回神,甚至都没留意到之前的失态,有几人还在热情的讨论着先前老牛下跪流泪的那一幕,仿佛全然忘了之前吴婶正在说的事。

    吴婶的目光重新聚焦,与宋青小的目光对视。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宋青小的目光既让她有些胆颤心惊,但又诡异的让她有种心安无比的感觉。

    仿佛只要在她身边,就不会出事似的。

    吴婶想到这里,还没弄明白自己这想法的来由,身体已经很自觉的挪动着往宋青小的身体靠近。

    “刚说到哪了?”

    作为‘受害者’,她竟然还隐约残留了一丝先前的记忆,记得自己在恍惚之前像是在和宋青小讨论什么事。

    这会儿坐得离她近了一些之后,可能是感到无安的原因,吴婶自己略一回想,竟想了起来:

    “哦哦,沈庄的财富。”

    没有了黑气的干扰,她很快整理了思路:

    “徐守义发疯之前,令人将整个沈庄内的金银铜钱一扫而空,装了整整数百箱钱,放置在一个大户人家之中,以油布盖实,兴许是想等事情过去之后,再想法运走吧。”

    可惜他们死在了沈庄,这些钱财自然也就留在了那里。

    等到十几年后,第一批进入沈庄内的人发现了这些财产,都觉得十分惊喜。

    晚金时期的钱币对如今的世道来说已经不流通了,可是黄白之物无论何时都是可以花用的。

    “所以这批资金被当年最初进入沈庄的人保护了起来,也最终用于沈庄再度建设,同时也将这一批钱分给了所有最早进入沈庄的人。”

    而这一笔钱,也是最初沈庄重开之后,能从当年被屠的镇子,再度在短短几十年的过程中重新焕发生机的重要原因。

    正是因为有了这笔钱的存在,使得沈庄可以在短时间内飞快重建。

    当年那些无论是走投无路之下进入沈庄领了这批钱继而安家的人,还是当年沈庄内侥幸逃出的遗孤们,都分到了一笔不菲的财产。

    大家以这一笔钱作为发家致富的根基,因为有了这一批钱,众人慢慢置办家业,后又依靠采桑养蚕织丝,不少人慢慢发达。

    最初分到钱的人,如今都成为了沈庄内有头有脸的人。

    分的最多的,甚至就是沈庄中的镇长及一干乡绅们。

    “能令一个足以媲美城池的镇子重建不说,且还可以在短时间内养活、带富如此多人,这笔钱一定不少。”

    宋青小若有所思,轻声说道。

    “那可不是?”

    吴婶有些自豪的应了一句:“沈庄自古以来可就是有名的富裕之地,养蚕出了名的。”

    如果不是当年沈庄的富裕天下闻名,也不至于引来叛军觊觎,打成那样,死的人都堆得像山一样高了,却双方谁都不肯放弃。

    就是因为这一笔钱的数目太多,甚至令朝廷命官都无比眼馋。

    吴婶说道:

    “据说当年的徐守义搜刮银子,说不定也是为了想要拥兵自立呢。”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叛军最后不将这些钱拿走呢?”

    大家都是为了钱而来,打到后来,徐守义明显已经疯了,自毁根基,朝廷的军队不堪一击,胜利就在眼前,叛军为什么不借此时机将钱拿走呢?

    那会儿的李国朝意欲起义,手下养了大批起义兵,甚至已经占领了一个城池,正是需要大量金钱招兵买马之际。

    可偏偏在肥肉即将咬到嘴边的时候,又突然放弃,这可不像是一个起义的枭雄会做的事。

    至于吴婶所说的起义军被城内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情景吓到的说词,宋青小并不如何相信。

    一个胆敢将脑袋别在腰上,自立为皇与朝廷分庭抗礼的人,带领起义军已经打过数次仗了,见的死人也不少,不可能如此胆怯。

    更何况当时尸骨已经堆积成山,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恐怕都已经是人间地狱,要是害怕,早就应该撤退了,怎么也不应该在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候逃离。

    “那就不知道了……”

    吴婶的说法被她一一反驳,到了最后只好发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可能李国朝也疯了,见了钱也不要。”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宋青小没有再问话,吴婶也显出几分疲惫之色。

    她最近被鬼附身,精气大大损失,再加上年纪不小了,无论体能还是精神都大不如年轻人。

    再加上先前的一番回忆,令她大惊失色之间心神耗费不少,此时又说了如此多话,一旦安静下来,就感觉有些困了。

    “啊呵……”她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探头出去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还早呢,若是一路顺畅,到了沈庄也应该是傍晚时分了,大家不如眯会眼睛,养养神。”

    她的头探出车外,清晨的阳光照到她的脑袋上,将她的影子映照到地面。

    那影子之中一道黑气如同不服贴的发丝,随着牛车的前进而微微摇晃,可惜除了宋青小外,没有一个人察觉。

    就连吴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后,又像是觉得有些晒般,将头缩回了车里,那道飞扬的黑影随着她的缩头瞬间也一并消失得一干二净。

    “大家都是要去沈庄的吗?”宋青小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问了一句。

    “是啊。”

    吴婶身后一个男人应了一句。

    他年纪大约五旬,与坐在他左前侧的吴婶相比,他的身形显得瘦小无比。

    “我是去看望一个亲戚……”

    他说到这里,搓了搓手,粗糙的手掌夹杂着无数干硬后的裂口,像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的树皮,掌心摩擦之间发出刺耳的声音。

    从他衣着打扮看来,他的境况不大宽裕,身上的衣裳也打了不少补丁。

    沈庄已经出了事,这个时候可不是看望亲戚的好时机。

    面对宋长青等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他略有些苦涩的笑了一声:

    “我的儿子正要说亲,缺些银子,我想要去看看亲戚有没有什么活能给我做的,也好做些。”

    他倒也坦然,话音一落,便引来其他人或同情,或唏嘘的声音。

    其他有些人也有去做生意的,去探望朋友的,还有一个人竟然是家在沈庄之内。

    只是与吴婶相比,此人穿着方面差了一截。

    一身灰蓝短褂,已经洗得泛了白,腰缠汗巾。

    下半身配藏青裤子,脚下踩了双草鞋,他叹了口气:

    “我是早几年前才搬进沈庄的,我家的娘子擅长绣花,原本是听说沈庄丝绸发达,遍地都能挣银子才携家带口搬进去的。”

    只可惜家里人才刚安顿下来,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就出了这样的事。

    “如今我的婆娘、孩子都在沈庄之中,只希望菩萨保佑没事……”

    他说到这里,有些痛苦的低垂下头,十指插进了包着汗巾的头发之中,嘴中念念有词: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太上老君……”

    宋长青与宋道听到这里,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无声的叹了口气。

    到了这样的地步,菩萨也未必能显灵,只能自求多福。

    宋青小听到众人的话后,若有所思。

    这里的人虽说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目的要前往沈庄的人,可除了那最后说要回家的男人之外,其他人都并非沈庄的居民。

    而这要回家的人,也是几年之前才因为想要挣钱的缘故,才搬进沈庄的外乡人。

    所有人中,唯独吴婶虽说已经外嫁,但论其根本,她才是沈庄内土生土长的人。

    也就是说,那缕附身在她身上的古怪黑气,选择她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份。

    确定了这一点后,宋青小只需要盯住这股黑气,看看它到底还想要做什么。

    牛车缓缓前行,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这一趟回沈庄的路未必见得太平。

    大家说了几句话后,又都沉默了下去不再出声。

    吴婶精神消耗极大,在车轮子的滚动声响进而,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皮酸涩无比,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她睡着之后,身体往宋青小的方向倾靠。

    但在等她即将碰到宋青小身体的刹那,仿佛有一股神秘得力量又拉扯着她的身体,逼她坐直。

    她被拉起来的时候,身体僵沉,看起来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却全然没有察觉。

    吴婶的鼾声像是极能感染人,众人听到她有节奏的呼吸,也都觉得有些困倦,都分别靠了车厢,一一睡了过去。

    反正到达沈庄的时间还早,宋青小索性也像众人一样闭上了眼睛,运转灵力修行。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哐铛’一声剧响,牛车高高弹起,‘咚’的落地,这一震荡刹时将车内睡着的众人摇醒。

第九百五十二章 波折

    “又发生了什么事?”

    突如其来的震动将众人从睡梦之中震醒,只觉得比第一次牛车卡进水洼之中还要吓人。

    吴婶将肿胀的眼睛吃力的睁开一条缝隙,有些忐忑不安的问了一声。

    “嗨!晦气!”

    外头赶车的老头儿跳下车查看了一番,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呸’了一声:

    “撞死了一只黄皮子。”

    他的语气之中大是懊恼,显然是对于今日出行感到极为不满意。

    众人一听撞死了一只黄鼠狼,都有些不安。

    黄鼠狼这东西极为邪门儿,在此时也有‘黄大仙’之称,一旦招惹了它,极有可能会麻烦缠身。

    平日出门在外,若是遇到这东西出现,大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深怕会有晦气的事发生。

    今日众人正是要乘车赶往沈庄,半途先是遇到牛车掉进水洼之中,紧接着又出现了这档事儿,自然都感到十分不吉利。

    “怎么不当心一些?”

    车内有人埋怨不止,都觉得头顶像是罩了一层阴影,令人感到无比焦虑。

    “已经很小心了,这会儿天色都阴了。”

    赶车的老头儿也不大高兴,他接了这一趟送吴婶等人回沈庄的活儿,钱没挣几个,却摊上了这么一档事。

    这下大家就是残余的睡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一一爬出了牛车,这才发现外头天色阴沉得很。

    “怎么回事?”

    上车的时候还一路艳阳高照,一看就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哪知不过在车上眯了一会儿,再次睁眼的时候,竟看上去天都要黑了!

    乌云压顶而下,将太阳挡得严严实实。

    不知何时,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开来,竟让众人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会儿究竟是凌晨时分,还是已经傍晚时分了。

    一只大得离谱的黄鼠狼被车轮压住,口角吐血,脑袋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面对刚下车的众人。

    它咧着嘴,像死得十分痛苦,涌出的血迹将它黄色的毛都沾湿了,那一双丧失了光泽的小眼睛中透着阴冷。

    “几时了?”

    吴婶像是还有些困乏,伸出一双肥胖的手揉了揉自个儿的眼睛。

    她明明眯了许久,可却像是已经许久没有入睡,一面说话的时候,一面打着呵欠。

    那手一放下来,露出的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了血来。

    “啊——吴婶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了?”

    吴婶却像是半点儿没有察觉?不明就里的转头往说话的人看了过去。

    被她一看之后?那男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的寒毛瞬间立起,鸡皮疙瘩层层铺叠开来?下意识的‘噔噔’倒退。

    她的眼睛已经变得一片血红?随着她打出的一个呵欠,里面积涌出大量的泪水。

    那泪水在红彤彤的眼睛映照之下?变为殷红的血水。

    说话的功夫间?她眼皮一挤,那两行血水顺着她的眼睛就往下淌去。

    “啊!”

    这一幕在阴暗的环境之中看来实在是惊悚万分?令得本来就已经感到不安的人们顿时尖叫不止。

    众人不约而同的倒退了数步,拉开与吴婶之间的距离。

    “怎么了这是?”

    吴婶不明就里,转头去问赶车的老头儿。

    “啊……不要过来!”

    本来因为撞死了黄鼠狼后感到心烦意乱的老头儿一见吴婶的脸,发出如同活见鬼般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叫声在荒郊野外传扬开来?显得格外凄厉?使得听到的人都觉得肝颤不止。

    吴婶本来只是有些不安,一见众人反应,则直接吓得腿都软了。

    她下意识的转头往宋家三师徒看去?自己也骇得面部抽搐:

    “宋道长,宋道长,我是不是……”

    她先前才遇过鬼?这会儿杯弓蛇影?连那个‘鬼’字都不敢提。

    等她一转过头来?哪怕宋长青自诩见多识广,从小到大跟在宋道长的身边,也算是见过不少阴魂怨鬼,可在看到吴婶的刹那,依旧吓了一跳,感觉心跳都瞬间快了两拍。

    此时的吴婶看上去份外吓人!

    她一张脸已经腊黄泛青,看上去如同已经死了许久的人。

    眼皮浮肿得像是两泡灌满了水的水泡,透着青紫之色。

    最为恐怖的,是她一双通红的眼睛,仿佛浸泡在了血水之中,大股大股的殷红血液顺着她眼皮往外淌出。

    那眼中透出怨毒之色,像是带着满腔恨意。

    但奇怪的是,从吴婶的声音中可以听得出来,她并没有察觉。

    “又中招了!”

    宋道长一见此景,脑海里浮出这样一个念头。

    令老道士隐隐感到不安的,是吴婶什么时候中招的,他竟半点儿也没有察觉。

    “青小,闭上眼睛!”

    这一趟沈庄之行才刚出来,就已经遇到了让老道士倍感棘手的难题。

    只是无论他有多不安,却首先记得叮嘱自己的小弟子闭上眼睛。

    “小师妹别看。”不等他话音一落,宋长青已经反应过来,侧身一闪挡在了自己的师妹面前——她胆子小,性格又娇气,如果看到这噩梦般的情景,恐怕之后好几个月都无法安睡。

    “我已经看到了。”宋青小回了他一句。

    事实上从那黑气钻进吴婶的影子中后,宋青小一直就在分神注意着吴婶的举止。

    她之前在睡梦中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表现,都被宋青小看在眼里。

    此时吴婶的外表看起来虽然形同厉鬼,十分恐怖,可宋青小经历过数场试炼,心境之强自然也非同一般人。

    “噢。”宋长青发出一声无比懊恼的叹息:

    “回头让师傅给你画张镇神符喝下去。”

    这会儿的宋道长已经没有功夫搭理两个徒弟,吴婶的又一次中招,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中招的,这无疑抽了他一记闷棍。

    “天地有正道,万物俱有灵!五行三界有正气,祖师护我真灵!诸天妖鬼,亡身灭形!”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嘴中念出咒语,同时伸手从腰侧的荷包之中摸出一方墨斗。

    说话的功夫间,他指尖一点,那黑线‘嗖’的弹射而出,化为一股黑影,‘嗖嗖’数下绕住了吴婶的腕子。

    “孽障,还不快快现身!”

    宋道长喝斥之间,墨线已经绕了吴婶手腕数圈,如同一只黑色的手镯,套住了她的双臂。

    “呵呵——”

    吴婶的嘴角微抿,脸颊肌肉僵硬的扬起,扯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下一瞬,套住她双腕的那数圈墨线在众人注视之下,逐渐浸透出一种诡异的红影。

    墨线之中像是包裹了一条血管,源源不绝的血液从线中浸透而出,顺着吴婶的手腕开始往下滴。

    “啊啊啊……”

    吴婶看到这惊悚至极的一幕,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宋道长救命……”

    ‘滴滴答答’的血液涌出声中,墨线被染得通红,化为一段红线缠绕在她手腕之间。

    血液顷刻之间流了她满手都是,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滴。

    一股阴寒至极的邪气侵透了墨线,且那邪门至极的红光还在顺着墨线往上游走,像是要涌入墨斗之内。

    宋道长没想到吴婶体内的东西如此恐怖,竟不止敢反抗自己的挟制,还敢想要毁了自己的道家宝贝。

    他当机立断数道法诀打入墨宝之中,指尖疾如闪电般探出,重重一下点到了中途的墨线之上,喝了一声:

    “断!”

    ‘嗖——’

    墨线被他一指切断,一半未受玷污的线飞回墨斗之中,另一半已经受到邪气侵蚀的线则是随着断裂的余劲飞上半空,弹出数滴血珠之后——‘轰’的一声无风自燃,点出一股绿莹莹的火光,很快燃出一股恶臭至极的气味,眨眼烧了个精光,化为一股黑气散逸进四周的浓雾里。

    墨斗的线断裂开来,在这股力量的反噬之下,宋道长的身体‘噔噔’后退,直到数步才晃了两下身体站稳。

    “孽障!”

    他嘴中喝斥了一声,忍下心惊,又从包里摸出数张符纸,嘴中飞快疾念:

    “天地有正道……”

    先前一番短暂交手之后,他已经深知附身吴婶身上的东西可怕之处,此时半点儿不敢托大,念咒的同时咬破中指。

    数张符纸并列排在半空,被他以手一一点上一滴血液进去。

    血液碰到符纸的刹那,飞速被符纸吸收,他一念完咒语,便喝了一声:

    “去!”

    灵符受到宋道长血液力量的加持,瞬间暴发出一阵金芒,灵力将四周的阴气都似是逼散了几分。

    符影疾飞而至,随着宋道长的指示,分别粘贴在吴婶的双掌、前胸、后背以及脑门!

    随着符一贴上,吴婶口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咕嘟!’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在见到吴婶诡异的流出血泪之后,同车的人便都见机的逃到了牛车之后,以车厢作掩饰,既怕又难掩内心深处的好奇,都探了头看这边的动静。

    眼见宋道长将吴婶制住之后,屏息凝神的众人这才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发出放松般的喘息声。

    “道……”

    只是这一口气松得早了点儿。

    宋道长的眉头皱得更紧,吴婶已经不再发出笑声,但同时她也不再像先前一样尖叫着喊他救命。

    仿佛站在他面前,被符纸制住的,只是一具已经僵死多时的尸体,冰冷而安静。

    “……”

    他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儿,胸腔中的那颗心脏像是感染到了他的不安,发出‘呯呯呯’的急速跳动声。

    在急促的心跳声里,其他人也像是感染到了宋道长的紧张般,有人忍耐不住唤了一声,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静。

    随着这声音一发出,异变陡生!

    那贴在吴婶额头正中的符纸中心处,突然晕开一点黑红色的血迹。

    血迹如同燃烧的火焰般,迅速往四周扩散,将符面上以朱砂画的字体一一吞噬。

    “长青!”

    宋道长一见不妙,当即大喝了一声。

    “来了。”

    宋长青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听到宋道长的喊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将吴婶两只胳膊反拧,以自身力量将她胖硕的身材牢牢制在怀内。

    ‘滴答!’

    血液浸透了她额头的灵符,被阴鬼之气所蚀的灵符失去力量,化为一张诡异非凡的黑红色纸张无风自燃,形同鬼火般‘轰’的一声在半空燃出黑红色的焰息。

    同一时间,吴婶的双腕之间也开始涌出血光,她的胸口、后背处的灵符一一失去力量,瞬间燃烧化为飞灰。

    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眼中一会儿露出怨毒的目光,一会儿露出惶恐忐忑的神情,瞬息之间变化万千。

    宋道长心直往下沉。

    “青小不要过来。”

    到了现在,他还没有摸清附身了吴婶的是什么东西。

    凭他的力量,不止没能震慑这个妖物,反倒接连出招却接连被制。

    他深恐自己的小徒弟上前一步之后受到这实力非凡的妖鬼所制,因此迭声的吩咐之后,一咬牙,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银色的镜子。

    镜子背面以古篆雕刻了神秘的文字,宋道长打入数道法诀入内,镜子突然闪出莹莹光芒,竟然凭空飘浮在半空,缓缓往吴婶的方向飞移了过去。

    “啊……”

    先前还镇定自若的‘吴婶’,此时一见这镜子飞来,当即像是看到了世间最为恐怖的东西,发出一声凄厉瘮人的叫声。

    ‘她’开始剧烈的挣扎,身体扭得如同麻花一般,力量大得竟然连已经凝神境不说,同时还兼修武道的宋长青都有些制她不住的架势!

    “抱稳!”

    宋道长一面控制银镜,一面分神吩咐宋长青。

    这个身高达到了185的壮硕大汉此时竟觉得有些拿不住怀中的老婆子,吴婶的力量大得惊人。

    最为可怕的,是她身上传递出的一股股阴寒至极的气息,令他本能感到畏惧。

    他像抱了一团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怀中挣扎着的像是一个已经僵冷的尸体。

    哪怕他从小坟场练胆,也曾跟着宋道长与妖魔鬼怪打过交道,胆子也远胜一般人,可抱着一具形同‘僵尸’般的可怕怪物的感觉,却依旧令宋长青的鸡皮疙瘩一层层生起。

    “师傅……”

    他逐渐感到有些吃力,不由唤了一声。

    宋道长控制着银镜,那‘吴婶’的面容阴冷,垂落的双手掌中滴落的血液分流至十指,拉成长长的尖丝,并没有再垂落下去,而是顷刻之间幻化为十根泛着寒光得黑红色的血针!

第九百五十三章 逃过

    宋长青只觉得怀中怀着的吴婶越来越冷,一股令人感到心悸的阴寒感觉从他的双臂、胸膛转至他全身。

    ‘悉索。’

    他耳中敏锐的捕捉到了细微的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之间缓缓的钻移。

    正在此时,像是有一株被拨动的野草贴紧了他的脚背。

    那草像是带着夜雾的寒凉,贴到他足踝处,令他激灵灵的打了个颤,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作为宋道长的首席大弟子,自小也是见识过各种妖鬼异类,宋长青当即便反应过来不大对劲儿,自己可能着了道。

    只可惜此时他抱抓着‘吴婶’,没有办法低头去看查看那作怪的是什么东西,只好提腿跺脚。

    可是他的脚还没提起,那阴冷的触感已经化为一丝藤罗,如条纤细的蛇,绕着他脚踝而缠,顷刻之间便将他的脚裹了个紧紧实实。

    一被裹缠住后,宋长青便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之中钻入身体之内,冷得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抖,紧抱着‘吴婶’的手臂都松了一分。

    原本以为以‘她’的力量,这一松懈之后必定会趁机逃离的。

    但哪知宋长青的手臂松开的刹那,‘吴婶’不止没逃,反倒像是有一双冰冷、阴冷的‘手’反将他的双臂抓紧。

    顷刻之间,‘吴婶’的手像是化为了一双无骨的藤蔓,顺着他的双臂缓缓往上缠爬,一点一点缩得很紧。

    这种举动如同情人紧拥的姿势,但他怀中抱着的中招的‘吴婶’可不是什么温香软玉,反倒有可能是要他命的东西!

    双腿、双手同时受缚,宋长青陷入被‘吴婶’反控之地。

    他动了动肩膀,却发现力量被制。

    且随着这股阴寒入骨的煞气入侵,他体内的灵力像是一下被冻结,竟半点儿都使不出一分。

    宋长青一意识到这一点儿,心中大急。

    正在这时,那原本靠在他怀中的‘吴婶’的后脑勺微微的抬起,头发磨蹭着他的衣物,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这是一个十分诡异的动作。

    宋长青听从宋道长的吩咐,将‘吴婶’从后面反锁住的时候,‘吴婶’本来是后背紧贴着他,与他同样面向宋道长才对。

    ‘她’此时抬仰后脑勺的动作,照理来说应该是低下头颅,才会导致后脑勺仰起。

    可这个动作在宋长青看来,却给他一种‘吴婶’抬起了头来的错觉。

    那原本盘得齐整的头发因为先前两人抓禁的动作之间松散了一些,只见那头发分裂的缝隙之间,头皮蠕动了两下,竟然缓缓幻化为两条夹缝,蠕动之间睁开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宋长青初时还以为自己过于紧张而花了眼睛,出现了错觉。

    等他定睛一看,果然便见到‘吴婶’后脑勺上长出了一张人脸,还冲着他咧开了嘴!

    这一幕出现得令宋长青措不及防,后颈脖处当即涌出大量鸡皮疙瘩,抓扯着他的头皮,迫使他头发根根立起。

    ‘吴婶’原本背靠着他,受他挟制。

    此时那张‘脸’出现之后,恰好靠在宋长青锁骨的位置。

    这种‘亲昵’的姿势令得胆大无比的宋长青也不由心生寒意,在与那泛着阴森血光的双目对视之后,不由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宋长青看不到的地方?数条血藤从他双脚处蹿起?‘嗖嗖’缠过他双腿与双臂?令他难以逃离。

    ‘吴婶’指尖上探出的十根尖锐无比的血针越伸越长,随着‘她’后脑勺上那张脸嘴角越咧越开,眼见即将刺中宋长青的身体。

    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妙,可惜他此时被‘吴婶’抱得很紧。

    一股阴寒入骨的鬼气已经彻底将他包围?体内灵力被冻结?浑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气!

    周围的人、景都像是瞬间消失?眼前只能看得到那张泛着鬼气森然的可怖面庞?靠在他脖子边的那张脸张开了嘴?探出一条冰凉而湿冷的舌头,顺着他的脖子寻找大动脉!

    他张了张嘴,那舌尖已经停在了他跳动的血管前。

    ‘突突!突突!’

    精神极度集中之后?宋长青听到了自己血脉跳动时发出的声响,以及血液流淌时发出的‘汩汩’响声。

    那舌尖停在了跳动的血脉上?微微用力——柔软的皮肤在这冷冰冰的舌尖面前薄弱得不可思议。

    他甚至想像得到,下一瞬间?这厉鬼的舌尖如同刀锋刺了进去,血管被切割开来,大量血液喷涌进‘她’的嘴里。

    宋长青想到了临出门前,自己在祖师爷面前断掉的那三柱香。

    “竟然这就要应劫了?”

    兴许是早有预兆,他此时竟异常平静,只唯独有些遗憾而已。

    宋道长已经察觉到了大徒弟的异样之处,怒吼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宋青小双瞳一缩,眼中杀机一凛!

    一股神识化为攻击,迅疾往附身在‘吴婶’身上的残念烙印而去。

    “啊……”

    ‘吴婶’的口中,以及她后脑久处浮现出的那张鬼脸同时发出凄厉无比的哀鸣。

    那抵住宋长青脖子处的舌尖动作一顿,宋道长祭出的银镜已经浮现到了‘吴婶’的面前。

    “孽障,还敢害人!我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宋道长的话音一落,银镜之上光芒大作。

    ‘吴婶’的尖叫声越发凄厉,她拼命摇摆着脑袋,像是想要紧紧的闭上肿胀的眼睛。

    银镜之内的光芒对她来说似是刺目非凡,渐渐的,镜内开始映照出一个影子。

    宋道长一个疾步上前,本来是想要看看镜内出现的到底是什么鬼。

    可是他的动作虽快,但有个人的速度比他还要快。

    他还没有站到镜边,就已经看到有一道人影已经站到了镜侧。

    “青小?”

    老道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从小表现出极差天份,胆子又小的小徒弟此时竟站在镜边,与镜内的鬼魂相对望,看得像是津津有味。

    镜内影像扭曲之中,一张苍白纤巧的瓜子脸一晃而过,紧接着随着那影像蠕动之间,幻化为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容,与宋青小四目相对。

    那镜中女子看上去二十多岁,一双瞳孔全黑,看不到半点儿眼白。

    她的脸色惨白,穿了一身青灰寿衣,头发垂在面颊两侧,看上去鬼气森森。

    在与宋青小目光相对的时候,这女鬼的脸上露出一丝畏缩之色,似是感应到了她强大的修为。

    可等到宋道长也出现之后,那女鬼的脸色迅速扭曲,眼中露出怨毒之意:

    “多管闲事,不得好死!”

    她张了张嘴,嘴中发出如同诅咒般的声音。

    ‘喀喀喀!’

    躲在牛车四周的人群都将这话听进了耳中,牙齿撞击之间出不绝于耳的响声。

    吴婶第一次中招的时候,这些人也受了影响,类似于鬼打墙一般,从头到尾压根儿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

    直到后来宋道长出手将那鬼婆打得魂飞魄散,破开了这种磁场后,大家清醒过来虽然明白先前发生了什么事,可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亲耳所闻,哪怕再怕,也不过是后怕而已。

    但此时不一样,大家虽然没有看到镜内的情况,可却看到了‘吴婶’双目血红,流出血泪的那诡异一幕。

    又听到了镜中传来的阴冷至极的女声,这种刺激可远比‘知道’有鬼大多了。

    若不是因为太过害怕导致浑身手脚无力,唯有扶住牛车才能站稳,恐怕此时众人都已经吓得作鸟兽散,恨不能生出四条腿逃的远远的。

    “孽障!”

    宋道长先是看到了小徒弟出现在这边有些意外,紧接着听到女鬼的话后,心中的那点儿古怪感瞬间被他压下,他双眉一立,厉喝了一声:

    “还敢嘴硬!”

    “哈哈哈哈哈——”

    镜内的女人张开口,传来阵阵清脆悦耳的大笑声。

    只是这声音在冰冷的银镜之中传来,对周围的村民来说已经是惊悚无比,只觉得三魂七魄都要吓得出窍离体。

    “你们都逃不了的……”

    女鬼阴森森的道:“都会死在沈庄之内,她/他……”

    话音未落,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极端恐惧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令这个凶残万分的厉鬼都异常可怕的事。

    “不……我错了……饶了我吧……”她嘴中发出一声声凄厉异常的哀求,最终化为嚎叫声:

    “啊……”

    这惨叫声一响起,只见她的脸在银镜之中瞬间定格。

    这个过程约持续了一秒左右,紧接着银镜之中女鬼的身影‘轰然’碎裂。

    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迸裂开来,原本银光闪烁的镜面之上突然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淅淅沥沥’如同溪汩般的声响里,一汪汪血液从镜体的正面、后背处喷涌而出,片刻之间就将这银镜染透,化为殷红至极的色泽!

    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浓郁血腥气传扬开来,银镜被血液浸蚀的刹那,银芒被掩盖,镜面如同融化的巧克力,与血液融为一体。

    ‘呼——’

    平地卷起一阵疾风,将这片血光刮开,撕为一片薄薄的殷红色雾纱,荡开数米之后,最终化为无形,融入周围的山雾里。

    吴婶的脑袋垂落了下去,她手指上尖锐的血针化为黏稠的血丝,无声的拉长之后落入土里。

    那紧贴着宋长青的脖子处的长舌消失,那张诡异浮现的鬼脸也跟着隐匿。

    缠住宋长青手臂、双脚的血藤缩回,压制着他的力量散开。

    随着厉鬼一死,他原本无法运转的灵力重新在他筋脉之内转行,力量回归。

    宋长青死里逃生。

    一缕黑气从吴婶的脚边钻出,如同一条漆黑的虫子,缓缓钻入地底之中,消失不见。

    随着这黑气一出,吴婶的身体软绵绵的往地面滑坐而去,宋长青下意识的将她抓紧。

    这一抓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力量复苏,受到弹压的灵力运转他周身,试图驱除先前侵蚀他体内的鬼气。

    “师,师傅——”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厉鬼阴气所侵,还是险些死于非命,此时宋长青才刚脱困,感觉手中的吴婶重得惊人。

    他醒过神后,极力抓住了吴婶,不由便唤了一声。

    宋道长怔愣了一下,紧接着很快回过了神,帮着他将吴婶架住。

    “道长真乃神人也!”

    那厉鬼的声音已经消失,众人亲眼目睹银镜燃烧时的一幕,都以为厉鬼被宋道长杀死,不约而同的上前围着宋道长齐声恭维。

    “……”

    老道士抓着昏迷不醒的吴婶,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出声,最终忍了半晌,却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先前他还并没有出手,那厉鬼就已经被灭,同时还毁了他一个极佳的宝物,令他心疼不已。

    可问题是,这厉鬼死于何人之手?

    这个消灭了厉鬼的,究竟是人是鬼?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手杀灭如此凶残的怨魂,同时不留半分痕迹,若是朋友也就罢了,若是对手——

    老道士根本不敢去想碰到这样强大的对手,自己师徒三人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临出行前,在给祖师爷们上香的时候的情景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众人恭维的话语传进他耳中,更令他忧心忡忡得。

    沈庄之行走到现在,还没进入沈庄的范围,就已经出了如此多事。

    真正的大麻烦还在后头,可路上出现的这些魑魅魍魉就已经令他备感吃力。

    但这些话他不敢说,否则这些视他如天神的普通人要是知道连他都感到束手无策,到时只会引起更多的慌乱而已。

    “吴婶被两次附体,身体精气大受亏损,先将她扶上车。”

    老道士年纪最长,此时威望也高,一发话后,大家都无不听从他的命令。

    吴婶本身肥胖,再加上又昏迷失去了意识,身体更是沉得厉害。

    众人见过她先前被鬼附体的样子,又见她脸上、手上还沾有未干的鲜血,都吓得厉害,因此一大群人搬她一个女人都极感吃力。

    要不是宋长青搭了一把手,恐怕还未必能将她搬得到牛车上去。

    大家七手八脚的将人弄上了牛车后,几个男人靠在车边累得气喘吁吁,有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突然发出一声惊骇交加的尖叫声。

    “啊!”

第九百五十四章 一劫

    此时正值荒郊野外,四周天色暗沉沉的,刚刚又有冤鬼出现,大家神经正是紧绷,心有余悸的时候,这一声惊叫吓得不少人心脏都险些骤停,隔了好几秒后,那个前往沈庄拜访亲戚的瘦弱男人才感觉神魂归位,当即颤巍巍的骂了一声:

    “你嚎什么丧呢?”差点儿没吓得他尿了裤子!

    “那里……那里……不见了!”

    惊叫的男人也吓得不轻,他手指着一个方向,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他手指着牛车轮子的一角,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空空如也。

    “什么不见了?”有人还没反应过来。

    今日前往沈庄一行实在不顺,两次遇鬼,牛车也接连出事,吴婶遇鬼至今昏迷未醒,使得众人逐渐感到心烦意乱,暴躁无比。

    “黄,黄皮子……”

    赶车的老头儿最先反应过来,伸手捂着胸口,只觉得连喘气都十分费劲:

    “那被撞死的黄皮子不见了!”

    “……”

    ‘嘶!’

    接二连三的抽气声响起,大家这才回想起,马车被逼停的原因,是牛车撞死了一只很大的黄鼠狼,赶车的老头儿直呼‘晦气’,接着才有吴婶下车之后一系列撞鬼的事情发生。

    此地荒无人烟,从大家下车以来,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那黄鼠狼被压在车轮底下,口吐鲜血,明明已经咽了气,可此时却奇怪的消失。

    “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大家都觉得遍体生寒,议论纷纷:“莫非看花了眼不成?”

    “一人眼花还有可能,但大家都看到了,不可能大家一起眼花啊?”

    “难道是鬼打墙?”说话的是那前往沈庄寻访亲戚的瘦弱男人。

    这‘鬼’字一说出口,所有人齐齐的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呸’了他一声:

    “青天白日,不要胡说八道!”

    话虽是这么说,可这会儿天色昏沉,头顶黑云逼压而下,山林之中飘起了灰雾,那些树影摩挲,偶尔还能听得到一两声枭鸣,直叫人胆颤心惊。

    “道长,您看呢?”

    一行人六神无主,先前大发神威接连两次驱鬼的老道士顿时成了大家的主心骨。

    “对对对,道长来看。”

    大家让出一条通道?都殷切请宋道长上前。

    就连先前险些死于非命的宋长青这会儿都觉得忐忑?目光落到了师傅身上。

    老道士定了定神?此时也不推辞?大步上前。

    见他一动,宋青小也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只见马车的一角处,黄鼠狼的影子已经消失,它原本躺过的地方失去了辗轧后的印记?就连先前它吐出的血迹都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老道士蹲下身仔细去看?甚至伸出了手去仔细的摸索车轮?最终在一处轮子的缝隙处?找到了几缕黄黑的毛发?仔细感应了一番之后站起了身。

    而在他做这一番举动的时候?宋青小放出了神识,半晌之后似是有所感应?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老道士捻着那数缕黄毛,转过了身?才刚一开口,就见到了跟在自己身侧的小徒弟?不由大吃了一惊:

    “你这丫头……”

    他有些生气?但却转头瞪了宋长青一眼:

    “怎么不看好你小师妹,这是她能随意走动的地方吗?”

    沈庄一行并不顺利?路途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更是要倍感小心。

    这些一路作怪的阴鬼妖邪像是有意阻拦他们?想要误他们的吉时,从而一路挑选易下手者附身。

    马车上的都是普通乡民,老道士师徒是唯三的修行者,可压制鬼神。

    可宋青小自小没有画符制妖的天份,胆子也很小,没有继承多少捉妖驱邪的天份。

    不要说吴婶两次中招,就连宋长青先前也险些出事,老道士自然担忧她不知天高地厚的乱闯,到时还没到沈庄就已经惹了是非上身。

    宋长青被喝斥得低垂下头,却不敢还嘴。

    老道士十分生气,但想到阴鬼的凶悍程度,连凝神境的大弟子也并非对手,当即又改变了心意:

    “你跟在我身边,半步也不要远离。”

    他忧心忡忡,将为宋青小担忧的那种心思挂在眉梢眼睫,像是深怕这个小女生不听话,末了又软了语气:

    “你乖一些,听师傅的话。”

    宋青小一生之中几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景,也从来没有人会以这样哄小孩般的语气来哄她。

    尤其是随着她修为实力的增长,所面对过的是警惕、防备、敬重、畏惧,但唯独没见过这样饱含着毫无目的殷切关心。

    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怔愣了片刻之后,才犹豫着点了点头,忍下心中怪异的感受,应了一声。

    得到她的承诺之后,老道士这才再次将注意力落回自己手中的那撮黄毛之上:

    “这是那黄皮子的毛发,我感应了一番,那里没有留下死气,兴许这东西成了精,先前蹿出来被牛车撞上后并没有死。”

    他顿了顿:

    “不过因为我们人多,它可能畏惧,所以暂时装死,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趁机逃跑进山林里。”

    宋道长的这个说法极有可能,更何况以他的身份、实力,说出这话更是令人信服。

    再加上相比起死去的黄鼠狼尸身逃跑,人们从情感上更愿意接受它只是装死遁逃了而已。

    “道长说得有理。”

    大家纷纷点头,算是都认可这个猜测。

    在众人都松了口气的刹那,宋青小的目光却转向了山野的另一侧,那里有一道阴森的气息,正冷冷的注视着这里。

    “好了,我们赶紧上车,赶路要紧。”

    解决完这一桩事情之后,宋道长催促着众人重新上车。

    只是这话一说完之后,除了那家在沈庄,父母妻儿俱都深陷鬼城的男人之外,其他数人或多或少都面露犹豫。

    “老神仙……”

    赶车的老头儿将腰侧悬挂的烟杆摸了出来,放到了嘴上,那捏着烟丝的手颤个不停,显然内心还有很多恐惧没有平息。

    “实不相瞒,这一路很是邪门儿……”

    这一趟出行之前,吴婶出手阔绰,给了他很大笔钱,雇他前往沈庄。

    同行的人也或多或少给了些报酬,加起来这些钱足以令他小赚一笔,才使得这老头儿在沈庄早有闹鬼传闻的情况下,决定挺而走险接了这笔生意。

    可当时他被钱迷花了眼,此时真的见了鬼后,又被吓得不轻,到了此地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不愿意再去。

    “我家中还有老妻儿女,孙子也还年幼,我就想将诸位送到这里……”

    他手抖得厉害,牙齿抖动间撞击着他的烟杆,发出‘喀喀喀’的响声。

    老头儿的恐惧感染了其他的人,除了走访亲戚的瘦弱男人还有些犹豫不决外,另外几个前往沈庄谈生意的也面露畏色。

    “这……”

    那欲回家的男人一听老头儿这话,不由大是着急。

    他跟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只是或访亲寻友,或谈生意,唯独他是家人还在城中,不得不回。

    若是这牛车半途返折,便会延误他的行程。

    “已经说好了的事,怎么能反悔呢?”

    “老弟,不是要我要反悔,今日的情况你也见到了,这是老天爷在提醒咱们呢!”

    老头儿头摇得像波浪鼓,斩钉截铁的道:

    “走到现在,才过了一个多时辰,车就停了两回,我那老牛都流了泪,可见是预警。”

    他越说,态度便越是坚定:

    “沈庄去不得!大不了坚持要去的,我退钱,退钱总成了吧?”

    见男人既是着急,又是有些犹豫的样子,又添了句:

    “我再贴你一块大洋,行不行?”

    这话音一落,那先前着急的男人也动摇了,显然因为这话而动了心。

    “我们呢?大家都给了钱……”

    一听赶车的老头儿要退钱不说,同时还要再倒贴钱赔偿,其他人甚至连恐惧之心都压过了,忙不迭的发问。

    “别说了!”

    众人吵吵嚷嚷间,宋道长突然出声。

    在一行人中,宋道长的声望此时已经涨到了顶点,他一发话之后,果然大家都跟着安静。

    就连赶车的老头儿也闭了嘴,毕恭毕敬的望着老道士。

    “还是一起上路吧。”

    宋道长这话一说出口,那赶车的老头儿顿时就要着急。

    不等他开口,老道士拿起手中捻着的那一撮毛发,往他面前一比划:

    “你惹上了这成了气候的黄鼠狼,这东西最是记仇,车上留了它的气味,你就是折转回去,它也要找你麻烦,到时闹的你家宅不宁,日夜难安。”

    老道士的话一下将赶车的老头儿吓住,他不等老头儿开口,接着又说道:

    “沈庄之行确实危机重重。”

    宋道长说到此处,赶车的老头儿捏着烟杆,频频点头。

    他沉吟了片刻:

    “你不用将我们送进沈庄,就送到离沈庄近的一个地方,便将我们放下来。到时,我会送你一道驱妖避邪的灵符,令妖怪邪祟不敢再近前来。”

    话音一落,他又问了一句:“你可愿意?”

    老头儿原本就进退两难,准备狠心破财免灾,但又确实害怕遭到黄皮子报复纠缠。

    如今闻听老道士一番话,又听他说不进沈庄,只是送到沈庄附近,如此一来既不用赔钱,同时还能得到驱邪的灵符,哪里还有不愿意的,当即头点得如同鸡啄米般:

    “自然愿意。”

    宋道长的神功众人都见识过,有他灵符在手,料想一般妖怪邪祟也难以近前。

    “我们呢……”

    “道长,我们呢?”

    赶车的老头儿的事情一解决,其他人便都争先恐后的说了起来:

    “道长你可不能放任我们不管……”

    面对这些人,宋道长的神色就严肃了起来:

    “我们要赶往沈庄,诸位如果不愿前往,可自行离开。”

    至于之后的车费等纠纷,可事情过后再与车夫商谈。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都露出畏缩之色。

    ‘咕——咕——’

    远处有不知名的鸟的鸣叫声传了过来,更为这荒山野岭增添几分诡异感觉。

    这里没有人烟,今日山雾弥漫,像是要遮天蔽日一般,不熟悉路的,在这山里行走,就怕遇到鬼打墙,也怕遇到豺狼等猛兽。

    大雾之中的树林看起来格外阴森,树影摩挲之间发出‘沙沙’声响,配合着鸟鸣,更是令人胆颤。

    “我们,我们也跟你们一起。”

    众人没有勇气独行,又不甘心在此路被丢下,同时也害怕没有了宋道长这个道士在,若是在这深山之中遇到了什么精怪,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虽说前行可能也有麻烦,但有宋道长这尊大神坐镇,料想出不了什么岔子来。

    大不了就跟赶车的老头儿一样,到了沈庄附近,便不再前去,随他一路回来。

    “若是一起,可能还会遇到危险,一路要听我的吩咐,不要乱来。”

    带上这些人虽说没什么用,可自己这一行人已经被不知道哪路阴魂盯住,若是没有自己照拂,宋道长也怕这些人遭遇什么危险。

    他叹息了一声,吩咐了一句后,众人都纷纷点头,接着爬进了牛车里面。

    赶车的老头儿遇了几回邪事儿之后感到害怕,不敢独自坐在车首之上,因此年轻力壮的宋长青陪他坐在外面。

    宋长青虽说年纪不大,但他是宋道长的徒弟,又看起来高大健壮。

    先前抱住被附身的吴婶的一幕落进众人眼里,没有看出他的危机,反倒都觉得他勇敢。

    其余诸人一一进了车,车子重新启动了起来。

    “青小,你坐我身边。”

    老道士担忧徒弟,招手将宋青小唤来身边。

    吴婶还没有清醒,眼角的血泪都还没有全干,几丝头发松散着落在她脸颊一侧,半掩住了她得脸。

    大家想起她先前瘮人的样子,都不敢靠她太近,各自贴着车厢而坐,倒使得吴婶的身边空出了一大块位置来。

    宋青小依言坐到了老道士的身侧,看他双眉紧皱的样子:

    “您在担忧那鬼还会出现?”

    宋道长眼角余光看了车厢内其他几人一眼,众人竖起了耳朵,在听这师徒两人说话,深恐错漏了一个字。

    他叹息了一声:

    “有可能。”

    为免将这些人吓坏,他含糊不清的道:

    “那鬼的来历非凡,身上的阴气很重,道行至少已经有上百年……”

第九百五十五章 死劫

    照理来说,人鬼殊途,人死之前,凭借那一口怨气才可以保死后魂体不灭。

    但若怨气不足,没有附身之所,游荡在人间始终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最终魂飞魄散。

    除非有足够强大的怨念,支撑着鬼魂吸纳阴气而修炼,最终成大气候,为祸人间。

    能达到百年以上的老鬼,其煞气已经十分厉害,照理来说这样的鬼物,世间压根儿找不出几个来。

    “她提到了沈庄……”

    再联系到沈庄百年前的屠城事件,造成了城中大量百姓的死亡,也是这一次闹鬼事件的由来,所以宋道长猜测:

    “这女鬼可能来自于沈庄之内。”

    说到这里,老道士的眉目之间浮现出一缕忧色:

    “若真是如此,沈庄危矣。”

    城中随便出来的一只鬼物都达到了百年以上的修为,根据当年的死亡记录看来,如果城中死亡的鬼魂并没有前往地府报到,继而转世投胎,可想而知城中有多少的百年级别以上的厉鬼存在。

    最为关键的是,别人以为他神通广大,可只有宋道长自己才知道,那只女鬼并不是他出手诛灭。

    他拿出的银镜只是暂时将那鬼物镇住,但最终女鬼是遭到了其他的未知存在杀灭。

    令老道士感到惴惴不安的,是这杀死了鬼物的究竟是谁?又为何会在此时出手呢?她临死之前的认错对象又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而哀求?

    能令百年以上的老鬼都感到畏惧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附身在沈氏身上,是有什么缘故还是巧合?”

    种种疑问涌上老道士的心头,让他长长的叹出了一大口气来。

    “可能跟吴婶出身沈庄有关。”

    宋青小看了双眉紧皱的老道士一眼,将自己之前的看法说了出来。

    “什么?”老道士说出这些话,不过是因为这一路刚开始就生出不少波折,感到内心压抑才有感而发。

    他说出这番话,并没有指望着自己的这个小徒弟可以回答得上来。

    却没料到这会儿宋青小却开了口不说,还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第一次牛车出事的时候,大家都下车帮忙推车时,可能那会儿吴婶就已经中招了。”

    为免老道士生疑,宋青小似假还真的将当时发生的事以猜测的形式说了出来:

    “第一次下车的时候,大家都推车不动。”

    马车并不重,以宋道长以及宋长青的修为,不要说牛车掉进了水坑之中,就是将整个牛车带着所有人全部举起来,对于两人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当时无论两人如何使劲儿,那马车却纹丝不动,直到后面有人开玩笑,说是因为吴婶太沉的缘故,让她下了牛车后,那卡住的牛车不费吹灰之力又被推了起来。

    那会儿众人还笑说此事像是撞了邪一样巧,闹了吴婶一个大红脸。

    如今看来,哪里是像撞了邪,恐怕根本就是真的撞了邪!

    宋道长其实也有些怀疑是当时中招的,只是此时再一细想,越发觉得可能事情就是如宋青小所说一般。

    “车上的人中?除了我们三人以及车夫之外?共有九人。”

    而这九人之中?共有七男两女,“有访亲的,有寻友的,有做生意的,也有回家的。”

    宋青小轻声分析:

    “除开其他原因前往沈庄的外,真正算回家的,只有吴婶与这位张叔两人而已。”

    宋道长一开始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听到这里,倒是神色肃穆了起来。

    这一趟出门?他的这个以往娇憨可爱的小徒弟像是瞬间开了窍,变了一个人般,对事件抽丝剥茧。

    “张叔是才搬进沈庄没几年,严格说来?他都不算真正的老沈庄人。”

    相反之下?宋青小转头看了还昏睡未醒的吴婶一眼:

    “吴婶虽然外嫁,可她娘家在沈庄?从小生长在那里,可能因为这一点,才会被那女鬼附身的。”

    老道士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很有道理。”

    周围竖着耳朵听两师徒谈话的人听到这一番说话,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大口气。

    “若照小娘子所说,我们这些人与沈庄并不相干,是不是没有大碍?”

    那车上另一个妇人问了一句,大家屏息凝神,以期待的眼神盯着宋道长看。

    “冤有头,债有主。”宋道长应了一句,“若按道理来说,这些冤魂来自沈庄,可能确实只会找出自沈庄血脉的麻烦。”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的眼睛一亮,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又接着说道:

    “但是冤魂厉鬼,通常都被怨气所笼罩,又哪来道理可讲呢?”

    一番话又让众人飞扬起的心落入了谷底,半晌之后,才有人颤声开口:

    “算了,反正到了附近,我就随车回去,沈庄我不去了。”

    宋青小听了这话露出淡淡的笑容,上了这车,又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能回去的。

    “只是那厉鬼魂飞魄散之前提到的他/她到底是谁?是人是鬼?在百年前的屠城事件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而死于百年前的冤魂,中间一直安分守己,却又为什么会在百年之后重现人间?”同时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沈庄本身富裕无比,又因当年屠城一事名闻天下。

    作为桑蚕业发达的城市,其富庶引来了不少全国各地的商贾,这样一个城镇出现如此严重的闹鬼传闻,必定会传扬全国,引来全国驱邪镇妖的和尚、道士以及修行者们。

    临出发前,宋长青曾经说过,沈庄已经开出天价,招揽能人异士,像宋道长这样携徒弟前往沈庄的修士不知凡几。

    这样的结果,沈庄内的那些已经蛰伏百年的老鬼们有没有预料到?

    亦或是已经料到了,可这些阴魂却并不在意?

    “唉……”

    老道士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沈庄那里,本身位置就有问题。”

    “百年之前的屠城事件之前,我的师傅曾经前往过那里,说那里是养煞之地,迟早都会出事。”

    宋道长说到这里,就见到小徒弟的眼中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

    她的一双眼睛微微睁大,眼神清澄。

    昏暗的天色之下,周围阴沉无比,她腮颊微润,就像是这阴森环境之中的一抹亮色,格外鲜明。

    老道士哪怕心情因为这沈庄一事而烦躁无比,可一见小徒弟认真的眼神,心中却格外满意她此时‘好学’的劲儿,当即温声解释:

    “沈庄的位置不错,四面环水,北接永清河,南接内运河。”

    而永清河则连通各大河海流域,四通八达的水上交通,注定了沈庄繁荣的贸易。

    但巧就巧在这两条截然不同的河流之内。

    “我云虎山一脉自古星相占卜最是灵验的。”哪怕是性格严肃的老道士,提到师门的时候,脸上依旧闪过一丝隐晦的自得:

    “上北下南!照我云虎山一门的传承风水秘术看来,永清河在北面,其水属阳;而南面的内运河位于下方,则属阴水。”

    沈庄恰好位于两水交汇之间,如同夹杂在阴阳之间的一点地,就形成了绝佳的特殊地势。

    “此地若是用以建山立派,其心正、阳足,则门派繁衍,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照他当年的师傅所言:“就是门派之中若是修行者,心向大道,则有可能脱胎换骨,位列仙班;而若是心向凡尘,前往人间,便是养出帝王将相之才也不在话下。”

    这话大逆不道,当年还在晚金统治期间,自然不好乱言。

    “而如果此地用以养煞,集阴阳之气,则会养出为祸三界的魔煞来。”

    物极必反,唯有取居中的平衡之道,缓慢发展,才大有可为。

    所以一直以来,真正的有识之士一直在观察沈庄,而沈庄的繁荣富裕也并非偶然。

    宋道长说到这里,看了宋青小一眼:

    “一百多年前,你的师祖与旧友途经沈庄的时候,就感应到了那里非凡的气运之中,又好像透出一丝怪异的红气。”

    道家重‘气’。

    云虎山一脉的修行之中,以紫气最佳,毕竟当年道家先祖老子骑牛过函谷关,紫气东来,所以紫光是大吉之兆。

    而当年沈庄的冲天紫气之中,又像夹杂一丝红影,便有些不详了。

    “他老人家恐这红气不吉,害怕会出大事。”果不其然,在十多年后,便发生了沈庄被屠,成为死城一事。

    虽说不久之后,因为其特殊的阴阳交界地势,使得沈庄又再度崛起,可是这并没有令宋道长的师傅安心。

    “他老人家仙游之前,曾叮嘱过我,要我盯着沈庄,恐怕当年那丝红煞之气会再生事端。”

    牛车之上的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由齐声惊叹:

    “老仙长真是活神仙,算得半点儿都不错。”

    “有老仙长这样的神人在,沈庄有救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吹捧,说得原本静寂的牛车之上竟然热闹了起来。

    “师傅他老人家自认修为低微,虽然算出沈庄有大劫,可却认为解决这桩大劫的契机不在他身上,所以七十多年前,脱去凡胎位列金身的时候,曾把此事交给了我来办。”

    面对众人的恭维,老道士并没有露出得色,而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可惜我修为还不及他老人家一半,真是丢了他老人家的脸。”

    宋青小听他说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

    “这就是您此次前往沈庄的由来?”要解沈庄内的这个‘劫’?

    她这话音一落,老道士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神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之中像是蕴含了害怕、不舍以及心痛、犹豫等神色,最终又化为一丝果决:

    “是也不是。”

    他欲言又止,像是有话想要和宋青小说,最终却又不知有什么顾虑,又将这即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喉咙里面。

    “我去沈庄的原因,除了有你师祖当年的嘱托之外,自然还有其他的缘由。”

    宋青小看他语气神情,隐隐感到这缘由可能与自己相关。

    她立即想到了这一次试炼自己的身份不同与以往之处,当即就问:

    “什么缘由?”她问完这话,见宋道长紧抿着嘴唇,神色严厉并不说话,看样子固执非凡。

    虽说才进入试炼场景不久,但俗话说相由心生,老道士的眉眼之间透出坚定果决,一看就知道性格执拗,未必会屈服于强势实力之下。

    若是强行逼问,恐怕问不出什么好歹,反倒更令他紧闭心神,难以问出话来。

    她稍微犹豫了片刻,便试探着伸出手来,去抓老道士的衣袖:

    “师傅。”

    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带着犹豫、迟疑。

    老道士看了她一眼,见她说话的功夫间神色怔愣,像是有些不大习惯做这样的动作。

    小女生低垂着眉眼,神色冷清,嘴唇紧抿,既是有些别扭,又像是带着一种坚定之色。

    这样的矛盾神态落在老道士的眼中,却觉得份外可爱。

    “唉!”他又叹了口气,眼神带着怜爱,想要伸手摸摸小徒弟的脑袋,但又可能是因为以往严厉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做出这样得举动不大习惯,因此伸出一半,又慢慢的顿在半空。

    “你这小丫头啊!”

    老道士将四指一握,伸出食指冲宋青小的额角点了一点:

    “你们三师兄妹命中注定都有一大死劫,当年收养你的时候,我就给你算了出来。”

    他的指尖温暖,配合着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令宋青小说不出的怜爱关怀:

    “七年前,我以紫微推命,推出你命中的劫数会在你十八岁前出现。若是过了这一劫,将来你顺顺遂遂,自然非同一般……”

    而若是过不了这一劫,那自然会身死道消,恐怕再进轮回也难。

    只是这样的话宋道长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温声道:

    “你今年正好要十八啦。”

    他顿了顿,压下眼中翻腾的情绪:“我半年之前算过一卦,这应劫之事,正好就在沈庄里面。”

    兴许是说出这番话来害怕小徒弟担忧、害怕,他又神情坚定的道:

    “我们临出门前,曾焚香祭过各位先祖,有他们保佑,此行必定有惊无险。”

第九百五十六章 来了

    宋青小没料到这次任务的背后,老道士出山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因缘。

    她已经习惯了在试炼场景之中完成任务保命,任务剧情大多也与别人相关,还是头一回遇到试炼场景之中,剧情人物的涉险是与自己相关,不免感到有些古怪。

    又看老道士一副坚定无比的神情,仿佛全然没有半点儿为了她冒险而感到畏缩、不满的神色,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奇异至极的感觉来。

    可惜她最担忧的,并非什么劫难,也跟沈庄的任务无关。

    已经达到虚空之境的东秦无我,才是她此行最大的危险。

    老道士看她半垂着眼睫,像是挡住了眼中的心事一般,只当她是担忧这场十八岁的劫难。

    “放心,出了什么事,师傅拼了老命也会保护你的。”

    老道士温言道:

    “绝不让我的青小出半分意外。”

    说到这里,他又像是安抚宋青小一般:

    “更何况这次沈庄之行,你的师祖虽然没能亲自参与,可却早已经做出安排,更添保险。”

    “安排?”不止是宋青小听闻此处抬起了头来,就连牛车之中其他人也不由耳朵动了动,上半身往宋道长的方向下意识的倾斜了过来。

    “那同行的友人?”宋青小随即想到了老道士先前提到过的,他的师傅与友人途经沈庄的话。

    “嗯。”老道士有些诧异她如此敏锐,但很快眼中又因她的反应露出欣慰之色,点了下头:

    “不错!此人早已经脱胎换骨,是神仙中人。”

    他说道:

    “你师祖当年侥幸与此人相识,以我云虎一脉的星相占卜之术与他交流,得他赞叹。”

    提到本门绝学,宋道长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颜:

    “发现沈庄含煞一事之后,你师祖对此十分上心,可惜他老人家算出解决沈庄危机的机缘不在他的身上。”

    牛车‘吱嘎、吱嘎’的滚动声里,宋道长的声音清朗:

    “此人有感于你师祖的星相占卜之术实在厉害,也令他领悟良多,所以临分别前做出承诺……”

    ‘咕咕——’

    深山远处,两声长长的鸟鸣声幽幽的传了过来。

    拉车的牛像是受到这声音惊吓一般,也跟着发出一声长叫,那四蹄一顿,车子前进的速度顿时就停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一下将宋道长的话打断,好在牛车速度本来就不快,这一突然停顿,也并没有让车上的人摔撞。

    只是有之前两次停顿的前车之鉴,车子突然停下之后,难免就令人感到不安。

    “怎么回事?”

    有人探头往外问了一句,这一看之下,才发现外面的天色黑得厉害。

    大雾越来越浓了,山风‘刷刷’的吹来,压弯一众草木,‘呼啸’着卷过车体,有种山雨欲来的架势。

    “不知道啊。”

    赶车的老头已经有些不安了,他手里握着短鞭,却因为先前老牛下跪流泪神奇的表现,使得他并不敢将鞭子抽落到这‘神牛’之上?只是以呼声喝斥:

    “走!走!走!”

    那牛撅着蹄子,发出不安的响嚏声来?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危机一般。

    ‘咕——咕咕——’

    深山里的鸟鸣声远远的响起,显得异常凄厉,紧接着沉寂了半晌,突然‘扑扑’的拍打翅膀声从草丛之中响起。

    无数鸟雀齐齐振翅而飞?化为黑影,钻进了浓雾里面。

    这一动静吓了车内的人很大一跳?那赶车的老头儿也骇得不轻?本能的转过了头来?恰好与坐在车厢最外头的宋道长打了个照面。

    宋道长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双瞳一紧——

    只说话的功夫间?这老头儿的印堂漆黑?竟已经显示出将死之相来!

    他身上的阳气在疾速减弱?头顶、双肩处三把火如同吴婶一般,已经灭了大半。

    “这怎么可能?”

    他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

    事实上在与宋青小说话的时候?老道士同时还在分神注意着外面的情景。

    出了吴婶的事后,他一直很小心谨慎?同时放出了神识。

    但任他再是仔细,先前吴婶的情况再一次发生。

    在他眼皮子底下?赶车的老头儿同样中了招,就连什么时候出事的?他竟然半点儿也没察觉。

    哪怕任宋道长先前说得再笃定,在发现赶车老头儿的异状之后,依旧不由自主的心中一沉。

    “怎,怎么了?”

    赶车的老头儿被老道士这目光吓住,连说话都不大利索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他连声发问:

    “是不是,是不是我……”他想起吴婶先前的惨状,说话声音都开始抖个不停,下意识的还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

    却见宋道长二话不说,从腰侧挂的布兜之中摸出一张符纸,嘴中念念有词。

    紧接着他挟住符纸,动作疾如闪电,一下塞进了赶车老头儿张开的嘴里!

    ‘轰!’

    符纸塞进老头儿嘴中的刹那,顿时燃了起来。

    这一变故惊呆了众人,那老头儿还来不及惨叫,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

    火光化为源源不绝的热能,输送至他周身,顷刻之间,就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

    暖洋洋的热气游走他周身,好像以往一些因为年纪增长而带来的各种不适瞬间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嗝——’

    老头儿嘴中的光芒随着符纸的燃烧逐渐湮熄,他缓缓打出一个饱嗝,吐出几点热量余息,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舒坦,只恨不得这样的仙符多来几张。

    “仙长……”

    他睁开眼睛,这下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比先前洪亮了几分:

    “这道灵符真是好啊!”

    宋道长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眉眼间的阴霾因为这道灵符的缘故,被驱散了大半。

    天灵盖、双肩两侧的火气又重新燃起了些许,看起来比之前多了一丝人气。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令老道士掉以轻心,这种缓和也许只是因为灵符的力量所带来的暂时效果而已。

    那冲他以及吴婶下手的阴魂道行实在高的超出了老道士预料之外,他沉了脸,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徒弟:

    “长青,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

    “没有啊,师傅。”宋长青摇了摇头。

    他深知自己使命,在坐到车子外头的时候,一刻都不敢放松,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

    直到牛车再一次停下,赶车老头儿脸色灰败的时候,他才察觉又一次中招。

    可什么时候中的招,他竟也一点儿都没察觉。

    这种感觉糟透了,哪怕宋长青胆大包天,也不免后怕无比。

    “你进来。”宋道长一咬牙,冲着自己的大徒弟招了招手:

    “好好保护你小师妹,我坐到外头去!”

    他一面说话,一面撑起身体,钻出车子:

    “我就不相信了,还真会被这阴邪拦路,误我吉时不成!”

    老道士的话令得车内的人忐忑不安,一脸的不情愿,却又不敢阻止。

    从他话中不难听出,好像牛车再一次出了事。

    大家的心弦紧绷,深怕失了老道士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保护神。

    “道长,您也要多管管我们啊。”

    “对啊,我们车内人多一些……”

    大家说话的同时,又转头去看吴婶,她还昏迷未醒,但因先前突然‘中邪’的缘故,大家对她都十分排斥,不过因为有宋道长在,才勉强压制。

    如今老道士说要坐到外面去,一车人都感觉不大安心。

    与众人如丧考妣相比,赶车的老头儿则是松了一大口气。

    这一路实在邪门得很,如果不是宋道长先前提到那未死的黄皮子可能会转头来报复他,这一趟行程他早就不想再走下去了。

    大家独自在车中作伴,他则在外面感应着风吹草动,别提有多吓人。

    “好好好。有道长作伴,我就安心了……”

    说话的功夫间,宋道长与宋长青交换了位置,两人才将坐稳,车内的人还有话要说,突然远处传来一道凄厉无比的鸟鸣叫声:

    ‘呱——’

    这叫声吓得众人一个激灵,就连那原本露出颓丧不安之色的老牛都是浑身一抖,像是受惊不轻。

    宋青小感应到了有东西正往这边接近,速度快得惊人。

    “来了!”

    她出声提醒。

    “什么来了?”

    宋长青还没有坐稳,听到了她这话,不由转头问了一声。

    老道士也听到了小徒弟的话,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见那不安的老牛突然一刨双蹄,发出一声长鸣之后,不等赶车的老头儿喝斥,竟一撅四蹄,开始往前飞奔!

    这头老头年纪大了,拉车速度远不及马匹,一路行来都慢悠悠的。

    可此时却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撒蹄飞奔。

    它的眼睛胀得通红,发出‘嗤嗤’的喷气声,它突如其来的举动拉着车子也跟着辗压草地,飞驰而行。

    车子突然的前进使得所有人都歪斜着撞上车厢,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老牛像是发了疯,根本不再按照原本的路线前进,而是随着生物对于危险的本能感应下意识的选择方向逃命。

    “嗳?这畜生——”

    赶车的老头儿没料到自家的牛会突然发疯,一时不察险些滚落车子。

    幸好关键时刻宋道长伸手抓了他一把,使他避过了落下去后被车轮辗压的命运。

    他才刚坐稳,惊魂未定的骂了一句,就听到老道士喝斥了一声:

    “进去!”

    ‘沙沙沙——’

    老道士说话的同时,有古怪的声响从远处传了过来,似是风吹过草木丛,又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钻过草丛前行。

    这会儿老头儿哪里不知道可能出了事,他顾不得再骂,当即吓得连爬带滚钻进车厢内。

    “长青,护好你师妹!”

    老道士喊话的同时,再次从身上摸出一大把灵符,嘴中疾念道:

    “五行三界有正气,道门祖师护真灵!防!”

    ‘嗖嗖嗖’的数声中,符纸化为数道金光,飞往车厢头顶、四壁!

    ‘沙沙沙!’

    那急促的踏草声越来越急,甚至越来越近。

    ‘哞——’

    拉车的老牛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一声焦躁的长鸣。

    套在它身上的鞍以及身后沉赘的马车成为了它逃命的负累,令它感到十分烦闷。

    这老牛用力甩着身体与硕大的脑袋,力量大得惊人。

    牛车被它带得东倒西歪,老道士一面打符,一面注意四周动静,同时还要防止有阴邪偷袭,一时之间顾它不上。

    ‘哐哐哐!’

    鞍绳在它撞击拉扯之间发出激烈声响,最终那绳索承受不住这股巨大的拉扯力,‘啪嗒’断裂。

    ‘哞!’

    老牛发出一声解脱的长鸣,撒欢般的扬蹄逃命。

    “哎呀,你这畜生,胡跑什么?”宋道长一见此景,不由咬牙斥了一声:

    “去!”

    它临逃走前,老道士咬破中食,点出一滴精血在那符纸之上,往老牛的方向拍打而去。

    符光化为一道红影,‘嗖’的落到了牛后臀之上,化为一个巨大的烙印。

    “念你赶车有功,卷进这桩事情里也非你本意,老道希望助你一臂之力,可以逃脱生天去。”

    宋道长话音一落,只见那头老头带着这烙印钻入一丛茂密的矮树林中,迅速消失了踪影。

    牛车失去了拉车的主力,车轮顺着余力往前滚动了数下之后,最终停在了路中间的位置。

    “啊,我的牛——”

    赶车的老头儿一见‘神牛’跑了,心痛无比,探出胳膊虚空一抓,却并不敢出去。

    随着牛一逃跑,那先前的‘沙沙’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哞——唉——’

    不多时,一道凄厉的牛的惨叫声远远的传来,在这深山野道之中显得份外瘮人。

    紧接着,四周涌来的雾气之中像是飘杂进了一丝若隐若现的淡粉色。

    这雾气颜色一变,众人鼻腔之中顿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

    那血腥初时还若有若无,但伴随着那淡粉的雾气色泽加深,化为淡红的色泽,就越发的浓郁。

    ‘哞——’

    牛得哀鸣从一开始的凄厉到后面的无力,约摸半晌之后,终于沉寂了下去。

    雾气更浓了,肉眼可见空气中那些一粒粒密集排列的如同血珠般的小水气。

    ‘沙沙沙——’

    仿佛春蚕食桑般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没有亲眼目睹老牛遇害的情景,但是听到的声响、闻的气味却无一不加重了这种恐惧。

    车上的人缩成一团,除了昏睡着倒在角落的吴婶之外,大家紧靠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第九百五十七章 攻击

    ‘呼——’

    风声刮过树林,卷来大片大片的红雾,同时也送来浓浓的血腥气。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众人心跳急如乱鼓声,在逼仄的车厢内清晰可闻。

    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下,就连先前心疼老牛逃跑的赶车的老头儿都不敢再轻易出声。

    甚至因为牛的死亡,更令得大家心高高悬到了嗓子眼儿,害怕自己出事。

    “何方妖孽,敢毁我符纸!”

    宋道长已经感到十分不妙了,可却强忍心中的忐忑,大喝出声。

    老牛逃亡的那一刻,他打出的符纸之中还带了一滴自己的精血,远非一般灵符力量可比。

    但就算是这样,那灵符也没能护住老牛性命,甚至不出半晌功夫,它便死于非命。

    这对于老道士来说,无异被那背后捣鬼的阴邪当场打了脸一般,脸色刹时就有些难看了。

    他话音一落之后,山林之中顿时便静谧了下去。

    无论是心跳声、山风刮过的‘呼啸’声,还是那‘沙沙’的大口进食声响一瞬间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就连那蠕动的血红色雾气都好像停顿。

    隔了许久之后,车内的众人只觉得僵硬得脖子上的肌肉都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发痛的时候,宋道长的喝斥终于有了回应。

    ‘呜呜呜——’

    一道若隐似无的呜咽声响了起来,先还是小小声的,紧接着变成幽幽长啼。

    听上去像是妇人哀泣的啼哭,但细听之下,又觉得这声音有些过于尖锐,不大对劲儿。

    更何况荒山野岭之中,除了车内的过客之外,一路行来,附近半个人烟都没见着,突然出现这么一道啼哭声,不要说老道士,就连车内的众人都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出门了……”

    ‘咯咯咯’的牙齿撞击声里,有人终于忍受不住这种诡异的氛围,哽咽出声。

    大家心理防线已经即将崩溃,听了这话,都露出绝望之色。

    “嘘!”

    宋长青转过头,瞪了众人一眼:“怕什么?我师傅还在呢!”

    大家六神无主的时候,他这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倒令得马车上已经慌了神的众人又想起了宋道长的存在,勉强又安静了几分。

    这一安静下来之后,那‘呜呜’的咽泣声便越发清晰,阴柔尖厉,配着‘呼啸’的风响化为魔音一般,钻入众人神魂之内。

    众人心脏跳得极快,此时不由都羡慕起昏睡不醒的吴婶。

    车上的众人捂紧了耳朵,恨不得将这声音屏隔在外。

    可越是捂耳,那尖叫的哭声就越是听得分明,像是钻进了神魂,搅得人难以平静。

    “何方妖鬼,装神弄鬼!”

    车厢之外,宋道长已经站起了身,转动着脑袋往四周看去?嘴里大声的喝斥:

    “还不快出来,速速受死!”

    他喊这话时?已经用上了道家的修炼法门。

    话音一喊出口?喝声之中带了纯阳正气,如同平地惊雷?震得那些缓慢蠕动着往车厢靠拢的红雾又瑟缩后退。

    那‘呜呜’的啼哭声一止,四周刹时又安静了下去。

    车厢内的众人在听到声音消失的刹那,先是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一股更大的不安同时笼罩了众人心底。

    哭声消失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寂静。

    不知是不是那哭声对于众人心神的干扰?这样的静谧之中,众人像是出现了耳鸣的症状。

    ‘沙沙沙——’

    许久之后,终于再度有声音开始出现。

    仿佛草丛被踩压,有什么东西缓缓的正往这边逼近。

    “嘤嘤嘤……”

    幽幽的女人啼哭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那些原本已经被宋道长逼退的血红色雾气又开始张牙舞爪的往牛车逼近。

    ‘沙沙’的草丛踩踏声中?那血腥味儿越来越浓?令人闻之作呕,四周视线越发浑浊,几乎难以看清周围的情景。

    血红的雾气之中?每条舒展的树叶、枝芽都如同妖魔鬼怪的剪影。

    宋道长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手里扣着数枚符纸,警惕的转身注意着周围。

    “嘤嘤——”

    “嘤——”

    “呜呜呜——”

    东面、西面、南面、北面相继传了过来,他的脑袋不住转动,冲天的血光之中,一股夹杂着死人气息的腐朽之味传进了众人鼻腔之内。

    众人纷纷掩鼻,宋青小突然伸手一指:

    “那里!”

    宋道长下意识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身看去,果然就见远处数十米开外,像是隐藏了一个朦胧的黑影。

    那黑影隐藏在茂密的树丛之中,又有血红色的雾气遮蔽神识,如果不是宋青小眼尖,指了出来,宋道长恐怕一时半刻压根儿没发现这里的不对劲儿。

    从倒影看来,像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黑色的头发如同散逸在水中的海藻般飞扬在半空,有些则僵板的以诡异的角度斜散于她身体两侧。

    “出来!”

    宋道长一发现此女人之后,不由厉喝了一声,同时扣了一张符纸在掌心。

    他话音一落,那影子果然‘动’了。

    ‘她’缓缓从草丛之中直立起身体,身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她’高高驼起,但约摸半人高的浓密草丛以及血红的浓雾挡住了众人视线,让众人看不清‘她’隐藏的下半身。

    “呜呜呜……”

    那女人一旦发现,也不隐藏了,口中发出如同啼哭般的鸣响,同时身体慢慢向马车前移。

    ‘悉悉索索!’

    草丛被压往两侧,‘她’一摇一晃的在草丛里前行。

    车内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喘,拼命的挤成一团,缩往车厢的角落内,仿佛如此一来就能离这诡异的女人远几分。

    随着这女人出现在大家视线中,那股隐藏不住的腐尸之气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儿冲进了众人的鼻腔之内,令大家对于这女人的身份有了某种不妙的联想及猜测。

    “青小,来我这里。”

    宋长青已经感觉到了压迫,女人的出现,那些漫天的红雾更浓,如同先前附身吴婶的女鬼,带给了他难以言喻的压制。

    但危急时刻,他还记得自己大师兄的身份,试图要给‘胆小’的师妹依靠,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内。

    “青小……青小……”

    那出现正在啼哭的女人像是听到了宋长青的话,也跟着鹦鹉学舌般,尖尖细细的呼唤了数声。

    “唔……”

    车厢中那唯一清醒的妇人死命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但仍有恐惧的呜咽声从她嘴角逸出,感染着车内的其他人。

    ‘沙沙沙……’

    草丛逐渐分开,钻出了一只黄牛的脑袋。

    “我的牛--”

    马车上的赶车老头儿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由大吃了一惊,认出了自家的牛,心痛无比的喊了一声。

    他虽说害怕,可牛对他全家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资产。

    先前虽说跑了,但老头儿还怀揣着事情完结之后,将牛找回来的心愿。

    如今老牛自己倒是回来了,可是牛的情况却明显不对劲儿。

    牛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白,双角之上沾满了血迹,口鼻之中也涌出浓稠的血迹,拉成一条细长的血丝,‘滴滴答答’往下滴。

    那老牛仅只消失了一时片刻,可此时那肚腹却大得惊人,体形像是暴涨了两倍有余。

    一个身穿青蓝衣服的女人正倒坐在老牛的背上,‘她’的衣袍宽大无比,袖口重重叠叠垂落下来,将一双手笼在厚实的袖口之内。

    宽大的裙摆分裂开来,只剩两条裤腿垂落在老牛的身体两侧。

    裤腿处并没有见到一对小脚,只剩那裤脚晃幽幽的随着老牛的缓缓前进而甩来荡去。

    ‘哒!’

    ‘哒哒!’

    老牛以僵硬且诡异的姿势挪拖着四腿前行,所到之处血液滴落,糊得那些草丛之上到处都是。

    血红的浓雾萦绕在女人身周,令‘她’像是与血雾融为了一体。

    宋道长动了动鼻子,除了血腥味儿以及尸腐臭味儿外,同时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骚臭之气。

    车内众人的心伴随着骑牛女人的出现而紧绷,老道士见到这女人越走越近,当即双眉一竖:

    “不管你是哪方妖孽,却也不容你横行!”

    话音一落,他扣在掌中的灵符伴着他的咒语同时击打而出。

    符光化为一道雷电,狠狠的往那女人的头顶击落下去!

    ‘轰隆!’

    雷鸣声响中,如同手腕粗细的雷电力量击穿红雾,落到了那女人头顶。

    ‘吱——’

    女人的啼哭刹时化为一声尖利无比的长鸣,有些像是动物受到攻击后发出的惨叫声。

    “啊?”

    车厢内的众人听得这一声惨叫,都探头去看。

    只见雷电碰到女人头顶的瞬间,大股大股烟雾迸散开来。

    雷光将‘她’头顶撕裂,像是撕开了‘她’裹在身上的一张画皮!

    ‘她’挺直的身躯瘫软了下去,从那宽大的衣袍之中滚涌出一砣一砣的东西。

    众人预想之中的大战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女人’被一击即碎!

    身体内的东西滚落出来的瞬间,‘女人’的身体迅速干瘪了下去。

    同一时刻,那勉强僵直站立着的老牛的肚腹之下开始有东西钻攒不停。

    ‘吱咕’的声响里,大堆大堆的东西从它腹间如同下饺子般‘扑通、扑通’摔落下地。

    那些东西如同一个个蜷缩的毛球,通体呈姜黄色,沾了些血迹,落地之后随即摊了开来,钻出头尾,化为一只只黄鼠狼精。

    “黄皮子!”

    车上的人看清这一幕,骇得惊叫出声。

    伴随着这些东西接连钻出,黄牛腹中空憋了下去,化为一张皮包着骨的架子,四蹄一屈,‘砰’的摔落在地,化为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

    大量被雷电灵符击死的黄鼠狼尸体滚落出来,飘扬的衣裳搭上了牛的尸体,‘女人’的脑袋一歪,垂落到牛尸的背上。

    ‘吱吱吱——’

    从牛尸腹中爬出的黄鼠狼如同一只只幽灵,飞快的在地面穿行。

    “这些畜生!”

    众人一看到只是黄鼠狼作怪,虽说感到有些头皮发麻,但也隐隐松了口气。

    “我们下车来收拾它们!”

    虽说大家不愿招惹这些成精的东西,可现在已经招惹上后,既然避无可避,自然也要想法清理。

    车上的人先前被那古怪的声响吓得不轻,老牛的惨叫、女人的哀鸣,以及后来坐在牛背上出现的身影,都将众人吓得胆颤心惊,如今看到这一幕,觉得受了这怪东西愚弄,各个气得捏紧了拳头,恨不得亲自出手将这些黄鼠狼打死干净。

    “别动!”

    群情激愤间,老道士突然伸手一举,止住了众人:

    “还有。”

    他话音一落,四面草丛之中接连传来‘沙沙’的踩压声。

    坐在车厢最外头的宋长青探出了头去看——只见草丛摇晃不止,红雾底下,大量黄影穿行,密集得如同席卷而来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往牛车包围。

    “好多黄鼠狼!”

    哪怕以宋长青胆子之大,见了鬼神都不惧的人,此时见到满山遍野得黄鼠狼后,也不由骇然变色大喊了一声。

    宋道长见到这些围攻而来的黄鼠狼,也跟着面色疾变,二话不说从兜中抓出一把东西,往天空一撒:

    “天授神威,撒豆成兵!”

    那一把东西洒落出去,落地之后顷刻之间化为一尊尊铁甲兵丁,约摸十来余人。

    这些人面色呈黄铜色,表情木讷,动作也很僵硬。

    而远处席卷而来的黄鼠狼群在这片刻功夫间,已经冲近至跟前。

    ‘吱吱吱’的尖叫声中,大量鼠群冲上车子。

    十来个宋道长召唤出的铜甲人笨拙的挥拳击打、抓拿这些黄鼠狼群,老道士同时以符打出风火雷电的攻击。

    一时之间,雷光电鸣,以及‘吱咯’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牛车厢上粘贴的数张灵符生效,化为一层金芒,牢牢将车体护住。

    但黄鼠狼群源源不绝,数量多得吓人。

    仿佛整座山头之中的黄鼠狼窝都倾巢而出,全集中在了此地。

    车子虽有护罩,可却仍被大量黄鼠狼攻击,伴随着‘吱咯’的叫声,车子剧烈晃动,被拖移着前进。

    ‘吱吱吱!’

    ‘咯咯喀!’

    ‘沙沙沙!’

    草丛被分开,黄鼠狼群像是中了邪一般,悍不畏死。

第九百五十八章 我来

    “师傅,进来。”

    铁甲人的身上先是沾染上了血,打死一只黄鼠狼后,紧接着有更多的黄鼠狼蹿爬上来,撕咬它们的身体。

    牛车之内,伸手紧抓着车板的宋长青看到这情景,不由大喊了一声。

    这些黄鼠狼已成气候,且数量多不胜数,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使,异常的凶狠。

    红雾越发浓郁,那夹杂了阴煞之气的血腥味儿令人闻之作呕,明显不是一头死去的牛可以导致的。

    昏暗的光线中,只见四周都是闪着红光的一对对眼睛。

    ‘吱吱吱!’

    此起彼伏的尖锐嚎叫声里,车体被撞得‘哐哐’作响。

    先前还放话说要下车去杀黄鼠狼的人,此时缩在车子之中瑟瑟发抖,死咬着牙关一声都不敢再吭。

    黄鼠狼实在太多了,好似杀之不绝!

    一波掌心雷击打下去,打死十来只,又有更多的黄鼠狼群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涌而上,前赴后继。

    哪怕宋道长的道法专克妖邪,可在这些黄鼠狼群面前,却仍显出几分狼狈之色。

    他一把抓住爬到自己手臂处的一只‘吱喀’尖叫的黄鼠狼,用力将其掷往地面,随即身体一晃,躲过了一只黄鼠狼的飞扑,闪进了牛车之中。

    车体因为他的进入剧烈晃荡,门口两个铜甲兵迅速将他空出来的位置占住,把守住了车门处。

    ‘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响里,宋道长从腰侧的布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钱,摊在了自己的左手掌心之中。

    那铜钱共有七枚,他掌心一动间便竖直排列成行。

    “师傅——”

    宋长青一见此景,不由发出一声惊呼:“你这就动用此物了吗?”

    老道士并没有理他,而是咬破右手中指,并以食指相并,将血顺着排列的七枚铜钱划过。

    血液沾到铜钱的刹那,便随即消失。

    宋道长伸手虚空了一下这排列成竖行的铜钱,嘴中轻喝:

    “起!”

    他话音一落间,那铜钱红光一闪,原本散落的铜钱顿时化为一柄铜钱剑,竖直悬浮在半空。

    这玄之又玄的一幕令得车上众人叹为观止,不等众人开口,那剑便‘嗖’的顺着车门口飞出,悬挂于头顶上方处!

    剑一悬挂上去,刹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化为无数剑光,‘嗖嗖嗖’斩落。

    黄鼠狼群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顷刻之间死了许多。

    但这一剑却像是消耗了老道士不少的灵力,随着这剑光一出?他的气息像是衰败了许多?又从腰侧的口袋里狠心摸出数瓶药物?看也不看的便吞入腹中。

    有了此剑相守,道士的压力瞬间小了许多。

    车内原本忐忑不安的众人面色也好看了不少,纷纷赞出言赞叹:“仙长真是神仙法术。”

    宋青小的目光却落到了老道士挂在腰侧的布口袋上,沈庄之行他应该是早有准备了?临出门前?她注意到宋道长的这口袋装得很满,如今还在沈庄的路上?却已经被掏空大半了。

    吃完了丹药之后,宋道长像是缓过了一口气来,还来不及调息打坐?便随即睁开了双目。

    “这些黄鼠狼不太对头。”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数次以精血驱动符咒对他来说已经颇有些吃力了,话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之色:

    “一般黄鼠狼就算修成精怪,也不可能如此厉害。”

    这些已经有别于一般的妖怪,关键是数量奇多?令老道士疲于应付。

    黄鼠狼记仇?惹到一只,便会遭到一窝报复。

    可此时看来,何止像是惹到了一窝?倒像是将附近方圆百十里的黄鼠狼窝全捅遍了!

    照理来说,这些东西就算难缠,可只要施展雷霆手段震慑,死伤的数量一多,自然便会将它们逼退,以图将来再寻机报复。

    但老道士先是点豆成兵,又以符咒驱除,不止没能令它们退却,反倒像是更疯了。

    那铜钱剑悬挂在车顶之上,威力无穷,却并没有将它们吓住。

    这种反常的情况令得老道士的脸上现出忧心忡忡之色:

    “它们身上有一种阴气,像是遭到什么‘人’驱使的。”

    若真是如此,要想将黄鼠狼群驱散,除非将幕后主使者揪出,否则便唯有将此地满山遍野的黄鼠狼全杀了。

    “我们还在前往沈庄的路上,若在此地就被消耗大量法力,进入沈庄之后——”

    宋长青抓紧怀里的包裹,有些担忧的说了一句。

    “唉——”他的担忧也正是宋道长害怕的地方,如今闻听此言,唯有道:“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我们不如倒回去算了。”

    一路接连遇到妖鬼,虽说有老道士在,可始终有人忍不住了,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还怎么倒回去?”

    宋长青看了他一眼:“此时前进、后退的路都被封了。”

    “我们上车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说完这话,看那人还有些不服,不由便道:“不信你下车看看就知道了。”

    外面黄鼠狼正凶悍,就连老道士都被逼得倒退进车里,众人哪里敢出头。

    沉默了半晌之后,又有人张口问道:

    “这些妖祸,是不是吴婶带来的?”

    大家听到现在,也品出味了。

    问话的人不等别人回答,就略有些不快的道:

    “它们是不是要找吴婶的麻烦?要不……”

    “……”

    这话一问出口,其他人的脸上露出或忐忑、或不安,又隐隐夹杂着几分附和般的神色。

    “别胡说!”

    老道士瞪了众人一眼,冷声道:

    “妖鬼邪祟本身就是怨气深重的害人之物,哪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他说话的功夫间,那铜钱剑上的血光已经暗淡了许多,像是有些镇不住这群黄鼠狼了。

    先前被剑光逼退的黄鼠狼群再次尖叫着靠拢,车体四面八方传来‘咔咔’的声响,像是无数爪子攀爬上车壁周围、头顶处。

    外面老道士粘贴的符纸被黄鼠狼群撕裂,车壁被用力摇晃,利爪勾抓着车厢的木板,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吱吱——’

    车厢底部也传来抓挠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像是刮进了众人心头。

    “道长……”

    大家吓得惊声尖叫,总觉得自己身下、背后以及头顶到处都是黄鼠狼祸。

    “别慌——”

    老道士强作镇定,伸手安抚众人,一面沉声吩咐大徒弟:“长青,你随我下车!”

    话音一落间,再次去摸自己腰侧的口袋:

    “我……”

    他还没来得及再摸出东西,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掌便将他的手背压住:

    “我来。”

    少女轻细的声音传进众人耳中,听到道士话后应答了一声的宋长青原本准备起身下车的,但闻听少女的话,当即愣了一愣。

    老道士也怔了片刻,目光落到宋青小的脸上,却见她神色冷淡,眉眼间的娇憨尽去,竟然像是一夜之间便长大了许多,好似完全变了个人。

    “青小?”他先是唤了一声,等到反应过来,脸色一沉,斥道:

    “胡闹!”

    刚一说完,车厢底部就被一股力量重重撞击。

    ‘吱——’

    一声长长的鸣叫声里,数条尖锐的爪甲抓破厚厚的木层,透进车底。

    刺耳的抓挠声中,那长爪用力一撕,木屑乱飞之间,一只呲牙咧嘴的黄鼠狼脑袋钻进车里。

    那黄鼠狼眼冒红光,咆哮声间鼻头、嘴角血沫横飞,神态极为狰狞。

    “啊!”

    车厢内众人一见它凶相毕露,都尖叫不止,疯狂退让躲避,深怕被它嘴边的血沫喷到,染上什么阴气。

    宋道长目光一凝,正欲再摸符纸之时——

    一只细长的手掌伸了过去,一把将那探出头来的黄鼠狼脖子抓在了掌心里。

    紧接着宋青小手掌用力一握,不需施展灵力,仅凭肉身力量,‘砰!’

    那被她握在掌心中的黄鼠狼的半个脑袋便被她捏碎,血肉爆绽而出,喷射了一地都是!

    血肉残渣染红她白皙修长的手指,黄鼠狼的叫声戛然而止。

    她伸手一松,还在抽搐的黄鼠狼尸身顺着那破开的巨洞落了下去,砸中了数个围拢过来的黄鼠狼群。

    “……”

    众人又惊又怕,惨叫声也跟着一滞。

    而车底之下的那些本来暴躁无比的黄鼠狼群,不知是不是因此而慑,竟然像是有所顾忌一般,在车底之下打转,不敢再像先前那只同伴一样钻进车里。

    它们猩红的眼珠隔着车厢底的大洞与众人相望,绕着那被捏爆了头颅的黄鼠狼转悠,发出凄惨的嚎叫声。

    宋青小低垂着头,黑暗的环境中,她的瞳孔的周边化为金影。

    残余的黄鼠狼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掌缓缓往下滴——

    ‘滴答!’

    血珠滚滚而落,滴在那被她捏死的黄鼠狼的尸身之上,随即诡异的一幕发生。

    ‘嗞嗞——’

    只见那血珠顷刻之间化为暗红的冰晶,以这一滴血为中心,寒意迅速蔓延开来,迅速将那具黄鼠狼的尸体包裹在内。

    冰系力量铺盖开来,像是湖面荡漾开来的一圈涟漪,并疾速往外扩散。

    ‘吱吱吱——’

    黄鼠狼群发出凄厉的惨叫,像是感应到了可怖的杀机,竟然开始疯狂后退。

    可它们的速度远不及寒系力量,寒意所到之处,将这些黄鼠狼群冻结。

    ‘嗞嗞嗞!’

    冰雪封盖住车体四壁,并强行将此地温度降低。

    空气之中的冰系力量驱散阴寒之气,将那些飘浮在半空之中的血珠冻结。

    悬挂于牛车门上的那柄铜钱剑上也被蒙上了一层寒霜,斩杀的力量减弱了数分。

    眨眼的功夫间,车厢外的攀爬、抓挠、怪叫,以及宋道长召唤出来的铜甲人大战黄鼠狼的声音也很快消失。

    大家感觉到温度疾速下降,像是一会儿功夫便进入了冬季。

    车外静得厉害,车内的众人只看到漆黑的车底之下,那一双双红色的眼睛消失,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青小放出神识,感应到大半黄鼠狼群被自己杀死,仅有少量终于被吓破胆逃入山林后,这才缓缓坐直身体,皱眉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发,发生了什么事?”

    极度安静之下,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声。

    “长青!”

    宋道长看到宋青小捏死黄鼠狼的那一幕时,脸上露出极度惊讶之色,但只是转瞬间,他就将这表情压制了下去,紧接着吩咐大徒弟:

    “你守住车门!”

    他随即看了周围其他人一眼:

    “你们都寻些东西,随我下车。”

    外头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这些黄鼠狼来势极凶,显然不可能如此大阵仗后,仅只杀死了一头牛便轻易退去。

    这些东西已经成精,狡猾无比,兴许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无论如何,都需要去打探一番,再拿主意。

    “道长……”

    听了他的话,大家都有些害怕,脸上露出不情愿之色。

    老道士双眉一竖,眼中闪过怒色:

    “怕什么?这些东西虽多,可终归是畜生,我们这么多人,不用术法也能杀死它们。”

    宋青小的举动虽说突兀,但也提醒了老道士,这些黄鼠狼虽说有些道行,可妖怪修行始终与人类不同,从体形、力量上人类始终胜过它们。

    老道士感应到了它们身上的邪祟之气,令它们力量大增,但众人若是齐心协力,拼死反击,也未必不能将之逼退。

    他还要保留灵力,以便进了沈庄之后应付那里的阴魂厉鬼,绝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连我的弟子都可以杀死此物,怎么你们就不行?”

    宋道长喝斥完,其他人虽说害怕,却也不敢出声。

    车厢内并没有什么武器,众人只得各自取了长凳、木棍等物,胆颤心惊的随宋道长下车。

    “嘶——”

    原本以为下车之后必会是一场恶战,这些黄鼠狼兴许是故意装腔作势,引诱众人下车偷袭。

    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却没有料到,一下车来,看到的是冰封满地!

    无数密集的黄鼠狼尸身被冻结在冰雪之中,形同冰雕,栩栩如生。

    寒冰往外铺延开数里,草叶之上结出了霜冻,远处匍匐得牛尸也被冻结,空气中的血雾被驱散。

    骤降的温度下,竟然飘起了雪沫。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车上的众人,就连宋道长见此情景,也都大吃了一惊。

    他虽也修道术,可与宋青小之间境界相差太多,她在动手的时候,这老道士全然没有察觉。

    那十来具召唤出来的铜甲人也被冻住,身上还挂了数只已经被冻得僵硬的黄鼠狼尸体。

    大家站在雪地之中,冻得直跺脚呵气,却又隐隐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

第九百五十九章 启程

    满地的黄鼠狼尸体多得重重堆积,看上去份外惨烈。

    大家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完全不知道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道长放出神识查探了片刻,许久之后睁开了眼睛:

    “没事了。”他语气凝重,“黄鼠狼群已经死绝了。”

    说到这里,他往前迈了一步。

    脚踩在透明的冰块之上,布鞋底与泛着寒气的冰雪相接触间,发出轻轻的粘黏声。

    “是什么人帮忙?”他轻声的喃喃自语:“莫非,是当年那位故人?”

    以他的修为,已经感应得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危险。

    寒冰的力量极为霸道,此地弥漫的阴气都被驱散了几分。

    但这强大且又活跃的灵力对他们好像并没有恶意,仿佛特意针对这些黄鼠狼群而来,顷刻之间将其干净利落的斩草除根,不留半点儿祸患。

    能办到这一切,其力量修为自然大大的胜过了宋道长的法力。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当年自己的师傅曾经结识的故人,以及与他之间做出的再次相约沈庄的诺言。

    大家并没有留意到老道士的轻声呢喃,却听到了他说已经没有危险的话。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众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道长,现下怎么办?”

    赶车的老头儿欢喜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忙不迭的问了一声。

    这一声问话将宋道长陷入沉思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暂且将心里的怀疑压下,转头看了四周一眼,随即大步向牛的尸体走了过去。

    一会儿功夫,那牛的双眼泛白,已经出现腐败迹象,这显然是受到浓烈阴气腐蚀。

    一套青蓝衣裳包裹着数只黄鼠狼的尸体散落在牛尸的一侧,被五雷咒轰过之后仅剩的半颗稻草人的脑袋滚落到一旁,中间还插了根细细的竹竿子。

    宋道长仔细看了一番,那衣裳上带着泥土以及腐尸之气,看样子应该是黄鼠狼群不知道从哪座坟中的女尸身上掏出来的寿衣,又取了稻草人的脑袋装神弄鬼的吓人。

    “这些东西虽说是假的,但属于死人之物,邪气易招阴祟,不能放任不管。”

    他面冷心善,暗自思咐:“此地虽说暂时受阴气影响,可将来阴气褪散后,仍是一条大道。”

    若是任由这些东西摆在这里,再招来鬼物附身,乡民过往之间受了影响中了邪,恐怕会丢了性命。

    宋道长想到此处,双手结印,召出三昧神火,一指之间那衣物顿时‘轰’的燃了起来。

    火星乱绽之间落到半个稻草人头之上,也跟着亮起绿光,散发出阵阵恶臭之气。

    火苗闪动之间飞快的闪过一丝女子残影?那双阴怨的眼睛冷冷睨着众人,但影像才刚一出现?便随即被空气中强烈的冰系力量撕裂。

    “这真是奇了怪哉。”那要回沈庄的男人双手环胸?被冻得瑟瑟发抖,却难掩语气中的喜色:

    “怎么突如其来就下起了大雪?”

    “兴许是道长召来的神仙?怜惜我们受妖邪所困,出手相助呢。”

    虽说下雪之后温度骤降,可众人却欢喜异常?觉得这种寒冷远比之前阴沉的天气更让人舒心。

    “先别管这些了。”

    宋道长在点火的刹那?也看到了那寿衣、稻草人头上出现的女子倒影。

    等他定睛一看时,又只见到闪烁的火苗而已?并没有什么影子的存在。

    虽说这影像消失得很快,可残留的那种恶意却令人不寒而栗,令老道士更加肯定自己并没有看错,越发心中不大安宁。

    “我们赶紧离开此地。”

    “往哪走?”其中一个妇人犹犹豫豫的问了句:“此时天色已黑?牛都死了?车也被这些黄大仙抓咬得不成形了……”

    她话里透出强烈的不情愿?显然不愿意再往沈庄的方向前行。

    有好几人站在她那一边,不管是吴婶被附身,还是被黄鼠狼群围攻?都令众人对于前往沈庄充满了抗拒之意,恨不能立即便归家去。

    “是啊道长。”有人应和了一声,“看样子这是老天爷在提醒我们,不要去沈庄,何不就此打道回府,也能保住性命。”

    “对对对。”

    众人接连点头,就连那父母妻儿都在沈庄的男人都面露踌躇,像是拿不定主意。

    宋道长皱起了眉,毫不犹豫:

    “那就唯有与各位就此分别。”

    他的话令众人吃了一惊:“道长不送我们回去吗?”

    “我受沈氏所托,前往沈庄,君子不能言而无信,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老道士说完这话,沉着脸招呼宋长青上车。

    “那怎么行?”其他人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忙不迭的围了上来:

    “这一路连遇妖鬼,若是没人护持,我们回去的路上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了得?”他们不约而同的拦了师徒两人去路,深怕被抛在这荒山野岭:

    “老仙长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如您与高徒先护送我们回家,末了再前往沈庄也可以。”

    “那怎么行?”老道士当即拒绝:

    “沈庄危险重重,我出门之前曾经占卜卦象,不得误了时辰,否则后果难以预测。”

    他忍了不耐,说道:

    “这些黄鼠狼精已经死绝,就算有逃亡的,也是少数,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他又看了一眼村民们:

    “你们与沈庄无关,就算这一路沾了些阴气,但回去之后最多大病一场,不会伤及性命,养一段时间就成。”

    可是吓破了胆的众人又哪里肯听这话,围着他依旧不肯放弃:

    “道长也说妖鬼邪类怨气冲天,哪里肯讲道理。”又听说老道士擅长占卜,都央求他:

    “不如道长替我们占卜一卦,看看我们有没有什么劫数要渡的。”

    “胡闹!”老道士就算脾气再好,可被这些人再三纠缠,也失去了好耐性:

    “我已经言尽于此,你们不要拦我去路,拖我时辰。”

    说完这话,他忍无可忍,伸手便要将人群推开。

    “道长!道长!”

    那最初说话的妇人站了出来,使得宋道长探出的手又无奈的缩了回去。

    女人往前迈了一小步,讨求道:

    “既然不能护送,也不能占卜卦象,那给几张灵符也行。”

    她想到先前老道士种种手段,不由商量道:“这样我们也能安心。”

    “不要闹了。”宋长青一见师傅被围,连忙仗着自己身材高大硬生生挤开人群。

    “你以为那符纸是路边的草,一抓一大把的?”

    他没有宋道长的好涵养,大声的喝斥:“我们自己都不够用了,怎么可能还给你们?”

    “小哥说话好没道理——”

    众人开始被他身材、音量所慑,愣了一愣,但回过神后又很不服气。

    “事关大家生死,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什么出家人?我们不是。”宋长青大声否认:“要不你们去找真正的出家人救命。”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

    那妇人提高了音量,叉着腰挺胸往前迈了一步。

    宋长青一见她靠了过来要贴上自己身体,当即‘噔噔’后退:“你不要过来——”

    师徒两人都是厚道人,又不愿对普通人动手,一时之间竟被困在原地。

    宋青小一见这师徒两人被拦住,当即跳下马车,大步向师徒二人走了过来。

    “我偏要……”那妇人一心想要讨得保命灵符,坚决不肯让步半分。

    她话未说完,便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后背。

    “他让你不要过去,你听不到吗?”少女清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紧接着,一股大力从后抓了过来,她在这股力量之下完全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身不由己被拽向后方,只能听到耳侧风声刮过。

    下一瞬间脚尖离地,好似被人高高拎起,紧接着又‘呯’的重重摔入数米远的冰地里。

    “……”

    这一摔之下险些没将她摔散了骨架,一时间浑身发麻,连惨呼声都被堵在了喉间,难以出声。

    “小师妹……”

    宋长青没料到宋青小如此彪悍,一来就将人打倒在地。

    但也幸亏她这一出手,将那女人拉开后,解决了师徒两人不少麻烦,使得二人反应过来迅速脱身。

    还有一些不甘心的想要再围过来纠缠,宋长青也学到了宋青小的方法,将硕大的拳头一握,眼露凶光,成功的将一批人震退。

    “……”

    老道士面冷心善,一生之中谨记当年师傅的教诲,从不对普通民众施展武力,没料到拳头如此好办事。

    若是以往,他肯定会多加教导,但他这会儿被纠缠出了真火,也就闷不吭声。

    “那赶车的,也上车。”

    见两个徒弟都上车后,老道士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往人群之中看了一眼,招呼了一句。

    大家害怕宋长青的拳头要打人,既是不满又还不甘心,只是见到老道士沉着脸,表情看上去严厉得有些吓人,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出声。

    那赶车的老头儿蹲在死去的老牛面前,一脸垂头丧气,听到老道士的招呼的时候,又惊又怕:

    “我?”他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明白宋道长喊他的用意:

    “道长是叫我吗?”

    他没料到宋道长还会叫他上车,看样子像是要找他一路同行。

    “可是道长,我的牛已经死了——”他有些伤心的指了指已经死去的老牛,纳闷不解:

    “没有了拉车的牛,我就是上车也无济于事啊?”

    他不愿意同行。

    宋道长提到过的可能会祸害他的黄鼠狼群已经接连死尽,哪怕他就此折返回去,也不至于再出大事。

    沈庄摆明了并非善地,光是一路遇到的事已经够可怕了,越是接近越是吓人,他不想再趟这淌浑水。

    “你只管上车,我叫你来,自然有我的用意!”

    宋道长冷着脸,又唤了一声:

    “快些,不要误我时辰。”

    那老头儿虽说满心不愿,可是在宋道长冷脸之下,又不敢反抗,犹豫半晌,挪着小步缓缓靠近牛车。

    他倒也不是全然害怕宋道长的缘故,而是也有些舍不得自己的这架牛车。

    虽说牛是死了,可车还在,宋道长等人摆明不可能下去,兴许是要跟他谈租车的事情。

    再想想这一路行来虽说经历了数次险境,可每次却都逢凶化吉,兴许是因为老道士法力通天的缘故。

    想到这里,老头儿心倒是定了些,缓缓上车。

    同时还有那家在沈庄的男人,犹豫了半晌之后,也跟在了老头儿的身后,见宋道长没有阻止,也壮着胆子爬上了车。

    其他人没有动弹,都带着不满的神情望着车上的几人。

    老道士想了想,从包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符纸,往众人扔了过去:

    “你们拿着这张符纸,同路倒返回去,只要路途上不分开,想必是不会出事的。”

    大家一见符纸,争先恐后的想要去拿到手中,倒也顾不上再去拦人。

    宋道长拿出一张符纸已经仁至义尽,他双手结印,打入数道法诀进入那被冰冻住的几具铜甲人体内。

    只是寒冰的力量非同一般,他一连打了数次灵力,铜甲人才终于融化,活动了几分。

    一旦恢复了活力之后,在宋道长示意之下,十具铜甲人各自抬起车厢四角,将车高高举起,随着宋道长一声厉喝:

    “起!”

    车辆被十个铜甲人抬着飞速前移,顷刻之间就离开此地数十米。

    “道长——”

    车子的速度快得惊人,远比牛拉车的时候快了不知多少倍。

    这如同坐筋斗云般的速度令得拉车的老头儿既感新鲜刺激,又有些害怕无比。

    他伸手抓紧了车厢壁板,开口问了一声:

    “您叫我上车,所为何事呀?”

    宋道长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仅只是一会儿功夫,这老头儿的印堂之间又透出了层层黑气。

    他身上的阴气本来已经受到了压制,宋道长先前喂了他一张符纸,本来已经被重新催燃的三盏阳火,此时竟然又有两盏已经熄灭。

    “不可能啊——”

    老道士喃喃自语。

    从发现赶车的老头儿中了招后,他就一直在分神注意此人。

    若是此人中招的原因是因为最初坐在车外,宋长青得道行不足以镇压妖邪,所以使得阴鬼钻到了空子也就算了。

    可他出事之后,宋道长特意与两人交换了位置。

    从黄鼠狼群攻击到被斩杀,这老头儿除了最后与众人一起下车之外,没有单独呆过,也没有离开过宋道长的视线。

    既然如此,他身上的这股浓重的阴气到底是哪儿来的?

第九百六十章 出手

    车厢没有门帘,车内的几人可以透过车门的方向,看到四周的影物迅速后退,被抬起的车子跑得飞快。

    大量灰蒙蒙的雾气直接冲灌进来,令人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赶车的老头儿被宋道长看得毛骨悚然,坐立难安。

    “道,道长,什么不可能。”他感到浑身冷得厉害,周身血液都像是冷冻成冰渣,刺激着血脉。

    “你祖上是沈庄人氏吗?”

    宋道长的这句话直接听得赶车的老头儿双腿发软,眼前金星一冒,半晌缓不过神来。

    他先前坐在外头赶车,也听到了宋青小与老道士之间的谈话,自然知道了吴婶两次中招的原因,可能与她出身沈庄有关。

    当时这老头儿听到此处的时候,就觉得浑身发寒,却也庆幸与自己无关。

    可这会儿老道士的问话,再加上他的眼神,赶车的老头儿瞬间就明白老道士为什么要留自己下来。

    一反应过来,他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门‘呯呯’叩到了车厢地板上,大声的嚎道:

    “老神仙救命啊!”

    “你先起来。”

    老道士虚扶了他一把,柔和的灵力托着还想跪在地上哀求的老头儿坐回了凳子之上。

    “你先说一说,你祖上跟沈庄有没有什么关系?”宋道长又问了一遍,那老头儿还极度不安,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直到老道士又以道家之力震喝了一声,将这问题又问了一遍时,他才醒过神来。

    “没有。”

    老头儿摇了摇头,抹了把脸,低头看了一眼掌心处没有血泪,才稍稍松了口气,十分肯定的道:

    “我的祖上都是云阳人氏,绝对与沈庄无关。”

    他大声的强调,不知这话是要说给谁说的。

    “那就奇了怪了。”老道士连问了几遍,他都很是笃定的说自己与沈庄无关。

    照理来说,沈庄内的强大怨气只应该针对沈庄的血脉,从吴婶两次中招,而其他人安然无恙也说明了这一点。

    可是赶车的老头儿与沈庄并没有半点儿关系,却也受到了阴气影响,这无疑是推断了宋青小、老道士之前的判断。

    “莫非我真的猜错了?”老道士皱了皱眉?说出这句话来。

    “师傅?您也说过,阴邪之类的不讲道理。”宋长青见他愁眉不展,不由说了一句:“兴许就是想要害人而已。”

    “不对。”宋青小否认了他的说法?她感应得到赶车的老头儿身上的阴煞之气与吴婶身上的气息颇为相似。

    他瞪大了一双眼?眼中已经开始浮现出了血丝?将一双眼睛映得通红,像是之前的吴婶一般。

    “你与沈庄还是有所关联。”

    “我没有……”赶车的老头儿一听这话?当即否认。

    只是他话音未落?便被宋青小打断:

    “你有。”

    老头儿忙瞪大了眼睛还想争辩?他眼珠之中?那些红血丝越来越密,像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细细蛛网般,将两颗眼球密密麻麻的包裹在眼眶里面。

    宋青小不等他说话,便开口说道:

    “你接了吴婶的活?送我们前往沈庄。”

    她对沈庄内的情况了解不多,从吴婶的口中说的话里可以大概知道沈庄以养蚕而闻名,庄内不少人依靠养蚕而富甲一方?百年前曾遭屠城?导致城内人口死绝。

    但除此之外?通过之前附身吴婶的女鬼口中透露出的信息可以得知,沈庄内可能有一个令众鬼都感到畏惧的存在。

    那女鬼出现的时候,控制了吴婶,甚至连宋长青都险些遇害。

    在她暗中帮助之下,老道士以银镜控制住了那厉鬼,使她显出了原形来。

    只是以老道士的能耐?以银镜控制厉鬼已经十分吃力。

    那鬼已经成了气候,煞气很重,道行不浅,最终魂飞魄散的原因,显然并不是因为银镜的缘故。

    在宋青小看来,更像是她吐露了什么秘密,却遭到了灭口一般。

    “我接了吴家嫂子的活,送你们前往沈庄——”

    这一会儿的功夫,赶车老头儿的症状越发明显,他的反应开始迟缓,脸上的青黑之色越发明显。

    哪怕宋青小对于道家秘法了解不多,但也看得出来,他的生机在缓减。

    老头儿的眼睛高高肿了起来,眼睑之下一对眼袋像是灌了泡水般。

    一条条青色的毛细血管浮了起来,里头像是装了什么东西一般,微微弹跳,使得那眼皮不住的抽搐跳动,他自己本人却全无察觉。

    宋道长一见不妙,当即又从腰侧的口袋之中摸出一张符纸,疾念咒语,塞进了老头儿的嘴里面。

    ‘轰!’

    火光燃了起来,符纸化为金芒,暂时将这股阴气镇压,令得濒死的老头儿得以拣回一条命来。

    “哦……对。”他嘴中还冒着青烟,却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前一刻宋道长的举动,而是吃力的点了下头:

    “我接了吴婶的活儿,收了她的钱,要送你们前往沈庄。”

    “你收了她的钱?”

    宋道长听到此处,终于找到了老头儿与沈庄之间的关联。

    “对。”有了灵符的续命,他的情况比先前又好了一点儿。

    “钱在哪里?可带在身上了?”老道士急切追问了一声。

    可能是知道事关自己性命,那老头儿半点儿也不敢迟疑,连忙去摸自己的胸口。

    他穿了一件对襟盘扣的旧衣,手从盘扣的缝隙探了进去,摸出一包以旧汗巾子包裹的东西:

    “都在这里!”

    沈庄近来闹鬼的传闻几乎同富裕的名声一样传得很远,吴婶付的钱太少了,人家都不愿意。

    因此她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请了老头儿赶牛出门。

    这笔钱数目不小,老头儿自然是要随身携带的。

    “除了花了一个银元,为我孙儿交纳进学所用,就再也没有拆散。”

    他说到这里,将那包裹得很紧的汗巾递了过去。

    宋道长还未接过,便已经察觉到汗巾里传递来的阴气了。

    那汗巾被他扎得很紧,边角都绕了数圈,似是怕里面的银元漏了出来。

    老道士将其撕开,里面缠了数层,每揭开一层,便似是有一丝若隐似无的黑气散逸开来。

    随着这黑气散开,车厢之内的温度像是低了下来。

    “咦?”老头儿的目光一直落在宋道长的手上,见他一层层将汗巾揭开后,发出一声诧异至极的惊呼声来。

    “怎么了?”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他吸引,宋长青问了一声,老道士也抬起了头来。

    “这,这不是吴家嫂子给我的荷包啊。”

    车内的几人目光都落到了老道士的手中,只见那汗巾的中间,包裹着一个粉色的丝缎锦袋,上面绣了一小支含苞欲放的小荷,看上去栩栩如生。

    可是赶车的老头儿的表情却像是活见了鬼,有些不敢置信:

    “吴安嫂子给我的荷包,明明是……是……哏唔噜……”

    他本来神色激动,但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大对劲儿了,嘴中发出无意识的音节,像是中了邪。

    大家意识到不对劲儿,下意识的抬头盯着他看。

    就见赶车的老头儿此时肿胀的眼皮抖得厉害,眼中已经布满了暗红的血丝,与眼珠相连。

    冷不妨看上去就如同对上了两个漆黑的眼眶,在车厢内与之对视一眼,后颈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啊……”那另一个上车的男人见到赶车老头儿的异状,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跌跌撞撞的往宋道长的身边靠。

    “孽障!”

    宋道长一见这情景,自然知道是阴魂作遂了,当即顾不得查看那荷包,再次咬破中指,想要往赶车老头儿的额中间点去。

    “喝!”

    那老头儿的眼珠通红,占据了整个眼眶,此时眼睑抽搐,口中发出一声阴气测测的厉呼。

    他的嘴唇瞬间化为漆黑,喉间吐出一根漆黑的长舌,往老道士的手腕裹。

    一股阴风从他嘴里喷吐而出,化为森然黑雾,弥漫于车厢四处。

    黑雾所到之处,便凝结出阴气十足的漆黑冰晶,老道士手指尖处涌出的血一下被冻结,再难点出。

    “竟如此张狂!”宋道长点血不成,眼见难以镇压,迫不得已另一只手再往腰侧一摸。

    只是临出门前那行囊之中装得虽满,但一路已经用了大半了。

    银镜被毁,铜钱还悬挂在车门上方。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趁手的几样法宝已经使用的时候,欲再摸符纸时,已经晚了。

    那舌头裹到他手指,‘嗤’的声响中,阴气如附骨之蛆,顺着他的伤口钻入他的体内。

    舌头之上分泌出大量粘黏液体,随着那舌头一收,这些液体拉出千线万缕的长丝,捆缚着宋道长的身体往赶车老头儿的方向拖。

    “师傅!”

    宋长青一见此景,当即毫不犹豫将宋道长牢牢抱住。

    但那老头儿遭附身之后力大无穷,且这阴鬼法门恐怖。

    宋长青只觉得顷刻之间怀中抱着的老道士身体迅速失去了温度,如同抱了座冰雕似的。

    他的手掌迅速失控,被他捏在手中的那个荷包像是抓握不住,眼见要往下落之时——宋长青艰辛异常的伸出一只手,将那即将跌落的荷包抓在了掌中。

    车内吴婶被附体之后昏睡不醒,另一个男人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浑身哆嗦。

    只见老道士身上的黑气如同瘟疫一般,迅速沾染到宋长青的身上,将两人一并缠住,往赶车的老头儿方向拖。

    ‘喝——喝——’

    此时赶车的老头儿神态狰狞如恶鬼,张口吐出大量黑气,一脸森然的望着被拖近的师徒二人,那长舌一卷,往宋道长的脸上招呼。

    “定——”

    宋道长知道自己着了道,但他有一定修为,此时神识还算清醒,极力抓握着车厢地板,想将身形稳住。

    但他被阴气所控之后力量大减,这一点儿挣扎的力量在这恶鬼眼中显得弱小又无助。

    “莫非我渡劫不过,会死在路途不成?”

    生死关头,老道士的脑海之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想起了临出门前烧的那几柱香,香火还未燃起便已经熄灭了,显然云虎山的列祖列宗对他趟这淌浑水并不保佑,一切不过是他强求。

    正恍惚感叹之间,只见一点淡青色的残影掠过,带起一股清冽干净的风,将满车厢混沌的黑气都像是搅碎了。

    “啊……”

    就在此时,一道尖厉无比的惨叫从赶车老头儿的口中发出。

    这叫声一响起,老道士、宋长青就发现那股困缚师徒二人的力量瞬间散开大半了。

    声音刺入二人耳膜,师徒两人一个激灵,宋道长率先回悟过神,定睛往惨叫的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下一瞬,宋长青就感觉被自己牢牢抱抓的老道士身体重重一抖,接着颤声大吼:

    “宋青小!你在干什么?!”

    昏头转向的大师兄连忙抬起了头,就看到了令他不敢置信的一幕。

    他那以往娇憨胆小,听到要去坟地练胆都能吓哭的可爱小师妹,此时半站起身,单手抓住了赶车老头儿的头发,迫使他仰起了头。

    “啊啊啊嗷——”

    老头儿的口中发出一声尖厉阴森的呼喝,头颅大力甩摆,却始终无法将她的手掌撼动,被她牢牢抓握在手中。

    脑袋被制之后,这厉鬼不得不放弃了对师徒两人的控制,转而将那可怖的长舌抽了回来,缠往她的胳膊。

    而她不为所动,另一只手探向了赶车老头儿的眼睛处。

    老头儿的眼睛浮肿,那双漆黑瘮人的眼睛此时紧紧眯成了一条细缝,张开漆黑的大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喝。

    宋青小的指尖强行分开他的眼皮,同时指腹下压,迫使他的眼珠瞪出。

    只见此时那老头儿的眼珠之上缠满了殷红的条条血丝,像是一条条血筋一样的触手,还在缓缓交缠蠕动。

    在她的视线之下,那些血管像是有些害怕,蠕动着想要重新潜入那眼球之中。

    但不等它们逃匿,宋青小的手指灵活的钻了进去,准确的将隐匿在一堆杂乱无章的血筋之下得一丝黑气捏住。

    “啊……”这一声惨叫高讥尖厉,带着阴鸷、怨毒。

    “啊——”而这一声惨叫带着痛苦、害怕与惶恐,却是属于赶车老头儿的。

    “啊啊啊啊——”车上另一个目睹了厉鬼再现的另一个男人一直尖叫不止。

    “啊!”

    “啊——!”

    与此同时,宋道长与宋长青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也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在数声惨叫之下,宋青小不为所动,一拽住这黑气,用力往外一抽!

第九百六十一章 丝线

    “啊啊啊啊啊——”

    这惊悚至极的场景之下,宋青小将一条细如丝发般的黑线从那赶车老头儿的眼中慢慢抽出。

    随着这黑线一抽出来,那老头儿口腔之中的阴怨惨叫声便越发衰弱,相较之下,老头儿本来的声音则开始变大了许多,显然他的意识已经占握了上风。

    那黑线又细又长,抽出一截之后,包裹着老头儿眼珠的那些凌乱交织的血丝便如凌乱的线头被连根拨起,逐渐减弱。

    直到宋青小将其完全拽了出来,捏在手中之后,那老头儿探出的长舌回收,青黑的嘴唇也慢慢恢复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四周弥漫的浓郁阴气逐渐随着敞开的车门散逸,困绑着宋道长师徒二人的阴气则彻底的消失了。

    控制着自己的阴气、怨鬼被捉后,身体重新得到掌控。

    赶车的老头儿只觉得眼珠酸胀疼痛,像是被针扎过。

    但最令他难以忍耐的,是要被撕裂的头皮——

    宋青小为了制服附身在他身上作怪的厉鬼,以绝对强悍的力量将他压制住,根本没有手软过。

    他被附体之时尚不觉得如何,此时一掌控了自己的身体后,除了眼部的疼痛以及被阴气蚀身的虚弱感外,就属头顶最痛了。

    老头儿还没有完全剪掉发辫的习惯,全被他盘在脑袋上,以汗巾挡住。

    这会儿被宋青小一手抓握,几乎要将他整个头皮盖都提起来了。

    受疼痛刺激之下,被附魂附身后的恐惧以及虚弱恶心的感觉瞬间都降低了许多,混乱的意识一下清醒了。

    “轻些,轻些——”他头晕眼花的呻_吟着开口,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头皮,却发现周身软得如同面条一般,连指头都无法动弹。

    从他说话的声音听来,他已经是彻底的清醒过来了。

    宋道长先前受到的刺激过大,惨叫一声后听到老头儿的声音一个激灵,忙不迭的看了宋青小一眼:

    “快放手。”

    那老头儿半个身体都被她如拨萝卜般提起来了,一只眼睛高高肿起,像是有血在往外流:

    “啊,我的眼睛是不是要瞎了?”

    惨叫的功夫间,宋青小顺应老道士的话,将手一松。

    老头儿瞬间跌坐回凳子之上,身体一晃,险些一头栽倒在车厢地板上。

    若非老道士关键时刻扶了他一把,就拉着他坐稳了,这老头儿非摔一个大跟斗。

    “道长,我的眼睛是不是要瞎了?”

    一得到自由,赶车的老头儿随即便仰起了头。

    宋青小先前抓扒他的眼睛的动作并不温和,她的力量就算再有收敛,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仍是不能承受。

    老头儿的眼角已经撕裂?眼珠应该受了伤?血液一直往外流。

    “没有……”老道士有些心虚?却仍是摇了摇头:

    “没有瞎。”

    他这话不知是要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这老头儿,说完又凑近看了看,同时伸手抹了一下那顺着他眼眶流下来的血泪。

    这种血泪与吴婶的不大相似,宋道长感应了一番,却奇怪的发现那股缠绕在他身上的阴气已经完全消失了。

    老道士眼皮开始抽搐?很快想到了宋青小从他眼中抽出的那一缕黑丝了。

    他几乎是表情有些扭曲的抬起头?果然就见到宋青小的手中捏着一条细细的黑色丝发。

    那丝发形同活物?正缠在她指尖不住挣扎钻揉,如同一条蠕动的触手。

    “嘶——”老道士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感觉自己心脏瞬间紧缩。

    他虽因为境界限制?先前没有发现此物的存在,但以他经验、眼力却不难猜出此物可能就是造成了赶车老头儿先前异状的元凶。

    此物力量如此恐怖,附身了老头儿不说,同时还可以有多余的力量控制他与宋长青二人?足以见它强大之处。

    这会儿一见这丝线缠绕在小徒弟的指掌之间?老道士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回过神来之后?他当即伸手往这黑线抓来:

    “快给我!”

    这可不是什么好玩之物,兴许不止是赶车老头儿的异样与它有关,就连吴婶先前的异状,说不定也跟它是脱不了干系的。

    宋青小也并没有怎么用力,可那细如丝发的黑线却无论如何挣扎,始终都难以从她指掌之间逃脱。

    她细细端详了一番,这丝线上阴煞之气很浓,与先前钻入了吴婶体内的黑气如出一辙。

    上面萦绕了一层黑气,带着怨毒的残念,仿佛还有一缕残魂附着其上,尖声在吼:“放开我——”

    她神色如常,同时以另一只手指将那黑丝从头到尾轻轻捻了一下,灵力透入其中,瞬间将这一丝残毒怨念辗得粉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黑气逸散开来,攀缠挣扎的黑线一下就像失去了生命般,松松垮垮的挂在她指缝处。

    宋青小定睛一看,那是一根被人捻拢得很细的丝线,应该已经有些上了年头。

    没有了黑气的侵蚀之后,这条显露出的丝线显出它本来的真面目。

    它并非真正的纯黑,而是呈黑褐色,有些像是沾染到了血浆之后被染上的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成如今的样子了。

    “青小!”

    老道士先前发话之后见她不为所动,不由大感着急,深怕她也着了阴魂的道,以道家灵力气沉丹田,一声大喊:

    “这可不是你能玩耍的东西,快给师傅!”

    宋青小看他是真的着急了,再加上丝线之上危险的气息已经被她抹除,因此便递给了宋道长。

    老道士一把将其接过,死死拽紧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回想起先前那一幕,不由又有些生气: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

    赶车的老头儿当时中招之后鬼气森然,样貌狰狞而可怖,令人望之害怕。

    在老道士印象中,平日里她最是胆小不过,连让她前往云虎山的坟园练胆都能吓哭的人,当时却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一把上前将那被附身的老头儿抱住。

    不过也幸亏有她这一出手,将那阴鬼制住。

    否则宋道长师徒二人今日恐怕要栽在这鬼物手中,后果如何真的是不堪设想了。

    “我看您与大师兄都被缠住了,所以才出手。”

    宋青小这样一说,老道士脸上的怒容一下就消了许多。

    “话虽如此,但当时的情况危急,你还是应该以自身安危为重。我跟你大师兄都有修行在身,自然会想办法保命的。”

    他的表情缓和了些,回过神来之后想起先前她撕扯赶车老头儿眼皮,抓出黑线的那一幕,又有些好奇:

    “你怎么发现他眼中藏有玄机的?”

    他指了一下还捂着眼睛,‘唉唉’直叫的老头儿发问。

    宋青小微微一笑,说道:

    “我看他的眼睛肿得不对头,与先前吴婶有些相似之处。”

    经她一提醒后,宋道长才发现确实吴婶之前的眼睛肿得有些不大对头,像是灌满了水的鱼泡,几乎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他被附体之后,我就注意到他的眼睑下方像是有东西在钻动,眼里的红血丝好似活物,所以就将这黑线抽出。”

    宋道长听她这样一说,点了点头:

    “你心思细腻,看样子这东西确实与控制他们的阴魂有关了。”

    不知是不是出于对小徒弟的信任,他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问清了缘由之后拿起了手中的那一丝黑线。

    老道士拿起这黑线捻了捻,先是放出一丝神识感应了一番,接着又放到鼻端嗅了嗅。

    赶车的老头儿停止了惨叫,捂着那只被宋青小撕裂的眼睛,流着眼泪盯着看老道士的举动。

    “这,这就是刚刚钻进我眼睛里的东西?”

    几人注视之下,老道士点了点头,说道:

    “这像是一根线。”

    但是令他有些奇怪的,是线上的那股附着的阴魂怨念已经消失了,不过还有阴气的残留,足以证明宋青小先前的举动确实是对的。

    他也并没有怀疑阴魂的消失与宋青小有关,只当是此阴魂恐怕与之前附身吴婶身体的女鬼一样,可能是因为曝露之后而被某种力量杀死了。

    “应该是蚕丝。”宋青小接了一句。

    “这看得出来?”宋长青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凑上前瞪大了眼睛看了半晌。

    可是此时外头天色昏暗,车厢之中光线更不充足,虽说他练武、修练之人眼力过人,但瞪大眼睛看了半晌,却压根儿什么也看不出。

    老道士赞许的看了宋青小一眼,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徒弟时,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斥责:

    “尽长个头不长脑子!”

    “师傅……”宋长青莫名被骂,不由有些憨憨的挠了挠自己的头。

    “从先前附身吴婶的女鬼所说的话看,他们的出现是跟沈庄有关,也是早有预谋。”

    骂完了徒弟,宋道长仍解释给他听:

    “沈庄擅种桑养蚕,丝织品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几乎提到沈庄,大家都会想到丝绸、缎帛。”

    所以眼前这根黑丝是沈庄内的阴魂作为害人的媒介,那么这根黑线是蚕丝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宋长青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一般的点了点头:

    “小师妹真聪明!”他有些骄傲的夸奖,像是半点儿都没有因为自己被骂而尴尬、迁怒,反倒很是为宋青小开心:

    “回头大师兄……”

    他一时欢喜想要许诺,但话说了一半,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一下顿住,在宋青小的注视下,‘嘿嘿’笑着,像是有些神秘的住了口。

    老道士垂下了眼皮,挡住了眼中的神色,接着拿起那根被染了色的蚕丝:

    “有股血腥味儿——”他喃喃的道:“莫非是跟当年的那场屠杀有关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句话,唯一对沈庄了解颇多的吴婶此时昏睡不醒。

    宋道长探出一只胳膊,伸手将匍匐在长凳上昏睡的吴婶拉了过来。

    修练之人力量不弱,吴婶这样胖硕的身体在他掌下显得都像是十分轻盈了。

    他将吴婶的身体转了过来,果然见她眼睛肿胀得厉害,但眼睑却并没有抖动,不知是不是那附身的女鬼已经死亡的缘故。

    那眼眶眯成了一条肿缝,上面挂满了凝结的血珠,冷不妨看上去像是一道割开的伤口。

    宋道长去扒拉她的眼皮,但她闭得很紧,他又不愿弄伤了人,因此试了好几下,都没能扒开眼睛。

    试了数下之后,好不容易才将她眼皮拉开,露出已经充血的眼珠。

    眼珠内果然有条条红血丝已经凸了出来,像是一条条盘根错节的根须,牢牢将眼珠困锁其中。

    老道士见多了阴魂厉鬼,对付妖邪的时候倒是果决,此时要从人眼之中扣出那一丝阴气引子,竟感觉有些不忍下手。

    他想到宋青小先前干净利落的举动,动手的时候半点儿没有犹豫,当即就喊:

    “青小,你来弄。”

    宋青小探身过来,屈起中指、无名指将吴婶下侧眼睑一勾,那食指便如锋利至极的刀片,轻易划破眼珠。

    略带腥臭的血液涌了出来,‘嗞嗞’的皮肉被撕裂的声响,听得那赶车老头儿感觉眼睛更痛了。

    她指尖深入眼睛,勾住了某物,缓缓抽出。

    女鬼魂飞魄散之后,仅剩下了一个载物留存在吴婶体内,没有了作祟的怨灵之后,此线便成了死物,并没有再挪动过。

    不过在宋青小看来,那女鬼极有可能只是一个伥鬼罢了,真正要命的东西,应该是这根线头。

    只要黑线还在体内,说不定一鬼消亡,还会引来另外的阴魂。

    她将黑线勾出,那线‘嗞’着血肉抽出,末端还带了些血珠,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幸亏吴婶失去了知觉。

    但随着黑线离线,她的意识应该清醒了,在疼痛刺激之下,脸颊肌肉本能的在抽搐,显然也是要苏醒过来了。

    宋青小取出线后,交到了老道士的手中。

    老道士将两根丝线摆在掌心里面,除了才拉出来的丝线血迹未干之外,两条黑线长短一致,像是经过丈量剪裁得。

    “看来果然是这东西作祟了。”他这会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说道:

    “不知这东西如何悄无声息的提前钻进了吴沈氏的身体之中,等待时机发作,再阻我们去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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