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一
拉莫尔这样的领主就很喜欢和骑士们出去打猎，回来了吃吃喝喝、吹牛逼、扯淡。实在闲的没事在家练武。反正男人就应该这样，他觉得天经地义。
他那个弟弟多罗茨大概有社交障碍，从来不参与。弟弟更擅长勾搭已婚妇女，这会一定又在什么地方偷腥呢。
兄弟二人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就够了，平日里不大来往，自己忙自己的。
这天拉莫尔他们一边吃一边闲聊。
他自言自语地说：“也不晓得妹妹出嫁后的情况如何。这么长的时间没个书信往来。”
“您没派个人过去问问吗？”
“上周派个人送信，那家伙不知跑哪去了，人影也没见着。”
“哈哈哈，那就是领了赏钱去喝酒，早把您老人家给忘了。”
“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在忙着弄孩子呢，没空搭理你。”骑士们七嘴八舌地说。
“这么快怎么可能生出孩子啊——除非孩子是克莱蒙德的！”卡拉西斯突然嚷嚷一嗓子。
“哦哈哈哈——”
大堂里笑成一片。成天跟这群傻逼生活在一起，难怪骑士长通常都板着脸。克莱蒙德二话不说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就你话多。”
“嗯，真要是生了你的孩子也不错。”拉莫尔也不生气，抹抹嘴，“咱们把他们那庄园端了，让克莱蒙德去当家怎么样？”
“行，这主意不错。”竟然还有艾格纳这种傻逼起哄。
“大人，我重申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是清白的。我不是、我没有……”
“哼。”
吃到一半，有个士兵急吼吼跑进来。
“大人，可不得了！有个庄园派来的信使，有紧急情况要通报！”
大家继续开克莱蒙德的玩笑，还嚷嚷着大小姐一定是快要生了，才这么着急。
不一会，好几个人搀着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进来。他浑身是血，满脸泥垢，是日夜兼程不曾休息地赶路才会这样。
“大人，十万火急啊——！”信使沙哑的声音淹没在酒桌的欢声笑语中。
“安静！安静！”拉莫尔拍着桌子大喝。终于大厅安静下来，骑士们放下手里的酒肉，目光纷纷投向信使。那信使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大人，荒原上出现了大量的野蛮人，就快要包围我们啦！”
“切，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火爆脾气的艾格纳把杯子一摔。
野蛮人，长期生活在荒原。但是也没有多少人。大概走上十里地能看见一户吧。一户也就三五个人，搭个简易的小房子，用一些碎石木棍泥巴什么的做墙壁，房顶上是羊皮。这样方便他们搬家。
越是靠近城堡的领地，野蛮人也越归化。他们偶尔也和当地的农民做生意，用羊换一些金属制品。有的野蛮人心思活络，会融入城堡里的生活，慢慢地就变成居民了。
也没人研究过野蛮人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可能有学者写过，但是你看看这些人也不会读书。他们根本不关心。
“野蛮人，能有多少？”克莱蒙德也没放在心上。“我们杀蜥蜴的时候也让野蛮人带过路。他们就是一群脏兮兮很瘦小的野人，不晓得讲得什么话。穿的也破，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没错。”卡拉西斯表示赞同。
拉莫尔也很困惑。他对野蛮人有同样的印象。最多一次也看到不超过十个人，非常笨拙地追赶猎物。看到全副武装的骑士还会吓得逃走。只是作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不应该对任何敌人麻痹大意。
“嗯，我知道了。”他摆出一贯的威严。“野蛮人有多少呢？”
“成千上万，漫山遍野，遮天蔽日。犹如蝗虫一样！”
“哈哈哈哈——！”在座的骑士们免不了放声大笑。
“肃静！”
老爷制止他们的放肆，也命令信使退下。他暂时无法相信这份情报，也没有想到合理的应对措施。
“明早你带一支人马，去荒原看一下情况。”他指名克莱蒙德带着自己的亲信小队出去看看。
“遵命。”
第二天克莱蒙德整备队伍出发，带上十来个人，还有闯祸精卡拉西斯。这个人不看着就找麻烦，只能带上。
他们深入荒原一走就是三天。荒原上广袤无垠，再往里面走一片茫茫，啥都没有。
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路上打了点猎物，又悠哉悠哉地继续走。
卡拉西斯发现荒草之中，有一条隐隐约约的路。
“秃子，这里明明有路的，你怎么不走？”
很多人觉得道路都是人类的先驱开辟的，其实，许多道路比人们想象的更为古老。甚至是上万年以前就存在，由动物踩出来的。
这条路就是那种非常古老，没什么人工雕琢的道路。
“这里再往前走，就到石榴庄园了。”克莱蒙德不想说太多。
“哦，哈哈！”卡拉西斯长发一甩，“快走上！看看你的小宝宝有没有出生～”
“滚你妈的。”明明是同僚之间的玩笑，现在说得跟真的一样，听着就火大。
“不要生气嘛，顺便问问他们有什么情报吧。”
“哼，你当日还在人家婚礼上找茬打架，敢去他们老家，当心被宰了。”
卡拉西斯脸皮这么厚根本不在乎。
“我这辈子侍奉的人，除了老师就是造物者。别人从不放在眼里。谁来杀我，当心自己脑袋！”
再走小半天，就能看到石榴庄园的建筑物和田地了。这时已经入夜。想到可以直接去庄园住宿，他们才赶路的。
到了地方，却发现庄园的大门紧闭，连灯火都灭了。一点声响也没有的。墙上甚至搭起很高的篱笆，把庄园围得密不透风。
“哟，乡下人睡这么早？”卡拉西斯笑呵呵地说。
“怎么可能！”
克莱蒙德用力扣着大门，大声喊：“有人吗？开门！我们是埃塞斯来的骑士！”
喊了很久才有人应答。门也没开，有人从墙顶上，拨开浓密的篱笆露出小半张脸来，轻声问：“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克莱蒙德。卡兰帕斯城堡的骑士长！”
“以及卡拉西斯，婚礼上跟你们家小老爷打过架的帅哥。”
克莱蒙德都觉得丢人，怎么带上这么个傻逼。
那人大概是禀报了他们老爷，没多大一会又问：“你们来了多少人支援？路上有野蛮人追兵吗？”
“有毛病吧你！速速开门，让那个下面没长毛的小老爷出来迎接。怠慢了我，别说孩子满月酒的时候再找他打一架！”
“傻逼，闭嘴。”克莱蒙德瞪了他一眼。但他也是这个意思，就没有复述。
“什么孩子……什么满月酒……”仆人被搞蒙了。他并不晓得这是什么笑话。事实上那个时候，女主人并没有身孕。
过了很久门才打开。里面的人在搬动沉重的东西。原来他们用重物将大门抵住了。
艾伦全副武装地迎接他们，还一再敦促他们快点进来。样子小心得像在做贼。
一行人全都进来，仆人们又去关门、摆放重物。这才看到他们整个庄园的人，全都整装待命蹲守在院子里。能拿兵器的人都在守着。
他们甚至不敢点灯，借着月光，艾伦的银白色鳞甲成了唯一的光源。
年幼的庄园主有些憔悴。看到他们来了有些欣慰，可很快又陷入惆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至于这么慌张？”克莱蒙德实在不明白。
380.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二
“领主大人已经见到我差遣的信使了吗？”艾伦紧张地问。
“没错，我们都见到了。他对于荒原上的局势深感不安，才派我前来打探。”
“你们路上安全吗？野蛮人有袭击你们吗？”
“并没有。事实上……我们沿路也没有看到野蛮人的踪迹。也许他们有一些在荒原深处，没有路的那种地方。那是他们本来生活的地方。”
“你带的人太少了，不足以抗衡野蛮人的军队。”
“不要开玩笑了，荒原上究竟有多少野蛮人？上百个？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野蛮人。”
“有很多，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
艾伦的口气非常沉重，一点都没有听出克莱蒙德讥讽的意思。以他活着的年纪，确实没见过什么风浪。但少年继续一本正经地讲话。
“有整整一个山头。也许是几百人，也许有上千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数，反正很多很多，数也数不过来。”
“明早我带人去看一下吧。”克莱蒙德说，“你们有人能带路吗？”
“我给你带路。”艾伦比他预想的更加勇敢一点。竟然自告奋勇。克莱蒙德还以为这个小孩子会缩在家里。
“好吧，那么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今晚还请给我们安排个歇脚的地方。”
“好的，随我来吧。”
艾伦将他们都安顿在一楼的大厅。乡下大房子没那么讲究，人畜都在一个院子里。尤其是他们现在全员戒备，原本在外面散养的动物也都拉进院子里了。
大厅里又臭、又吵闹。农民们在赶着宰杀动物，将肉风干以备长期储存。
大量的作物提前采收，甚至很多作物已经被人为地破坏。所有的人如临大敌。
在克莱蒙德看来，这未免太过紧张了吧。
楼房最顶上的小阁楼是小夫妻的爱巢。没有灯。女主人大概已经睡下了。克莱蒙德怅惘地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大家在干草上打地铺。大锅里有热汤，总算好过露宿。
第二天，克莱蒙德被农夫干活还有牲畜叫唤的声音吵醒。完全没有办法休息。农民总是在忙，天根本就没亮他们就开始吭哧吭哧。
反正一夜都是半梦半醒，骑士长索性起身，吃了早饭准备出发。小队的同僚们也陆续爬起来。卡拉西斯哼哼着说自己腰疼，夜里着凉了。
少年庄园主牵着自己的马，带上五六个比较强壮的农民。这几个小伙子算是农民里面比较能打的了，穿着不晓得什么年代留下来的盔甲，拿着莫名其妙的农具。
“走吧，我带你们去看。路上小心一点，不要离开队伍。也不要生火做饭。尽管他们迟早会来，但我们还是会掩盖自己的踪迹，别让他们来的太快。”
一行人随着艾伦出发。卡拉西斯扬言一个人能宰杀十个野蛮人，到时候带着人头回去领赏。
又走了三天。一路上艾伦小心得像个神经病。他会趴在地上听远处的声音。尽管在几位骑士看来，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你们闻到吹来的风中，夹杂着一股人味儿吗？”
就是那种一阵阵臭烘烘的味儿。像是某种陈年腐烂的干草。
“孩子，你需要休息一下。你这个年纪当一家之主，的确是非常艰巨的工作。我没别的意思。”骑士长随口说了一句。
“嘘——”艾伦示意他们收声。“我听到了。大部队就在山坡后面。我们不要过去。野蛮人的视力非常好，一只蚂蚁在走也能被他们看见。”
克莱蒙德无奈地摇头。好吧，看在这孩子是大小姐的丈夫的份儿上，给他一点尊重。一群人躲在一处低洼的地方，不敢生火，啃了点干粮等到黑夜降临。
终于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卡拉西斯快要憋死了。艾伦带着他们翻过山头。原来何止一个山头，距离野蛮人大部队还有一处宽阔的盆地。非常遥远的距离。照艾伦说得，即便这么远，有那么一丁点人影也会被敌人察觉。
“看——就在山那一边。”艾伦轻轻指着视线尽头。
起先，大家以为远处那就是繁星。克莱蒙德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冷笑了一声又定睛一看，不得了……
远远的一处山头，全都是小火堆。夜幕下一闪一闪，与天上的星星相映。
“有多少？”
骑士长揉揉眼睛，怎么会那么多？一层一层的，数也数不清。
“野蛮人平日里都是分散居住的。当他们以这么大的规模来聚集，又没有足够的生产能力维持日常开销，必然会前进掠夺城池来维持。”
“你们亲眼看到，证明我的信使没有欺骗。这么多的野蛮人，对我们的家园虎视眈眈。他们肯定不是来郊游的。这个冬天，必然会有一场大战。”
艾伦讲话的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镇静。他们全都太小看这个少年。面对如此规模恐怖的敌人，他的表现从容自如，已经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领导者了。
“这得有多少人啊？”一个手下感叹道。
数一数远处的火光，大概也能估摸出人数。通常行军生火做饭，十来个人夜里围着一堆火取暖。就假设一个亮点就是十个人吧。一簇小亮点，大概有十个火堆，就是一百个人。克莱蒙德眯着眼睛，依次数下去……
一簇、一簇……漫山遍野……超过三十簇，起码有三千人……对于分散居住的野蛮人来说，聚集了这么多，的确非常非常罕见。
“两三千啊……”卡拉西斯掰手指头算算，“城堡里面全副武装的士兵有三百多人，还有三百多号杂兵。都派来战场上一个人杀五个，也就差不多了。”
克莱蒙德气得跺脚。“打仗是这么算算就出结果的吗！”
“不是吗……”卡拉西斯还挺委屈的。“我一天能杀十个。给我点时间，全都能杀光了。”
唉，懒得和这傻逼讲话。
“果然形势很严峻。我应该立即返回禀告领主，开始备战。”
克莱蒙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虽说城堡可以派出六百人的军队，但要知道，如果一击不能击退，以后怎么办？我们的人只是一叶扁舟，而他们的人，是大海啊……
“你们的庄园显然不够安全。敌人这么多，还是护送女眷来城堡躲避吧。”
“嗯，是啊。”艾伦点头。
按说看到这样的情形，就足够返回汇报了。可是克莱蒙德不晓得哪根筋搭错，转身的时候突然说：“野蛮人只有这么多吗？你们看过山后面吗？知道他们全部有多少人吗？”
艾伦也摇头。“并没有。”
骑士长有些不放心了。他眉头一皱。他今年三十岁，虽说身经百战，但实际上根本没有经历过这种规模的战争。他甚至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他没有所谓的经验，完全就是一种直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会不会有更多的野蛮人？万一还有更多呢？”
381.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三
“要看还有没有更多野蛮人，就绕到山坡后面好了。”
艾伦简单地指出了方向。荒原上一马平川，选路倒是不难。走夜路太过危险，他们需要原地休息到天亮，明早开始赶路。
带路的老农民担心继续深入对自家主人来说太过危险。
“没关系。我们小心一点就是。”
“明早分头行动，我先派遣两个人快马加鞭回去报信。”克莱蒙德做了决定。
夜里枕戈待旦，几乎没有睡着。脑子里回荡着复杂的思绪。一大早上路。果然，吹来的风中夹杂着木柴的焦味，和一股人身上的汗味。
绕着大圈，一行人策马飞奔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小心地歇脚。
“估摸差不多了，我们再翻过山头，就能看到那些野蛮人的队伍后面了。”
“嘿嘿，打仗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能这样偷袭啊？”卡拉西斯一路还都挺高兴。“哈哈哈，你看我就是个天才。”
吃了点东西，他们又小心地靠近山头。艾伦个子小，几乎是匍匐着爬上山头的。很快，他吓得僵住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同伴描述。
“怎么了？”克莱蒙德也爬上来。
于是，就跟艾伦的表情一样，这位大叔也吓呆了——
原来这一座山头后面，是更多的野蛮人。同样漫山遍野的，在草地上安营扎寨。看到他们也很忙碌，宰杀动物制作食物。
“……哪个傻逼昨天说要绕道野蛮人后面的？”克莱蒙德都没心情讥讽。他现在的感觉，敌情比预想的不妙更加不妙。
“嘿！那你倒是再多走上半天啊！”
克莱蒙德皱着眉头。他必须要面对一个选择了。目前的情形来看，野蛮人的数量是昨天估计的三倍以上，恐怕有上万人了。
“但也不能全算，你看他们当中也有女人和小孩。”卡拉西斯提醒。
“对。”
野蛮人的社会分工很简单。所有的男人，即是猎人也是战士，都可以成为军队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要面对五千人规模的敌人。不容小觑啊……”
到了这里，骑士长决定再兵分两路，一半的人回去报信。这一次，更是十万火急。野蛮人的数量比预想的要多得多，至少是三倍。
克莱蒙德，则以更快的速度绕行盆地。他祈祷着在天黑以前能够看到野蛮人的背后。
在马背上度过了一个忐忑的下午，马匹已经精疲力尽。黄昏的时候再次眺望山丘后面的盆地。只见一副噩梦般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野蛮人的群落根本没有尽头。这一片也聚集了他们的部队。再往后，不晓得情况如何。做最坏的打算，敌人的数量至少是预估的再一倍——两万人。
就算卡拉西斯那么能吹牛的家伙，两万个人排成队给他杀，也要杀好几年。开什么玩笑啊！
“不能再耽搁了，情况万分危急，比任何人设想的都要糟糕！”
最关键的时候，马匹却因为过度劳累跑不动了。克莱蒙德真恨不得自己插了翅膀飞回去报信。这个晚上，必须要原地休整。
“没关系啦，前面已经派了人报信，他们也会传达信息给老爷的。”旁人尽量安慰。
年纪轻轻的艾伦，也不晓得什么是害怕。挺淡定的。
“野蛮人敢靠近我就杀。来一个杀一个。”
第二天清晨，大家催马上路。先是一天快马加鞭返回了庄园。休息一夜克莱蒙德又带着人最快速度返回城堡。
拉莫尔接连接到两个信使不妙的回报，自己也坐不住了。再看到克莱蒙德，他急匆匆地询问。
“如何？”
“比前面回报的还要更加严重。我们试图绕道野蛮人大军身后，但发现后面是更多的人，至少，有三万！”
他们在会议室内交流这些情况，还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拉莫尔年轻时候跟着长辈打过仗，也算是一员猛将了。他的人生经验中，双方交战，就是一路高歌猛进杀进敌营。有些值得推敲的技巧，诸如布阵的方式等等。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对方的军队数量上接近。即便一方众多，也是在同一个数量级上讨论。
如果一支部队面临几十倍数量的敌人，任何一个方向都是攻击，又该如何是好？
他想着想着，不禁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如果敌人真的有这么多，恐怕就不是一击制胜的问题了。”
这时一位比较年老的骑士建议道：“对方那么多人，自身消耗也非常大。冬天快要到了，他们撑不下去就会内斗，最后四散。我们只要坚持到他们不行了就能胜利。”
“我们是需要坚守阵地，打消耗战。”
反正历史上都是这么记载的。道理也是这个道理。至于实践，他们祖上十几代人谁都没见过这阵仗。
“坚守阵地……”
“对。”
“把外面所有种地的农民都撤回城堡里。外面的一切谷物、牲畜都带进城堡。同时加筑防御工事。”
“这个季节，麦子都还没有灌浆……”有人吐槽了一句。
“那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啊！哪怕最后成了草料去喂牲畜，也好过留给敌人啊！让敌人吃得饱睡的暖，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
有人拍案大叫。
“这么说，来不及收割的作物，哪怕烧了，也不能留下？”
“对！派人去烧，否则农民也舍不得收割。那些人如果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全都会躺平了等着的。”
对于统治者来说，这是个残暴的决定。拉莫尔深思片刻，默默地点头同意。只是对于任何人都一样：若非亲眼所见，谁会做这些过度紧张的事？
“城堡里修葺整备，坚守不出。等一个冬天就能看到对面坚持不住。”
大家又商讨了一下细化的措施，决定晚上再召开会议，让城堡的各级官员立即实施。
时间紧迫，当晚的会议结束后，官员们连夜出发去外面的农户家里。
当然，农民们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消息。因为不断有逃亡的人涌向城堡，带来远处的消息。
人们也会逐渐地感到害怕。
早上拉莫尔与部下会议，看着远处的几家农户，商量着将他们的房子连起来，在城堡外面再修一道工事。
而城堡下面，开辟一片公共场所容纳新进来的难民。
傍晚领主站在城头，望着不断涌入的人群，突然发问道：“塞布林娜回来了吗？他们的庄园恐怕守不住这个冬天，她也应该搬回来才是！”
克莱蒙德立即解释说，曾经向艾伦提出过这样的想法，对方也应允了。现在塞布林娜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怎么会这么慢……”拉莫尔摇着头。
“我们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她们都是妇孺，又带着辎重，走得慢也正常。”
“我不放心。我们去接她吧。”拉莫尔做了草率的决定，“顺便去看看外围的农民庄稼收得怎么样了。”
当然，他心里还想着顺利的话，也亲自看看所谓的三万人大军，究竟有什么名堂。
身边一些老臣有点担心。外面大军压境的话，贸然出去会不会危险？但这个时候他们也想象不出外面究竟有多危险。说了句注意安全，也放任了。
拉莫尔就带上自己的亲兵小队，克莱蒙德那一行人都换了战马再次出城。
382.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四
走在田地间视察，看到老农民们都在抱怨。有的人哭哭啼啼地跑来领主面前，求老爷饶过他们。
对他们讲战略真是浪费时间，这些人什么都听不懂，只关心今年的收成。拉莫尔一挥手，命令官吏们继续执行自己的命令。
官吏们毫不留情，按着命令强行带走老农民的家畜和谷物，他们的财产都被征走没办法也只好跟着去城堡。
一路上都是这种拖家带口的情况，老农民们也确实可怜，没有几个家当。推着破车陆续汇总到大路上。看到所有的农民都在搬家，他们哀怨的气氛就缓和了点。
规划中最外缘的防御工事需要借用他们的房子，很快他们就连家都没有了。
已经有麦田在冒着浓烟。烽火也是预警的信号。更远处的人看到烟尘，就会明白事态的严重。
拉莫尔派遣了使者去邻近的领地求援，他不敢报太大希望，毕竟隔壁邻居觊觎自己家的田地很久了，无法保证他们不会背叛。反正信送到了，自己就尽到职责了。
克莱蒙德在前面带着路，拉莫尔不紧不慢地走，同时也仔细查看着路上陆续赶来城堡的难民，唯恐错过了自己的亲妹妹。
这一走，竟是一整天。直到出了自己的地界，再看不到农田，视线内都是荒草。再向远看，就找不到一个人影儿了。
“这里有一段天然难走的通道，可以拒敌。一旦开战，我们可以先在这里布防。”
克莱蒙德边走边说。拉莫尔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派人出来太危险，在野外消耗也大。他宁可守在城堡里耗着敌人。
继续深入荒原，沿着古道前进，几乎就看不到难民了。拉莫尔心里开始有些不踏实。他四处张望，想从茫茫的荒草里找个人影出来，却又担心会看到敌人。
“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一股汗臭味？”
克莱蒙德也变得有些神经质。他停下马趴在地上听远处的声音。
“秃子，听见什么了？大地母亲和你说他们还有多远才到？”卡拉西斯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克莱蒙德还没掌握这种技术的窍门。但他总觉得敌人距离他们不远。
果然，第二天再翻过一个山头，竟然看到大量的野蛮人聚集在荒地上。克莱蒙德也不免感到惊讶：“他们移动得好快！”
“是啊，前几天这里还是荒地。”
拉莫尔亲眼所见，终于开始信服。数一数平地上的人，一块草地上十几个……全部的加起来，恐怕的确三千有余。
而且他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野蛮人如果已经移动到了这里，那石榴庄园岂不万分危急！”
“大人，敌人如果已经行进到这里，恐怕石榴庄园已经不保，不应该再冒险前进了啊！”有人担忧地说。
“不行！”
拉莫尔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妹妹。
“她可能还在路上，我需要去接应。”
“如果他们还在坚守，现在最需要我们的支援。庄园里还有粮食，还有能战斗的士兵，救他们出来也是救我们自己！”
克莱蒙德附和道。
短暂的整理很快得出结论。
“还值得一试，我们立即去石榴庄园！”拉莫尔说。
他们探查的时候，忘记了一件事——野蛮人的视力非常好。艾伦曾经警告过他们，不要在白天探查野蛮人聚居的群落。如此明目张胆地观望，野蛮人也察觉了他们的踪迹。
在一行人策马扬鞭飞速前进的时候，就有一骠人马悄悄地跟上了。傍晚露营时，一支暗箭飞出来，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骑士们迅速反击，躲在马匹身后，拿十字弓对抗远处骑马狂奔的野蛮人。
野蛮人的防护单薄，很轻易就能击杀。但是他们混乱的阵型另骑士们头疼不已。这群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打了又跑。钻进荒草地中完全找不到踪迹。
一番对垒之后，野蛮人的气势明显消弱了许多。大概是弓箭消耗殆尽。他们一度试图冲上来，用长矛刺向阵地里的骑士。当距离接近，装备上的差距更加明显地显现出来。
艾格纳这种火气大的家伙率先跳出来，手里的长矛把轻率的敌人串成串。他甚至赤手抓住对方的长矛，将野蛮人整个甩下马。
拉莫尔一方从被动转为主动，原本聚在一圈的骑士们朝各个方向出击，清剿面前的野蛮人。
战斗非常激烈，那个吹过牛一个人能杀十个的家伙也打得卖力，尽其所能给出致命攻击。
很快，战斗接近尾声。靠近的敌人都被消灭，有一些事图逃窜。
“追，不能让他们回去报信！”
几名骑士各自带着自己的人追击不同方向逃窜的野蛮人。最远的追了半个时辰，才一枪刺死。
他们累的精疲力尽，陆续回到营地清点，两个时辰的光景就损失了七个人。野蛮人杀了不下三十。
按照人头来说是不小的胜利。可是一想到远处还有那么多野蛮人，拉莫尔不免担心：这要杀到什么时候？
小队重新整备，重伤的人带着死者的盔甲兵器返回，精锐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路上他们分外小心。避开了宽敞的大路谨慎地前进。连休息都不敢合眼。一转眼又是两天，终于到了庄园附近。
因为没有试图靠近野蛮人的营地，也并不知道野蛮人行进的情况。但清晨看到的景象令拉莫尔再次感到绝望——
远处飘着浓烟。
“大人，那里就是庄园的方向，这不太乐观啊。”
已经走到这里，不去看一眼他绝对不会甘心。
“以这浓烟燃烧的情况来看，没准庄园已经沦陷了。”
一行人紧握着缰绳小心靠近。拉莫尔已经提前做出了决定，一旦发现野蛮人的大军，不要迟疑立即撤退。
庄园的建筑物逐渐浮现在眼前。远远望去，建筑物全部坍塌。房屋里燃着熊熊大火——谷仓已经被烧，应该是陷落前最后的反抗。
再往前走就看到一片狼藉的景象。仔细看地上血流成河，数不清的尸体七零八落。几位年纪大的骑士也没见过这样的惨状，有的掩面不忍直视，有的不停向上天祈祷。拉莫尔颤抖着，甚至不敢仔细看。
可他也在想，自己的亲妹妹，有没有幸免？这些人的尸体里面有她吗……
再往前面走，众人见到了不得了的玩意——一座头骨垒成的尸山！
那是个四面锥形的神坛，周围还摆着祭祀野蛮人神明的贡品。无数的乌鸦落在四周，它们满身都是血污，得意地鸣叫。
几位骑士对如此惨烈的景象都深感不适。拉莫尔发誓，即便有一天活着踏入地狱，见到的景象也不过如此了。
还要找吗……？还要从那些被啄食得血肉模糊的头颅里面找吗……？他的思绪断片了半晌，整个人呆若木鸡，呆滞地望着远处。
“大人，切莫迟疑，速速离开吧！”手下人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
甚至没有时间悲伤，无论庄园里发生了什么，现在都不能多想。迅速返回才是。
就在一行人调转方向的时候，又听到一阵阵野蛮人的嚎叫声。来时的路上又有大量的野蛮人赶过来。远远看到草地上荡起尘土，他们亢奋地狂奔，高举着粗糙的武器，冲着任何一个可能论功行赏的目标狂奔。
“恐怕他们已经意识到刚刚的小队被歼灭，派人来报复了。”
因为荒原上没有遮挡，双方的行踪都一览无余。估摸和对方接触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
“对方人数甚众，不能硬拼，换个方向撤离吧。”克莱蒙德的提议得到应允，他带着大家朝一侧更加偏僻的地方走。
虽说要避开追兵，但也不能离道路太远。毕竟完全自然状态下的荒原也寸步难行。慌忙之中他选择了一个不熟悉的道路，心里想的是再绕一次远路，避开敌人的视线以后，趁夜色突围回去。
383.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五 泣血诅咒
如果给野蛮人写一部历史，恐怕比一百部帝国通史还要复杂。可惜没有这样一位博学多才的史学家去撰写，以至于他们的先贤都无人称颂。
野蛮人有一个传说中的统治者，被称为天神之子、太阳一般照耀八方的大首领。
这个称呼太大，通常只用于称颂祖先——那是一个曾经统帅所有蛮荒部族的统治者，是荒原上千千万万野蛮人共同的父亲。一个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人。
没有人考据过野蛮人的历史究竟有多长。因此没人知道这个统治者具体出现于什么时候。
每一个勇武的部族首领都号称自己就是那个天神之子。他们发动战争杀伐临近的部族、不断扩大自己的疆域。
只是谁都没有那个能耐最终统一全部的荒原。有的人战死、有的人老死。毕竟人类的生命如此短促，谁又踏得完无尽的荒原。
直到这个人出现。
有一百零八匹马分成十二路，拉着沉重的大车缓步前进。那是四平八稳一座移动中的城池。上面垒起高台，供奉一座金黄色八角帐篷。
那位大首领坐在帐中，俯瞰辽阔的荒原。他的臣民们就在脚下，献上无尽的敬意。
首领的身后，是无数大小行宫，装载他俘获的美人和珍宝。
再往后，是攻城车、投石器，大小战车不计其数。
而队伍看不到尽头的末尾，是更多追随而来的臣民，更多、更多的野蛮人。
拉莫尔他们穿梭在荒地上撤退时，就好像远处的蚂蚁。如此微不足道。
他们撤退的计划一再更改线路。每当试图绕回古道，就会看到一群野蛮人的军队。克莱蒙德仅有的荒原行军的经验都耗尽，完全凭借着直觉在找路。他们在躲避敌人的过程中，反而越发接近野蛮人的中心。
过了三天早已弹尽粮绝，又绕过一个山坡，看到了最为平坦、水草丰美的土地。那里聚集了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多得多的野蛮人。
如今他们见识了大首领全部的力量。非要给野蛮人大军估摸个数量，不是一万或三万，至少有十万。十万大军，精锐在前，勤杂在后。
这是一座移动的帝国在荒原上漂浮。走到哪里，就轻易吞噬哪里。
他们略微分散一点，就占据了整片的土地。随便翻哪一座山头都会看到他们的人。无数的人漫山遍野、无边无际，像潮水一样涌动，令人窒息。
这里聚集的部族最为壮大，人数超过五千，没准有一万。谁也说不清楚。误入敌营的核心，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平地上正中央，可以清晰看到大首领的宝座。拉莫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大首领拥有荒原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掌控所有人的生死。他坐着纯金的座椅，脚踩纯白的虎皮。身后则是无数虎皮覆盖的八角帐篷。
这么远的距离也会被逼人的气势吓到。微风带着远处的哀嚎声吹来，大首领的身后不仅有滚滚浓烟，还有阵阵血腥的味道。
一直说傲慢的帝国对野蛮人一无所知。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些花里胡哨的人分为诸多部族。
他们有姓氏、族群，细致地分为上万个大小部族，其中有复杂的社会关系。
他们之中，也有强悍的部族驱赶低劣的部族、高贵的血统统治着混杂的血统。任何胆敢反抗大首领铁腕统治的部族，都会遭到残酷的践踏。
这一阵阵血腥味，就来自于行宫之间林立的十字架。
高度超过三丈的木桩尖刺，同样由车马驱动。木桩已经被鲜血浸透。尖顶上挂着一个个血肉模糊的骨架。
有谁，哪怕是自称流淌着祖先纯血的部族首领，敢对大首领皱一皱眉头，就会最终沦为木桩上的祭品。
天空中盘旋着无数的乌鸦和秃鹫，饿了就会飞下来啄食那些“罪人”。他们始终都是活着的，不断地哀嚎，祈求上天的怜悯，让自己的性命早一点完结。
所以说他们是野蛮人啊！
“造物者啊——”拉莫尔深吸一口冷气。“即便是最为十恶不赦的罪人，这样的手段也未免太过残忍！”
野蛮人对待同族毫不留情。
那些罪人之中，还有一人头戴金冠、脖子上挂着五彩宝石，分明是某个部族的首领。那老者赤果着身躯，肚肠都已经被鸟类掏空，喉咙里仍旧发出咒骂。
“天上的太阳啊，你怎么还没有熄灭？我愿意与你一同毁灭，和这个人形的魔鬼一同灭亡！”
大首领冷漠地望着前方。听惯了那些话语，他根本不觉得难过。
“愿我的血肉溅在你脸上，化成无数蝼蚁啃噬你的骨肉，让你葬身火海不得超度，永生永世偿还你今日的罪行！”
开什么玩笑，血色的丛林距离闪耀的宝座那么遥远，谁的血肉也溅不到统治者的脸上。
就在这时，又一只乌鸦振翅高飞。途径宝座时羽翼一抖，一滴血肉落在大首领的脸颊上。
“天呐！”
大首领身边的侍女吓得浑身发抖。她惧怕主人的折磨，似乎木桩的尖刺已经在眼前了。
巫祝曾经告诫过一件事。太阳一般神圣的首领，身上绝不可以沾染一丝污秽。只要大首领一直圣洁，就可以驱赶着大军一直前进，直到天空的尽头。
他因此才必须躲避在高台之上，不近杀伐。
大首领面无表情。他用纤长的指甲尖拈起小小的污秽，就像弹一粒鼻屎那样弹走。大概因为是最喜爱的侍女才没有追究。
“大人，此处万般危险，理应速速撤离！”
拉莫尔一行的几位骑士吓得脚下发软。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安，慌乱地跳跃、悲鸣。
“不能再绕路了，无论怎么绕，都是在别人的口袋里打转。我们必须突围出去，杀回城堡，才有一线生机！”
“对，立即突围！”
拉莫尔不难作出决定。他已经不奢望能取得什么战果，只求度过劫难，保全城池。
正在起身离去之际，一侧的山头又有什么浮现在眼前。原本大家见惯了敌军，这次却看到了非常奇特的一支人马。
眼前一切太过离奇，以至于骑士们都怀疑自己幻觉。拉莫尔向同伴询问自己有没有看错。
“艾格纳，你帮我看看远处那些黑压压的尽是些什么玩意？”
骑士摘下头盔眺望，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通行人再三确认，不得不承认有恐怖的异象正降临在荒原上。
“大人，看在造物者的份儿上，那边真有不得了的玩意。”
384.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六 往生大军
“你没看错，我也看到了。顶着乌鸦头的人，有两丈那么高，又枯槁又萎靡，拄着弯曲的木杖带队。”
那是巫祝。当然他们也不认识。
全身黑色的巫祝，如此鹤立鸡群。远看好像一棵树伫立在风中摇曳。
“野蛮人根本就没开化、搞这些鬼把戏！”
巫祝脚下有一群追随者在爬行。它们好像是动物，又好像是人，但过于扭曲。
那些影子全身漆黑像被火烤过。也有的全身鲜血淋淋似乎被生剥了皮。它们四肢反向、肚皮朝天地爬行。
而这些追随者中间，还有好多披着五彩流苏，头戴面具的仆人。一边敲鼓、一边跳舞，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引导那些追随者。
“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啊……看在造物者的份儿上，什么人如此亵渎上天的造物！”
拉莫尔自己也慌了。哪怕生平最恐怖的记忆里也不曾见到此番景象。说面前就是地狱也不为过。他吓得心中发怵，行动变得力不从心。
“快走啊，大人，不要理睬他们！”克莱蒙德反复地催促。干脆牵着拉莫尔的马一起前行。
野蛮人也惧怕那支队伍。原本追击的部族远远看到巫祝大军立即抱头鼠窜。
身后似乎始终有声音在呼唤，拉莫尔隐约听到了妹妹的哭声。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回头张望。
只见草地上那些死去的人无论战友还是敌人，都慢慢爬起身，好像重新获得了生命一样。
那些人面朝着天空，行动似乎不是出于本意，而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提着，别扭地走动。
一阵阵悠然的歌声传来，僵尸们逐渐向巫祝的队伍移动。
不仅是那些死去的人，连身负重伤的那种人，也会逐渐失去意识，痴痴地望向巫祝。
“喂！白痴！你往哪里去！”
艾格纳很快发现一名重伤的手下在朝那边远去。他冲过去狠狠一拍那人的肩膀。对方头歪过来，身子倾倒。
完全不像是个活着的人啊！
艾格纳叹口气，终究是拦不住已经故去的同伴。而身后还有活着的人需要保护。
“大人——！大人——！”
他朝着拉莫尔喊道：“清醒一点！快撤退！”
拉莫尔这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还在逃命。
他们头也不回地继续厮杀。身后许多被召唤的人逐渐加入巫祝的大军。甚至包含那些意志薄弱的野蛮人，也会脱离自己的部族，独自走向巫祝。
巫祝脚下有一片泥潭。
他敲击法杖，地面变成奔涌的黑色海浪。完整的尸骸踏进那结界以后开始逐渐下沉。其中似乎有许多双手撕扯着他们。
而令人作恶的怪物陆续从泥潭中爬出来。都像那些追随者一样，以饱受折磨的形态，扭曲地爬行。
拉莫尔他们一路上不知杀了多杀人，撞翻了多少马匹。克莱蒙德的长枪不记得刺进谁的胸膛根本拔不出来，就弃了长枪拔剑挥砍。也不记得砍了多少人，铁手套都被血水浸透。
在野蛮人的海洋里又杀了三天三夜，最后冲出来的时候只有几张脸熟的老面孔。战马都累死在路上，最后的路上强行征用了一辆老农民的马车。
他们挣扎着徒步返回城堡。拉莫尔的情况最为危机——他胸口中了一箭。
刚刚返回城堡的时候，拉莫尔的精神状态还算说得。他把纨绔弟弟喊来，交代了许多事情。整个城堡按照计划封闭，坚守一个冬天。反正弟弟干别的事没本事，当缩头乌龟非常在行。
那一阵阵悠然的歌声始终充斥在拉莫尔的耳畔。他痛苦地挣扎了七天，喊着妹妹的名字，最终离众人而去。
多罗兹就任为新的领主。大家没空庆祝他的上任，这也不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他果然善于做缩头乌龟，不仅城池戒备森严，他本人也躲在寝室闭门不出。
克莱蒙德率领着众人坚守。几次派人查探敌情。回报说敌人越发靠近。终于，漫山遍野的野蛮人于关隘外安营扎寨。站在城头，就能看到他们的营地。
城池的农田以外，是一些天然的险阻。密林、断崖、和一条狭窄的通道。他们首领豪华的行宫无法通过那条窄路，不得不终止前进。
荒原上的野蛮人中就只能在荒原称霸。
但是如此数量众多的野蛮人聚集在不远处，日夜觊觎着城池。而且他们在驱使奴工不停地砍树、填平沟壑。
“长此以往，我们终将陷落！”
克莱蒙德站在城头，看到远处的野蛮人在持续蚕食城堡外围，不禁感到担忧。
“不能便宜他们，派我们过去骚扰他们的营地，防火烧他们的营地！”
勇武的骑士纷纷提议。这是个不错的建议。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气温是他们的盟友。克莱蒙德果断点将，派出一支精锐骚扰敌人。
“卡拉西斯。派你这个惹祸精带头去搞他们。别让我失望。”
然后骑士长就开始祈祷，这种平日里净给自己惹麻烦的家伙，务必给敌人带点大的麻烦。
当晚就看到敌人的营地起火，奴工们哭喊着扑火。翌日一片焦土，许多可怜的家伙没了遮蔽。
卡拉西斯胆子不小，一路深入敌营防火烧了他们两座攻城车——他们的车卡在窄路上，掉进事先挖好的陷阱。
只可惜这样的骚扰无法撼动蛮族大营。他们毫不怜惜奴工的生死。哪怕这些人冻死饿死了，还有更多人被驱使而来。
双方僵持了月余，卡拉西斯本人的功劳簿都厚到足以集结出版了。而城堡外的森林少了一大块。新伐的木材又造出新的攻城车。
僵持阶段，任何一个散兵游勇的野蛮人胆敢靠近城池，就会收到骑士长赠送的礼物——冰冷的箭矢。
他们三番五次试图进攻城堡，都遭到猛烈的回击。
但他们也会留下回敬的礼物——尸体。他们毫不怜惜同族的遗骸，将尸体堆积在双方对峙的窄路上。逐渐，恶臭环绕着城池，黑云笼罩在城堡上方。
不出几日，士兵上报了惊悚的情况——城池外，早已死亡的尸骸都站起身，四处游荡！
“什么？！”
克莱蒙德立即去查看。果然，那番噩梦一样的景象回来了。当日他们返回城堡，为了不引起同伴的恐慌，并未说出全部的情况。
而如今，所有人都看到了。
野蛮人的营地之中，竖起一座五彩帐篷。他们搭建祭坛，那个诡异、恐怖的巫祝徐徐从远方走来，在此落脚做法。
而亡者大军听从他的召唤，陆续追随而来。那些在僵持中死亡的奴工，又再次被征召奴役，徘徊在城池四周。
“天呐——”
城堡里的士兵们发出绝望的叹息。纵然是再勇敢的战士，谁又能与死亡为敌呢？
385.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七 憾然离去
众人严守城门与亡者大军对峙，时间长达一个月。入冬后每天都面临着食物、饮水的短缺。
精神上的压力更是几乎将每个人都压垮。为了维持治安，城中颁布了最为严苛的律法。仍然无法禁绝恶性事件发生。
而那些每天坚守城池的士兵，看到密林中游荡的亡者，都难免自己陷入癫狂。
幸亏亡者不像人类那么听话。他们只是听从召唤、游荡，被困在密林和沟壑之间。还有高耸的城墙阻挡，他们一时无法伤害城中居民。
克莱蒙德每日观望，一筹莫展。
卡拉西斯也没辙了。大家尝试着杀过一些亡者。哪怕把它们的骨节都敲碎，细碎的骨头仍旧咯咯作响，第二天组成凌乱的形状继续爬行。
“克莱蒙德，我们一定是要下地狱了。”
“闭嘴。”
这段时间许多人都成了虔诚的信徒，除了祈祷啥也不想了。
“哪怕恶魔本人降临，我也绝不像这些玩意低头！”
这一日风雪交加，有一行人吃力地从窄路过来。他们全都是野蛮人，穿着破烂的衣衫，每个人都形容憔悴。
“敌袭？”
城堡上的人立即戒备。克莱蒙德仔细一看，他们全都是老弱妇孺，没有武器。
“也许是野蛮人的奴工。叛逃的人。”
“嗯……他们如果要攻城的话，驱使饥饿的奴隶作为先遣也不奇怪。不要怜悯他们。”
骑士们商量着对策。
那些人很奇怪，他们有种特别的方式对付游荡的往生者。他们之中，也有巫祝——一个鹿首、鹿身，躯干是人形的怪物。
“你看，原来那玩意真的……”
北方人还以为远处那个乌鸦头是人装的。可是这个鹿头人要怎么做装？分明就是真的怪物啊！
那怪物手里有某种草药熏香。但凡闻到味道的亡者就会远远躲开。他们紧密聚集在熏香周围才得以安全到来。
“预备——上箭。”
无数箭矢瞄准那些人。
对方派出一名少年，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吧。他举着一根带叶子的小树枝，胆怯地只身靠近。
“举着树叶，是和平的意思。”旁人提醒道。
冰天雪地的，他们也没处找一枝嫩叶。
克莱蒙德暂且命令士兵们待命。
随后，对方的人群中又走出一名老者，带着个商人。士兵们又举起弓箭。
“嘿！讲和！讲和！”
那个商人用生疏的北方话喊道。
“我是中间人！翻译！讲和！”
“你要讲什么？”克莱蒙德冷笑了一声。
“这是我们的首领！”商人介绍道。那老者谦卑地微笑。
“好几万野蛮人的首领？”
“不，只是我们部族的首领。这些是他的臣民。”商人指着身后那些老弱病残。
城头的骑士们一阵冷笑。
“这是他年幼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
小孩子无辜地抬头朝上面往。也看不出二人哪里长得像。但这孩子带着漂亮的项链。让儿子走在前面，是表达诚意的办法。
“我们来求和。我们是饱受压迫的部族。我们最年长的族长被大首领剥夺了一切神圣权力。”
“将他钉在木桩上，逼迫我们亲眼看着他被乌鸦啄食而亡，遗骸不得安息又爬行着四处游荡。这份血海深仇……我们与那残暴的首领不共戴天啊！”
“和我有什么关系！”克莱蒙德冰冷地吼了一声。比这天气还冷。
“请庇护我们。怜悯我的族人。”
老人家用野蛮人的族语央求道。
“我年幼的儿子，愿意送给你们做奴隶，他很快就会长大，为你们杀敌。”
“哼。没兴趣。”克莱蒙德小声对左右说，“不要搭理他们。他们无非是想讨饭吃。我们的粮食，自己都不够吃了。”
果然，老人家苦苦哀求，的确是为了食物。
“请庇护我们。给我们一块容身之地。请赏给我们一口饭。”
“滚吧，我们没粮！”
“我们可以为你们驱赶亡者！”
骑士们又小声地商量。那些野蛮人的确更加了解巫祝召唤的往生大军。
“让他们睡在城外，也可以作为抵御敌人的一道防线。”
“但我们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新的鬼把戏。”
众人继续观望着。
“那么你们就原地呆在那里，不允许去任何别的地方！”克莱蒙德喊出了苛刻的条件。
“请再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老者再次哀求。
“我们带了一个可靠的消息和您交换。”
克莱蒙德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他懒得继续站在城头了。
“就分他们一袋粮食吧。”
转身一句柔和的话语吓了他一跳。
“夫人？领主大人？”
这俩人怎么来了！克莱蒙德只觉得一阵窝火。这两个家伙都是胆小鬼，从僵持之日开始就躲在城堡里不出来。
不出来也就算了，这会跑出来添乱！
“我娘家人许诺会送来一些食物支援，那时候大家都有饭吃，就先赏他们一袋吧。”
道理不是这样的、两军交锋、巴拉巴拉……一大堆话闪过骑士长的脑子。看看这位拉垮的领主，还有这位从小衣食无忧的夫人，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行吧，先给他们一袋粮食，就一袋。”
克莱蒙德命人将粮食扔下去。很粗糙的那种粮食，给牲口吃的。无奈地看着城下饥民，心里咒骂领主夫妇都是傻逼。
“大人，您是一位善人。”
“别谢我，谢我们家老爷。”
“上苍会赞赏您的善意。残暴的首领不会维持太久。巫祝已经预言，他打破了与往生大军的誓言，灾祸已经降临在他头上。七日之内必将撤兵。”
克莱蒙德都笑出声了。
“什么鬼话！”
三天后，瞭望的士兵的确回报说野蛮人在陆续撤离。非常显而易见地、木桩酷刑都被收起。那座金光闪闪的行宫一下子失了颜色，垂头丧气地朝野蛮人的家乡返回了。
半月之内，游荡在城池外的亡者也陆续倒下，永远地安息。一场危机解除，城堡挺过去了。
只是野蛮人没有完全撤走。从那时起，一部分野蛮人长久地驻扎在城堡外面。荒原上，更是留下了一支待命的先遣部队，随时等候大首领返回、再次出征。
而那位残暴的首领，昔日与荒原上最强大的巫祝定下誓言，他将成为荒原上最强悍的统治者，有生之年统帅一切众生。条件是他必须保持自己的圣洁——不能触碰任何一丝污秽。
直到那一滴诅咒的血肉落在脸颊上。从那一处微小的痕迹开始，大首领的皮肤逐渐溃烂，进而成为全身上下无法医治的恶疾。
最终，他不得不停止征战，憾然离去。那位巫祝失去了力量的源泉，逐渐变得虚弱。游魂一样仍旧游走在城池四周。
大首领的支持者祈祷家乡神医能够治愈恶疾；而那些受苦的部族则日夜祈祷他活着堕入地狱受万蚁啃噬之苦。
先遣部队落脚以后，一等就是十年。直到大首领早已驾崩、新首领继位多年的消息传到天边。
以上，是荒原上曾经崛起的力量。
381. 附录 第一卷 设定索引
以下是第一卷的场景、人物和特殊设定。
【男主】希林洛斯·加兰德，14岁，身高168的可爱男孩子。灰白色头发，翠绿色的眼睛。
从小在荒原长大的野蛮人，有一半北方人的血统。身陷绝境的时候与恶魔签下契约成为吸血鬼。从此必须以人类的鲜血来维持生命。
【荒原】一望无尽的荒地，生活着上万个大大小小的游牧部族。
坷兹部族：首领，加兰德的舅父。大公主，首领的妹妹，加兰德的母亲，已经病故。王子萨吉（萨扎德）。大将军虎嚇，已故的哥哥孤狼，三个儿子嘎里、夸拉、巴耶。被北方人俘虏的大将军阿古兹，女儿金花。异乡谋生的族人齐力克。特别丑陋的奴隶古温克。
旗尔丹部族：年迈老首领。王子/新首领扎卡力。妹妹阿赞，与加兰德一见钟情，但却是萨吉的未婚妻。
塞扎部族：位于北部雪山苔原。首领娃娃仔，将军嗷嗷。
塔瑟人：据说曾经是一支荒原上的部族。但是因为背弃兽主遭到驱逐。被勒令禁止拥有用于放牧的土地，只能依靠经商、放贷为生。后来陆续出走荒原，异化为一支游荡在城堡边缘的商队。
荒原大首领：传说中一统荒原四十个部族的大首领，暴病而薨。安放在东方尽头的太阳之都。
西部荆棘丛，有老虎居住的山谷。南部丛林和荒山，居住着先民部落。
先祖祭坛：对蛮荒部族而言非常神圣的地方，继位典礼的时候会前往。通常是巨大的石雕，非常始祖的造型，周围有彩旗和鹅卵石，族人会献上祭品。
兽主：保佑荒原部族的一种神明。一些部族认为它是白色梅花鹿的形态，有百丈长，能在空中飞舞。
兽主会保佑荒原上的野生动物健康生长，从而使人类能够取得足够多的食物和毛皮。如果人类滥杀或者亵渎猎物，就会遭到兽主的惩罚。
荒原蛮族认为白色变异的动物都是兽主的使者，也是吉祥的象征。
【巫祝】每个部族都有巫祝，住在巫祝帐篷里。半人，一半人和一半往生灵物。旗尔丹部族是鹿首、半人、鹿身巫祝，肉身曾是扎卡力的朋友；坷兹部族是鸦首巫祝，肉身是先民。
元初巫祝：鸦首巫祝也是最早的巫祝，所有巫祝的引导者。
【先民】生活在十万年前的人类。先民没有生老疾病，不被杀就不会死。拥有古老的语言和文字。已经被造物者废弃，永远囚禁在往生世界。
但他们是巫祝的奴隶。巫祝可以使用扭曲的时空召唤先民来到现世。用完了再驱逐回去。由于意外，一部分先民仍然留在人间。先民仍旧不停地杀人祭祀远古神明。
上古神殿：荒原上先民修建的神殿，历史超过一万年，位于荆棘丛中。内部是骸骨祭坛，有一具被人谋害弃尸的无名遗骸。
远古神明：最早被创造出的神明，身躯是山石、空气或者水。已经不被允许存在于人类世界，全部被驱逐到往生世界。有些巫祝能够穿越到往生界看到神明的形态。一些原始的部落仍然崇拜它们。永远不会死亡，即便化为齑粉也具有神力。
远古宝石：远古神明的碎片，具有不同的能力。可以作为巫祝的法器。万事通获得的宝石可以穿行世间。
【往生界】亦称为世界边缘、地狱边缘。造物者起初创造的世界，现在已经遭到废弃。尚有远古神明、先民、不死之物生存。
部分具有天赋的人可以连通那个世界。古代学者终其一生向往的地域。
往生之径：通往往生界的道路。
往生之海：一部分人类死后会堕入那里，痛苦地挣扎。
逝者：往生界里失去生命的人类。
不死之物：往生界的远古生命体，肉体磨灭为尘埃之后，骨骼重新组合成为新的生命体，能够被轻易打碎，反复重新组合，却不会死亡。
不死之物的灵魂已经死亡，骸骨仍然能够移动，具有模糊的意识。它们以骨骼的形态成群结队地游荡，遇到任何可以附着的肉体都趋之若鹜。
希林洛斯的血可以短时间内驱使不死之物。
【世界边缘的集市】在位于人类世界与往生之间中间的夹缝，居住了很多奇怪的人，有特别的集市。第二卷更加详细地描述。
佣兵团：万事通老大、花二爷、三爷、冷箭盗贼弗拉、双刀小白/白福瑞biforis，本人长得并不白，小鬼/希林洛斯。隶属于僭主。
【灵体碎片】广泛存在于空间中的基本元素。
人活着的时候肉体生长产生灵魂，死后灵魂化为碎片扩散到空间中。人类聚集的地方灵体碎片的含量就非常高。
碎片中包含记忆、情感、信念等内容。如果遇到有类似共鸣的人，碎片还会聚集到那个人身边。与那个人的情绪相互影响。
灵体碎片是灵魂生长的养料，灵魂则是恶魔的食物。灵的基本元素在宇宙空间中循环往复，此消彼长。
【结界】由特殊物质封闭的空间，只能容纳特定的人，呈现出不真实的幻境。
【记忆殿堂】由人类的回忆和思念组成的、非常不稳定的结界。一方面会映照曾经的过去，一方面又收到强烈愿望的干扰，会呈现一部分虚假的事实。
经由巫祝的召唤可以走进记忆的殿堂。偶尔希林也会无意间闯入。
在记忆殿堂中，昔日的人表现出他们的特质。但帮助或杀死他们都不会改变任何既定的事实。因为记忆的殿堂无非是一场逼真的梦境。
【古城埃塞斯】环绕古代堡垒扩建的城市。西北、东南两座大门；有环城步道、领主城堡、泉水广场、市政建筑区；集市、普通居民区、富人区、贫民区等等。
【帕兰卡斯城堡】领主的城堡，主人是帕兰尼家族。
先代：领主（哥哥）拉莫尔，夫人瑟兰伊，妹妹塞布林娜，克莱蒙德的恋人，侍女莱拉；恶少艾克马。
领主（弟弟）多罗兹，夫人奥罗拉。少主柯勒是先代领主的儿子。侄女芙蕾莎，少主的未婚妻。侍女艾琳、莉莉。
好赌的贵族拉各斯，胖夫人梅丽莎，从不讲话的女儿馨贝儿Sibyl。
骑士克莱蒙德/蒙特，见习卢克尔和格拉曼；骑士卡拉西斯；骑士艾格纳，见习马瑞克；老骑士特莱尼斯，见习罗尔，仆从杰姆；皮特。
私生子安塞尔，仆从一只眼。情妇黛芙妮。
马厩：负责人是老马夫，旁边有希林的宿舍；战马：黑美人、金丝绒、黄旋风，坡脚战马。
【古堡遗迹】埃塞斯原本的古代碉堡，有上千年历史，仍然保留但已经弃用。曾是公主幽居的卧室，有名为莎芭丝提娜的女子画像。
死囚牢：胖瘦两名看守、典狱长、在押犯人屠夫。
角斗场：麦昂格，祖恩，倒霉蛋蒂米迪Timids。
裁缝铺：永生结界中的老裁缝和妻子。
咸鱼酒馆：门口挂一条咸鱼，富人区与普通城区交界的位置，秃头两撇胡子的老板。
烤串小店：安塞尔专属免费。
棋牌室：人渣出没的地方。
红伶馆：秃头的男老板娘，花魁罗茜·露儿，侍女朵莉。
铁匠铺，便宜旅店、便宜饭馆、无名酒馆。
【石榴庄园】艾宾斯家族的庄园。艾伦是少年的庄园主。长方形的罗马别墅，门前有一颗古老的石榴树。位置在荒原，现在已经废弃。山坡下是昔日屠杀农民留下的京观。
【圣迹教堂】城堡外一座古老的教堂，有三百年历史，伫立在农田当中。
三位主教：艾维勒斯、弗拉维、无名之辈；众多修士，博物学者纳特，疯隐士荷敏托。
两座高塔：一座是钟楼，一座是藏经阁，里面存有大量古书，有一座抄写台，有一本先贤古书，由先贤帕祖托撰写的怪书，里面都是密码。
地下坟场：教堂地下存放骸骨的地方，第一层存放大家族的骸骨，第二层是无名尸骸的坟场，当中有一座异教祭坛，是疯隐士为了召唤恶魔建的。
大礼堂、十字架和祭坛、主教办公室、玫瑰花园、施舍摊位、墓园、隐者小屋、修士宿舍。
【修道院】与教堂有一段距离，仅仅供富家女孩修道的地方。老嬷嬷和众多修女。
【无尽地狱】恶魔生活的地方。
环形山、毛猴、羽龙，坐骑火流星；蝉翼飞龙。三个头的食腐巨怪。
白日，塞婆提娅之眼；黑洞星云，阿提娜之眼。
茉莉：从不讲话的恶魔，带面具，喉咙上的锁链链接着上古宝剑。外形是丰腴动人的女子。面部遭人剥离，留下无法愈合的创伤。身份是谜。
【恶魔】无尽地狱中的造物，据说是雌雄同体的生命体。本身有复杂的分类，从低等到高等应有尽有。
高等恶魔：形态类似于人类，体魄比人类更加强大，寿命很长，具备许多种超自然的体质。
穿着通常戴着面具，衣冠会模仿人类，对人类的审美非常着迷。也热衷于亲近人类。但时常会捕捉人类、蛊惑人类，对人类而言它们过于邪恶。
撒耶坦：来自无尽深渊的恶魔，只有希林才能看见他。面具下是一张美丽妖孽的脸。胁迫少年与自己签订契约成为吸血鬼。
主动契约和被动契约：主动的是誓言，被动的是诅咒。
【永夜契约】人类与恶魔签订契约，皮囊成为永生不死的肉身，灵魂堕入永恒的黑夜。价格是八百万人牲。从此必须以人类的鲜血为食，但希林洛斯·加兰德的灵魂早已被众灵觊觎，其实根本无法逃离。
【惩戒之剑】上古宝剑，用途不明。认定希林为主人，真名是尘沙幻镜，呼唤这个名字可以将宝剑召唤到身边。
【半人】一部分的人类肢体，强行与通灵的生物融合，就会创造出半人。巫祝是一种半人。
【小鬼】古时候从地狱窜逃出来的小恶魔，由于危害不大，没有遭到彻底的剿杀，在人间至今仍旧残留了许多。它们会被人类强烈的恶念或善念吸引，吸收其中的能量维持自己的生命。过程中会使人变得癫狂。
酒鬼：只有一个脑袋和两只脚的小怪物，耳朵就是脚。
【妖怪】思维接近人类、甚至一部分样貌也接近人类的生物。例如海妖、鲛人。
他们愿意靠近人类、学习人类的知识。但是人类野蛮的天性排斥类似于自己的生物，往往会选择残忍地杀害它们。
【天使】一种纯粹的灵体，是光和能量。天使是自然界的产物，天体运行、草木生长，日月山川中就会孕育出天使。
339. 永夜的契约
在希林发现的、堆积杂物的工作室里，还有一卷特殊的龙皮纸，用一卷金丝线缠绕，丢弃在杂物中。如果不是那一截闪闪发光的丝线，他断然不会发现。肯定会当作垃圾一并丢弃掉。
“这是什么？”
希林拾起纸卷，小心翼翼地展开。他总觉得这截丝线和纸卷都有些熟悉，似乎在哪看到过。
“啊哈，这个东西不重要。”恶魔急忙跟着打岔。
“真的不重要？那你慌张什么呢？”
纸卷的第一行，洋洋洒洒一串花体字。
“撒耶坦，这是你写的？写的什么呢？”
恶魔有点不情愿，比划着支支吾吾地。
“如你所见，这是……永夜的契约。”
“这就是那日我在弥留之际签署的契约！”
往下看，还有希林自己的血手印呢。
“撒耶坦，这里面写的都是什么？告诉我！”
“就是些冠冕堂皇的话嘛。”
“撒耶坦，你有义务把契约的明细告知给我。我记得里面有这一条。”
“额……也许吧，我反正不记得了。”
“如实地告诉我，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就是……”
恶魔走到希林身边，夺过纸卷，逐行看了一遍。
“呐，我就大概地讲给你听吧。契约是用古老的人类文字写成的，早就没人用那种文字了，这里面好些字符我也不记得含义了。”
“这个……不是你们恶魔使用的文字吗？”
“恶魔哪有自己的文字，哼！还不都是你们人类发明的。我是懒得改了，重新学习一门语言太麻烦。”
可不是么，契约下面乙方的名字还有涂改的痕迹。从前那个人留下的名字和手印已经用墨汁涂抹成黑色了。
“这么重要的契约你竟然还回收利用！”
“切，有什么大不了的。”
恶魔自顾自地解释。
“呐，所谓‘吸血鬼’只是一种民间俗称。因为要饮用他人的新鲜血液维持自己的生命嘛。这叫法土气得不得了。”
“我们之间不是这么叫的。代理人被称为‘契约者’，契约指的就是这一份‘永夜契约’，与永恒的黑暗缔结的契约。”
恶魔指着第一行小字。
“这里写，人类与恶魔签订契约，成为代理人，代替恶魔行走在人间，是恶魔的奴仆。”
“下一行，按照传统应当当面向人类清楚地宣读和讲解契约的细节，在人类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充分了解契约细节并权衡利弊以后，签字画押。必须签署人类的本名，并使用本人的血画押。”
“可没说契约不能反复利用噢。一张纸你还讲究什么处子情结吗？”
“反正这只是走个形式。真实情况下，被选中的人不到万劫不复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同意签字的。而到了不得不签字的时候，也顾不得上面都写什么了。”
“希林洛斯我跟你说，契约其实没有任何用处。一张恶魔皮的纸，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所谓的‘仪式感’。”
“那么麻烦你把仪式主持完整，告诉我这后面还写了什么。”
“这一行，契约的代价。八百万人牲是这份契约的代价。所谓‘人牲’指的是杀人献祭给恶魔，我对仪式感要求不高，简单理解成杀人就可以。”
“以前的那个代理人达成这个数字了吗？”
“没有。”
“那么杀完这个数目以后，契约就结束了吗？后面会怎么样？”
“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达成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希林感到万分疑惑，莫非这个数字是恶魔信口胡诌的？他就随便挑了个大数写上去的。
“这一行，恶魔的收益，独享被献祭者的灵魂碎片。”
“你就是为了要这个？”
“人类的灵魂是养料，可以维持恶魔的生命。通常情况下，人类死亡以后灵魂分解为灵体碎片，四散到周围的空间。”
“灵体碎片无处不在，会最终沉入无尽地狱，成为滋养地狱的养料。但如果某个恶魔想要截取利益，想直接杀死人类食用灵魂碎片，它就需要一个代理人。“
“我不明白，恶魔不可以自己去杀人吗？”
“不可以。”撒耶坦不耐烦地解释。
“为什么？”
“你不要老是一直问为什么好么！没有为什么！你以为这些狗屁玩意是写给你这个卑微的人类看的吗？不得不签署契约，是因为有更强大的力量在看着我们。”
“我不可以行走在人间。不可以碰触人类。否则的话……”
“会怎么样？”
“不要说了，继续往下面看吧。”
撒耶坦继续宣读契约上的古老文字。
“恶魔与代理人的关系一一对应，被代理人杀死的人类最终都会成为他所侍奉的恶魔的食物。”
读完恶魔又解释。
“提到‘侍奉’一词，代理人与恶魔的关系，就像巫祝侍奉远古神明、修士侍奉造物者一样，是一种祭司与神明的关系。我们恶魔视也是人类信奉的一种神。”
“邪恶的伪神。”
“随便你怎么说，大祭司。”
“呸！”
“下一行，恶魔的血。给人类喝恶魔的血，可以改造人类的容器性质（容器，即是肉身、躯壳），使人转变为介于‘人’和‘恶魔’之间的特殊个体。”
“希林洛斯，即便契约上这么写了，也不是随便哪个人过来喝一口都有效的。你可要怀着感恩的心来看待这件事。别老逼逼着自己上当受骗。”
“那么是哪种人才可以呢？”
“我也说不清楚。这要看造物者的心情。反正只有特殊的个体才可以。你这种人就像茫茫沙漠里埋藏的一颗宝石那么稀有。”
“这里备注了，转换的剂量有粗略的估计，大约一磅的体重对应一毫升的恶魔血。我也没秤过你到底多重，反正差不多都是凭感觉。”
“真是随意啊……”
“恶魔的血对转换成功的代理人而言是优质的食物和良药。但我的血何尝珍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提供。”
“备注，一旦喝下恶魔血以后，转变是不可逆的。人可以变为吸血鬼，但吸血鬼无论如何也无法变回人类。”
“这一行，如何选择合适的代理人，这一条对恶魔适用。雄心壮志固然是称为代理人的先决条件。但恶魔也会甄选适合自己的类型。”
“恶魔的幻影无时无刻不行走在人间。却只有极少数的人能有幸目睹。备注，看不见恶魔的人也可以成为吸血鬼。二者之间没有必然关联。”
“我更加青睐聪明、敏感，意志力却不够坚强的人类，这样的人更容易遭到蛊惑进行操控。”
“相比于学者、修道之人，我更偏向于选择战士。强健的体魄和机敏的应变能力也很重要，这样才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存活下来。”
“而聪明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不会显得太无聊。”
“高贵的血统和美丽的容貌不是必须条件，只是我个人的风格。性别偏好也是因恶魔而异。”
“这里就那么几个字，说来说去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希林偷看了一眼。
“下一行，恶魔的许诺。恶魔会许诺一些非常贵重、甚至人间难以企及的礼物来回馈代理人。”
“我对你的许诺是一座‘万国荣华之塔’，这种建筑在古代的文献中也被提及过。不是我瞎编的，你放心。”
“笼统地说，就是一座世界上最宏大、最壮美的高塔，里面可以储纳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但不限于：精美绝伦的建筑本身；世间最美的艺术品，雕塑、绘画、服装；使用永生结界困住创造这些作品的工匠本人；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等等等等。”
“备注，契约者不可以与人类进行金币交易，但可以储存金币用于观赏。”
“讲到这里我有必要亲自说明一下，许诺也有一定的客观条件，代理人本人的审美水平就是一道硬门槛。你选择怎样的工匠，设计什么水平的建筑都会决定最终奖赏的价值。”
“而且建筑不会凭空出现，需要一砖一瓦地搭建。在漫长的建造岁月中，代理人最好努力地活着。”
说完恶魔拍拍希林的肩膀。
“还有就是，这座高塔伫立于无尽地狱中。你很难向其他的人类炫耀这份财富。”
“下一行，需要遵守的主动契约。包含代理人签订契约以后，必须自觉遵守，接受恶魔监督的一些条款。”
“例如，必须定期向恶魔献祭。这是废话，长时间没有献祭我一定会过问的。”
“签署契约的代理人从此只效命于此恶魔，禁止再向其他天使、恶魔或人类宣誓效忠。但如果效忠对象比此恶魔更高就另说了，那种情况纯属恶魔活该倒霉，哈哈！”
“不可以再成为其他造物的代理人、不可以与任何人类建立君臣、主仆、父子、夫妻的关系。不可以交易金币。”
“这些条款比较细碎，代理人务必主动遵守。如果被恶魔发现有违约的情况，将视情况而定进行惩戒。”
而至于具体的惩戒措施，撒耶坦又说得模棱两可。
“下一行，需要承受的被动契约。包含代理人默认必须遵守的条款，俗称为‘诅咒’。即无需恶魔亲自监督、即时生效、永远无法逾越的要点。”
“‘入口的食物化为灰烬与尘埃。’这是契约中最为精髓的一句。代理人必须进食新鲜的人类血液，不可以饮用动物血液代替，也不可以碰触已经死亡的人类的血液，否则会剧烈地呕吐。”
“人类的一切食物、各种美酒、包括清水都不可以再下咽，否则会在入口的一瞬间变为苦涩的灰烬和恶臭的污水，稍后同样会导致剧烈地呕吐。”
“代理人的嗅觉仍旧是正常的，甚至比普通人更加灵敏一些。他可以嗅出食物香甜可口的味道。舌尖却永远只能碰触到灰烬与尘埃。正所谓‘诅咒’是也。”
“代理人不可以碰触钱币，尤其是纯金的金币，否则会在皮肤上留下严重的灼烧痕迹。这种灼烧感会引起剧烈疼痛，实际上并不致命，你不必太过在意。”
“下一行，代理人的获益。为恶魔效力至少能获得一点好处，就是永生不死的皮囊。喝下恶魔血以后肉身停止生长发育，也不再衰老。代理人将永远保持当时的状态。”
“当然，出于自身利益考量，我也会在未来的岁月里尽量帮助代理人度过难关，以免其意外死亡。”
“以下为永生不死的细则解释。‘永生不死’并不是绝对不会死。对于死亡有诸多细节解释。”
“首先，不死之身不再生长和衰老，永远保持当时的状态。”
“其次，不死之身不再受到疾病的困扰，不会得传染病，也不会发生癌变，也不会中毒。”
“最后，不死之身有很强的愈合能力，对于常人致命的伤害，例如大量失血、严重破损，甚至掉头，代理人只需要足够的时间就能愈合。必要的时候恶魔会提供手术的帮助。”
“但是注意，不死之身仍然会感觉到正常人的疼痛。”
“这一点我很清楚。你这家伙在手术的时候从来都不用麻醉。”
恶魔邪魅窃笑。
“皮肤和肌肉可以一定程度地再生，但是重要的肢体部分是无法再生的。如果代理人不小心丢失了部分肢体，恐怕就要接受适当地改造了。如果想长时间保持原装，务必要谨小慎微。”
“而且显然，在遭到重创后如果不及时施救，代理人仍然会丧失生命活动的能力，即客观上陷入死亡。”
“这里你可要小心一点，希林洛斯。一旦我对代理人失去兴趣，决定抛弃，丧失生命活动能力却仍然没有真正安息的代理人将会步入可怕的境地。”
“附带条款，吸血鬼的饮食。以下都是小字备注。新鲜活体的人类血液是吸血鬼的食物。”
“天使形骸、恶魔、先民的血液是非常稀有，有则更佳。”
“动物的血、死人的血，以及一切人类的食物包括清水则会化为灰烬与尘埃。”
“饮血的最低量是七天之内至少一滴，否则会陷入癫狂，丧失理智。”
“饮血量没有上限。无论喝多少也不会感到‘饱’，因此吸血鬼永远处于饥饿状态，这也是一种诅咒。”
“被喝下的鲜血进入吸血鬼体内被植入的低等恶魔体内，转化为驱动生命的力量后凭空消失。每隔一段时间会积累一些残渣呕吐出来。”
“鲜血不经过消化道，不会变成屎。吸血鬼也不需要拉屎、撒尿，没有排汗。”
“实际上吸血鬼也不需要呼吸和心跳，二者仅作为对生命体的模仿而存在。吸血鬼长时间窒息不会死亡。睡眠的时候也会忘记呼吸。”
“吸血鬼摄入的人血越多，外在表现就越接近真实的人类，肤色会变得红润，体温上升，心跳剧烈；而随着时间推移，生命力慢慢被消耗后，外在表现就越接近恶魔，苍白、冰冷、迟钝，丧失心跳。”
“事实上吸血鬼不会被饿死。永远也不会。”
“附带条款，吸血鬼的血。低等级的吸血鬼可以喝高等级的吸血鬼的血，反过来则相当于进食死人的血，会引起呕吐。吸血鬼的等级取决于恶魔的等级。”
“人类喝吸血鬼的血，大概率会遭到污染，自己先成为一滩烂泥。只有极少数具有类似体质的人类会幸免，成为一种类似低等恶魔的生物——血奴。”
“制造血奴的能力算是对恶魔制造吸血鬼的模仿，比较低级的一种能力，可以创造一些愚蠢的仆人干杂活。”
“血奴惧怕阳光，能够以腐肉为食，必须定期补充少许吸血鬼的血维持自己的生命。否则会最终变回一滩烂肉。”
“血奴不能永生不死，但在定期投喂的前提下确实可以存活很长时间。”
再往下看，还有一些小字的备注已经模糊不全，无法阅读。撒耶坦也懒得去回忆。
“你知道这么多已经足够了。契约本来也是一纸空文。”
希林拿回契约小心地卷起来。
“真的是一纸空文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签订呢？这张纸极其古老，至少曾经有另一个人签过名字。那个人，又经历了怎样的过往呢……”
“希林洛斯，别在你脑海里絮叨了，我能听见的。”
302. 宇宙与时间
“看得出你乐意听这些，是吗？”
希林确实觉得有趣。反正他对没听过的内容都充满了好奇。
“年轻人心态真好。那么我勉为其难，继续讲讲我的学术成果。”古代学者很喜欢念叨他的小九九，如数家珍，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先说说世界是什么、宇宙又是什么——”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所谓宇宙，就是从古至今、时间和空间的总和。宇宙包含从创造世界起始至今，全部的世界、一切山川草木、神灵和尘埃。”
“宇宙非常地复杂，许多维度之间互不相通，因此存在不同的地界。不同地界上有各自的天体系统，有斗转星移，有天文历法。”
这一段话是帕祖托引以为豪的书卷引言，他无论提起什么都会说一遍。接下来，他向少年提出了一个问题。
“孩子，你知道宇宙从哪里来的吗？”
少年微笑摇头，帕祖托就继续讲。
“产生宇宙万物的本源仅仅是一个奇点，被愚笨的修士称为‘造物者’。但我认为一个起始点不具备‘神’的特质，它根本不具备任何特质，仅仅是一个点。”
“宇宙原本空无一物，从这个点开始祂将自身分离，创造出正负两个世界。”
“一切世间万物、包括精神世界，都存在于正世界，包括那些所谓的黑暗、邪恶的一切。”
“那另一个世界是什么呢？”
“很可惜，另一个负的世界我们永远也无从企及。因为正负两个世界一旦遇到一起，就会彼此湮灭化为乌有。负世界是正世界的倒影，与我们没有交集，无从探究。”
“那你干嘛要瞎编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呢？”
“为了解释宇宙的生长，孩子。我们的宇宙在不停地生长，因为造物者在源源不断地拆解自身，创造出新世界。宇宙永恒地生长，越来越广阔，没有尽头。”
“那么，请和我说说创造这一切的造物者吧。好像所有的修士都信奉他，看来你也懂。”
“哼。”古代学者轻蔑一笑。
“我不喜欢‘造物者’这说法。创造万物的起始没有情感，谈不上是神明。这都是那些臭修士臆造出来骗人的玩意，哼！”
“呵……是么。原来你和修士势不两立吗？”
“当然！”
“‘造物者’无非是很多人的口头禅。说什么‘造物者在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丑八怪！’‘造物者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初心，创造了你这么个玩意的？’”
“我倒想问问那些傻瓜，有什么资格把造物者挂在嘴边！这群所谓的信徒，盲目地认为造物者就是唯一的神明。可是他们自己，对于宇宙、对于世界的认识又是那么浅薄无知！”
“那么说说看，你又是怎么认为的呢？”
“造物者创造宇宙的方法是建立规则。”学者高呼。
“造物者从虚无中分离出能量，赋予它存在的方式，于是就有了各种基本元素；这些元素互相组合，有了世界上的基本物质。继而产生山川大地、孕育出各种生命。”
“你看在这壮丽的创造过程中，‘造物者’可曾亲自插手任何事？没有，绝对没有！”
“在创造宇宙的过程中，造物者没有直接施加任何干预。所谓的‘造物者’绝非主观的神明，而是人类可以尽情地探究的客体。自然界中千变万化的现象，不断归纳之后就会回归到基本规则当中。”
“那么这世界上不是还有别的神明吗？别的神明又是怎么回事呢？”
“别的神明，比如你们的祖先崇拜的兽主，是从宇宙中孕育出来的灵体。”
“那兽主是好的神明吗？如果它是好的，为什么要屠杀人类来献祭呢。”
“杀生献祭是人类的行径。神明本身没有任何意识，不知道善恶。”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一点，对于任何一种神明都是成立的！”
古代学者说得兴奋了，甚至撸起袖管，像个要锄地的老农民。他信誓旦旦地说。
“我跟你说，山川日月随着时间流转发生变化，就会产生神灵。”
“从创造的起始，世界产生物质的同时也产生神灵；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产生出修士们信奉的圣灵；人活于世，则有灵魂缓慢生长。”
“变化的世界产生灵，因此世间有许多种灵体，所谓的‘万物皆有灵’。”
“宇宙中的星斗变换，会产生原始人类崇拜的各种天神。”
“气候变化、地动山移则造就各种雷神、雨神、山神、海神。”
“再往下，莺飞草长也会产生灵，就是各种草木的精灵。动物生活在自然界，也有活的太久成精了，就是这个意思。”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学者在空地上来回踱步，对自己的学术成果感到无比自豪。希林听得乱七八糟的，他又记不住，就当是听故事了，还给老学者一阵掌声跟喝彩。
“哇，好厉害！”
“谢谢、谢谢！”
“老先生，你讲的灵这么厉害，它们都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啊？”
“力量……？”
希林瞪大了眼睛等着答案。
“嗯，没有力量。灵体就是纯粹的灵体，一种自然界存在的形式而已。”
“哈？认真的，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力量是针对物质世界而言才存在的。灵体只是存在，没有‘力量’。”
“那巫祝献祭神明又是为了什么啊！”
“孩子，就像我前面说的，神明本身没有喜恶，膜拜神明、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神明，以及以神明为借口行任何私欲，都是人类浅薄的行为。”
“灵，仅仅是精神世界的组成部分而已，就像地上一块石头、河里一滴水一样。”
“既然啥都不能做，那有什么用呢？”
“你的问题切中要害。确实没啥用。”
“额……”
“你说地上一块石头有啥用？没有，就是庞大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世界有运行规律：物质发生变化就会产生灵；物质消亡灵随之泯灭。新的物质从灰烬中再次生长，新的灵也再次孕育。仅此而已。”
“学者先生，您说的这些都特别高深，我也很佩服。但我听到现在真的不知道你在研究些什么。知道这些……额，真理，有用吗？”
“也是个好问题！”
学者举着法杖，就好像举着个教鞭。他想象着虚空中有一块巨大的黑板，可以把他那些经典的言论都写上去。
“研究世界，当然是为了更加来了解自身。我们都是人，你对自己又有多少了解呢？”
也谈不上了解，因为少年没想过这种问题。
“我说不来，请您继续说吧。”
于是学者继续侃侃而谈。
“人，是生命的最高形态。”
“人既有灵魂又有血肉，是复杂精妙的杰作。甚至比天使、恶魔还有那些远古的神明都要伟大。因为人类具备朴素的探索和创造的精神。”
“人类能够观察、欣赏和思考。人也可以模仿和创造。就这一点而言，人类是能够与造物者媲美的、最为接近造物者的高等生物，任何其他生命都遥不可及。”
“人的肉体很脆弱，又有许多缺陷，最大的缺陷是生命不能永恒。一旦死亡，精神和肉体都会消逝。但这也是人创造的源头。不得不说，许多人类的杰作都是出于避免彻底消亡而创造的。”
“人有心智，头脑储存记忆、学习知识，这部分是智；而内心体验情感、表达喜恶这部分是心。每个人心智不同，都是独特的个体。愚笨的人心智发育不全，聪明的人心智健全。”
“但人类的灵魂并非二者的简单结合，而是相辅相成的复杂结构。一旦心智的某些部分受损，人的‘灵魂’不再完整，人格就会受损，出现疯癫、冷漠等等病症。”
“一个人活着，他有灵魂；他死了，灵魂随之消亡；当他的尸体持续腐烂，还会产生亡灵。”
“亡灵只包含了生者的一部分情感。俗话说‘阴魂不散’是这个道理。但当肉体完全腐烂化为乌有，亡灵最终会彻底消亡。”
“这个太不愉快了，我们继续说活着的事情吧。“
学者示意少年仔细听好了。
“人与动物有一个基本的区别，就是丰富的精神世界。人可以进行高级的思维——想象。人能够去想象根本就不存在、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物。”
“这很高级？”
“当然啦！权力是统治人类的无形枷锁，从来也不曾存在过，人们却能深信不疑，在其指挥下凝聚成强大的国家，任何动物都做不到这一点。”
“好吧，确实无可辩驳。”
“还有一件事物也是人类想象出来的——时间。”
“！？”
少年倍感惊讶。
“怎么可能？时间真实地存在啊！你怎么能说我深信不疑的事情是想象出来的！”
“不，时间是你想象出来的。否则，如果它真实地存在，你为什么不能找一个瓶子，装一些时间给我？”
“我不能，但别人也许可以！帕祖托先生，我觉得你在忽悠我。时间肯定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它真实地存在。一天、一年，还有一个时辰、一个刻钟，这些就是时间。别说你不知道！”
“哈哈哈哈——”学者大笑不止。“瞧瞧你，想象得太过逼真，自己已经深信不疑了。”
“时间是人造的。”
“听上去不可思议吧！时间根本就没有。宇宙每一刻发生的变化，绝无可能倒退。世上本没有时光倒流的可能性。已经触发的事实堕入尘埃无迹可寻。”
“但记忆，会给人造成假象，你总以为过去的事情储存在某处；而想象力，又给你另一种假象，你会觉得未来可期，一切会像你幻想的那样进展。”
“实际上，过去、未来全都是假象，只有‘现在’，此时此刻，才真实地存在。一旦此时发生的事物逝去，此时沦为彼时，那个彼时就是你想象出的假象。”
“……”
少年打个哈欠。
“帕祖托先生，如果您非要这么说，我念书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是，您说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太令人沮丧了。如果全都是假的，那我还活着干嘛？我知道这些，对我有点什么积极的作用没？”
“参悟了真理，难免令人觉得沮丧。没关系，孩子。你想开点。知识本身也是灵魂的一部分。它们没有给你增加肉眼可见的力量，但它们让你的精神更加饱满了，不是吗？”
“好吧。如果您非要这么说的话……”
301. 地界划分
“您都想说点什么，我已经在听了。”
希林愉快地爬上台阶，坐在远古学者身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自己如此友好，但也许这位学者就是个好人呢！
“请说吧！”
古代学者拄着法杖望着天顶。圆形的天窗里，翻滚的浓云好似一幅油画。
“我毕生以来，学习过无数知识。却没有机会和别人分享。我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收个学生。”
“我唯一存世的著作是一本满是秘语的手札。”
“先贤古书。”希林当然知道。
“哈！你们叫做先贤古书，对我来说只是一本手札。”古代学者自鸣得意。
“但手札里面没有记载我的探究的全部奥秘。”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的知识都在这里。”
“那书里呢？到底是什么？”
“是一些引人深思的感悟。如果有个人也能想到这些事情，他就会明白我的想法，然后追寻着我的脚步而来。”
“但有时我又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直白。我不想被愚蠢又功利的家伙纠缠着。所以我使用了大量的隐语，又用古老的字母对话语的内容加密。”
“你的想法真多。就给后人留句话还做这么多手脚。”
“还不止！最后，我担心看书的人不假思索，所以我有意写了些错误的内容。即便有谁足够聪明破译了手札，如果他不假思索全盘接受，我也不认为他合格。”
“天呐……你就这么把荷敏托老师折磨疯了……”
古代学者不仅没觉得悲伤，还沾沾自喜。
“我和你讲讲吧，孩子！关于这个世界，我所知道的全部。”
“这个宇宙，以地缘为界，分为三重地界。”
“你生活的世界是人类世界，也可以称之为现世，或者凡尘，或者人间。随便你怎么称呼。”
“除此之外，还有至高天堂和无尽地狱。”
“你说的倒是挺清楚。可是这里又算是哪里呢？这里根本不是地狱啊！”
希林可不傻，“我去过无尽的地狱。那里跟这里根本不是一个地方。”
“稍安勿躁。”古代学者笑着示意。但他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惊讶，“你竟然还去过无尽地狱？”
“嗯，去过。不过是在梦里去的。”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特别啊……”古代学者点头解释，“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往生界，但根据我的学术分类，这里应该属于人间，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都已经满地骸骨了，你还跟我说这里属于人间？好吧，这事你要是说的算，我也没啥可反驳的。”
“哈，我有论据啊，又不是平白无故瞎说的！”古代学者吹着胡子，一幅很生气的样子。
“我们生活的地方不是全部的人类世界，除了现世以外，还有另一个地方与我们同在。因此我将人类世界分为乐园世界和往生世界。”
“乐园？”
“乐园世界是人类生活的地方，但同时所有类型的造物都可以涉足。无论天使、恶魔还是不死之物，曾经长期混居在这个地方。此处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乐土。”
“是么！我一点也没觉得哪里是乐土。从出生以后，我经历过的只有苦难。”
“唉，这也没办法。由于各种高等生命体混居，乐园界长期处于战乱状态。不层出现过唯一的主宰。乐园世界里从来都没有唯一的主宰。”
“别处都有？”
“对。至高天堂和无尽地狱的每一层，都有自己的主宰。”
“那这里呢？往生世界呢？”
“哈哈哈，你都会抬杠了！”古代学者大笑，“现在没有，但迟早会有。我就在等待那个无上之主。”
古代学者指着背后高大的空置宝座。
希林点点头。
“可我还是没有弄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一直在打断我的思路。安静，孩子，静下来聆听，容我把亘古的真理变成你听得懂的话语。”
古代学者又沉吟片刻。
“乐园与往生是一体两面的两个世界，乐园世界只有生，往生世界只有死。”
“‘我看到那个世界，生命被夺去荣光，尘埃掩盖了死亡……无数金冠堆积在废墟里……’古人也知道往生世界的存在，一部古老的诗篇曾经这样描述往生。”
“往生世界是‘永恒’的地方，没有‘时间’，一切凝滞不前。”
“所以无论我在这里滞留多久，返回后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对。”
“这里曾是造物者最早创造的世界，现在却遭到废弃。被刻意地从乐园界划分出去。”
“这里留存着遭到驱逐的旧造物。远古神明、远古造物和先民。一部分死去的人类会堕入这里，一并进入永恒的长眠。”
“但也有些人活在这里获得永生，譬如你我。”
“那么，你口口声声说的远古神明，又是什么？”
“远古神明是造物者创造出的、最古老的造物。拥有无穷的神力，并且永生不死。”
“在最初创造造物的时候，造物者没有意识到‘死亡’的重要性。最古老的造物不具备死亡的归宿，它们永生不死，即便化为齑粉也仍然具有神力。”
“远古神明并不唯一。不同地区的人类目睹过多种不同形态的神明，因此人们所崇拜的神明形态也不尽相同。你们荒原部族的祖先相信它是一条白鹿。”
“没错！他们会在所有的祭坛上绘制白鹿的形象。”
古代学者点头，又继续说。
“化为齑粉的远古神明，就成了‘远古宝石的碎片’。宝石仍旧具有一定的神力，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是活的。但由于过于分散无法重新凝聚。碎片算不上是‘神’，会沦为法器被凡人利用。”
“显然那时的造物者尚未领悟到，死亡也是一种恩赐。到后来，无论天使还是恶魔都厌恶它们。后来者以高等造物自居，将远古造物视为垃圾。”
“传说那是天使主动挑起的战争，将远古神明和远古生命全部驱逐到往生世界，将人间划分为地界分明的两个世界，并阻断了一切往来。”
“干嘛……要做那种事情？”
“你说驱逐它们？因为远古生命非常原始、简单、丑陋，又愚笨又懒惰啊……”
“这话听起来真傲慢。”
“是的，天使的确是傲慢的造物。但这些描述也是客观事实。远古生物的生命方式非常龌龊，而且它们不会死，活得太久足以令造物者也厌弃。”
“地界被彻底划分以后，往生界的不死之物很难再返回乐园，人类也几乎无法抵达这里，除非有些小小的偶然状况，例如你，还有我。总有些人可以。”
“可我还知道一个地方，也是个特别的地方。”希林又迫不及待插话。
“抱歉我又打断您了。我说的那个地方很奇怪，和往生的世界靠得很近，我的血奴可以长时间徘徊在那里。很多人都可以，那里住满了人。”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地方。世界边缘。”
“对！他们管那里叫‘世界边缘的集市’。”
“哈哈，世界的边缘很大，可不止一座即使。你去的地方，位于乐园世界的边缘，现世与往生相接触的地方。”
希林想了想，觉得古代学者说得也对。他好像明白这些地方都是怎么回事了。
“但我还去过……”
他好奇地偷看学者，这一次，学者会因为自己插话而发怒吗？
“尽管提问吧。在解答你所有的困惑以前，你是不会放任我继续说教的。”
“嗯，谢谢您。就是有个地方，我会看到曾经的人，会看到过去……那个地方实在太奇怪了！我甚至可以生活在那里！”
“……可是那个地方，又很不真实。像是一场梦境。我见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也可能是一些美梦拼凑出来的……请问，那里又是哪里呢？”
“……”
古代学者居高临下地看着希林好奇的目光，沉思了片刻。
“那个地方叫做记忆殿堂，由灵体碎片的情感、记忆和思绪组成。”
“那么它在哪呢？”
古代学者听罢摇摇头。
“记忆殿堂没有特定的存在位置，它就像是一场梦，可以存在于任何地方。哪怕是至高天堂或无尽地狱，天使跟恶魔存在的地方也会有记忆殿堂。”
“这么厉害？”
“但记忆的殿堂不会永恒存在。它只是偶然形成的小世界，像一片飘在半空中的云朵。”
“在同一处地界上，可以同时存在无数的记忆殿堂。因为世界上无处不在的灵体碎片能够承载一些短暂的记忆，类似的情感彼此之间互相吸引，靠得更近。”
“但因为经历漫长时间，过往的情绪中掺杂了许多不稳定因素，记忆殿堂中看到的景象不是特别准确。有可能会同时看到过去和现在的亲友、类似的头脑中的记忆互相交错，含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盼。与其中人物对话会在一定程度改变记忆殿堂的状态，甚至导致整个殿堂的崩塌。”
“！”
“有些记忆被人遗忘，殿堂越发模糊逐渐消失；也有的记忆殿堂因为源源不断地注入新情感，规模会壮大。”
“你务必要记住，记忆殿堂是虚假的。无论在殿堂中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既定的现实。你看到的一切，都仅仅是逼真的梦。”
“……”
希林暗自神伤了一阵。难怪自己在梦里看到的一切都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接下来，让我讲完世界划分的功课吧。”古代学者催促道，“学识憋在我的脑子里，我头都要炸了。”
“好的。”
“据说在最早的时候所有世界都可以随意穿行，但现在，地界之间有分明的界限，只有特定的几条通路可以前往。”
“根据传说，在那一场驱逐大战以后，天使将绝大多数恶魔赶进地狱，而往生界成为天堂和地狱之间绝对的隔阂。天使和恶魔都无法涉足。”
“所谓至高天堂，是天使和众灵体存在的空间。”
“根据我的推算，天堂共有十六层，每一层都有主宰的天使，按照天使的属性再分划为‘九圣天’和‘七堕天’——圣天的最高主宰是圣天使；堕天的至高主宰是堕天使。”
“这种划分不是绝对的。整个天堂都处于不断堕落的状态中，圣天使迟早全部沦为堕天使。”
“而无尽地狱呢，是恶魔等生物存在的空间。”
“据说地狱共有十三层，被十三个元魔统治。但这些说法都是道听途说而来，我无法确定其中的准确性。”
“毕竟，”古代学者叹口气，“天使也好，恶魔也罢，以及受到我尊崇的远古神明，全都是无法企及的高维度造物。我没有亲眼见过，只能猜测。”
听到这里，希林想到自己还能看见恶魔撒耶坦，算不算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呢？
“老人家，既然世界被分成这么多部分，那整个宇宙，到底有多大啊？”
“无限大！”
古代学者猛然惊呼。
“宇宙处于不断生长的状态中，所以三处世界都是无尽的。乐园世界是无限大的，往生世界也是无限大的；至高天堂是十六倍的无限大；无尽地狱是十三倍的无限大；总共三十一倍的无限大还是无限大。”
“那还有什么区别啊！还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世界分开！”
“因为每个世界都不一样。一个世界有一套独立的天体系统，你在无尽地狱看到天空中的星辰与人间完全不同吧？”
“这倒是……”
“在同一个世界里，穿行到不同的层级，看到的天象仍旧相同，但周围的景物却完全不同。主观感觉上，仍然是‘到了另一个地方’。”
“哦，也对。”
“所谓层，以地狱为例：低等级的层级中，存在的造物更多；想要穿行到更高一级的层，就需要消耗极大的能量。即便同为地狱的恶魔，也无法随意穿行到更高级别的层中，这是它们天然的层级。”
303. 巫祝与往生世界
“尊敬的学者，既然您懂得这么多，请再讲一件令我困惑的事情吧。”
“什么呢？”
“你也是巫祝吗？你是……北方人的巫祝吗？”
“哈！这竟然是你困惑的事情。”
“我在北方的城堡居住了一年，他们信奉‘创造世间万物的造物者’，这事千真万确，是一位博学的主教告诉我的。我从没在城堡里见过巫祝。你究竟算是什么人？真的是北方人的巫祝吗？”
“我是学者，正如你认识的隐士那样称呼的，我是个博学的‘古代’学者。只不过我可没有死。我一直活着。对我自己来说，我就是个‘现在’的人。”
“那么你懂的这些……北方人的学者都懂的吗？”
“当然不是。”
学者摆出高傲的态度。
“我敢说即便今天的世界上，懂我的人也没有几个。绝大多数都是些照本宣科的家伙，脑子到生命尽头的时候都还没怎么用过！”
“哈哈！你真是个刻薄的人。”
“哼，这都是事实。”
“我所研究的理论，是别人从未涉足的领域。他们喜欢喊我疯子。但我觉得他们傻。我与整个学术界互相鄙视，大家谁也不吃亏，哈！”
希林已经低头偷笑了。
“我研究的是一种隐秘的力量，原始的、超自然的力量！人类所有的文明都对其怀有向往。”
“就是巫术？”
“对。巫术的力量。”学者非常地亢奋，瞪大了眼睛，注视希林的面容。少年未免有点害怕——被古代学者的样子吓到了，他该不会也疯了吧？
“超自然的力量普遍存在于世间，无论哪一种人类文明的探索结果都会殊途同归。那就是所谓的巫术。”
“掌握这种力量的人，就是‘巫’。”
“巫祝？”
“巫祝是其中一种，远古神明的仆人。无论是高山上的蛮荒部族，还是荒原上的游牧部族，或者海洋里的类人部族，都有巫祝侍奉他们各种崇信的远古神明。”
“还有一种，是那些流浪在城市边缘的塔瑟人商队中，号称可以通灵和算命的神婆、神汉。他们不侍奉远古神明，却靠着巫术谋生。”
“还有一种人，哪怕身处于文明的社会中，饱读清高的诗书，却仍在偷偷研究隐秘的世界。”
“哈，这种人才是你！”
“受到教化的人变得富足，但也愚钝。人们生来相信虚伪的修士。但总有些聪明人在探索宇宙的奥秘。真相以隐秘的方式传递。像是轻声地耳语，诉说着过往。”
“真奇怪，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天生的吗？”
“一半一半吧。我天资聪慧，又时常怀疑权威。个性与环境相互早就，才走到了这一步。”
“最开始的时候，我仅仅是好奇：死去的人去哪里了？他们还在注视活着的人吗？他们还会讲话，还有意识吗？当人类的肉身腐败以后，那些美妙的思想都去了哪里？”
“唉……”
学者深深叹了口气。
“最开始，也是唯一深爱的儿子离我而去，才使得我放弃原本取得的学术成果，转而研究被学术界嗤之以鼻的迷信传言——通灵之术。”
“所谓“巫术”，是活着的人与往生的人沟通的桥梁。能够使用巫术的人，则是这种桥梁的缔造者。”
“那个时候，我寻访了大量混迹市井的巫婆和神汉。巫术大多是一代代口耳传承，他们代代相传，却没有成文的典籍。想要深入了解，就必须亲自研习。”
“你后来找到儿子了吗？”
“没有。”
“很可惜，事实与愿望相违背。我研究的结果完全否定了我的期望。”
先贤帕祖托仰面长叹。
“活着，意味着肉体生长、精神越发饱满；而死亡，意味着肉体腐败，精神破碎化为乌有。”
“人死后灵魂破碎不复存在，根本没有转世一说。通灵也是一定程度的江湖骗术。被召唤出来的仅仅是一部分灵体的碎片，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随着时间流逝，这些残存的灵体碎片会更加破碎直至乌有。”
“真可惜。”
希林也感到惋惜，蜷缩起身体。当他想到自己也不可能再遇到过世的亲人以后，由衷觉得悲凉。
“我的理论一问世，就遭到教廷和传统神秘学派的双重打压。前者厌恶我的言论惊世骇俗，后者则憎恨我掘他们财路。我被他们划入异类，驱逐出所有的学术圈子。”
“但我没有放弃。”
“我继续自己的研究，将其视为终身的事业，随后才找到了联通现世和往生界的方式。”
“凡尘的虚与委蛇令我疲倦，我更愿意来这个世界追寻真理。我离开后，留给后人一部手札，等待有缘的人追上我的脚步。”
“尽管我使用了复杂的密码，但我终归……还是希望被人理解的。”
“好吧，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孩子，你和我一样，也是个天然的领悟者。”
“那又是什么？”
古代学者自豪地敲击法杖。
“有一些人，天生具备适合成为巫祝的体质。他们的肉身天然地能够与往生世界建立联系，自由地穿行其中。”
“他们甚至能听到巫祝的呼唤、看到旁人无法理解的幻视，可以踏入特殊的结界，甚至无意中可以走进往生的世间又回来。”
“你说的对，我是这样的人。”
“我也是。如果没有天然特殊的体质，即便皓首穷经也无法更加接近这里。我挖掘出自己独特的潜力，才能够穿行到这里。找到我的导师——元初的巫祝。”
“我们这种人，天生适合被灵物寄居，理所当然是成为巫祝的最佳人选。”
“如果我们没能遇到一位通晓巫术的导师，大概率只会成为人群中的另类。或许会自学成才一些算卦、看相、通灵之类的雕虫小技。”
“如果像我这样有幸身兼学者或修士一职，则很有可能在艰苦的修行中参悟出神秘的知识。成为特立独行的隐士。”
“相反地，如果一个人不具备天生的质地，却又向往巫术的能力，强行去学习一些自身无法理解的内容，则会大概率地导致疯癫。普通人强行献祭自身则会最终走向死亡。”
“就像那个疯子。”古代学者无情地看着疯隐士。“可怜的家伙！”
“所以孩子，巫术的传承很重要。我得和你好好讲一讲。”
“像你们那种古老的部族里，巫祝有专门的学徒，他会将自己领悟的知识尽可能传授给学徒，培养下一代巫祝。”
“由人转变为巫祝的方法是“献祭”，祭品通常是自己身躯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整个头颅，或者大脑，或者眼睛，或者躯体的一部分。当然，获得的知识与祭品的重要程度相关。愿意献出头颅自然是最虔诚的那种。”
“献出的身体部分会被灵兽分食。作为交换，灵兽与残肢融为一体，成为新的生命体——半人。”
“半人丧失了人类原本的情感和语言能力，但获得了洞悉世间奥妙的能力和与远古神明沟通的能力。而巫祝留在部族中，人们供养他躯体上仍为人类的部分，依赖这部分人性为部族提供帮助。”
“我听出你的用意了，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想要我献祭自己的肉身。跟你说，门都没有。我没兴趣。”
古代学者听了，有些咬牙切齿。他努力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感，但希林这孩子怎么就对他的话语没有兴趣呢？
“孩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再说点别的。巫祝并非只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们还掌握了强大的力量。巫祝擅长的能力，例如穿行术和召唤术。”
希林又勉为其难地好奇起来。
“哈，你果然有兴趣！”
“穿行术，顾名思义是来往于现世和往生界两处界限分明的地界的法术。”
“巫祝可以借助灵物开启穿行法阵。随心所欲地前往人类世界的任何地方。反复地穿行于两个世界，还能创造出类似‘瞬移’的效果。”
“嗯……这个我本来就会啊……”
“可你不会开启法阵！你每次怎么来的？从泥潭里面挣扎着出来的？哈哈！”
古代学者大笑。
“巫祝可以踏上往生之径，那是人类世界尚且能够通往往生世界的道路；而你只能徘徊在往生之海，里面充满逝者、尘埃和不死之物的海洋，满是痛苦的挣扎。这就是科班出身和野路子的区别啊！”
希林一脸地无聊。古代学者仍然拉着他不放。
“还有那个，召唤术。”
“召唤术？”
“召唤往生世界的仆人或法器来到现世。”
“可我也会啊……万事通不就是我的仆人。我手里还有上古神剑呢。”
“不一样！你用的，全部都是野路子，大喊一声自己瞎起的名字？太傻了，你喊得不尴尬吗！”
“诶……这个……”
“你的做法，完全都是错的！根本就是在践踏自己的天赋！”
“又怎么样呢……如果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天赋，就不觉得是糟蹋啊。”
希林一副没所谓的样子。而且他的想法很笃定，就是不想献祭，没得商量。
费了这么多口舌仍旧无动于衷，古代学者不禁发怒了……
305. 恍如隔世
说罢，巫祝彻底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希林追上去，祭坛对他来说却只是一汪浅水，都没有一张纸厚。
“混蛋！”希林用力锤击着祭坛的地面。“我怎么这么笨！”
“主人不必担心。机会还有很多。”
万事通不遗余力地劝慰，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这里是巫祝的神殿，他迟早还会再来。我们何不守在此地？”
“嗯。”
希林敷衍地点头。梦中被舅父围困的时候，他急于脱险没想太多。现在开始觉得，自己又被困住了。从一处困境来到了另一处困境。
“万事通，没有我的召唤，你自己能潜入泥潭返回人类世界吗？”
“我试过，结果在泥潭中徘徊了很久，什么出路也没有找到。”
少年皱着眉头：“我们再去试试，我必须得回去了。”
希林又站起身，不知为何周匝泛起涟漪，湖面越来越深，他脚底一软开始下沉。错愕的时候，少年的小腿已经慢慢沉入湖水之中。
“你也回去吧，孩子。我的导师在等着你。”
原来是学者在作法。他手里握着巫祝的法杖，翻搅着祭坛。
“你愿意帮助我？”
“当然。”
“为什么？”
“哈哈哈——！”
希林彻底沉下去还需要一点时间，学者当然可以再絮叨一段时间。
“孩子，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通过法阵回到人间以后，对应的是世界的哪个位置呢？”
学者讲话很拗口。希林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具体能有多大。但回去的地方他很清楚。
“是荒原，我的家乡。”
学者笑了笑。
“我的家乡在名为芙特兰妮娅的地方，我死在那里。你说，我的肉身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
这问题没什么好回答的，自然是他通过法阵穿行而来的咯。
“我一介凡人，没有那种穿行的能力。只有神的力量，才能开启那种穿行的法阵。只有你憎恨的那只乌鸦才能。”
“……”
“我的能力，无非是善用神明的力量。孩子，你记住这个地方，这里是先民的神殿，先民修建了祭坛等待神明的降临。当他降临以后，就会开启穿行的法阵，将你送往别的时空。”
“我可以追随祂，使用祂开启的法阵穿行于这个世界的角落。但前提是祂要先行开启。而且，法阵有时效。”
“豁？”
“时间流逝、风化侵蚀都会毁坏法阵。如果只是在一处地面上随意画出的法阵，甚至没有一个小时就会损坏。”
“如果要法阵长久地存在，就必须修建坚固的神庙来保护。最好还有专门的祭祀来清扫维护。”
“……你说的这个，古人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对，神殿就是召唤神明用的！但是人类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古神了，修造神殿仅仅是远古流传的记忆。只有在往生界，还能召唤出古神。最好，还献上鲜血作为祭品。”
“在这个世界，鲜血是稀有的物质。尤其是你的血，可以随时召唤祂，任意地穿行。”
“以后你在别处也会找到先民的祭坛，点亮它，届时我也会追随导师的脚步而来。孩子，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了，你需要我的帮助。”
“这样也好，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回家。”
“等你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全部奥秘，就会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肉身，与神明合而为一了。”
“做梦吧，不可能的。”
万事通扶着祭坛的边沿，有些失望和不舍：“主人，你……你这就要离开了吗？”
希林瞥了他一眼，“你留在这里，看守我那把宝剑，它很重要。”
“遵命，我的主人。”
身体逐渐下沉，希林憋了一口气。湖水冰冷刺骨。逐渐地整个人都脱离了不死者界，他感受到欢唱的流水，潺潺的水声。
“溪流？！”
希林试图睁开眼睛。冰冷的水浸透棉衣，他胡乱扑腾着。突然手边的感觉有所变化，摸到了犀利的岩石。他挣扎着寻找落脚的地方，站起身原来水并不深。
猛然间头露出水面，他长长吐了口气。荒原上的空气如此凛冽，如同烈酒一般沁人心脾。
抹净脸上的水，希林凝神看了看四周。似曾相识的气候，熟悉的西风，空气中夹杂着枯草的芳香。这是一生中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他迈开步伐走上岸。
这又是哪一个年代的荒原呢？
不远处彩旗招展的营地还冒着炊烟。再远一点，北方人的营地筑起，白花花的木桩尖刺朝着外面。
这是他那个年代的荒原。
希林徒步一刻钟的功夫，回到旗尔丹的营地。新首领扎卡力正和远到而来的盟军吃着晚饭，聊得欢畅。
克莱蒙德、卡拉西斯、安塞尔，这几个熟悉的老混蛋，看到他们真想冲上去拥抱！当然，最好再问问今天是哪一天，自己有没有错过最精彩的决战。
那一群人吃得正香，看到希林出现全都傻眼了。卡拉西斯连手上拿的肉都掉了。
只见他们最熟悉的朋友希林，穿着野蛮人的棉衣、浑身湿透，茫然地从远处回来。
386. 沿途琐事
第一天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车夫没走多远就需要停下来休息了。大家在官道上落脚休息，两侧的高大树木遮挡着月亮，这一晚还没有离开熟悉的风景。
“要是早上出门，他们肯定要继续宴请我直到傍晚，一天一天地没有尽头。我已经在梦里听到老师的呼唤了，我们不能再耽搁，尽快上路才是。”
弗拉维向他们二人解释。
因为天色越来越暗，没走多远就要停下休息。一路向西非常荒凉，沿路没有客栈，只能露营休息。大家突然脱离了舒适的生活，一下子还有点不适应。
纳特打算在背风的地方生火烧饭。敲了老半天火石都没打出火星来。希林看不下去了来帮忙。少年的野外生存能力可比他强多了。没多大一会大家有了火堆。
然后纳特去清点马车上装载的美食。他已经购买了足量的蚕豆、山芋、洋葱和面粉；领主夫人则慷慨地赠送了大量的面包、肉干和香肠。除此之外，还有个木桶储存了干净的饮水。
纳特仔细数了香肠的数量，掐指一算，“每天一根可以吃三个月呢！足够吃到帝国啦！”说完他满意地点头。然后又警告大家：“谁也不许偷吃，我每天都会清点数量的！”
启程的时候，仅有弗拉维、纳特、希林以及两位车夫。条件艰苦，许多城里的讲究也没有了。弗拉维烧饭，纳特来切配，两名车夫去捡了干柴，希林负责看火。
“趁着现在有生火烧饭的条件，应该先烧点新鲜的蚕豆和洋葱。这些新鲜的蔬菜很容易腐烂的。”
纳特这么懂吃，分配食物的事情当然交给他咯。
锅和汤勺都是出发前才买的，因为弗拉维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嘛。希林倒了一锅水，又架起锅。眼看着水烧开了，弗拉维煮了蚕豆，又手剥洋葱，一片片扔汤里。
还有个便携的小砧板，就手掌那么大。纳特精确地切配了今日份的香肠，八等分，保证每一片都是一样宽的。
“我们一共五个人，车夫每人一片，雇主每人两片哦！”他说完，把香肠分给在座各位，自己留下了香肠两头，偷偷多吃一点肉。
第一顿晚餐大家可以吃得丰盛一点，纳特又切配了一些肉干放汤里。热水再次沸腾，加了点面粉，就成了黏糊糊的一大锅。捧着热汤，大家也不冷。
两个车夫都是粗人，在主教和修士面前不敢多说话，他们二人躲在一旁比较聊得来。
希林捧着自己的碗，如此香浓的热汤，还是弗拉维亲手烧的，想必是绝佳得美味。只可惜任何美食到了吸血鬼的嘴里都瞬间化作灰烬。他又品尝了好几口纯正的苦涩。
面前这些人根本都不晓得自己是吸血鬼。纳特是个真诚的伙伴，弗拉维主教又是他非常尊重的师长。
“我就这样一路装模作样地走到帝国吧……”想到这，希林又喝了一大口。
纳特的两片香肠早就吃了，他时不时地偷看希林碗里。
“嘿嘿，没事，我就看看。你快吃呀。”纳特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要吃吗？”
“什么？”纳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可是纯正的黑毛野猪后腿肉做的香肠诶！埃塞斯最著名的特产。能让我一个城里人心甘情愿留在这乡下好几年的魔法诶！你说你不吃？”
“我不吃。给你吃吧。你肯定没吃够。”
希林热情地拨出两片香肠，送到纳特碗里。顿时，肥肥的脸都红了。这辈子也没谁对他这么好过。他几乎就是含着热泪吃下去的。希林腼腆地笑一笑。
“你吃这么少？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我天生饭量小。”
两名车夫饭量可不小，吃光了锅里所剩的全部热汤。至于洗碗，条件艰苦，哪有地方洗碗。锅里的玩意加点水吃干净就得了，自己的碗自己舔干净。
他们已经算是文明人了，希林小时候，荒原上的人都把油腻腻的污渍往衣服上抹。看谁抹得又黑又亮，就说明谁家肉吃得多。像希林这样干净的孩子，肯定是肉吃得少。
夜里太冷，大家都在马车上睡觉。两名车夫睡在后面装货物的马车里，三位雇主睡在前面一辆车里。他们还带了一些木炭和炭火盆，引燃之后夜里取暖用。
纳特果然是鼾声巨大，弗拉维主教终于亲自领教了一番。他和希林二人绝对数了一晚上的星星。到了天色发白的时候，纳特的鼾声更是雷鸣一般，连支撑不住的机会也不给他们。一老一少两个人眼睁睁看着纳特从睡下到苏醒。
早饭吃得简单，昨晚烤的山芋一人一个，配点肉干。等到车夫继续上路，二人迷迷糊糊了一整天。
马车走得很慢。马儿可不像人那么有毅力，走两个钟头就累了，必须停下来歇一歇，吃点草喝点水。
车夫竟然偷偷带了酒，趁这个时候喝两口。
一闻到酒味，纳特怀里的酒鬼便尖叫起来。车夫听闻异动连忙探头查看。
因为怕吓着老实人，纳特把它放在阳光下面暴晒。酒鬼变成石头的样子不动弹了。
“没事，大概是野猫。”
白天昏昏沉沉地过去，晚上又烧了同样的晚饭。对于纳特这个肥肥一人吃了四片香肠的情况，两位车夫颇有微词。最后在弗拉维主持的公道下，香肠重新分配，车夫一份，雇主一份，自己分自己的。
希林还以为沿路会将很多话，实际上每天都在处理吃喝琐事，大家格外沉默。一路上明明什么都没做，也觉得又困又累的。这么一走，就是七天。
这一天沿路的树林变得稀少，大量农田出现，傍晚大家走到一座庄园门前。
纳特去敲门，一行人说明来意，轻易就得到了庄园的欢迎。
弗拉维可是一名主教啊！那是贵客中的贵客。
老管家立即邀请他们进来，马车停在院子里。庄园有座大木房子，飘出阵阵饭香味。所有的农民都在，刚好赶上大家准备用餐。
众人听闻来的人是一名主教，纷纷跑出来跪拜。
弗拉维的身份经由帝国大教堂认证，即便离开埃塞斯的教堂，他的地位仍旧是“主教”。他有一份彰显身份的文书带在身上，若非重要场合不会拿出来示人。
当然了，老农民们看了也不认识。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主教，一看衣冠是僧侣，穿那么好，还带着两名仆从，一副博学又严肃的样子，那拜就对了。哪怕遇上假的主教，他们也会照拜不误。
众人在主教的主持下祈祷完毕，才陆续走回餐桌。贵客被邀请到最显眼的位置就坐。纳特搓搓手一看餐桌，“咦，怎么蚕豆如此之多！”
“贵客，您真有眼光！我们这里是蚕豆庄园，盛产蚕豆，远近闻名！”
管家说罢，大勺大勺地盛蚕豆给他。
“额……吃了七天的蚕豆，连个换口味的机会都没有……”
幸好还有久违的蔬菜汤，混合多种口味的菜叶，还有热乎乎新烤出来的面包，甚至还有酒——庄园里酿的酒，味道有点怪，劲也大。
农民们没什么讲究，大口吃饭非常欢乐。纳特美滋滋地吃了个饱，偷偷分给酒鬼一点，怀里的酒鬼竟然也喝了个饱。
饭后是闲暇的时间了，庄园的农民们非常热情，对一行人问长问短的，恨不得把主教大人的祖上十八代都问一遍。弗拉维最讨厌这种没营养的社交。
“粗俗的琐事！”
但这也不能怪他们。乡下没有城里那些乐子，说点高深的东西他们又不懂。老农民的娱乐就靠嘴巴叨叨，比谁声大。
人们传递着几年前的旧闻，各种胡编乱造的故事。纳特喝了几口酒，吹牛的劲也上来了，讲了好多他们在城里的事情。
说着说着，一摸肚皮，“诶，又饿了，接着吃点吧。”
“别客气，再吃点蚕豆！”
“你们去帝国那么远的地方，就这么几个人吗？”
“还有个同伴，和我一样大。”
希林对农民们说。
“我们和他约好了，在沿路第一个村子等他。嗯，你们这也算是个村子吧？”
“算，当然算！经过官道前往帝国，肯定会路过我们这里。”
“也不晓得罗尔辞别老家需要多少时日，难道还要再住几天吗……？”
希林看看弗拉维，大人他肯定不乐意。
“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留口信给罗尔。你们会替我们转达吧？”
“没问题！有什么话留给我们就好。”
“至少先住一天吧。”弗拉维说完，又感到有些奇怪，“你们庄园的主人去哪了？我们留宿的话理应和他打个招呼。”
庄园的老管家抱歉地解释：“主教大人啊，实在对不住。其实我们家的老爷就在楼上。但他现在重病在身，卧床不起，实在没有力气欢迎您。夫人陪着他也是一筹莫展，都没有心思迎接客人。”
弗拉维点点头，表示理解。
“庄园主这样盛情款待我们，理应当面答谢才对。请先向他们转达我的感谢吧。”
管家连连应允，跑去楼上告诉了户主。
“主教大人，庄园主非常欢迎您，请您留宿休息。如果可以，多住些时日也无妨。只是他的卧室里太杂乱了，不好意思会客。容我们明早收拾好了，再请您上来。”
管家这样回话。
接下来管家为贵客们安排了住宿，众人各自休息。主教大人有一间舒适的厢房。希林与纳特也有相邻的两间客房。纳特鼾声依旧，希林夜里兜兜转转，跑去农民居住的地方咬了两口。
少年牢记上次引发骚动的经验，专们挑了两个皮糙肉厚的粗人，不大会发觉受伤的那种。
此番路途太久，希林一直没有机会下口。血的话，能沾一滴就行。缓解一下饥饿带来的焦虑。
距离上一次战场上大开杀戒不久，身体储存的能量还很丰富，因此希林维持神志所需的血量也不多。
387. 蚕豆庄园
天还没亮，庄园里的人就忙碌起来。各种牲畜哞哞咩咩的，一片嘈杂。还有石墨滚动的声音，各种农具叮叮当当的，还有老农民的吆喝声……
这种情况下，即便没有教堂的钟声，贪睡的朋友也被吵醒了。纳特还以为裹着枕头能再睡一小会，直到一头大肥猪吭哧吭哧地在窗下吃早饭，肥肥彻底睡不着了。
纳特不得不起床，这才发现弗拉维已经在菜园里溜达，一副闲情雅致的样子。
肥肥很不爽地起床下楼，先去了厕所。刚一蹲下，竟然就见着个猪鼻子凑上来。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啊！”纳特尖叫道。
“是猪啊，修士大人。”一位农民在门外说，“您吃的香肠就是这玩意做的啊。”
“我当然知道这是猪！可是猪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离我这么近！”
“它……它等着吃呢……”
“把它弄走！”纳特尖叫着。农民不得已才把猪赶走。
大木房子的墙角下，全都是猪粪。到处都臭哄哄的。尤其是早上，又忙碌又杂乱。乡间一日着实令人崩溃。此时纳特宁可还是在旷野里了。
他出来的时候，居然看到希林卷起裤脚管，抱着小猪玩得正高兴。
“希林洛斯！你在干什么！”
“在玩猪啊……太好玩了！”少年擦擦脸上的泥，猪粪又粘到脸上。
“混蛋！猪你还没见过嘛！有什么好玩的！”
“可是……我没见过这种粉粉嫩嫩的小猪仔呀，猪不是都有獠牙的嘛。”
“你说的那是野猪。这些是家里养的，家猪！懂嘛！”纳特要求希林立即洗手，他那个样子太恶心了。
“洗干净了我们去吃早饭。”
“我吃过了，嘿嘿。”
“什么？你什么时候吃的。”
“嗯，天还没亮的时候，哈哈！”
“哼！”
肥肥径自离开。刚要踏进饭堂又遇到弗拉维大人。身为修士，太阳升起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吃早饭，而是祈祷。肥肥饿着肚子祈祷了一阵，终于可以开饭了。
早饭的时候比较冷清，农民们早早吃好就去干活了。只有两名修士在优雅地用餐。这时老管家来了，说楼上已经收拾好，恭请他们移步。
弗拉维整理一番衣衫，带着纳特与希林一同上楼。二楼的正房是主人家休息的地方。
一进门，一股特殊的霉味扑鼻而来。希林似乎对这样的味道感到更加不适。
“这就是身体不健康的人散发出的味道罢了。”恶魔灵巧地走进房间，环顾一周，“你喝惯了人血，自然就能品出味道的差别。”
恶魔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做，又消失不见。有时候撒耶坦就是这样，随口说两句。
只见一位老人家虚弱地躺在床上，一位老妇人则伏在床边。老妇人的脸色并没好到哪里去，都是勉强撑着的。
一见到主教大人，她立即站起身见礼。看她全身都在颤抖，难怪无法出来迎接客人。
弗拉维又请她坐下继续休息。再看庄园主，老头子双眼紧闭，脸上非常痛苦的样子。嘴巴嘀咕着什么。
由于工作繁重，农民都显得苍老。老夫妇顶多五十岁，恐怕还没有弗拉维年长。可是他们看起来又老又虚弱。
弗拉维关切地看了看庄园主，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些问候的话。老爷子神志不清晰，胡乱地回应了几句，也不晓得说了什么。
“主教大人，请造物者怜悯我们家主人吧。”管家卑微地祈求。
弗拉维双手合十，和蔼地说：“我途经府上，是造物者的旨意。我会为你们诵经祝福，驱散邪灵。”
“驱散邪灵？那是什么啊……”
希林小声地问纳特。
“邪灵就是不好的东西啊！生病是因为有邪灵作祟，一位神圣的修士念出的经文可以驱散这种邪灵，使人恢复健康。”
弗拉维慷慨地为他们诵经祈祷，在场的人都虔诚地低下头聆听。
希林仔细地看过整个房间：“可我没见到所谓邪恶的灵体啊。”
“废话，人当然看不见咯！”
纳特不耐烦地解释。
希林并非什么都没看见。灵体无处不在，都是些细碎的玩意，有些像闪光的微尘，有些像薄雾。有时灵体汇聚在他耳边诉说些毫无意义的过往。
但没法看出谁是好的、谁是坏的。
有时候希林也怀疑，自己究竟是什么邪秽都看得到、还是仅仅碰巧看到了撒耶坦？
弗拉维走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吟诵经文，楼下许多农民都跑来围观，挤在门口浸沐神圣的经文。
最后老夫妇又亲吻了主教大人的十字架。弗拉维安慰他们，“再忍耐一下，病痛就会远离。”他们再三拜谢，不胜感激。
弗拉维又告诉管家：“我们马车上还有些提振精神的草药，可以帮助恢复主人家的病体。让我随行的修士纳特来配置吧。”
管家听了也大为感动。
这些乡下人不晓得多大的名头才算“主教”。弗拉维穿着朴素，没什么架子。看他和蔼可亲的样子，只觉得是一位非常虔诚的修行者。实际上请他这个级别的主教念经，怕是卖了乡下的房子也不够。因缘巧合罢了。
告别庄园主夫妇，一行人下楼来。农民们回去继续干活。管家吩咐他们，“今晚一定更加盛情地款待贵客。”
纳特愉快地干起老本行——制药。
他那个随身的博物志里，细致地记载了几种特效药材的功用。他根据主人家病情的状况，调配了专门的配方。自己精确地称量，让希林在一边研磨。
太阳西垂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位翩翩少年。看他骑着高头大马，穿了五彩外套还佩戴着骑士宝剑，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那个少年停下来礼貌地问路。他在寻找自己的同伴。他还在问的时候希林已经看到他了，那个就是罗尔，已经等了他一整天啦！
“罗——尔——！”希林大声地打招呼。
“哟，看来不用继续问了，我已经找到我的同伴了。”罗尔也很开心。
可能这些天都没遇上熟面孔，希林一见到罗尔格外地兴奋。竟然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罗尔也挺急切，路上心事重重，都在纠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看到同伴，才有了继续走的信心。
“终于找到你们啦！我差点就要放弃了。”
罗尔的腿还没好利索，动作幅度得轻。
“想想芙蕾莎，是不是？”希林拍拍罗尔的肩膀。
“嗯，是啊，最放不下的人还是她。她还让我带了点心给你了，希林。”
罗尔竟然能毫无妒忌心地说出这话。
“呐，她叮嘱过的，这个绿色的点心，你必须当着我的面吃下去。”
嗬，不就是超级咸的草药味点心么。罗尔还真是执着，都不急着拜见弗拉维大人，先把那个点心掏出来给希林。
“有必要这么着急嘛？我先收下吧。”
“不行，你立即吃了。”
罗尔几乎是把小点心硬塞给希林吃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他们二位在谈恋爱呢。
“嗯……”照着女神的嘱托做完任务，罗尔还有那么一点遗憾。“好吃嘛？专门给你做的，什么味啊？”
还能有什么味，尘埃的味儿呗。
希林连声称赞：“嗯，好吃！”
罗尔却若有所思。“她那个做鬼脸的样子，应该是做了什么手脚才对……你竟然还说好吃。”
“嘿嘿，女神做的点心，什么味都好吃。”希林打哈哈糊弄过去。
“对，你说得有道理！”
两名少年一齐走到农舍下面，诉说了分别后的经过。
一直到傍晚，农民们回来农舍下等着晚饭。他们对衣着华贵的罗尔充满了兴趣，围着他问这问那的。
罗尔坐下身。翘着二郎腿，靴子举得老高。庄园的大房子里尽是些眼熟的场景。他家里也是庄园主，还是大户，比这家阔气多了。
“小老爷，您身上带着剑呢？你是骑士老爷吗？”
几个同龄的小伙子羡慕极了，凑近了看他，还好奇地摸摸。
农民的小伙子都吃菜长大的，身板瘦了一圈。而且农民嘛，习惯了被吆喝着干活，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媚态。
罗尔的眉宇间散发着神采，既有知书达理的谦逊，又有武艺超群的自信。这会看他，真可谓仪表堂堂。
“哈哈，现在还不是，我是一名见习。”
“那是啥？”
“见习骑士，就是正在进行修行的学生骑士。”
“你是见习骑士，就是迟早有一天会当上骑士咯？”
“没错，那是自然。”
一听他这么说，老农民们纷纷投来赞许。
“你这剑，就是骑士的剑？”
“剑可不能随便给人看。”罗尔不许他们再乱摸。
“这一把，是打造精良的武装剑，也就是你们说的骑士剑。”
“你这剑，跟那个白毛小子的剑，谁的厉害呀？”年轻的农民起哄问道。
原来他们对剑这么感兴趣，明明希林也带着剑啊，他们可从没问过这些问题。也许是因为希林穿得朴素，被他们当做是仆人了？说是仆人也没错，希林愿意当弗拉维大人的仆人。
希林在一边笑呵呵地听着。出发前他定制的衣服没来得及取，他现在穿着修士的破袍子。长剑朴素低调，剑鞘用得太久磨损严重。这些人当然不识货，他们觉得穿得拉风的人一定厉害。
而且他们也不晓得，希林现在站的位置，还有他不经意间手揣着的姿势，一瞬间就能冲到罗尔面前切断小胖子的喉咙。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撒耶坦表示不信。
除了希林自己，没有人看得到恶魔。他尤其喜欢混在一大群人里，模仿着别人的姿态。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偶尔看见恶魔，产生转瞬即逝的恶念。
“不，我不会那么做的。罗尔是我的朋友。”希林低声回答。
“哎呀，幸亏您带着剑呢！我就说主教大人带的人太少，前面的路可不好走！”
农民们说着说着，突然又担心起来。
“但如果是您的话，一定不怕那些恶人……”
“哦，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说来听听……”罗尔疑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