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4 志同道合
从业多年，加藤纯子自然能看出，面前这名在室天才剑客，刚才分明在自己的“无欲之界”下剑心尽碎、沉沦欲海，恨不得横刀立马、与自己基战至天亮。
可在最后关头，他分明是回想起了什么，竟然悬崖勒马，从自己的“无欲之界”中挣脱而出。
无数的疑问，如同毛骨悚然的告死乌鸦，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荒木宗介，究竟在进行着什么样的“秘密修行”，竟然让安倍寺这样的天才除灵者都迟迟不敢进行……
更不提方才，安倍寺只是在关键时刻回忆起了其中一分真味，便挣脱了自己欢喜佛法的束缚。
在这条道上，荒木宗介究竟已经走到了怎样可怕的境界，自己难道连对方的背影都无法企及吗？！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依旧在殿内盘膝合衣而坐，安倍寺竟然大胆地收敛了护体灵力，任凭对方那粉色佛光侵蚀入体。
无视了与自己赤身相贴、任君采劼的加藤纯子，他进入了一种顿悟的境界。
“无常、无我、涅槃寂静……”
静立荒漠之中，安倍寺环首四顾，入眼除了黄沙，别无他物……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只见微风吹拂而过，沙漠中黄沙飘飞之下，有苍白的事物若隐若现。
“我看到了……”
“阿弥陀佛，敢问安倍君，究竟看到了什么？！”
感受到安倍寺的变化，加藤纯子保持着依偎的姿势，双手合十，扩散出更加浓郁的粉色佛光。
她已看出，面前这名少年，竟是大胆地在借自己的“无欲之界”为磨刀石，磨砺自己的剑心。
她乃博爱之人，自然存了助对方一臂之力的心思。
以己所悟佛理向世人宣说，使众生同沾法雨，转迷成悟，乃法菠萝蜜。
安倍寺缓缓低头，双目粉色佛光涌动，透过层层黄沙一看……
歪歪斜斜的砂砾之下，全都掩埋着数不清的苍白枯骨……
他仔细看了半晌，才从那骨缝里看出字来，满身都刻着两个字……
超熟。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
这片无穷无尽的沙漠，竟然是由无数众生欲望，最终化作的枯骨堆积而成。
“诸法空相，一切皆是虚妄！”
安倍寺大彻大悟的双眼中，逐渐倒映出由无数森森白骨垒砌而成的沧桑。
他那在欲海中破碎一地的剑心，竟然开始缓缓重塑，焕发出比之前更加深邃寂灭的气势。
随着气势陡然一变，萦绕他周身、正为所欲为的那些粉色人影，竟然全都化作一具具苍白骷髅，哀嚎着消散开来！
与之前那粉色人影组成的巨浪，在黄沙之中化作枯骨一般无二。
不破不立，瞬息之间，那本已破碎的剑心通明，便以比之前更加强悍的姿态被重塑。
剑心通明·皆无·涅槃！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阿弥陀佛……”
见证了安倍寺这类似“顿悟”的状态，加藤纯子似乎也受到了感染。
“我佛曾以肉身布施，现红粉之相，与迷途之人相交，在大欢喜之时，突现红粉骷髅之身……”
她原本暧昧的粉色佛光之中，不知为何也有一颗颗狰狞的骷髅头时隐时现。
“我的“无欲之界”，空以无上欢喜度世人，却不知大欢喜之后，乃是大寂灭！”
安静的神社主殿之中，两人衣衫不整地相依而坐，表情却安详肃穆，竟一时间各自陷入了顿悟的状态。
“这次的比试，是我输了！”
过了半晌，安倍寺睁开双眼、双手并拢膝前，将额头缓缓贴地，向对方行了个大礼。
“感谢加藤……大师……现身说法，在下才能化解暗疾、豁然开朗！”
若无对方最后关头用催动佛法、刺激自己顿悟，就算他有所领悟，也没办法这么快重塑剑心。
而且心底累积的欲念若不在今日被引出，他日定成自己修行路上的天堑鸿沟。
“此乃安倍君自身机缘悟性、水到渠成所致，今日堪破剑道至境，从此修行之途一马平川！”
加藤纯子将和服穿回、遮蔽胸前的惊涛骇浪，对着面前的安倍寺合十一礼。
“占了便宜的，反倒是我……借安倍君的剑心触类旁通，人家不但补全了“无欲之界”，就连那迟迟未能完成的最终式，也探明了方向。”
之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此刻竟然对视的目光中互有欣赏之意，宛若相敬如宾、志同道合的好友。
毕竟，无论过程如何曲折离奇，他们都在这次“比试”之中各取所需，达到了以道证道的结果！
此刻，究竟谁有资格与荒木宗介比试，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在两人侃侃而谈之际，一道徐徐凉风，自窗外席卷而来，掀动了殿内的帷幔。
“铮。”
刀光闪过，将整个内殿照亮了一瞬。
竟是安倍寺快如闪电一般，朝着微风拂过、空无一人之处拔刀了。
“小心，这应该是协会最近通告过的，‘精灵风''！。”
虽然这股微风无形无色、悄无声息，与寻常的午夜凉风无异，哪怕在两人灵视之中也并无异常……
但安倍寺剑心通明状态尚未散去，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风中隐隐约约的紊乱低语。
顺着他这一斩，那道微风随即化作数缕，朝着主殿四周散开。
“喔？就是那据说能够引发怨灵异变的魔风？”
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精灵风突然在数日前被协会从“观察”提升到了“极度危险”的判定。
甚至，被怀疑是某种未知类型的“怪异”。
见状，加藤纯子也双手合十，扩散出一圈粉色佛光，想要将那数缕无形的微风限制其中。
那散作数缕的精灵风，如入无人之境般穿透了她的粉色佛光，消失在了主殿之中。
“跑了吗？”
“咔嚓……”
就在安倍寺闭目感应的当头，一道碎裂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这是……”
两人回过头去，发现那原本因为荒木宗介和几名邪教徒的“激斗”歪倒在地的弁财天女神像，不知何时裂成了数块。
那神像内部，竟然呈现出中空的状态，似乎曾经存放过什么事物。
“你是……”
可是，两人已经无暇兼顾那尊凄惨无比的女神像了。
因为，一道紫色俏影，正对着神像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呆立在主殿内。
635 和服
“小心，这人似乎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安倍寺第一时间认出，这双眼只剩眼白、面无表情呆立在殿内的，正是之前打算用“荣螺鬼之力”取走自己金玉的“八号”。
“大意了，刚才忙着重塑剑心，一时不察……”
原本应该在和她一起，被荒木宗介以无人能解的复杂绳艺、用注连绳捆在一起的另外几名黑袍邪教，此刻却全都不见踪影。
“那几个家伙，去了哪里……”
安倍寺目光在殿内来回扫视，那散落的注连绳之中，只有一地的血污和空荡的黑袍。
“这是……”
目光落到某件事物之上，安倍寺的剑心通明疯狂示警，本能地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
“……和服？！”
此刻，“八号”身上那件黑袍早已不知所踪，换成了一身妖冶诱人、袖长及地的淡紫色华丽和服。
和服这种传统民族服饰，由于传自海对岸的龙国吴邦，江户时代以前又称吴服。
虽然加藤纯子之前穿的未亡人浴衣，严格来说也算是和服的一种，但正式和服不但面料高档、穿法复杂，布料和配饰也比浴衣来的更加奢华。
最容易辨认的标识，是浴衣通常只有一层领。
而眼前“八号”身上这件古朴华丽的淡紫色和服极为端庄隆重、配饰繁多。
系在身前略显臃肿的带枕，下摆几乎垂到地面的宽阔袖口，大片红色炎纹和白色花瓣交织的绣花……
此刻，她双手优雅地分侧两旁，左右长袖与中间的衣袍，共同连接组成了一幅绝美的《炽炎夜樱图》。
和现代常见的留袖和服不同，这是昭和时代之后，在古装剧里才能偶尔见到的“大振袖”和服。
振袖和服，即长袖和服，根据袖子长度又分为大振袖、中振袖和小振袖。
大振袖为正礼服，必入五枚家徽，整个和服是一幅完整的绘羽，是未婚小姐最正式的礼服，也被用作婚礼上的嫁衣。
中振袖为准礼服、小振袖则是一般装束，穿着的场景要求也宽泛许多。
总而言之，如此华丽吸睛的和服，若是一开始就在主殿之内，安倍寺绝不可能没有印象。
“小心，这件振袖和服有问题！”
同样发现问题的加藤纯子话音刚落，那“八号”的身躯，突然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衣袍内干瘪、缩小……
“噗呲。”
随即，在喷溅出数滴鲜血之后，“八号”如同大变活人一样，彻底消失在了那件和服的“口中”。
“所以……另外几人，也是被这件和服……吃掉了？！”
看着这“和服吃人”的诡谲一幕，安倍只觉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这件大振袖和服，须臾之间便在两名除灵者眼皮之下，悄然吞噬了五条人命。
“神明大人保佑，若能让他提前归来，小女子愿献出一切。”
一道黄莺出谷般的女声响起，那择人而噬之后颜色越发娇艳欲滴的空荡和服内，仿若有一道无形之人置身其中一样，凭空撑出了女子玲珑的曲线。
完全无视了神殿内的两人，如同前来参拜的游人一样，那件和服朝着神像原本的位置恭敬击掌、合十一拜之后，转身朝着神社外侧走去。
“阴郁天空下，江户的店家，白色提灯点亮，夜幕垂下。”
一曲古朴轻快、却又带着淡淡哀思的歌谣，自那空荡荡的和服之中悠然传出。
“端坐镜前梳妆，红唇描画，有求必应，逆来顺受吧。”
随着歌谣回荡，那和服上的赤红火焰花纹，竟真的似燃烧般亮起了炽热火光！
“想跑？”
安倍寺站立原地不动，腰间“日月”双刀已然腾空而起，带出一抹冰火流光，朝着那状态诡异的和服斩去。
“阿弥陀佛，这件怨物，似乎是在重复着其主人的生前轨迹……”
而加藤纯子，也不知何时来到了那件和服身前，用环绕周身的粉色佛钟狠狠撞向对方。
“那朵闪耀橙红光芒的花，我曾如此憧憬渴望着她。”
对两人犀利的攻势恍若未闻，那件和服保持着哀婉的哼唱，端庄地轻舞衣袖、双袖在身前合拢。
“虽不知不觉间，已变成青蓝色的花，我却并不廉价。”
宛若少女轻摇曼舞，那纹满白色花瓣和火红炎纹的振袖，在空中旋作一扇浑圆……
好似一把在雨中撑开的纸伞，带出了大蓬的烈焰。
游弋而来的日月双刀，和加藤纯子那浑厚的粉色佛钟，同时与这片烈焰撞击在一起，湮灭出滚滚浓烟。
烟雾缭绕之中，那件紫色和服继续保持着那端庄秀雅的身姿，似缓实快地朝着主殿外翩飞而去。
“休走！”
安倍寺刚刚拔腿欲追，却见从那和服长袖上散落的火光，已经迅速地将眼前的吉原神社内殿引燃。
“可恶……”
顾忌到殿内那十多名人事不省的民众，他只能伸手接住空中飞舞而来的胁差月耀，反手一斩。
一圈冰霜以他为中心，覆盖上了燃烧着的屋顶。
可是，那诡异的火光，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是被泼了油一般越燃越烈，继续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这火绝非凡火，寻常手段难以扑灭，先把人救出去再说吧！”
『这……加藤大师的体术造诣竟也如此高深……』
在安倍寺呆滞的目光中，加藤纯子展现出与纤细身姿完全不符的怪力，果断地扛起几名民众，健步如飞地朝着外侧跑去。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那件萦绕火纹闪耀的紫色和服，已经越过了神社门外的鸟居、彻底消失在了夜幕下的街道中。
“啧。”
安倍寺不甘地砸了咂嘴，返身扛起身旁两名男子，朝着大门外奔出。
连续在主殿内奔袭数个来回之后，两人总算将那些昏迷不醒的民众全都搬到了殿外的空地上。
“荒木宗介不是通知了协会的人吗，怎么还没过来……”
虽然有空地隔离、火势没法继续蔓延，但整个吉原神社主殿，已经被这无法驱散的火势吞没，化作了巨大的火堆。
636 弁天池
“喂喂，我是立花飘雪，吉原红灯区这边出现了新的紧急情况……”
束手无策地看着眼前的火场，安倍寺只能摸出手机，再次向协会通报起了情况。
“对，吉原神社被无法扑灭的火烧起来了，而且有一件疑似怨物、能散发难以扑灭火焰的和服，逃了出去……”
相比处理眼前这种复杂诡异的景象，拔刀就砍的除灵方式更适合他。
“常田副会长已经带队前往吉原大门十字路口了吗……”
就在安倍寺与电话内的协会工作人员沟通的当头，原本在一旁来回踱步的加藤纯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朝着神社外跑去。
“没错，从那里沿着干道继续往西面走的话……等等……”
然后，她裹在黑色和服中的高挑背影，就这么摇曳着越过吉原神社鸟居，瞬间消失无踪。
看见这诡异的一幕，安倍寺一个箭步前冲，跟在她身后跨过了鸟居……
……
“真是想不到，荒木君你居然是传说中的‘粗零者’……”
吉原公园的小路上，脸色苍白的小井田元，一对疲惫的细眼中却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喂喂，是除灵者，不要说得像是什么‘大猛1’之类的奇怪东西。”
『特别是我们两现在这个体位、还有你这性奋的语气，很容易让别人误会的……』
小井田元身下，正背着他朝着公园外走去的荒木宗介，不爽地挑了挑眉。
“难怪敢一个人住在东京都第一凶宅里，你应该是在完成某种‘凶宅净化’的任务吧……你要是来干探灵直播的话，恐怕我们都不用吃饭了……”
完全没有理会荒木宗介的指正，小井田元继续滔滔不绝地诘问着，毫不在意自己的口中还残留着不可名状的呕吐气息：“话说回来，所以那晚我在你房子里遇到的那几个小孩，全都是真的？！”
“把人家臀部弄得又黑又痛的那枚符纸，也是你摸我屁股的时候趁机放进去的？！”
“咳咳……这是机密，无可奉告。等接受了官方机构关于《民众保密条例》的培训之后，你就会希望自己知道得越少越好。”
『还有，不要用这么暧昧不明的语气来形容我这用心良苦的举动！』
那晚，因为担心小井田元被脏东西缠上挂在从自己家出去的路上，荒木宗介不但派了战国武士一路“尾行”，还塞了张羽生舞实验剩下的符纸到他裤兜里。
“哼哼哼哼，探灵直播？抱歉……”
走在两人后方的某位恶德修女，突兀的冷笑声让小井田元背脊一凉。
“且不说之后你面对那些灵异地点是否还能硬得起来……光是签署了《保密协议》之后，向公众传播相关事物的存在就有可能遭遇一大笔罚款、甚至是终身监禁。”
“什么？！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业，哪怕是统治者的强权威压，也不能让我轻易放弃……”
听见她的话，小井田元色厉内荏、手舞足蹈地抗议起来。
『话说，你这精神不是好多了吗，干嘛还赖在我背上不下来？！』
『啊，我头突然好晕、身体也没力气，一定是被那些怨灵吸取了太多的纯阳之精……』
『你明明平时是就这副肾虚的样子，有个屁的纯阳之精！赶快下来自己走……』
『啊啊……哼哼……你怎么能对受伤的无辜民众做出这种事……』
“别吵了……你们没发现吗，从之前就觉得有点奇怪，公园里来时的小路都变成了草坪就算了……”
就在荒木宗介准备让双腿死死钳在自己腰上“拒绝下马”的小井田元感受一下“阿鲁巴之刑”的时候，一旁的尼雅脸色突然一黯。
“现在那对面，又是什么？！”
站在杂草丛生的吉原公园内，尼雅颤抖着伸手指向了原本应该是大门的方向。
因为在公园对面盯梢了快两天，她无比确定，按照三人行走的距离和方向，这里依次应该是沙坑、水泥管、运动设施和公园大门……
而大门对面，则应该是一排六层高的电梯公寓楼，也就是她之前的“监控点位”所在。
可是现在，周围除了植物，什么都没有。
“嗯？”
原本正在扭打的荒木宗介和小井田元，也愣愣地看向了她所指的方向。
原本应该是公园大门前人行道的地方，变成了一片湖泊般宽广的水域。
“东京都内，有这么高的墙壁吗？”
而那水域对面，则是一堵遮蔽一切、直冲天际的千仞之壁。
“还有这湖……好眼熟……这好像是，弁天池？！”
小井田元快步跑到岸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湖泊和对岸的高墙。
水陆相交之处，还有着明显是人工修建的堤坝。
“我、我做背景调查的时候，看过吉原档案馆里保留的黑白照片……这堤坝、这水……简直一模一样！”
小井田元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跑到那堤坝前，不敢相信地伸手接了一捧水……
“可是，虽然环绕吉原游廓而建弁天池确实曾经修筑在这个位置，但是早都被填埋了几十年了……诶，这水怎么温温热热的……”
『可恶，要不是摄像机坏了，凭这一期的‘探灵’我一定能再涨个几百万粉！』
“不对，既然身为普通人的你也能看到、接触到的话……”
注意到小井田元的举动，尼雅皱起了眉头。
“眼前这些，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幻象，应该是某种空间结界。”
“空间结界？就是神隐吗……”
荒木宗介掀开眼罩，只见远处那遮天蔽日的高墙、以及上方的乌云，全都是由浓郁到有若实体的怨气构成。
“可是，明明我进入公园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也没遇到什么鸟居之类的玩意儿……”
莫名其妙地进入神隐，对荒木宗介来说并不算什么“初体验”。
“难道是那个电话亭，将我们带了进来？”
“又或者说，是我在公园内的期间，发生了别的事情，导致这处神隐突然开启、将公园内的我们拉了进去？！”
但最近接连进进出出、玩坏了两处神隐，都是在他主动找到入口、强行进入的情况下。
637 荒木岂是池中物
“哗啦啦……”
就在三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道女子惨白臃肿的身躯，如出水芙蓉般浮出水面……
“这位客人……奴家好生寂寞……”
这女子身体黑一团青一团、全身肿胀到无法看清面容、体表如破布般挂着的衣物上还有着焦黑痕迹……
“何不下来嬉戏一番……结个善缘……”
她二话不说，用泡胀到过度丰满的娇躯，拥住还在岸边发呆的小井田元的大腿，将他朝着水中拖去。
“啊……救……”
被这面色惨白、身形丰腴的女子紧紧抱住、往水中拖去，小井田元条件反射地扯开嗓子，业务娴熟地开始惨叫……
“……抱歉，这家伙肾不好，可经不起你折腾。”
一只布满纹身的强壮手臂，有力地提住了他的后领，让他免于“湿身之祸”。
小井田元怀中那面貌可怖的女子，随之化身为一名身形苗条、衣着华丽、白面黑齿的俏佳人。
“是奴家，唐突了……”
她有些羞涩地松开一脸惊恐的小井田元，对着三人合十一礼，便散作白光落回了水面。
“啧，这个怪物……”
被荒木宗介随手将怨灵“归主”这种不讲道理的举动震惊到麻木，尼雅索性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名怨灵的细节特征上，试着找出关于此地的线索：“刚才那怨灵身上，明显是淹死之人的特征、但是衣物似乎又被火烧过……”
“淹、淹死……错不了，这里绝对是吉原游廓外侧的弁天池！”
听见她的话，险些被拉下水化身汁男的小井田元，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
“据说，数百年间，有无数游女因为火灾或是走投无路而在弁天池中投水自杀……啊啊啊啊啊！”
他话未说完，一股粗壮水流如龙卷风般冲天而起，夹带着数之不清的浮肿身躯、手臂和金棒，汇成一条肌肉发达、狰狞可怖的超巨人体蜈蚣，朝着三人当头压下：“几位客人大驾光临，不若留在此处，与小生道长论短、抵背而眠……”
『小、小生？！』
“动手，这是聚合怨灵！”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可怖存在，尼雅条件反射般将手探向裙下……
“呼……”
不待她小手触到裙摆，一道狂风已经抢先一步从身后拂过，将她裙摆垂直掀起，露出了下方如同工具腰带一样有着一串小兜的安全裤，以及细长紧致、白嫩耀眼的长腿。
“这啥？！”
顾不得自己处于“走光状态”，尼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卷起狂风的事物……
一道体表经文中火光流转、气势如龙的黑色巨臂，自荒木宗介背部冲天而起，无比迅捷地单掌劈在那“人体蜈蚣”头部！
手刀过后，那巨型蜈蚣从“头部”开始闪耀白光、飞速往后崩裂开来。
这辽阔的弁天池上方，下起了莹白的细雨。
“大人好生粗壮，绝非池中之物，菊下楼一众自愧不如……”
『喂喂，别急着走啊，菊下楼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雨落水面，化作一具具绽放荧光的精壮俊男，如白莲般浮身水面，朝着岸上合十一礼后散为一池光点。
“据说，吉原游廓建立之初，第一家接客的‘扬屋’名叫“菊下楼”，里面是专门为接待达官贵人而培养的器宇轩昂、德艺双馨的俊美游男……”
『难道他们也是被大火逼到这里投河的？！』
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小井田元后知后觉地退离堤坝，躲到了荒木宗介身后。
虽然他看不见那可怕的怨灵为何消散，但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身旁两位“粗零者”又一次救了自己的小命。
“那个，你刚才召唤的……那粗长黑壮又能干的东西……是什么使魔？！”
『在日本，好像是叫做‘式神’来着？』
短时间内第二次鉴证“大型归主现场”的尼雅，目光痴痴地看着那“打完收工”的黑臂飞速缩回荒木宗介背部，按捺在心底的疑问已然爆棚。
荒木宗介这个看似低级暴力的三流小混混，不但随身携带着神秘的怨物，体内还封印着这种恐怖的存在……
这哪里是什么“粗零者”，根本就是一台搭载了月光蝶的除灵界人形自走倒A高达！
可是，为何连他这样强大的除灵者，居然也只能屈服于那地中海副会长的职场潜规则下、从默默无闻地从“见习粗零者”被干起……
来之前就听说日本职场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以及排资论辈的陋习，果然名不虚传！
要是趁机把这家伙挖脚到异端审判所，恐怕直接就能当上和锡耶纳同级的“黑袍神父”了吧？！
等等，我在想什么呢，这种低级的家伙要是去到教廷……
『荒木Father，我有罪，我要忏悔……』
『噢，Sister，为何我看不见你的罪？我知道了，一定是那罪孽隐藏得太深，让我以主之名，为你从头到脚，好好地搜寻一番……』
『啊……Father……』
『哇喔，找到了，好大的邪恶……让我，来净化你的罪孽！』
她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神父打扮的荒木宗介在狭窄的“忏悔室”里，以“净化原罪”的名义，对身材劲爆的信徒上下其手的画面。
尼雅疯狂摆头，将脑海中越发不堪入目的画面晃得粉碎。
不行，我要是真的这么做，主一定会降下天灾惩罚我的。
“我体内这玩意儿算什么我也不知道……啧，哪怕是从安全裤的角度来说，这么多口袋的臃肿款式，也算是足够没品的了。”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荒木宗介不知何时蹲在地上抽着烟、鄙夷地眯起双眼，故作不经意且熟练地瞥向了自己依旧露在外面的安全裤。
“哼，安全裤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提防你这种人而诞生的伟大发明！”
被荒木宗介的调侃惊醒，尼雅才连忙将自己的裙摆理顺。
“所以，我们所在的这片空间结界，应该和曾经在附近的吉原游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冷静下来，她又思考起了眼前的状况。
“按照除灵者协会的紧急应对预案，应该要先找到出口离开、将情况汇报后再做打算！”
638 暴力破解
“可恶，明明已经出了那座电话亭个，怎么手机还是没信号啊！”
“你的也没有吗？也不知道现在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站在堤坝边，和小井田元互相确认手机没信号之后，荒木宗介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身后的水桶包拿起，准备吸收水面残留的灵魂尘埃“充电”。
“诶……诶诶诶诶？！”
目光透过拉链缝隙，他惊喜地发现，从仙寿院神隐出来后，就如同死鱼一样一动不动的箭头符文，突然恢复了“活力”。
“……这玩意儿，又开始自己动了诶！”
不信邪地左右腾挪变换了几下体位，他发现那绘卷表面的箭头符号，始终直直地指向对岸那堵一望无尽的高墙。
“难怪一直没头绪，原来那东西居然藏在这处神隐里……”
在身旁二人好奇的目光下，荒木宗介蹲在地上摊开了绘卷，细细打量起来。
竹取绘卷内部，最尾端那副插画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扇宽大无比的吉原大门……
但右下角的地方，却多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符号。
“长方形的玩意儿吗，太常见了可不好找呢……”
嘴角露出狞笑，荒木宗介目光炯炯地看向那遮蔽一切的高墙。
“小井君……”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处神隐之前想必处于《竹取绘卷》无法感应的状态，所以这个破箭头才会“罢工”。
“如果，这个地方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池的话，那墙后面，按道理会是哪里？”
“弁天池对面的墙后面，还能是哪里，当然是吉原游廓了……”
说到这里，小井田元自己也无法接受脱口而出的答案：“可是，吉原游廓，明明已经早就彻底拆除，只剩下泡泡浴店了啊……”
『而且，这种看起来比晴空塔还高的城墙，江户幕府哪怕破产都建不出来吧？！』
“吉原游廓吗……我知道了。”
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远处那无尽的高墙，荒木宗介突然不怀好意地瞥向了坐在地上的小井田元。
“难道，你是准备一路游过去吗，我可不会游泳……你、你想干什么？！”
“无论我想干什么，在此之前，都得先把你这个‘普通民众’送出去。”
“‘普通民众’？！在你面前的可是坐拥几百万粉丝、大脑里储存了无数灵异档案的“GhostFacer”，我可以留下来帮……呃啊，好痛，不要碰那里……”
不顾对方的挣扎，荒木宗介将小井田元扛在肩上，在身后尼雅异样的目光中，返身朝着公园内部走去。
吃一堑，长一智。
接连几次因为地形劣势吃了鞭长莫及的亏，他自然不打算贸然将自己等人置身于这浩瀚如海的弁天池中。
……
五分钟后。
白雾笼罩之中，原本在吉原公园内就能看到的四周的建筑物，全都不见了踪影。
“你是想从公园另一侧穿出去吧，不用费劲了……”
荒木宗介三人朝着公园另一侧前进不久，便已经无路可走，只剩下了一片无边无尽的呛人白雾。
“这种大型空间结界出口往往极为隐秘，边缘地带都有着类似‘鬼打墙’的存在，想要从空间结构上强行突破是不可能……”
尼雅体表覆上圣光，紧紧跟在扛着小井田元的荒木宗介身后，在白雾中缓缓前进。
之前她自己尝试着在那白雾中走了几步，发现稍一迷失方向就会退回原地，因此只能跟在似乎能视物无碍的荒木宗介身后。
“……人呢？！”
退后几步，她发现原本带头走在前面、破雾而行的两人，已然在回涌的雾气中消失无踪。
“原来如此，是以公园的侧面为分界线的吗？”
下一秒，半个金色小油头，如同没有身体的怨灵一般，从那白雾的边缘凭空探出……
“你这家伙，不要突然缩短变长、伸出来吓人好吗？！”
待看清金色油头下方荒木宗介那张可恶的脸，手中握着一把不锈钢文具尺的尼雅，这才松了口气。
“等等，小井君呢……”
就在尼雅注意到原本被荒木宗介抗在肩上的小井田元已然消失无踪的时候……
“啪。”
“……啊，你、你干嘛，来人啊！！！”
某只罪恶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入了浓雾之中。
“这……”
尼雅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昏黄的路灯下。
城市夜景的灯光、隐约可闻的车声、偶尔经过的人流……
属于东京夜间独有的喧嚣，以及人间烟火独有的暖意，毫无征兆地回到了她的世界里。
“呜呜呜……我……我居然活着出来了……果然，我“GHOSTFACER”小井是注定要斩断世间黑暗的男人……”
『按照这个主角模板的开局，之后我应该会在这两个‘工具引路人’的介绍下进入“东京都粗零者高专”修行、披荆斩棘地在各路强者中脱颖而出、最后在荒木君牺牲的泪与恨之中爆发、击破‘祸源’们毁灭世界的阴谋……』
『喂喂，小井君，我怎么感觉你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
站在她身旁的，则是同样表情呆滞、恍若隔世的小井田元。
“我们这就……出来了？！”
她回过头，发现身后没有了一丝浓雾，只有毫无异样、植被繁茂的吉原公园。
荒木宗介这家伙，到底是用了什么独特的术式，竟然能够起到这种“暴力破解”的效果，从那片广袤的空间结界中轻松离开。
“……什么，安倍寺和加藤纯子私（失）奔（联）、吉原神社发生诡异火灾、出现了疑似怨物的和服？！”
在她身后，荒木宗介正单手叉腰，和驻守协会的某位“超级H客”通着电话。
“过去支援的联合行动小组，在吉原大门十字路口中央，出现了一处正在燃烧的诡异木制大门！”
『没错，我已经比对过照片了，应该是你要找的那扇，曾经在无数本子中作为故事背景登场的、通往每个男人心中梦幻乐园的大门……』
电话那头，厚海陆斗也没心情和他闲扯了，飞速地通报着手头掌握的信息。
639 开始
“难道说，驻守在神社里的安倍寺他们，多半是和我们之前一样，被那古怪的神隐‘强制乘骑‘了进去……”
联想到在那神隐边缘突然“电击复活”的《竹取绘卷》，以及里面插画上那扇大门，荒木宗介心中已经无比笃定。
那失踪的两人，和自己要找的东西，全都在那处神隐内部。
“目前，警视厅已经以大型防灾演习的名义封锁了吉原红灯区周边，正在紧急疏散附近的居民……”
“协会这边，也在召集除灵者组成小队过去支援，鉴于荒木君你左眼的状况、原本的搭档安倍君又下落不明，老姐建议你不要单独行动，等到其他知情的除灵者过来……”
“嗯？你说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太好，一定是那个神隐搞的鬼……喂喂，陆斗……滋滋滋滋……嘟嘟嘟嘟……”
用夸张的口技模仿着通讯杂音，荒木宗介一脸麻木地地挂掉电话，将腰间的水桶包在身上系紧……
“嘿，好不容易发现了那件东西的线索，要是让立花飘雪那个小白脸拔了头筹，我的不败纪录可就终结了……”
接着，他仰起脖子，对着巷子口扯起嗓子大吼道：“战国武士！！！”
“……轰轰轰！！！”
荒木宗介的声音尚在巷口回荡，一道机车排气声由远及近、遥相呼应地响起。
在小井田元惊悚的目光中，雪白如剑的车大灯刺破了昏暗的巷口……
『这……这是那天晚上的……』
一辆倒齿狰狞、火光流动、肌肉线条明显的爆改重机车，拖着狂暴的沙尘，帅气地侧身急刹在三人面前。
“嘛嘛，今天就这样，你们两先回去休息吧。”
『小井君，明天记得去警视厅报道，接受‘秘密课后辅导’喔。』
『喔？接下来果然是入学‘粗零者高专’的剧情要展开了吗？』
跨步上车，荒木宗介回过头，敷衍地对二人如是说道。
“可是，好不容易从那个奇怪的地方逃出来，荒木君难道你打算回去……”
惊魂未定的小井田元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安地看向坐在车上低头点烟的荒木宗介。
“……放心好了，我们可是“专业人士”！”
某个红发修女裙摆飞扬地跃上机车后座、毫不客气地一把抱住荒木宗介后腰，神气十足地对小井田元如是说道。
“咳咳咳咳……你干嘛抢别人耍帅的台词……好不容易才有机会……”
『等一下，‘我们’？！你跟上来干嘛，这可是专属于本人的‘限定任务’……』
台词被抢、还遭到突如其来的汹涌背刺偷袭，刚刚贪婪地吸入第一口烟的荒木宗介，顿时被呛得七窍生烟、上气不接下气。
“哼，从协会在五分钟前发布“吉原红灯区紧急支援”任务之后，你的‘限定任务’就已经变成人尽可夫的临时任务了！”
如树袋熊一般死死吊住荒木宗介，尼雅得意地朝他晃了晃停留在“任务已接取”界面的手机。
“而且，按照协会‘集体行动’的规定，我们两不是都正巧差一名搭档吗？”
“咳咳……可是，你不是已经和那个电话亭玩到精疲力尽了吗？”
默默承受着背部强劲的压迫力，荒木宗介面露红晕、额头微汗，喉头“咕咚”地蠕动了一下。
“哼哼哼，看来你对女人的敏感性、收缩肌力和耐受力有很深的误解嘛！”
“你不知道，女人说不要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开始吗……”
『和一次性咖啡胶囊一样、一发入魂再起不能的男人不同，科学实验结果表明，经过特殊训练后参与实验的女性，最高纪录是在耐受力测算中坚持作战五个小时、连续破坏了五个实验器材……』
『什么，竟恐怖如斯……等等，到底是什么课题会去做这种实验？！』
“而且，我们教廷除灵者最擅长的就是‘恢复’，之前是我准备不充分，只需要顺路在便利店补充一下物资，保证不会拖你后腿！”
“知、知道了，不要再继续说了，给我坐稳了！”
“……呜呼！！！”
强制勒令自己从尼雅意义不明、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语中清醒过来，荒木宗介轰下油门，在小井田元担忧的目光中急速消失在漆黑的巷口。
……
吉原神社，鸟居下方。
“加藤大师……”
灵力激荡之下，加藤纯子呆立原地的倩影，在越过鸟居的瞬间，重新出现在安倍寺眼中。
“这里……”
紧接着，安倍寺和加藤纯子一样呆在了原地，用迷惑的眼神环顾四周。
“……是什么地方？！”
自他越过鸟居的那一刻，眼前的世界，便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脚下的水泥柏油路，已然变成了细碎的石子路。
道路两侧，那些现代化的商铺和民居，也被极具江户风格的精致木楼取而代之。
来时漆黑静谧的现代商业街，不知为何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古旧雅致的江户游廊。
“噼里啪啦……”
更为诡异的是，这些木质建筑，全都和两人身后的神社一样，燃烧着熊熊火光，偶尔还会爆起火星、发出木材燃烧的炸裂声……
无数缕飘向天空的滚滚浓烟，和头顶遮蔽天幕的厚重乌云连接在一起。
一栋栋鳞次栉比、火光萦绕的木制建筑，顺着无穷无尽的笔直长街，朝四面八方扩散绵延，构成了一眼看不见尽头的壮烈火海！
而在这片火海的远处，依稀可见四面用条石修葺、高耸入云的焦黑高墙，环绕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应该是意外进入了某种神隐。”
比安倍寺先到一步的加藤纯子双手合十，撑起粉色佛钟，冷静地观察着四周。
“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这些建筑看似被烈火燃烧，其实却是与这火焰相伴而生般安然无恙……”
她驱使佛钟与一旁建筑上的火焰接触，表面立刻出现一抹焦黑。
“《楞严经》卷八有云，是故十方一切如来，色目行婬，同名欲火，菩萨见欲，如避火坑……”
一丝混杂着渴望、愉悦、贪惑的炽热，自心底浮现，瞬间被她心中强盛千百倍的“极乐”消融。
“小心了，这是以人心欲念为引的欲火！常人一旦沾染，恐为欲障所限，滋生欲心助燃，如蜡遇火、燃尽方休……”
『可是，这处神隐内应当早已没了活人，支撑这些欲火燃烧的究竟是……』
640 理派四阵
“欲火？我更关心的是，这神隐为什么会突然开启，难道是……”
安倍寺脑海中，浮现出那件空荡荡的紫色大振袖和服，消失在鸟居内的背影。
直觉告诉他，那件诡异的和服，一定与两人眼前的状况脱不了干系！
“啧，果然没信号……”
将显示“无信号”的手机放回衣兜，安倍寺回头打量起了燃烧在火光中的吉原神社。
透过面前的鸟居，后方依旧是安静矗立在火光之中的灰白神社主殿。
但其细节处的装潢和造型，与今夜安倍寺两人之前所在的截然不同。
而本应该在神社前空地的民众，也全都消失不见。
“被拉入神隐的只有我们两的话，那关键应该是在……”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除灵者，被莫名拉入与任务无关的神隐中时，最稳妥的应对方式自然是第一时间设法退出。
而将两人带入这神隐的“入口”，正是这个鸟居。
“这，这不是原本那个鸟居……”
虽然依旧是灰白色，但是无论是样式还是大小，都比两人印象中的吉原神社鸟居更加简陋、破旧。
“吉原炎上？是这处神隐的名字吗……”
鸟居横梁上的文字，也从“吉原神社”换成了“吉原炎上”。
“这痕迹是……“理派四阵”独有的咒文！”
伸手婆娑着鸟居两侧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符咒刻印，安倍寺忽然惊呼出声。
“观这刻印手法，应该是改良前的古式……至少得追溯到江户时期、阴阳寮易主之前了……”
虽然从未专修过阴阳术，但身为土御门的宗家、唯一传承着“安倍”姓氏的他，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些刻印的来历……
土御门神道。
“可是，土御门神道发明的“理派四阵”擅长封印、镇压，并不是最适合用于构筑神隐的阵法，为什么会用在这里……”
安倍寺试着回溯自己之前的举动，在鸟居附近来回走动，却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异常。
“这下棘手了……“理派四阵”构筑的神隐，是依据‘地水火风’的风水所布，入口和出口往往并不在同一处。”
回头看向身旁的加藤纯子，他露出了苦笑。
“若是能探明我们所在的方位的话，或许还能通过阵势原理推断出出口的位置。”
“既来之，则安之……这长街似乎正是朝着神隐内延伸，不若我们顺街而行、探寻出口……”
这么说着，将那件黑色和服胡乱裹在身上的加藤纯子，在火光中分外丝滑耀眼的大长腿和精致纤足轻轻迈出，沿着鸟居后方的长街前进。
“可是，如果这处神隐结界的构筑者是土御门神道的人，为什么族中的历代典籍，从未提过吉原神社内暗藏神隐的事情？”
“难道，这座神隐的修筑，并非由土御门神道的名义修建，而是其曾经掌管的阴阳寮……”
“所以，是在德川幕府大政奉还、阴阳寮易主时期，遗失了相关典籍吗？”
安倍寺双手在衣袖内合拢，也跟在了她身后，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打量着长街两侧的景象。
“这处神隐内的景观，和传闻中的吉原游廓很相似……”
无需一个个血红的灯笼照明，炽热的火光就已经将街道两旁的景象映得恍若白昼。
鳞次栉比的楼宇、屋檐下的红色灯笼、四季花团锦簇的植被、雅致古朴的碎石街面……
无论是这条长街，还是这些在火光中安静燃烧的江户木楼，在外观和布局上，都和史记里吉原游廓极为相似，尽显金碧辉煌和雍容华贵。
“松大黑楼”、“安尾张楼”、“吉田楼”、“下竹楼”、“角海老楼”……
沿着两车道宽的主街前行，街面上大小不一、招牌名称各不相同的铺面，逐一出现在两人视线中。
这些外形结构相似、排列整齐的建筑，大部分都在底楼设置了铺面，二、三楼则是别致的小阳台和独立房间。
而底层铺面除了侧边的狭小出口外，大部分空间都被横竖交错、鲜红似血的镂空木制栅栏所封堵。
一眼看去，长街两旁，好似林立着一个个血色鸟笼。
“铮。”
安倍寺带着寒霜的犀利刀光，自身旁的木制建筑物上掠过，却只留下了发丝一般的刮痕，连上面火光都没能减弱一分。
“好硬……这些建筑的硬度，快赶上怨物了……”
一抹瘙痒难耐、索求无度的渴望，顺着那炙热的火光传递而来，瞬间被他那寂灭如枯井的剑心消弭，漾不起一丝涟漪。
“这欲火虽然古怪，却不足为惧……”
“阿弥陀佛……这些建筑，想必都是吉原游廓旧时的游女屋。”
看着两侧的建筑，加藤纯子突然叹了口气。
若说今天的吉原红灯区遍布着各是泡泡浴店和擦边球餐厅、茶铺、居酒屋的话……
旧时的吉原游廓内，便挤满了各种各样供人寻欢作乐、有着“扬屋”、“茶屋”和“座敷屋”等不同称呼的游女屋。
与能够随意挑选、拒绝客人的高级游女不同，低级游女只能住在条件最为艰苦的大通铺里，在被数扇屏风隔出的公共区域，向选中自己的客人提供“快餐式”的服务。
没有生意时，低级游女们往往会坐在店铺的栅栏后方、稍高级一些的也会现在二楼的阳台之上，展露着自己的风情，撩拨着过往的客人。
“看这些游女屋、以及四周高墙环绕的距离，这个地方似乎真的是一比一参照吉原游廓构筑……”
“若真如此，那我们脚下这条路，应该是由东至西贯穿整个吉原游廓的仲之町通……”
“根据我之前查阅过的吉原游廓地图，与‘一横’的仲之町通相交的，依次是‘三竖’的江戸町、京町，以及角町、扬屋町……”
“从神社的位置过来，前面的第一个大路口应该就是与京町一丁目和二丁目交汇之处……”
“等等，你听……”
就在加藤纯子尝试着借记忆中的地图辨别方向的时候，安倍寺双耳微动，似乎发现了什么。
641 今夜吉原，火在燎
“今夜吉原，火在燎，大人若是喜欢的话，就请将我买下吧。”
清幽纯净的三味线，质朴悠扬的大小太鼓声，伴随着抒缓哀愁的长歌，缥缈地飘入耳中。
“屋檐外，朵朵樱花盛放，湿透的我心中，火在燎。”
“这乐声是，歌舞伎？”
当二人还在侧耳倾听、寻找这悠悠的歌声来源所在时……
一道道来来往往的人影，如雨后春笋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大人，要用车吗？”
“本店有新上的好茶，各位客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
“臭小子，你踩到我鞋了……”
原本萦绕在火光之中、安静燃烧的街道，毫无征兆、而又理所当然地，变得人声鼎沸起来。
月代头、无袖上衣的武士……
和服外套着羽織、守在店门前帮闲、拉车的町人……
梳丸髷、穿和服和短裙的女性，正在丸子屋内贩卖着糕点……
留袖和服配“打褂”、裙尾拖地的华服游女……
这些突然出现在二人周围、数量庞大的“人群”身上，象征着江户时代“士农工商”各阶层不同服饰的特征异常明显。
恍若隔世、又似如梦初醒，安倍寺和加藤纯子，就这么突兀地迷失在熙熙攘攘、人流一眼看不到头的吉原长街之中。
“小子，别挡路，耽误大爷风流快活！”
一名行动粗鄙的富商，急匆匆地与安倍寺擦肩而过，大步走入一旁的店铺内。
“铮。”
安倍寺腰间双刀，第一时间自行出鞘，悬空欲斩！
若是只看衣着言行，这些衣着古朴的“人”，行走谈笑之间与常人无异……
但他们的脸庞和身体，全都像是被火焰焚烧过的尸体一般，呈现出漆黑龟裂、干瘪如碳的质地，更别说那血肉模糊的焦黑面容，连牙齿和眼白都不太看得见。
体表大片大片开裂的巨缝中，时不时还喷涌出火光。
如果不是周围江户建筑上诡异的火光、以及这些“人”身上焦尸般的特征不断提醒，安倍寺两人真的会以为时光倒流、穿越回了江户时代的吉原游廓。
“等一下……这些地缚灵，神智被欲火麻痹、沉浸在生前记忆之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加藤纯子伸手按住安倍寺手中剑柄，眼中涌出悲悯的神色：“我就说，如此庞大的欲火从何而来……或许，并不只是一比一参照，某种意义上，这里就是曾经的吉原游廓……”
“只不过，是以这些地缚灵的欲望为引、记忆为凭，在燃烧的无尽欲火之中，构筑出的吉原游廓！”
“……抱歉。”
听见她的话，安倍寺额头滑落一滴冷汗。
刚才若不是加藤纯子阻止了自己的“无念想劈”，如此数量的地缚灵一旦被自己“不规范”的除灵惊动，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好在周围这些神态自若、热闹纷呈地在吉原花街上寻欢作乐的地缚灵，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微妙的动作。
他们似乎只是把这两位“不速之客”当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存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反应。
“这处神隐，似乎刚刚开启，其中封印的存在尚未完全复苏……”
两人视线内，一道道血肉焦黑、火光缠绕的身影，还在沿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持续增加……
“嘻嘻……这位客人，往奴家这边看过来，悄悄给你露点好东西哦……”
“这位公子长得好俊，不妨来店里落落脚？”
“人家最近通过‘春画’融会贯通了‘房中三十六式’，若是阁下能坚持到最后一式，茶钱全免……”
原本空无一人、火光汹涌的“游女屋”内，不知何时也坐满了一名名身着和服、梳着兵库髻的女子。
她们身体焦黑干瘪如碳，除了一只狰狞巨口外空无一物的脸上，刷了一层厚重白粉。
似乎对自己的“绝世容颜”十分自信，她们手持烟斗、慵懒横坐，裂开巨口内漆黑的牙齿，展现出“魅惑”的笑容，殷勤地招呼着每一个路过的客人。
“真的全免？！待大爷我除去衣物，来和你较量一番！”
时不时，有受不住“撩拨”的客人，毫不遮掩地从正门踏入屋内。
“武士老爷坏死了，还未进门就已亮出兵器！”
不一会，屋内便传来引人遐想的矫哼、爆发出节奏分明的火光，显然有一场恶战刚刚开始。
“这些，是黑齿女……”
看着这些栅栏里的女子，加藤纯子双手合十，不忍地低垂下了头。
“据说，是渴望成婚、却终生无法得到幸福的女子死后所化。”
“吉原炎上，果然名不虚传……”
脑海中浮现出鸟居上那四个字，安倍寺若有所悟。
俗话说，古有Key社春夏秋冬四大Gal，今有动画圈春夏秋冬四大炎上。
“炎上”，在当今日本，是形容事物大量负面评价爆发的网络用语。
但实际上，这个词出自龙国《尚书·洪范》，“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
传至日本后，在火灾频繁的江户时期，意指“燃烧”、“发生大火”。
吉原炎上，即吉原大火。
在1768年、1787年、1816年、1835年、1845年、1862年、1864年、1866年、1911年期间，吉原游廓曾发生过多次大型火灾，死伤无数。
但其中，以明治44年的“吉原大火”最为有名……
眼前这红灯高挂、美人嬉笑、恩客豪掷千金的长街，光鲜外表下黑暗和丑陋交织在一起的场面，想必曾无数次被突发的大火无情吞噬，不久后又死灰复燃。
“难道，是因为吉原在数次火灾和地震中累积的怨灵过多、难以处理，幕府才以修建吉原神社的名义，让当时掌管阴阳寮的土御门神道布下“理派四阵”，借这些地缚灵的执念和记忆，构造出了这处神隐？！”
一想到这些生命结束在了吉原大火中的灵魂，只能在这神隐内被火焰凝固的时光中徘徊不去……
“将这些无法安息的怨灵，全都镇压这处“吉原炎上”神隐内，寄希望于他们能有朝一日在欲火燃烧中自行磨灭……”
安倍寺突然读懂了加藤纯子眼中那抹悲悯。
“这样自欺欺人的行为，和人造无间炼狱有何区别？！”
642 朝雾
“阿弥陀佛，若真如你所说，这些建筑上的烈焰、以及外侧那无法翻越的高墙，想必是吉原游廓留在这些可怜人心底无法磨灭的印象……”
仔细回味了一下安倍寺的话，加藤纯子点了点头，身影隐没在“人流”中，继续沿着主道前行。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出口离去、向协会通报情况，回头再设法超度这些可怜之人吧。”
两人对于这处神隐知之甚少，任何“不规范”的除灵行为，都有可能会触发更大的灾祸。
不过，虽然衣着打扮与这江户花街并不违和，但这相貌气质都极为出众的二人，在“人流”中想要低调却不是易事。
“小女子这抹朱唇不知是否有幸作盏，供大人品一盏热茶……”
“今夜吉原炎上，若这位大人您中意的话，不妨与妾身秉烛夜谈、夜以继日、通宵达旦……”
时不时，会有满脸惨白、只剩一张巨口的游女，娉娉婷婷地站在店铺门口，委婉地向俊美无双的安倍寺发起邀约。
这些能在店门外和长街上自由走动的“黑齿女”，则是比格栅后方那些直接出卖肉体的游女，略微高级一些的存在。
吉原的女人们如果具体划分的话，从最高级的“太夫”开始，到格子、散茶、梅茶、五寸局、三寸局、南局、次、新造、秃等，大约可分为十个等级。
初被卖入游廓的幼女，是最低级的“秃”，暗喻毛未长齐。
她们除了承担杂务、侍奉高等级的游女外，还要接受琴棋书画茶艺插花等各种严格训练，在长成少女后，才能晋级“新造”。
若能从新造中脱颖而出，则有机会成为等级较高、有资格挑选客人的游女。
而晋级到太夫、格子、散茶等封号，便代表着有资格角逐“花魁”的封号。
而无法晋升的游女，则注定只能在格栅后方麻木地出卖肉体，渡过地狱般的一生。
看似软红香土的吉原游廓，在建立之初背后便有着一套如同养蛊般的丛林法则。
“抱歉，在下有要事在身，日后再说吧。”
“日……日后再说……倒也无妨……”
面对这些游女温婉有礼、仿佛文学少女般的搭讪起手式，安倍寺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婉拒。
“阿弥陀佛，那在吉原红灯区内接连造成“通魔”事件的游女怨灵，想必正是源自此处……”
“只是不知，是如何去到这神隐之外的，难道是这大阵年久失修、有缺漏之处？”
两人一边顺着人流行走，一边低声交谈着。
“哟，这是哪家店新来的新造吗，好俊……”
“啧啧，这脸、这胸、这腰、这腿，堪称极品啊！”
“就是笑起来牙太白了，也不知道‘奉公’一晚要多少钱……”
时不时，也有路人向加藤纯子投去毫不遮掩的灼热目光。
不过，在这条明码标价、纪律严明的花街上，自然是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她拦下、解开裤带做出这样那样的事情。
“呜呜呜……武士老爷饶命，奴家不是有意冲撞……”
两人在密集的人群中前行，忽有少女稚嫩的低泣，传入耳中。
“哼，你这个不看路小丫头，眼睛长下面了？！”
“撞疼了本大爷，就这么离开，以后我们哥几个在吉原还怎么混？！”
“看你这素面朝天的模样，是才晋升的新造吧……”
“不如让爷几个免费陪你练练剑，就放你离去如何？”
路旁的小巷内，一名身穿素裙的少女，正抱头跌坐在地，被几名身强力壮、武士打扮的男子堵在其中。
路过巷口的行人，似乎对这一幕见怪不怪，全都绕路而去、视而不见。
“这女子，似乎有些不同……”
安倍寺和加藤纯子对视一眼，停下了脚步。
因为，那名被围困在中间、素面朝天的少女，并不像四周这些人一般是焦黑可怖的尸体模样，反而是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一副清丽可人的模样。
“我应该，没见过她才对……”
最为奇妙的是，这名稚嫩少女眉目之间，竟让安倍寺有种似曾相识、连剑心都随之波动的心悸感。
“喂喂，小白脸，看什么看，想要管闲事吗？”
见两人止步在巷口，那几名血肉模糊、满是水泡的“武士”，竟然返身围了上来。
“嘿，明明身边已经带了个相好的，难道是想要英雄救美、左拥右抱、展翅双飞、享尽齐人之福？！”
“在下八代十三人众的上州枪鬼，想要活命的话，就带着你的女人离开！”
“算你小子运气好，要不是在衣纹坂交了武器，你现在已经身首异地了！”
其中三人，竟然贴近身子，默契地暗中出拳朝着安倍寺腹部袭去，似乎是打算给他点教训。
拳风及体，那如碳的拳头上，竟带出了狰狞骨刺。
“铮。”
一道冰寒彻骨的刀芒闪过，当前那名“武士”顿时身首异处。
安倍寺挂在腰间的胁差“月耀”，自发出鞘护主了。
“刀……你小子竟敢在吉原佩刀！你死定了……”
另外一名“武士”，惊恐地伸手指向安倍寺腰间的双刀，似乎刚刚注意到那对事物的存在。
“哼，自在下记事起，这对双刀便从未离身，有何奇怪。”
既已动手，安倍寺自然不会拖泥带水，索性一脚将另外两人踢入巷子内……
“阿弥陀佛！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
后方，加藤纯子配合默契第口诵往生咒、轻展衣袍，用曼妙的身姿替他遮住了巷口。
月耀翻飞如蝶、静谧无声，数道刀芒划过，另外几“人”顿时成了一地碎冰包裹的残肢。
待那地面的碎冰化作怨气消散，狭窄巷内便只剩下了那名跌坐地面、一脸呆滞的少女。
“奴家朝雾，感谢武士大人出手相助……”
这名容貌稚嫩、看似与常人无异的少女，楚楚可怜地起身、理了理皱巴巴的裙摆，向两人恭身一礼：“救命之恩，定当铭记于心。”
643 回忆
“朝雾是吗……”
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安倍寺反复确认，记忆中从未见过此人，亦不知那熟悉感从何而来。
“救命之恩，却是言重了。”
因为，你早就已死了。
在心里这么补了一句之后，他又悄悄瞄了一眼加藤纯子。
后者微微摇头，表示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
“朝雾”作为名或姓都很常见，而吉原游廓建于江户，那时的人大多有名无姓，同名亦是稀松平常之事。
“那个，朝雾……你知道，怎么离开这个地方吗？”
安倍寺犹豫了一下，出口试探道。
俗话说相由心生，观这少女外貌与众不同，身上也感应不到怨气……
或许她还保有一丝理智与记忆，能通过她了解一些神隐中暗藏的辛秘。
“离开？吉原游廓四面环水、高墙围筑，从建立至今只有一扇大门……除了乘船往来的达官贵人之外，其余人皆只能从大门进出。”
自称“朝雾”的少女微微一愣，羞涩中带着好奇的目光在安倍寺俊脸上来回扫视。
“我知道了，这位武士大人一定是初来，不熟悉方向。”
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朝雾伸手指向巷外某个方向：“沿着仲之町通，朝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去到吉原大门……”
“这个方向吗？果然，和地图上的一样……”
就在两人下意识看向少女所指的方向时……
“不过，今夜吉原炎上，两位还是尽早离去为好。”
身后的少女缓缓一礼，身影渐渐化作一抹火光，消散在了巷子里。
“等等，你说什么……”
待两人回过头来时，巷道内已经空无一人。
“这是欲火……阿弥陀佛，这名少女非寻常灵体……”
用指腹接住空中残留的星火，加藤纯子和安倍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和这神隐内的建筑物、城廓和火焰一样，她只是残留在这神隐里的某段难以磨灭的执念或者回忆所化，就像是复活节岛上记录在磁性沙子里的声音一样……”
“或许，对那名为‘朝雾’的女孩来说，这段回忆重要到连死都不能忘吧。”
“就是你小子，违反了吉原的‘禁刀令’吧？！”
与此同时，数名蒙住面部、全身缠绕在焦黑绷带之中的地缚灵，半个身子如透明一般自狭窄的巷道两侧探出……
“简直是不把我们“吉原自卫队”放在眼里……”
这些打扮诡异的男子，似乎能像游泳一样在墙体和地面内行动无碍。
“别废话了，幕府早已颁下法令，在吉原佩刀者，斩！”
他们竟二话不说、拔刀出鞘，藏身墙体内，伸出长刀在巷道中组成机关般的密集刀阵，向着两人斩来。
仔细看去，男子们手中递出的利刃，竟然是从齐根断掉、骨肉相连的手臂中延伸而出。
“看来，是没办法继续‘低调行事’了。”
安倍寺腰间日轮长刀出鞘，和空中的胁差月耀一同织成密集的冰火刀网……
刀光闪烁，这几名地缚灵露在墙体外的肢体瞬间碎裂一地，却依旧不死不休地朝着两人蠕动而来。
“据说，吉原游廓的建立者庄司甚又卫门，其实是风魔一族的忍者后裔，在为幕府赚取大量收入的同时，也借助这座温柔乡，在床笫之间暗中开展谍报活动……”
“这神出鬼没、藏头路面的“吉原自卫队”，想必曾是他手下的忍者死士。”
看着这些身躯残缺、择人而噬的地缚灵，加藤纯子挥舞衣袖，带出一抹粉色佛光。
“阿难，诸世间人不求常住，未能舍诸妻妾恩爱，于邪淫中，心不流逸，澄莹生明，命终之后邻于日月……”
佛光所过之处，这些凶残可怖、视死如归的地缚灵，竟然化身成几名筋肉发达的赤身男子，自墙体内走出。
“我……我……早就对你……
“原来腹背受敌，竟是如此开心……”
“哼哼……太轻了……再用力！”
“不……停……不要……不要停……”
这几名男子面露羞红、友情真挚地拥抱在一起，在快乐的呐喊之中，化作粉色尘埃消散。
“这……这是……成佛？！”
虽然眼前的盘肠大战有些辣眼睛，但安倍寺却已辨认出，这几具凶残的地缚灵，竟然被加藤纯子在举手投足间超度，以这种诡异的体位立地成佛了！
“阿弥陀佛，多亏安倍君已经重伤了他们，才能如此轻松解决……”
加藤纯子微微摇头，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
“我的欢喜佛法，确实能吸纳众生之欲、反馈以无上极乐，引他们于大欢喜中迷失自我、忘却执念……”
“但灵体的理智、记忆、欲望和灵魂本源亦在极乐中崩坏，无法重入轮回。”
“只这一点，便和灵体自行放下执念成佛，有着云泥之别。”
她这“无欲之界”看似能让众生“放下执念”，但强迫和自愿获得的欢喜，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火……着火了！！！”
两人交谈之间，巷口外突然传来不少人的惊呼。
“不好。”
安倍寺定睛一看，巷子一侧的建筑，竟然燃起了一蓬色彩略微不同的火焰。
想必，是日轮刀方才出手斩杀那墙体内的“吉原自卫队”之际，带出的火焰不经意间沾染上了旁边的房屋。
由于这些房屋周身本就燃烧着火光，所以两人才第一时间没有察觉。
此刻，日轮那能燃烧怨气的烈焰，已经愈燃愈烈、将一整栋木屋包裹。
“别挤……快弄点水来……”
“先去敲击原木，通知町火消的人过来！！！”
“咳咳咳……我没法呼吸了……”
那栋被安倍寺“点燃”的建筑物，明明连木皮都没被熏黑一丝……
但长街附近的地缚灵，似乎被这外来的火焰，激起了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回忆，发出了惨烈的哀嚎。
四周建筑上的火光和浓烟，也随之越发汹涌。
原本秦楼楚馆、锦营花阵的繁华长街，瞬间充斥着喷溅火光、痛苦嘶吼、焦黑模糊的地缚灵，在横冲直撞和互相踩踏之中，变得一片混乱。
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记忆中吉原大火发生的那一刻。
644 樱落无声
仿佛被下方的喧闹感染，那被不知是乌云还是浓烟笼罩的天穹之上，开始飘落下一片片白色的事物。
“噗呲。”
被那细碎的白色事物覆盖，那建筑物上源自长刀日轮的火光，也随之扑灭。
“当心。”
安倍寺警惕地挥出数道刀光，将两人头顶飘落的白色事物悉数斩落……
那竟是，一片片白中带粉的细碎花瓣。
“这是，樱花？”
与刀面相触，那花瓣竟然融化成了炽热的火光。
一抹深深浅浅的欲念，随之滴落在安倍寺心头。
“这花瓣亦是欲火所化，很危险！”
火海连绵的吉原游廓，缤纷似雪、渺渺如烟般下起了诡异的樱花雨。
随着樱花雨飘落，街头巷尾凡是被花瓣碰到的地缚灵，身上都会爆起大蓬火光，让他们发出更加惨烈的哀嚎。
“救命……好热……”
“烫死了……别踩我……”
就好似，原本安静燃烧的木炭，突然被人泼上了酒精。
“这处神隐，好像越来越不稳定了……”
“顾不得那么多，先找到大门再说！”
就在两人踏出巷子口、准备趁乱朝着吉原大门方向冲刺的瞬间，街道上四散逃命的“人流”，全都突兀地停止了动作……
“等等，你们……为什么身上没有火……”
“凭什么，我们就要死于火中？”
“我们明明早就被烧死了，为什么还要在火中煎熬？！”
“这些虚情假意、贪图享乐的人，在吉原失火时，你们又在哪里？！”
随着一个个面目可憎的地缚灵缓缓扭头，无数怨毒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此刻吉原花街上唯二的“生者”身上。
“烧！烧死他们……”
“留下来……陪我们吧……”
“人家好痛苦……好寂寞……好干燥……”
店铺内，那些“黑齿女”的漆黑手臂忽然变得无比细长，自那血迹斑驳的木制格栅之间，密密麻麻地朝着两人探出……
花街之上，密密麻麻、烧炭般火光明灭的地缚灵，带着残忍诡谲的笑意，如潮水般朝着两人围上。
“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皆有定数……”
加藤纯子身形不动，粉色佛钟已扩散而出，将两人包裹在内。
“今日有此一劫，定是我佛慈悲，不忍看这些可怜人继续在此煎熬……”
“嗡……嗡……”
在头顶落地为火的樱花雨，以及四周袭来的手臂和人影之中，奏响了悠扬古朴的撞钟声。
“那便由我，渡各位去往欲界六重天、永攀极乐高峰！”
一抹粉色的佛光，以佛钟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欢喜佛法·无欲之界·展开！
被这粉色佛光沾染的地缚灵，暗藏在记忆中的欲望喷薄而出，周身欲火越发强盛！
“呃啊……不……那里不可以……”
“这位大人……好短……”
“不，我还要……”
随着那焦黑崩裂的死相逐步褪去，一群赤身男男女女在花街之上、火光之中，忘我地交缠碰撞……
“安倍君，这些地缚灵数量太多，我这“无欲之界”的影响也会随之下降……就请你，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看着长街之外、建筑之中，密密麻麻的漆黑身影，还在无穷无尽般涌出，加藤纯子索性双手合十，盘膝坐在了地上，闭目诵起了佛经。
“欲即色欲，四天王以形交为欲，忉利以风为欲，夜摩以抱持为欲，兜率以执手为欲，化乐以亲笑为欲，他化但以视为欲也……”
吉原游廓鼎盛时期，不算寻欢作乐的客人，常驻的人口高达八千余人。
在十多次的火灾之中，累计死亡的人数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自不必说……”
静立佛钟之内，安倍寺双手在袖中交叉，眼神无比宁静。
“看来，会是一场持久战了。”
佛钟之外，日月双刀迎风飞舞。
冰火交错、肉眼难辨的刀光，割草般带走
粉色佛光中，那一具具交缠的灵体，被冰火交错、肉眼难辨的刀光掠过……
一颗颗表情愉悦的头颅，割草似地冲天而起。
佛钟上方，飘舞的樱花瓣里，开始有雪花掺杂其间。
“玩着恋人游戏的那些夜，喘息着‘啊啊’的回答，逢场作戏的哀伤呀……”
烟火缭绕，樱雪飘零，佛经低诵，和歌不停……
“今夜吉原，火在燎，明知是充满虚假的恋爱，你也要拥抱住我吗？”
佛经与刀鸣回荡间，情欲欢聚与逝者安息在吉原花街同步上演，露出了它掩盖在风花雪月之下，真实而残酷的模样。
……
“吉原大门”十字路口，前行一百米处。
数名身穿西服的男子，正跟在一队荷枪实弹、身穿特种作战服的探员身后，沿着道路旁警惕地摆出了“一字长蛇阵”。
在这服装迥异的两队人身后不远处，是一扇宽约十米的木制拱门。
此刻，那木制拱门在熊熊烈火中劈啪作响，却丝毫没有毁坏的痕迹。
拱门上方的木牌上，赫然写着“吉原炎上”四个字。
大门四周，原本应该是马路和建筑的地方空无一物，只剩下灰白到无法视物的浓雾。
“保持警惕，先别开火，注意距离！”
“用最新版本的“百炒百晒九十九味驱魔盐”削弱它！”
无数细碎的盐粒，随着男子们熟练的挥肘抬臀，似雪般在夜幕下纷飞。
居中指挥的，是一名西装革履，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地中海中年眼镜大叔。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棵三米多高的柳树，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这颗巨大柳树“枝繁叶茂”，无数粗壮的柳枝，好似触手般灵活地在风中飞舞。
仔细看去，那些长约十米、数之不尽的柳枝，竟是由一缕缕黑色秀发编织而成。
而那发束之上，如同日式团子一样串着一颗颗焦黑似碳、火光四溅、笑容扭曲的头颅！
“不，哪怕一滴也没有了，也休想让我离开吉原！”
“扶俺起来，俺还能干……”
“别赶我走……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被那细腻如粉的驱魔盐沾染上，这些人头和柳枝被腐蚀出缕缕怨气，口中发出了愤怒而不甘的嘶吼。
645 见返柳与广志の神油
“很好，驱魔盐有效，继续削弱……”
看着远处那柳树和人头痛苦的表现，地中海大叔得意地点了点头。
这新版驱魔盐，无论是灵体附着性，还是对于怨气的净化、隔绝效果都比上个版本有了很大的进步。
寻常怨灵一旦沾上，不但会被净化怨气，还因为盐粒的隔绝而难以吸收外界怨气恢复，只能如同沾上盐的蛞蝓一样绝望地等待着“缩水而亡”。
“常田副会长，也让我们火力支援吧！在这神隐里不需要顾虑枪声扰民，而且我们的弹药储备也算充裕。”
在那地中海大叔身旁，一名身穿作战服、面容坚毅、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一本正经地建议道。
“这处神隐开启得实在是太过突然，若是继续在刚进入的地方耗费时间，我怕会有没来得及疏散的民众被牵涉其中……”
“好，那就拜托了，岩田副课长。都散开……”
看着那舞动人头、卷起狂风将驱魔盐吹飞的巨大柳树，地中海大叔轻扶眼镜、点了点头。
这带队的两人，自然是除灵者协会副会长常田广志和第九课副课长岩田武。
在连续接到荒木宗介和安倍寺的紧急求援后，因为涉及奥姆真理会以及某个常田副会长都无权知晓的“最高机密”任务，除灵者协会和第九课给予了高度重视，立刻派遣了轮值的联合行动小组过来支援。
在“吉原大门”十字路口中心处发现这凭空出现的巨门之后，他们立刻按照“超自然灾害应对策略”，对附近区域进行了封锁和疏散。
在尝试毁灭这扇大门失败后，他们果断抽调部分精锐进入其中试探，尝试从内部瓦解这处神隐。
经历了“地狱之门事件”后，对于这类随时可能释放出大量鬼物的“门户”或者“缝隙”，官方的应对策略早已转变成了不惜代价、第一时间处理，避免引发更大的灾害。
可是，才进入这处大门不远，众人就被这挥舞人头的巨柳拦住了脚步。
“砰……砰……砰……”
随着岩田武一挥手，一枚枚细长的灵力子弹，密集如雨地冲击在那一颗颗人头上，让其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碎落一地。
“射击有效，保持火力，稳步推进！”
第九课探员们，一边保持着火力压制，让那些“柳枝”无法接近，一边缓步朝着那颗在枪林弹雨中狂舞的柳树前行。
“你们看，那石碑上，写的是什么？！”
随着距离拉近，那巨型柳树根部，一块两米高的细长石碑，出现在众人眼中。
古旧的石碑上，“见返柳”三个字清晰可见。
“吉原炎上、见返柳……这处神隐，果然是参照传说中的吉原游廓构造的……”
戴着灵侦护镜的岩田武调整焦距，再次确认了一眼上面的文字。
他刚刚摊出手，身旁一名探员便会意地递上平板电脑，调出了一副简陋的地图。
在发现吉原大门十字路口的大门后，联合行动小队就已经初步怀疑，这里是某种参照曾经毁灭、重建无数次的吉原游郭而构筑的神隐。
而见返柳，正是曾位于旧吉原大门附近的一棵作为标志物存在的柳树。
命名见返柳，是取了“尽兴而归的客人，离开时被游女青丝缠绕，意犹未尽再次返回”的寓意。
“距离足够了！动手，抹油……”
与那“见返柳”距离拉近到五米，常田广志身后的社员们，机敏地摸出一个个铁壶，旋开盖子、将其中的昏黄液体朝着不远处的树干泼去。
一股浓郁刺鼻、馥郁芬芳的香味，随之在场间弥漫开来。
“让你们见识一下，我在最近某次除灵任务中获得灵感，新开发出的独门‘液体除灵’道具，广志の神油！”
『神油？！』
与此同时，常田广志帅气地一挥手，一枚燃烧着火焰的金属打火机，朝着油腻发亮的树根处飞去。
“轰！”
打火机撞上沾满油亮液体的树干，顿时爆发出剧烈的火光，由下往上朝着树身各处蔓延开来。
“不……不要……好烫……”
“救命……放我出去！！！”
“我不在吉原过夜了……我想回家……”
火光之下，与树干相连的发丝瞬间化作飞灰，那上面的一颗颗人头随之从半空跌落在地，在火光中发出惶恐的哀嚎。
眼前的火焰，似乎点燃了他们心中某种残留的恐怖回忆。
“常田副会长，这新研发的‘广志の神油‘究竟是什么，竟然恐怖如斯！”
看着这原本威风八面的“见返柳”在油火之中逐渐停止动弹、散做怨气，岩田武敬佩地看了一眼身旁这名油腻中带着猥琐的中年男子。
不愧是“成佛上班族”、“正后方的广志”……
他不但一手创立了“灵异相谈所”、培养了许多擅长使用道具、协作除灵的“社员”，对于除灵道具的研发、迭代和创新也从未停歇过，这是何等让人敬佩的匠人精神！
“这用教廷圣膏油和印度阿育吠陀神油按绝密比例配制、灵火熬煮九日而成的‘广志の神油’还在秘密试验阶段……”
“咳咳，按理说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威力，想必是这鬼物本身就很怕火的缘故。”
『神油有效，再给它加把火！』
似乎对结果还不是很满意，常田广志谦虚地握拳掩嘴轻咳。
“……而且，鄙人的目标，是研发、量产出能够让怨物成佛的液体除灵道具！”
『哼，敝帚自珍的弘法老儿，那晚居然胆敢拒绝了我放下身段的‘交易’！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你们川崎大师寺，让你后悔那一夜拒绝了我的肉体……』
但是，那眼镜片后方得意的眼神，却和他火光下铮亮的头皮一样无法掩饰。
“什么？！让怨物成佛的液体除灵道具？！”
听见这个词，岩田武面色一怔，随即露出希翼的眼神。
“我的格局，果然无法和常田副会长相提并论……”
和这些诡异存在对抗多年，看着无数同僚在自己面前“退役”，他深知普通人面对这些超自然事物的无力和绝望。
若是真有这样的道具的话，或许“超自然灾害”终有一日，可以和其他的自然灾害一样被妥善应对。
646 衣纹坂
“轰隆。”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头，不远处那“见返柳”已经轰然倒地，碎成一地焦黑的木炭，蒸腾出一丝丝怨气。
“限时五分钟，清理现场、确认怨灵彻底拔除后，继续前进！”
“见返柳”倒地之后，众人才看清，这巨树后方遮挡着一处狭窄巷口。
这S型的巷道内部如同人体某种器官一样曲折蜿蜒，从外侧无法窥见其中情形。
“如果按地形判断的话，这里面应该是‘衣纹坂’。”
站在巷口，岩田武点开手中平板电脑里的《明治27年吉原游郭地图》，仔细地辨认着附近的地形。
“可是，‘见返柳’和‘衣纹坂’，按理不是都应该在‘吉原大门’之外吗？”
衣纹坂，是盘踞在M型的吉原大门外的一条S型的道路。
据说，幕府将军去日光祭拜先祖的途中，会经过吉原游郭外侧。
为了防止路过时直接看到吉原内部放浪形骸的模样、影响祭拜的肃穆心情，才将这条路特意设计成这样的。
“这里毕竟是变幻莫测的神隐，自然不可能与史实完全一致，倒不必太过拘泥于细节，继续前进吧……”
常田广志一挥手，立刻有“灵异相谈所”社员和第九课探员分成几个互相照应的小组，朝着这S型的小巷开始进发。
一众人进入巷内，走在最后方的几名社员，不断从巨大的登山包中摸出驱魔盐，谨慎地洒在来时的路上。
这么做，不但能有效防止迷失方向，还能提前察觉到后方偷袭而来的怨灵。
作为“灵异相谈所”消耗量最大的除灵耗材，驱魔盐的正确使用方法自然不是直接朝着怨灵挥洒那么简单粗暴。
面对这些行踪诡秘、手段莫测的存在，更多时候驱魔盐是大面积使用在地形之上，肩负灵体侦测、大面积预警、怨气净化等用途。
“入衣纹坂者，整衣、卸刀、下马！”
就在众人行至小巷中段时，数道男子威严的声音，突然在无人的小巷中齐声回荡。
“……衣衫不整者，死！”
一道如镰刀般的漆黑利刃，忽然从一侧的墙体内斩出……
“镰刀？！”
“小心！”
岩田武反应极快，纵身将走在最前方的一名探员扑倒在地。
寒芒划过、刀刃无踪，连袭击之人的身影都没看清，那名探员的喉头已然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殷红的血液刹时喷涌而出！
“伤到大动脉了，立刻止血！”
旁人立刻冷静地拿出急救物品，替那名探员处理起伤口来。
常田广志拿出一撮驱魔盐，皱着眉头洒在对方伤口四周。
“滋……”
“呃啊啊啊啊！”
在那名探员痛苦的嘶吼中，那伤口上的盐粒立刻化作漆黑、腾起烟雾。
“好狠的手段……”
看着这一幕，岩田武眉头紧皱。
方才若不是他推开那名探员，恐怕他整个头颅都将被斩下。
“刃上淬毒，这种做法，非武士所为，再加上刚刚那忍器模样的镰刀，反倒是符合忍者的作风……”
环顾四周看不出异常的石墙，常田广志本能地察觉到不妙。
忍器，是忍者为执行特殊任务所使用的专门武器，往往是改造自日常农具，只有忍者深知其用法，看起来往往和一般的农具并区别。
而身为无形的怨灵，本是没有在刀刃上淬毒和使用特定形状武器的必要。
所以，这“多此一举”自然是受到生前记忆的影响。
可是，若是这怨灵，真的沿袭了忍者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行动模式和鬼魅难防的身手，恐怕……
“铮、铮、铮、铮……”
“佩刀入吉原者，死！”
数柄黑刃，毫无征兆地从众人脚下地面刺出，组成刀阵。
在那地面之上，隐约可见利刃末端，连接着露出骨骼的断臂。
“这刀刃没有实体，护住要害即可！”
面对下方朝着“小广志”袭来的利刃，常田广志冷哼一声，反而一脚狠狠踩下……
他那看似极为脸颊的皮鞋底板，竟然绽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在相接的瞬间，将那漆黑刀刃才踩了个粉碎！
“哼，我们“灵异相谈所”这身西装，可不是白穿的……”
与此同时，类似的状况也发生在其他身穿西服的社员身上。
“……鄙人在成立株式会社第一年，便着手将神道教陈旧累赘的‘狩衣’，改良为了大方得体的西服！”
被刺中的衣物上，隐约有黯淡的咒文涌动，让那黑刃不得寸进。
就连第九课探员们身上的灵侦防护服，被那黑刃划过，带起一道道浅浅的伤痕。
常田广志的预判没错，这“衣纹坂”内暗藏的怨灵单个实力并不算强，那看似锋利的黑刃，无法轻易突破众人身上的防护道具。
毕竟，那黑刃只是怨灵凭记忆与执念演化，并非钢铁铸就的真刀，本质上还是无形灵体的一部分罢了。
反倒是那黑刃后方的肢体，触碰到地面的“驱魔盐”，发出“滋滋”的消融声。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加速通过！”
趁此机会，众人抬起那名伤员，朝着道路尽头冲刺……
“轰隆隆隆……”
两道巨大的断龙石，自前后两侧的地面升起，阻断了众人的去路。
就像配合好的一般，巷道两侧的墙面，也开始朝着内侧缓缓挤压。
“这墙有实体……是机关！”
有队员试着用枪托砸上墙面，发现眼前的墙壁竟然是用长条巨石堆砌而成，极为坚固。
“……上微型C4，炸了那块破石头！”
“可是，这里太窄了……”
“这巷道地形和纵深足够，引爆之前我们先往回退，怎么也比被压成肉酱好……”
就在一名探员拿出便携式爆破装置，打算贴上墙面时，一枚巨大的手里剑如疾风般从他面前的墙内旋转而出，精准地划过毫无防护的脖子……
一颗表情茫然的头颅，冲天而起。
“前田君！！”
岩田武还来不及反应，忍杖、手爪、长刀、弯镰等五花八门的兵器，密密麻麻从地面和墙面斜斜刺出，如同嗅到鲜血、探鳍出水的鲨鱼般，朝着众人游弋而来。
647 主说，要走光……
“布阵！”
眼看众人就要在探出墙内那堆稀奇古怪的忍具之中化作肉酱，几名灵异相谈所的社员，毫不犹豫地将身后的登山包砸在地面上。
一个个登山包坍塌开来，化作绣满符文的黑布，扩散出一圈圈无形屏障，让那些黑刃不得寸进。
除灵道具·九九归一、千针百线手工针织驱魔布（登山包折叠版）！
趁这喘息的机会，探员们组成阵型、掏出镌刻着符文的灵侦警棍，将屏障外侧袭来的刃具击碎。
“多亏常田副会长了！”
岩田武捂住的手背上，赫然可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名探员正在用止血凝胶和纳米绷带替他做着应急包扎。
那是刚才一时不慎，被那鬼魅的刃具擦到所致。
“没什么可谢的，我们已经失去机动性、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也不会给我们安装炸弹的时间，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常田广志面黑如铁地挽起袖子，从背包中摸出一件折叠铁器，往外一甩……
“咔嚓。”
一柄刻满符文的一米八长刀，出现在了他手中。
显然，他是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打算。
他说的没错，虽然一群人被堵在内侧的断龙石旁，借着驱魔布的屏障庇护，看似暂无性命之忧……
但很快，两侧这拥有实体、屏障无法阻挡的墙壁，就已经压缩到了两人并肩宽的地步。
驱魔布焕发出的无形屏障，也在那些黑色忍器的劈砍下，摇摇欲坠。
平衡被打破的下一秒，或许便是血雨腥风的降临。
……
“轰轰轰……”
就在常田广志一行人，在吉原大门内陷入苦战时……
一辆黑色重型机车，正在轰鸣声中，朝着“吉原大门十字路口”高速接近。
“喔，看到了看到了，吉原大门，果然和画上的一模一样……”
『如果说这，里才是这处神隐的正门的话，在吉原神社失踪的安倍寺他们应该算是走了‘后门’吧，狡猾的家伙……』
一个帅气的横刹停住车身，荒木宗介自黑色重型机车上跨步而下，朝着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走去。
两个小时前他曾蹲在路边抽烟的十字路口，此刻已经被数辆警车和警戒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那片封锁区域的正中央，一扇宽约十米、燃烧在火光中的木制拱门，正静静地横亘在那里。
“喂喂，如果走后门算‘湿滑‘的话，那从侧门进去、直接从没门的地方捅出来的你，又算什么？！”
『是狡猾啊，请正确使用日语！』
裙摆飞扬的红发修女尼雅，背着一个日本小学生常用的黑色书包，从机车后座上跃下，紧紧跟在他身后。
“话说，一路过来没人拦我就算了，这里也太安静了点，不可能所有人都派出去紧急疏散民众了吧？”
『原本还打算在被‘临检’的时候，帅气地出示免许，来上一句‘退下，接下来交给专业人士吧’之类的台词……』
随着距离拉近，警车和警戒线环绕、空无一人的路口，安静得根本不像是厚海陆斗所说的“全面封锁”的模样。
“不太对劲！”
荒木宗介鼻头微动，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妙的气气息，用力在地面一蹬，带着残影翻身来到其中一辆警车后方。
“你们……”
警车围成的掩体后方，十几名人事不省的探员，正如同垃圾一般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被堆叠在血泊之中。
“……怎么了？！”
他们的肢体如同坏掉的玩偶一般，呈现出不正常的扭曲，昏迷的脸上还残留着极度的恐惧。
封锁区域内部的路面和车门上，还有着数道仿佛被怪兽轰出的可怖凹陷。
“还有呼吸……坚持住，我马上叫救护车……”
荒木宗介蹲下身，查看着其中一名警员的伤势，颤抖着摸出了手机。
“退下，接下来，交给专业人士吧！”
不知何时站在警车顶棚上，单手叉腰、毫无戒备地展示着“****”的修女尼雅，得意地朝着荒木宗介歪嘴一笑。
“喂喂，那可是我想了很久的台词，而且你这，露个安全裤有啥好得意的……”
在荒木宗介目不转睛地退开一步之后，她朝着倒在血泊中的探员们，帅气地伸出食指：“主说，要走光，于是就有了光……”
『走、走什么？！』
一抹神圣的白光，从尼雅超那无风自舞的短裙之下绽放，朝着四周扩散开来。
被这仿佛能遮蔽一切视线的白光覆盖，地面的血液开始朝着奄奄一息的探员们急速回涌……
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起来。
“这、这圣光……好、好厉害……如果去无短裤居酒屋……不对，是去医院上班的话……”
『虽然，圣光出现在超短裙内部非常合理，但圣光之下明明只是严丝合缝的安全裤也没关系吗？』
看着这“圣光普照，满血复活”的一幕，荒木宗介朝着车顶上方的尼雅投去了敬仰的目光。
“啧，大惊小怪……”
似乎被荒木宗介用崇拜的眼神盯着有些不习惯，尼雅将长发撩在耳后，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红晕。
“本小姐好歹也是教廷正职修女，身为治愈系本职神术的‘圣光术’当然是手到擒来……”
『所以说，这之前一直在使用的，都是些乱七八糟、歪门邪道的术式吗？』
“……啊！”
似乎想要确认伤员的恢复情况，她朝着地面跃下，细长的双腿却脱力般一个站立不稳，朝着一旁扑倒……
“看看，都说了你被那个电话亭榨干了，还不承认？！”
荒木宗介绅士地抬手将她扶住，才让这位修女免于“扑街”。
“呸，我这是使用圣光术后的正常反应……给我一分钟的恢复时间就好……”
尼雅摇晃着勉力站稳，拿过身后的背包，在里面翻弄起来。
“不过，圣光术短时间内不宜连续使用，后面再出现伤员，你还是指望救护车吧。”
“咳咳咳……我……我没死？！”
“好、好闷，谁压着我，没法呼吸了……”
在两人交谈之际，躺在这“人堆”最上方的几名探员，率先醒了过来。
648 玛利亚の汁
“感觉怎么样……我们是除灵者协会的人，这里到底是谁干的？！”
两人连忙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差点被自己人压到窒息的探员搬开、平放在地面，询问起情况来。
“巨人……那个身披斗篷、戴着面具、身高三米多的巨人！”
似乎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最先苏醒的那名探员有些癫狂地抱住头，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一定是奥姆真理会那帮邪教！”
听见“斗篷”、“面具”这样熟悉的关键词，荒木宗介狰狞地咬紧了牙关。
“冷静下来，现在没事了……把详细情况告诉我们……”
奥姆真理会今晚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却连带得这些无辜探员们，也跟着命悬一线。
“在第一批联合行动小组进门以后，我们便按计划封锁疏散了附近的区域，然后驻守在门前等待支援……”
“在引导了第一时间赶来的两名除灵者进入大门后不就，那个三米多高的巨人，就毫不遮掩地出现在了马路中央……”
『这么说，还有另外两位接了任务的除灵者，也赶进去支援了嘛？比我们还先到，动作还真够快的……』
深呼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那名探员努力地尝试着重新组织语言。
“我们在示警无效之后，果断借着掩体发起了射击，但子弹对那家伙完全无效……”
“在正面吸引了我们的火力之后，另外一个巨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们的掩体之中……根本来不及反应，我们整队人就像保龄球瓶一样瞬间被大力击溃……”
说到这里，那名探员身体不断抖动，眼底再次被无尽的恐惧所吞噬。
“他们像折牙签一样折断我们的手脚、却不直接杀死我们，说是要我们品味，死亡在寂静中一点一滴降临的绝望！”
“放心好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说的那几个家伙，去了哪里？”
荒木宗介轻拍着那名探员的后背，安抚着对方的情绪。
“我当时因为剧痛失去意识了……不过，他们应该也进入了那扇门内吧？”
探员迷茫了观望了一下四周，眼神落在了被封锁在十字路口中央、火光萦绕的那扇大门上。
“混蛋……前面进去的人有危险……”
神情暴躁地咬了咬牙，荒木宗介回头看向身后的红发修女：“怎么样，恢复好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扁人了！”
“哼，再给我三十秒……”
此时，尼雅手中不知为何正捧着一瓶一升装特价盒装牛奶，上面还写着“明治牛乳”四个字。
“之后，随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本小姐都生龙活虎地奉陪到底！”
这是在来时路上，荒木宗介载她在便利店顺路采购的商品之一。
“孕育过主的胎，及主所吮吸过的汁，皆为神圣……”
尼雅虔诚地用额头贴上手中那一大瓶长方形的“明治牛乳”，低声默诵经文，随即缓缓将其高高举起！
“赐汝真名……玛利亚の汁！”
耀眼的圣光涌动，那瓶盒装牛奶竟化作了一口造型简约古朴的圆柱青铜壶！
宽阔的壶口内，荡漾着牛奶色泽的汁液……
裙下武装·伪名加冕·玛利亚の汁。
“喂喂喂……”
在荒木宗介和几名探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尼雅举壶仰头，小口微张……
“吨吨吨吨吨……”
一滴滴不明汁液滴落玉颈，顺着尼雅领口滑下，消失在高低起伏的丘陵之中。
“……嗯，一本满足！”
将手中铜壶丢下，尼雅舔掉嘴角残留的一抹白，脸色又恢复了红润。
“干嘛，看什么看，你也想喝吗？且不说“玛利亚の汁”只对施术者本身有效，而且这里面一滴也没有了……”
看着荒木宗介目不转睛的样子，尼雅警惕地将手中的铜壶往身后一藏。
“……谁会想要喝那种奇怪的东西啊？！”
『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好吗，“明治牛乳”变成了“玛利亚の汁”，无论是明治天皇、基督耶稣还是圣母玛利亚本人，应该都会联手降下灭世的怒火吧？”
『那个，除灵者先生，“明治牛乳”和“明治天皇”其实没什么关系……』
“大惊小怪，持久力可是我们教廷除灵者素来引以为傲的地方……”
在荒木宗介和那名探员议论纷纷之时，肉眼可见的强大灵力，开始在尼雅身上不断涌动着，就连那细腻双腿上方的裙摆也随之飞扬。
“虽然和锡耶纳神父那种通过普通食物储存恢复能量的方式略有不同，不过也算是殊途同归……”
须臾之间，她体内的灵力已然恢复到全盛。
“……还愣着干嘛，狠狠地，捣进门里去吧！”
“呜嘶，既然你已经做好了觉悟……战国武士！！！”
荒木宗介双手合握，将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轰轰轰！！”
不远处的黑色重型机车高高跃起，从警车组成的障碍上飞过，朝着两人落下……
“啊！”
“……让我们，去给那些滥杀无辜的邪教，一点终身难忘的教训！”
在机车从荒木宗介身旁掠过的瞬间，他一把提起尼雅的后领，跃上了速度不减反增的车身，直接冲入了那扇巨大的“吉原大门”内。
『可恶，你居然敢像捉野猫一样对待伟大的教廷特派修女……』
『再好好发育几年，再自称伟大吧！』
……
“吉原炎上”神隐，衣纹坂。
“小心，那块驱魔布碎了，立刻退回来！”
“找东西撑住墙壁！”
就在常田广志一行人神经紧绷、眼中带着决然之意，借着驱魔布屏障庇护，在不断缩小的巷道内，与那些藏在墙体和地面内、诡谲难防的怨灵殊死搏斗时……
“轰……轰……轰……”
横亘在入口方向的那道断龙石，在剧烈的震动中，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
就好像，有铁球吊车，正在撞击废弃大楼一样。
“这是……”
透过断龙石中央细碎的裂缝，隐隐可见一抹暗红金属色泽。
“……得救了。”
看着不断扩大的裂缝中，逐渐露出的那道血色人影，常田广志松了口气，将手中长刀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