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9 罚坐的三年三班
“喂喂,我们还要听真弓的在这里‘罚坐’多久?”
“没错,之前那些熊应该没跟进来,不如再试试开车找路出去吧?!”
似乎对在隧道呆坐了数个小时感到不耐、又或者是被隐约在耳旁萦绕的低语弄得有些烦躁,几名男高中生抬起头,语气不善地提议道。
“之前那几只熊,不是普通的熊……眼前这隧道,也不是普通的隧道……”
面对同班同学的诘问,小鸟游真弓摇了摇头,简短有力地回应道:“不能睡,不能听,不能盯着窗外,不能下车。”
此时此刻,她心底万分庆幸的是,自己以“毕业COSPLAY纪念照道具”的名义,说服老师让她将妖弓呦哭、枯淡勾玉和这身巫女服放入了行李舱。
当然,属于“管制刀具”和“违禁品”的七月雨,就没那个资格了。
东京都立新宿高中三年三班搭乘的大巴车,在离开函馆朝札幌出发的半路上,原本的聘聘袅袅的小雪,忽然化作了强劲的暴风雪。
风雪之中,不知从何处出现了几只被怨气缠身的巨型棕熊,狂暴地对大巴车发起了冲击。
司机大叔在视野受限、车辆电控系统失灵的情况下,艰难地辨认着路线一路狂奔,最终冲入了这个漆黑一片的隧道暂避。
可是,进来之后到现在,无论前进或后退,他们再也没能离开这条仿佛无穷无尽的隧道。
“可恶,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小鸟游你是在逗我们吗?”
“大家不用担心,学校一定发现了我们的异常,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
坐在逃生口下方的千叶子,连忙劝慰起几人来。
“千叶子,失踪也要24小时才能立案,这才十多个小时,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因为我……”
但是,几名男生的粗声质问,瞬间让她支吾着胀红了小脸。
“各位同学,请坐回原位,稍安勿躁!”
穿着厚厚大衣的带队女老师,放下手中显示“无信号”的手机,轻声呵斥几名男生坐下。
“继续待在这种又冷、又没信号、周围奇怪东西的地方,和等死又有什么区别?”
“对啊,老师,为什么我们必须听真弓的,就因为她出示的警视厅工作证吗,谁知道是不是假的……”
“哼,你们忘了,之前某些下车独自行动的人差点出事……”
原本一言不发的古原理沙,突然冷冷地开口了:“是谁在你们鬼哭狼嚎的时候,下去把人救回来的?”
“是……是小鸟游……”
似乎被勾起了什么诡异的回忆,男生们脸色一白,下意识回头看向车厢最后一排……
那里,正躺着一名双手抱头、全身发抖、沉默不语的男生。
他破碎的衣袖之下,白嫩的手臂上,赫然有着数道漆黑干枯的手掌印!
数分钟前,在大巴车停下之后,一名男生因为承受不了压抑的气氛,擅自下车想要寻找能接收手机信号的地方……
可是,刚刚走到那幽暗的隧道壁旁,他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一样,凭空摔倒在地。
随即,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撕碎了他的衣袖,将双眼无神、呆若木鸡的他,悬空贴到了隧道壁上……
这一幕,自然吓坏了跟在他后方下车的另外几名男生。
就在他们因为恐惧目瞪口呆之际,正是身手敏捷的小鸟游真弓,自车内窜出、在洞壁上拍上一张燃烧的符纸,趁机将那名男生拉了回来。
“可、可是,总要告诉我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吧?!”
“呜呜呜呜……先是被熊追,现在又被困在隧道里,我好想回家。”
呆滞了半晌,几名双手抱头、瑟瑟发抖的女学生,也低声啜泣了起来。
大巴车里不断累积的悲凉和绝望,仿佛即将在此刻将众人压垮。
“抱歉,各位。详细的情况,我并不完全清楚,也无法告知……”
小鸟游真弓清冷的声音,自车顶上传来:“我只能说,我的官方身份确实是真的。这隧道里,暗藏着非常危险的存在……或者说,这隧道本身,就很危险。”
闹哄哄的车厢,霎时安静了下来。
“我们的状况,外面一定已经察觉到了,只要按我说的做、坚持到救援来到,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
“可是……”
“接下来,强行离开车厢的人我不会阻止,但也不会再保证他们的安全,不相信的可以试一试。”
听她这么说,几名原本还打算争辩一下的学生,顿时没了底气。
见过那名男生的惨状后,没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呼……”
见众人暂时被自己稳住,绷着脸的小鸟游真弓暗中松了口气。
根据《民众保密条例》第八条第二款和第十一条第三款,在“超过常规范畴外的紧急状况”下,除灵者有权将状况临时告知“生命遭遇极度危险的民众”。
但是,她显然不打算把眼前的情况说明得太过“详细”。
这样做,只会让整个班级提前陷入恐慌和失控,在坚持到救援来临之前自行分崩离析。
小鸟游真弓一只手搭在身旁的长弓上,水汪汪的大眼在四周黑暗的隧道壁上来回扫视着,宛若守夜的猎人。
与众人眼中所见的漆黑老旧隧道不同……
在她眼中,眼前的隧道,是由类似消化器官内壁一样不断蠕动的血腥肉块组成。
“我真的没力气、干不下去了……请不要惩罚我……”
时不时有枯瘦的手脚、残破的身躯和苦痛的面容,自那些肉块之间探出,贪婪而谨慎地想要接近停在隧道中央的大巴。
“救救我……我生病了……”
“我的肋骨,在一根根被压断……”
“好痛……我会好好干活……请不要再打了……”
仔细看去,那赫然是一名名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甚至四肢全无的男子。
一层幽蓝的光芒,正牢牢地庇护在大巴车外侧。
这是“枯淡勾玉”内蕴含的神力庇佑。
而在这层幽兰光芒内层,却包裹着一道她从未见过的、烈日般耀眼的赤红光芒。
790 函馆八幡宫
大巴车外,幽兰和赤红两道光芒层层叠叠在一起,如呼吸般一缩一张,交织出一片五彩的屏障。
那隧道壁内探出的干枯肢体,不但无法逾越这道屏障,在触碰的瞬间便如同被烈火焚烧般化作飞灰。
正是有这两股强大的力量庇护,这辆大巴车才能在这个隧道内,安然无事地停留到现在。
“好强的威力!”
看着接连数具干尸在那屏障前被点燃、哀嚎着化为怨气,小鸟游真弓下意识捏紧了衣襟。
枯淡勾玉的神力,确实能够阻挡怨灵的进入。
但轻松将那些怨灵的肢体燃为飞灰的,却是那抹炎阳似火的赤芒。
而在这赤芒之中,小鸟游真弓甚至嗅到了,一股温暖的神明之力。
“可惜这隧道壁似乎有着怨物化的征兆,连呦哭的箭矢都无法留下痕迹,不然可以利用这赤芒撞上去看看……车里还有这么多人,我想什么呢……”
抛掉这个危险的想法,她微微低头,目光透过紧急出口,看向了下方某个座位。
“千叶子……”
那里,她的同班好友千叶子,正乖巧地趴在座位上,目不斜视地低着头。
“方便问一下,你胸口戴着的,是什么吗?”
那难以直视的赤芒,源头正是自千叶子胸口处。
“胸口戴着的……”
听见小鸟游真弓叫自己,千叶子疑惑地抬起头,面色一红。
“啊,你说的,是这个吗?”
随即,她从领口内抽出一根红绳:“我从小身子弱,所以家里让我随身戴着这个项链,以祈求健康平安。”
那红绳末端挂着的,赫然是一枚古朴圆润、形状像英文字母“C”的玉佩。
“勾玉……只是祈求健康平安的话,会不会用力过猛了点。”
此刻,那看似古朴的勾玉上,灼热刺目的橙红光芒,让小鸟游真弓有些睁不开眼。
“看这反应,难道千叶子自己不知道吗?”
这项链上的勾玉,必然是一件不逊色于“赤城三神器”的神物。
能够随身携带此等宝物、却毫无灵力气息的千叶子,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寻常身份。
……
北海道,函馆市,函馆山。
函馆山脚下,矗立着四米多高的灰白石制鸟居。
上方的牌匾,刻着古朴大气的“神威”二字。
两侧的番旗上,则龙飞凤舞地写着“函馆八幡宫”。
越过鸟居,则是在树林环绕下朝着山顶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宽大石阶。
此时,柳絮扬花般的雪花,自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纷纷洋洋,将世人眼中的一切都裹上了厚重的银白。
“阿嚏!!!好……好冷……”
一大早,穿戴着厚重防寒服、围巾、滑雪帽和墨镜的瘦弱少年,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布满积雪的阶梯上。
“北海道居然有这么冷,是唤醒了什么永久冻土的终焉之兽吗?”
止住脚步,少年回头看了一眼阶梯下方:“早知道这雪越下越大,之前在店里就该买最厚的那套衣服……”
自己几分钟前留下的脚印,已被雪花覆盖,消失无踪。
阶梯下方,停靠着一辆造型狰狞、肌肉线条劲爆的黑色重型机车,没熄火的引擎传出嗡嗡声,仿若兽类不满的低吼。
“宗介,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冷吗……人、人呢?!”
少年回过头,却发现本该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某位同伴,已经和那脚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点雪而已,至于这么冷吗?”
远远传来的豪迈嗓音,让少年将呆滞的目光,移动到了头顶上方遥远的阶梯尽头处……
“……是拓海大少爷你自己平时缺乏锻炼、身娇体柔易推倒吧?”
一名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穿着薄薄棒球服的金发男子,正双手插袋、悠闲地站在那里。
他的背上,挂着一柄包裹在白布中的狭长事物。
“你这个肌肉白痴,不要一声不吭地就跑掉了啊!”
一边抗议着,少年略微惊慌地加快了脚步。
“难怪他们说,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
明明是一同自鸟居处出发,在他还在苦寒中奋力攀爬阶梯时,对方已经早就到达了终点。
在北海道雪灾临头、街上人车稀少的时候,还会不辞辛苦,顶着风雪来到这里的两人,自然是荒木宗介和藤原拓海。
搭乘新干线,穿越青函海底隧道抵达函馆后,两人顺路采购了防寒装备,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
“不但一点都没觉得冷,我怎么感觉,来到北海道以后,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一口气上五楼还不费劲。”
欣赏着藤原拓海奋力攀爬阶梯的惨状,荒木宗介惬意伸了个懒腰,好奇地眺望着四周的雪景:“话说,这里的景色还真是绝赞呢!”
从他所在的山顶平台往下俯瞰,鸟居后方是直通蔚蓝大海的笔直道路,两侧则是银装素裹、糅杂着东西方风格的大片建筑群。
几乎整个函馆最精华的市景,全都被尽收眼底。
而在平台另一侧,视线越过山麓和悬崖,则是包裹在海天一线之间、波澜壮阔的津轻海峡。
“函馆八幡宫,是1445年河野政通在这里修‘箱馆’时同步建成的,可以算是北海道最老的一批建筑了……”
气喘吁吁的藤原拓海,手足并用地爬上了最后一阶石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换我来选址,也会选这种能同时独占两处绝景的极品位置。”
提前一个多月到来的雪灾,让北海道植被大面积枯萎,含氧量急剧下降。
穿着厚重的冬服,走在积雪深达三四十厘米的石阶上,每一步都如同做负重高抬腿一样费力。
平日里极少出门、缺乏锻炼的拓海少爷,正陷入缺氧带来的眩晕中无法自拔。
“原来如此……打着神明的旗号,免费占用最值钱的土地,宗教业果然是门一本万利的生意!”
从一望无际的津轻海峡中收回目光,荒木宗介看向了因为无人参拜显得空旷宁静的平台中央:“这个就是函馆八幡宫的主殿吗,比想象的要小很多嘛。”
一座白顶黑墙、飞檐反宇、古朴精致的神殿,安静地被白雪皑皑的山林环绕其间。
虽不似鹤岗八幡宫那般雄伟,却自有一股沧桑庄严的气势。
791 雪中含怨
“嘶,冷冷冷冷……”
阶梯上,尚在喘气的藤原拓海,因为突然钻入后颈、冰冷刺骨的雪花打了个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
“从车站出来就一直觉得奇怪……”
他伸出裹着手套的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眼中露出了探究的神色:“你有没有觉得,函馆这雪未免也有些太阴冷了?”
虽然不爱出门,但自幼在东京都长大的他,对雪并不陌生。
眼前,他接在掌心中的六角菱形雪花,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显得意外的“坚挺”。
“宗介,你看……”
他转头看向身旁并肩而立的荒木宗介,似乎又有什么发现,伸手在对方身上来回摸索起来。
“喂喂,你在乱摸啥,我可没有这种爱好……”
“不对劲,你的衣服,咋这么干净?!”
“这不是新衣服吗,干净不是很正常吗?”
“雪,我是说雪!”
明明是一起采购的同款防寒服,藤原拓海此时浑身上下已经挂着不少触体生寒的冰晶,摸起来也有些湿润。
但荒木宗介身上,不但见不到一丝雪白,更是干爽如新。
“这雪,被你给‘净化’了?!”
距离凑近,藤原拓海才注意到,空中那沉甸甸的雪花,一接近到荒木宗介身前一厘米的范围,便瞬间融化为水滴坠向地面……
就好似,他身上有着一圈无形的火焰,将雪花蒸发了一般。
“不对,这雪里……”
而在那雪花融化的瞬间,一缕缕如绒毛般纤细、微不可察的黑气,悄无声息地钻入了荒木宗介体内。
“……有怨气!”
看出异常,纵然是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藤原拓海,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愧是明治神宫的神子,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这雪中含怨的端倪。”
一名身批神官袍、头戴乌帽的中年男子,自主殿内推门而出,朝着藤原拓海遥遥一礼:“函馆八幡宫神官河野一郎,见过藤原神官……按着昨日联络的时间,我猜阁下此时差不多该到了。”
虽然自称“神官”,但那神官服都遮不住的魁梧体格和粗犷下巴上的胡渣,给人一种精悍的武士气息。
“这一次过来,还要拜托河野神官多照应。”
略微尴尬地从荒木宗介身上收回不可描述的双手,拍了拍衣摆上的雪花,藤原拓海还以一礼。
“这一位是?”
河野神官双目微眯,看向藤原拓海身旁的荒木宗介,轻声问道。
“咳咳,这一位,是本次负责协助我的,防灾机动队的小野寺。”
“新成立不久的防灾机动队吗,随便一人都有此等气势,不愧是中东调回来的精锐……”
河野神官礼貌地点了点头。
“喂喂,别发呆了,快和河野神官打个招呼。”
发现好友还在痴痴地欣赏着阶梯下方的景色,藤原拓海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那边……是什么地方……”
不知何时,荒木宗介已经摘下了墨镜,目光直直地看向乌云密布的函馆市区上空。
在他左眼之中,一团团黑色的气体,正暗藏在乌云之中,以某处为中心隐隐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眺望整个函馆市区……也不知道,您问的是具体哪个位置?”
河野一郎迷惑地看了一眼远处覆盖在厚厚积雪中的函馆市。
“宗……小野寺君,现在可不是讨论风景的时候。”
顺着荒木宗介的目光看了一眼,没察觉到任何异常的藤原拓海,走到了河野神官身旁:“河野神官,那辆大巴失踪已经快24小时了,我们还是抓紧沟通一下搜救的情况吧……”
“外面天寒地冻,请两位屋内一叙。”
目光自荒木宗介身上挪开,河野神官引着两人朝偏殿而去。
“没错,管他那么多,先找到小鸟游氏再说。”
听见“大巴”、“搜救”等关键词,荒木宗介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形状诡异的“乌云”,跟在两人身后进入了偏殿。
……
“昨日,接到大巴车在暴风雪中失踪的消息后,警视厅立刻组织了人手进行搜救……”
古旧的偏殿内,榻榻米地面掏空制成的方形火炉中,燃烧着滚烫的木炭。
“可是,这场雪灾太大,别说大巴车的车轮印,任何生物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都会在片刻间被抹去。”
荒木宗介二人,正围着火炉跪坐,一脸严肃地听河野神官介绍情况。
“不仅如此,通讯设备、指南针、方向指示器,甚至连车辆的电控系统,在暴风雪之中全都出现了间断性失灵的状况……”
自屋顶吊下的挂钩之上,古旧的铁壶被炭火烧得呜呜作响。
“……就连训练有素的搜救犬,都不知为何变得焦躁不安,没办法集中精力追踪气息。”
这种原始的榻榻米炭炉,在旧式和风建筑中极为常见。
虽然要注意浓烟和通风的问题,但却能达到媲美空调和地暖的取暖效果,顺便解决了饮茶和烹饪的问题。
“这恶劣的环境,让本就没有头绪的搜救行动,根本无法有效推进。”
河野神官用抹布取下铁壶,为二人倒上了一杯热茶。
“所以,这一切,都是雪花中的怨气影响吗?”
根本没心情去看眼前香醇的热茶,藤原拓海急促地问道。
诸多“灵异场所”的存在早已证明,哪怕是微弱的怨气,聚集到一定程度,确实能干扰电子设备、磁场和生物的神智。
“或许是吧,自这提前了一个多月的‘初雪’开始,北海道的灵体活动就变得频繁了起来,很多休眠多年的存在,都开始缓缓苏醒……”
“北海道除灵者本就不多,偏偏万念寺最近据说也麻烦缠身、自身难保,连派除灵者帮忙搜救都人手不足。”
和除灵者分布相对均衡的本州不同,从1869年开始大举移民开发、历时一百五十多年才微有成效的北海道,只有函馆八幡宫、札幌北海道神宫和三笠万念寺等几处,保存着除灵者的传承。
而地处北海道门户位置的函馆八幡宫,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充当往来除灵者的联络点的责任。
792 阿姨撸人
“在收到警视厅的请求之后,老夫亲自随搜救队去了一趟那大巴车信号中断的地方。”
河野一郎拿过一勺水,浇在炭炉之中,在“滋滋”声中带出大量的水雾。
“那么,您去了之后的情况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老夫本想试着净化雪中的怨气,看能不能通过灵视找出一些端倪……惭愧的是,和那铺天盖地的雪中怨气相比,我的净化术只能算车水杯薪罢了。”
摇了摇头,河野神官拿过一个透明塑料袋,放在两人面前:“……所幸,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找到了这个。”
那取证常用的塑料袋中,赫然是半张残缺的符纸。
“这是……赤城神社的符纸?”
看着这符纸上柔和细腻、温婉秀美的熟悉笔触,荒木宗介金黑双瞳如针尖般收缩!
“她动用了符纸……是迷路想留下印记……还是遇到了危险?”
挂在他背上那白布中的棍状事物,亦微微颤动了起来。
“老夫也这么认为……那辆大巴车,应该在国道附近遭遇了什么异常情况,以至于车上那位巫女动用了符纸。”
瞥了一眼荒木宗介背上,如某种误启动的按摩道具般持续震动的粗长事物,河野大郎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因为这诡异的雪灾,搜救行动没办法大范围铺开,我们沿路搜索了一段也没找到更多的符纸。”
“可恶,难道就没有别的线索了吗?!”
不甘地一拳锤在榻榻米上,荒木宗介焦急地起身朝门外走去:“不行,我们赶快去大巴车失联的地方亲自看看,说不定还能发现点什么。”
藤原拓海一把扯住他的裤脚:“别急,过去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也只会浪费时间,不如再仔细研究一下……”
“那也比坐在烧着炭炉的神社里喝茶来的好!”
“二位,线索的话,老夫个人认为,或许还有一个……”
“请河野神官赐教!”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时,一旁的河野神官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拉回了他们的注意力:“那辆大巴失踪点附近,正好是一处阿依努人的聚居地,或许他们知道点什么。”
“阿姨撸人?是什么为富不仁、深不可测、择人而噬的妖怪吗?”
听见这个陌生的词,荒木宗介好奇地挑了挑眉。
“白痴,阿依努人,是北海道最早的原住民……”
一旁的藤原拓海似乎知道点什么,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但是,基于一些历史原因,阿依努族人和和族的关系一直不算融洽。”
“藤原神官说的不错,若是和与和族普遍通婚的混血阿依努人倒还可以沟通……”
河野神官将手中热茶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偏偏那附近住着的,是一支与世隔绝、保留了纯正血脉和原始文化的阿依努族群,就连警方也没法强迫拥有自治权的他们配合调查。”
“可惜了,在北海道存在了上千年的阿依努人,是这片雪国最好的猎手和向导,若是恰好住在附近的他们肯帮忙,不但能了解当时的情况,或许还能找到那辆大巴的踪迹。”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都是全球一体化年代了,怎么可能会有拒绝和外界打交道的原住民。”
“没错,只要有一点机会,我们都要去试试……”
听见他的话,荒木宗介二人对视一眼,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咳咳,老夫明白二位救人心切,但还请三思而后行。那支阿依努人除了偶尔以物易物外,从不和外界交流,而且领地观念极重,对外来者态度极其凶残……据说,他们还保留着一些诡异的手段……”
“肯以物易物就好办了!无论是食物、衣服、钱,还是保温杯、游戏机、学习用DVD……只要他们肯帮忙,什么都好商量!
“没错,请河野神官务必告知我们怎么过去!”
『嘿嘿嘿,实在不行,干脆用点特别的方式,‘诚心诚意’地请求他们,反正我现在也背着通缉……』
『嘘,给我闭嘴!』
向河野神官索要了位置信息,两人再三道谢之后,匆匆忙忙地冲出了偏殿。
……
十分钟后。
函馆八幡宫偏殿内,河野神官正在不紧不慢地收拾着火炉旁的茶具。
“嘿,故意把那两个人引向半妖的聚居地……”
头顶,冷不丁地传来男子阴狠的调侃:“……没看出来,河野神官,竟然也是借刀杀人的高手。”
一名身披白袍,脸戴面具的男子,不知何时坐在了偏殿顶部的天窗之上。
他面具之上的花纹,组成了一个极为扭曲的“贰”字。
“请不要把我,和汝等这样的疯子相提并论。”
似乎早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河野神官头也不回地继续将茶具装入木桶,手头动作连一丝也没有停滞。
“伏尔泰说过,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风雪越来越大,他们在外面转悠上几小时,明白没办法去到岛上,自然会知难而退。”
将炭火扑灭,河野神官提起木桶,朝着屋外走去,完全没有和对方继续交谈的意思:“没办法,和藤原拓海一起来的那个小野寺,似乎注意到了五棱郭那边的异常,让他继续留在城里,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哼,小野寺?据我所知,那一位名叫荒木宗介,是川崎大师寺门下佛修,实力不弱于藤原拓海……顺便一提,也是最近新闻上炙手可热的头号通缉犯。”
“难怪,他能看出那里的端倪……”
听见头顶那人的话,河野脚步一停,了然地点了点头:“川崎大师寺的天眼通,果然名不虚传!”
“河野教团长放心,这两人只要离开了函馆,就不必再回来了。”
“贵组织与除灵者协会之间的纷争,与我等无关……不要忘了,你们承诺过的事情!”
留下这句话,河野神官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愈发剧烈的风雪之中。
“那是自然……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殿内,独自坐在天窗上的男子,背部舒展出一对如冰晶般莹白透明的翅膀。
“两天……只要再等两天……”
仔细看去,那翅膀的“羽毛”,赫然是一根根纤细锋利的冰棱。
“你们土方教团祭祀的那位“岁进院殿诚山义丰大居士”,就会重临这片大地!”
扇动冰翅,带起一股寒气,男子自天窗腾空离去。
“……而这片被和族玷污了数百年的圣地,也会重归纯净。”
只剩下那阴冷癫狂的声音回荡在屋内,将一切事物都裹上了一层白霜。
793 人柱
漆黑无光的隧道中,一切事物仿佛都被凝固住,让人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
大巴车内,除了外界时不时传入的细碎低语外,只听得见众人的呼吸,气氛沉寂得让人窒息。
“我、我想起来了!”
车头处的驾驶座上,原本趴在方向盘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司机大叔,满头细汗地口了:“难怪,我们在这黑漆漆的隧道里行驶三个小时,除了把油耗得差不多了之外,却连出口的影子也没见到……”
“我们,一定是来到了传说中的那个地方!”
“司机大叔,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想到了解自己目前所在,或许能找到离开的方法,不少学生满怀希望地抬起了头。
“这里,一定是传说中,废弃了的‘常纹隧道’!可是,我们明明是沿着省道朝札幌走的,怎么会跑到了这里……”
“废弃了的……常纹隧道?”
司机大叔那一路上被同学们调侃“有趣”浓厚的北海道腔调,此刻听起来却如同暴风雪般让人心寒。
“常纹隧道修建于1914年,是在北海道高速和新干线存在之前,负责连通东西地区的隧道,我也只是听以前跑长途运输的前辈提过……据说,当时因为技术和作业条件困难,那条长仅五百米的隧道足足修建了三年才通车。”
“1914连……那不是一百多年前了吗?”
大巴车内的喧嚣逐渐消退,就连时不时吵闹着要离开的男生,都陷入了思索。
“常纹隧道运行了几十年都相安无事,直到1968年的北海道地震隧道墙面受损,从缝隙之中露出了大量的尸骨……后续修复隧道时,在地基内陆续发现了更多疑似被活埋的尸首……”
只剩下司机大叔,还在用颤抖的声音娓娓道来。
“在这之后,人们开始探寻这隧道背后的真相,发现在修建期间,负责隧道施工的强制劳动团体因为生病、逃跑、虐待,足足死掉了五百多名工人,却没有关于处理尸体的记录……恐怕,被埋在了隧道内充当‘人柱’的,就是他们……”
“人柱?!”
“五百名?!”
听见这个词,众人忍不住齐齐低呼出声。
和世界上大部分国家一样,日本自古以来,就有活人供奉神灵的恶俗,称为“人身御供”。
而“人柱”,正是“人身御供”的一种。
日本古代,建造城堡、桥梁、水坝、隧道等大规模建筑物时,一旦不是很顺利或是频发事故,就会将活人绑在重要建筑物地基的柱子上活埋献祭,以求建筑物得到神灵的庇护,能够趋吉避凶、。
诸如姬路城、大阪城、名古屋城、松山城、和歌山城等著名城堡,大多有使用“人柱”的记录。
甚至有证据表明,一些二十世纪的日本大型建筑项目中,仍然使用到了人柱。
“怎、怎么办,我才不要留在这里变人柱!”
“各位同学,请先冷静……”
“想想办法啊老师……你是老师不是吗?”
“就算你们这么说,老师我也……”
无尽的恐慌,开始在车厢内悄然爆发。
“咣。”
车厢顶部,突兀地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弦音。
小鸟游真弓不知何时持弓而立,手中巨大骨弓的弓弦还在空气中回荡……
“唔……唔……”
弦音之后,大巴车内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原本正在吵嚷的师生们,全都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想要阻止喉头发出哪怕一丝声音。
这一次,或许是成为了“目标”的原因,他们看见了……
“鬼……有鬼!!!”
透过挡风玻璃,一张体积巨大、由无数干枯“人柱”汇聚而成的扭曲人脸,自隧道顶部探出、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想要将这辆大巴一整个吞噬……
“呜呜呜呜……”
然后,在无形箭矢哭泣的尾音中,那张可怕的人脸扭曲着被撕得细碎。
“喔吼吼!!!”
“留下……陪我们……”
似乎被这一箭所激怒,无数残破肢体从墙内蠕动,密密麻麻地汇聚成粗壮的手脚,自四面八方朝着大巴车袭来……
似乎只有汇聚在一起,他们才有勇气自隧道壁内脱离。
“啊,别靠过来!!!!”
“这、这边也有……到处都是……”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
这让大巴车内的师生,如同坐过山车一样尖叫起来。
“大家,请按我之前说的,呆在座位上!以赤城姬命之名……”
面对近在咫尺、狂若洪流的残肢血肉,车顶部的小鸟游真弓面不改色地摊开双手、轻旋曼舞……
“……逝去眼前的黑暗!”
数张符纸自她指尖洒出,如彩蝶般四散纷飞,将自四周接近的残肢焚为灰烬。
“以赤城姬命之名,赐封神的领地!”
未曾焚烧的符纸落地,瞬间化出一座座拥有灵感之人才能看见的朱色鸟居……
牌匾上写着“赤城”二字的鸟居,将大巴车牢牢护在下方,
神道术,赤城千本。
似乎感应到了危机,大巴车外那一蓝一橙的光芒猛地暴涨一圈,随之蔓延上这朱红的鸟居,将胆敢越过“神明领地”的怨灵,尽数燃为飞灰。
“咣。”
趁此机会,小鸟游真弓飞快地搭弓引箭……
“呜呜呜呜呜……”
如哭似泣的无形之箭,带着狂暴的气息掠过隧道中央,将刚刚汇聚而成、最为庞大的一张人脸粉碎。
“小鸟游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没错,她家里可是开神社的,一定可以对付这些脏东西!”
这一刻的她,宛若天女下凡,成为了大巴车内众人再也无法质疑的存在。
“真弓酱……”
“好、好帅!”
千叶子和古原理沙也忘记了恐惧,圆瞪的大眼中满是仰慕。
“咣……咣……咣……”
随着小鸟游真弓不断拉开空荡的弓弦、将那些“人柱”汇聚之物凭空撕碎,车内的众人逐渐冷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按小鸟游真弓的吩咐,目不斜视地趴在座位上。
794 洞爷湖的特产
“目前的情况,静待救援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无暇理会车内众人,小鸟游真弓专注地张弓、面不改色地拔除着洞壁内源源不绝的怨灵。
“但若继续在隧道里乱窜,等到燃油耗尽的时候,反而会陷入无处可逃的绝境。”
蛾眉微蹙,她默默地盘算了起来。
“不过,按目前的状况……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
隧道内壁这源源不绝涌出的怨灵看似凶猛,但和小鸟游真弓曾经面对过的存在相比,并不算什么。
真正难缠的,是这无穷无尽、一旦进入难以离开的隧道本身。
这辆大巴现在的处境,就好似被怪物吞进了肚子的罐头,泡在“消化液”中一点一点被侵蚀。
一旦外壳破碎,等待着众人的就是任人鱼肉的命运。
唯一的生机,就是这怪物因为“消化不良”主动将他们吐出,又或者……有人从外部来个“开膛破肚”的手术……
“真弓……你说……这么等下去,真的有人会来找我们吗?”
下方,埋头趴在椅背上的千叶子,略带疲惫地轻声问道。
“一定会的,只要警方找到我留下的线索,至少能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意外……到时候,会有比我更强的专业人士来处理这一切。”
抬手再出一箭,撕碎无数“人柱干尸”组成、当头踩下的脚掌,小鸟游真弓低头对这位好友鼓励道:“千叶子,振作起来……”
“想一想,等我们离开隧道的时候,你最想第一个见到谁?”
这句话说完,她自己似乎先想到了什么,苍白的小脸浮现两朵红晕。
“最想见到谁?”
千叶子略一失神,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然是光之巨人……”
“噗,光之巨人?”
“抱歉,我是想活跃下气氛,开个玩笑。”
她自嘲一笑,随即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抱怨道:“……反正那种一星期出门一次的人,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北海道的。”
……
北海道,虻田郡,支笏洞爷国立公园。
这处位于函馆和札幌之间,以活火山、火山湖和温泉为特色的森林公园,在连续几日不停的大雪之下,入目所及的一切都化作了苍白。
“轰轰轰轰……”
雪虐风饕之中,一辆黑色重型机车,在厚重的雪地上灵活地飞驰着。
随风扑面的雪花,在接近机车的瞬间,便化作了湿润的雨滴……
暗藏其中的怨气亦悄无声息地被吸走。
“呲溜……”
不过数秒之间,这辆机车就已经腾空越过数座凹凸不平的雪丘,稳稳横地停在了一处巨型湖泊的边缘。
“不走寻常路走就算了,还开得又快又抖……不行,让开,我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呕啊啊啊啊!”
机车后座上,包裹在厚厚防寒服、防雪帽和墨镜之中的藤原拓海,跌跌撞撞地下车,奔到湖边弯腰狂吐起来。
“说什么呢,这么大的雪,哪里还有什么路不路的,当然是怎么近怎么开了……而且,除了战国武士,现在还有别的机动车能用吗?”
负责驾车的荒木宗介,赞许地拍了拍身下的机车:“哇喔,第一次来北海道,你这家伙似乎很兴奋啊,似乎连油耗都变少了?”
在这场覆盖整个北海道、蕴藏怨气的雪灾之下,普通车辆的电控系统会时不时失灵,根本无法正常使用。
因此,不受怨气影响的唯一交通工具,自然是荒木宗介从东京都大老远“偷渡”过来、身为机车付丧神的战国武士。
“虽然车轮突然变成履带式的吓了我一跳,但确实帮大忙了,不远千里辛苦带你过来果然是正确的……”
此刻,战国武士原本宽厚浑圆的车轮,已经变成了一节节的履带式结构
而轮毂上的狰狞倒齿,如也野兽獠牙般延伸而出,将整个车轮牢牢包裹,赋予了强悍的抓地力。
自函馆出发前,两人去了当地的机车店,为战国武士买了一副雪链。
可是,似乎对于轮胎外层“戴套”这种事感到极度不适,战国武士轰鸣着在原地空转车轮、将刚刚“套”上的雪链搅得稀碎……
还不待荒木宗介破口大骂,它就已经擅自将自己改装成了“履带式雪上摩托”。
“原来,传说中的洞爷湖长这样吗?”
背上挂着白布包裹的长条物、手中还拿着一柄木刀的荒木宗介,打量着四周令人极度舒适的景色:“不愧是日本第三大火山湖,看起来还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啊。”
远处,两座通体雪白、形似倒三角的巨型火山并肩而立,峰顶处还在升腾着浑浊的浓烟。
山脚之下,则是同样被雪花染成白色的广袤森林。
被这一切皆白的崇山峻岭包裹其中的,是一片直径约十公里、形状浑圆的碧蓝湖泊。
从上空看去,就好似一块镶嵌在白玉上的纯净蓝宝石。
这块“蓝宝石”,即两人眼前的洞爷湖,是由火山喷发形成的火山湖,因为一年四季荡漾着清丽的湖水,被称为“日本最北端的不冻湖”。
哪怕是在如此罕见的大雪之中,这处辽阔平静的“不冻湖”,依旧没有任何结冰的现象。
“呜哇哇哇哇……你这家伙,擅自拿走旅游纪念品亭里没收走的商品,是盗窃罪好吗……呕呕呕……”
依旧在湖边“污染水质”的藤原拓海,鄙夷地看了一眼荒木宗介手中的木刀。
“诶,来都来了,当地特产还是要带一把的!身为全日本通缉犯,也不在乎这点小事了,况且我不是有留下五百日元硬币嘛………”
“什么特产,不就是龙国义乌统一进口的纪念品,分配到每个景区以后刻上的字不一样好吗?”
“扑通!”
没有理会藤原拓海的吐糟,荒木宗介满意地挥了挥手中刻着“洞爷湖”三字的木刀,随手丢入湖内。
“也不知道湖里有没有会问你‘金洞爷、银洞爷、木洞爷要哪一把’、还会教授必杀技的洞爷仙人?”
当然,除了落水后重新浮起来的木刀,平静的湖面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795 拉网小调
“别玩了!根据警视厅那边同步过来的资料,那辆大巴车最后的定位信息,在离这湖边不远的230国道附近。”
清空胃里的存货,藤原拓海缓缓直起腰来,面如菜色地看向了湖中央的四座白色小岛。
“而按河野神官的说法,那支阿依努族,就居住在湖中央的弁天岛上……”
然后,他为难地看了看不远处空无一物的码头:“这种天气,景区关门,渡轮都停了,要怎么上岛?”
洞爷湖中央,有名为中岛、观音岛、弁天岛、馒头岛的四个湖中岛。
每年的四月底到十月底,游客可以搭乘渡轮登上其中最大的中岛游览,甚至在游船上观赏花火大会;而十一月到来年四月初,游船则处于停驶状态。
此时,由于雪季的提前降临,让景区提前进入“打烊状态”,渡轮自然也停了。
“话说,也有水上型的机车吧……呃啊……”
“轰轰……”
藤原拓海不怀好意的目光刚刚落到战国武士身上,数团雪球顿时在那履带式车轮旋转之下飞掷到了他脸上。
“好冰……我、我错了,别、别丢了!”
慌乱之下,藤原往后一摔,倒在了湖边的一块“大石”上。
“痛痛痛痛……”
待那“大石”上的雪花稀稀疏疏落下,一艘被油纸覆盖的破旧小木船,出现在两人眼中。
“这边不是有船吗?看起来像是附近渔民留下的,运气不错呢!”
就在藤原拓海擦掉脸上冰得要死的雪团时,荒木宗介已经将那艘木船从积雪中拉出,朝着湖边推去。
“你、你该不会是想自己划着这种随时可能沉没的小舢板……别人把这船留在岸边,说不定是已经坏掉的……”
“担心漏不漏水什么的,推到水里不就知道了……”
“没问题,完全能用……”
藤原拓海话未说完,荒木宗介已经跳上那艘看起来随时可能翻掉的小船,检查起了上面的木桨。
“本大爷好歹在横滨干过‘非法捕捞’,划船什么的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你、你确定……”
等到藤原拓海颤抖着踩上船,坐在船尾的荒木宗介,如同专业翻船手一样,将手中船桨舞作了残影:“坐稳了!”
“呃啊啊啊啊啊!!!!!”
在藤原拓海因为突如其来的推背感而发出的惨叫声中,破旧的小木船以媲美快艇的速度破开水面,朝着湖中心几座雪白的小岛冲刺而去……
润泽晶莹的蓝宝石上,出现了一颗不和谐的小黑点。
湖边,只剩下孤零零的战国武士静立风中,任凭积雪一点一点覆盖在身上。
……
“依呀嗨,兰索兰,索兰!”
节奏明快、语调豪迈的号子,在空旷的洞爷湖上空回荡。
“索兰,索兰,索兰,嗨嗨!五尺的男子汉哪,志气高呀胆量壮,乘风破浪向海洋向海洋……”
随着高大的水花炸开水面,木制的小船一路乘风破浪,在碧蓝的宝石上留下一道细碎的白痕。
“索兰,索兰,索兰,嗨嗨!你听那海鸥声声在歌唱呀在歌唱,勇敢的渔民爱海洋爱海洋!”
船尾处,荒木宗介唱着豪情四射的北海道民谣《拉网小调》,手中船桨舞得密不透风、肉眼难辨。
“啊哈哈哈,好久没有划得这么畅快了,加速加速再加速!”
坐在船头的藤原拓海,却根本无心去听他那吵死人的歌声。
“这是火山湖,不是大海好吗……划慢点,感觉船都要散架了啊!”
他可怜兮兮地坐在割面如刀的寒风中,双手无助地抓着两侧船舷,一脸惊恐地看着前方四座湖中岛在自己视线中急速放大。
若不是上船前在岸边“处理”了一下,此刻他应该又开始“恶龙咆哮”了。
“这个肌肉白痴,以为自己是什么外挂式柴油发动机吗……”
藤原拓海幽怨地回头撇了一眼划得无比欢快的荒木宗介。
“?”
回过头来的瞬间,如雨般的小黑点出现在了远处的天空中。
“那、那是……”
只见那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划破风雪,朝着疾驰的小船高速袭来。
“……箭?!快、快掉头!”
藤原拓海终于认出,那在眼前不断放大的黑点,竟是一枚枚漆黑的箭矢!
“来不及掉头了,直接冲过去把……”
在他身后的荒木宗介,自然也注意到了空中的异常,划桨的动作更加卖力……
“咔嚓。”
木材断裂的声音,在藤原拓海身后响起。
“白痴,船桨都被你划断了,要怎么冲啊!”
因为用力过猛,荒木宗介手中的横桨,竟然一分为二。
“谁说,断了就不能用了?”
只见荒木宗介小臂肌肉暴涨一圈,双手分持的半截船桨,瞬间消失无踪……
“呃啊……”
坐在船头即将成为箭靶的藤原拓海,被陡然提升的推背感放翻在了船底。
“完蛋了,唱什么拉网小调,现在自己要被射成渔网了……”
躺在飞驰的小船上,看着从空中如雨般扑面急坠、尾带弯钩的箭矢,他顾不得后脑勺剧烈的疼痛,只来得及闭目等死。
无数灿烂的“十六瓣八重表菊纹”,自他体内扩散而出,将整艘小船和附近的湖面染作了金色。
“嘣……嘣……嘣……嘣……”
在他耳旁,连续不断地响起了箭矢破空而过、射入船体的脆响。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嗯?”
过了半晌,抱着化作刺猬觉悟、闭目等死的藤原拓海,依旧没有等来箭矢入体的痛感。
船身猛地一停,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这位客人,船靠岸咯,还要继续睡吗?”
身后,荒木宗介的话语,让藤原拓海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
“我居、居然还活着……”
入目的,是缓缓飘落风雪的阴沉天空。
此刻,他躺着的木船上,密密麻麻插着至少数十枚用某种兽牙制作的古朴箭矢。
而那些箭矢,竟然全都贴着他的身侧,差之毫厘地没入了他身旁的船体,勾勒出一圈“太”字型……
“这就是弁天岛?”
小心翼翼地自箭矢丛中翻身而起,出现在藤原拓海眼前的,是包裹在皑皑白雪之中的湖心小岛。
796 洞爷湖の暴击
“宗介,是你帮我挡掉这些箭的?”
藤原拓海用婆娑的泪眼看向身后……
同样毫发无损的荒木宗介,反手将插满箭矢的两截船桨丢入水中。
“嘛,倒是帮你挡了几根……但又要划船、又要挡箭的,难免多多少少会漏几支……”
用心虚的目光扫了一眼藤原拓海双腿之间,荒木宗介自船尾一跃来到岸上:“所以,还是感谢你家神明庇护了你下半身的幸福吧。”
“漏、漏了……哪几支?”
藤原拓海随之低头,看向自己双腿间某处……
那里,几根箭矢笔直地贯穿了他宽厚的防寒裤,严丝合缝地贴着“金玉”两侧,没入船底。
“混、混蛋……我都还没正式用过,差点就……”
“别抱怨了,‘游客欢迎仪式’都已经开始。”
就在藤原拓海小心翼翼地拔出裤裆中那几根箭矢时,十多只身形高大、浑身黑毛上挂着白色雪花的“巨熊”,已经自湖岸后方的草丛中缓缓站起。
“这是……熊?!可是,熊不是独居动物吗,而且为什么这个岛上有这么多?!”
看着远处那黑压压一排“巨熊”,一只脚刚刚迈下船的藤原拓海,瞬间又被吓得躲了回去。
“宗介,你还愣着干嘛,快上船跑啊!”
没有理会藤原拓海弱弱的呼唤,荒木宗介安静地拔出腰间那把刻着“洞爷湖”的纪念品木刀。
“跑什么,我们从函馆一路好不容易过来这里,要找的人不就在眼前吗?”
他不紧不慢地将刀柄上的缠绳一圈圈系好,丝毫不怯地和远处的“熊群”对视着。
“和族人……这座岛是乌塔利的圣地,外人禁止入内!”
随着距离拉近,那群“巨熊”之中,传来发音生硬、语调晦涩的日语。
“这些熊……是人?”
躲在船上的藤原拓海定睛一看,这群“巨熊”的狰狞巨口内,赫然是一张张鼻翼高挺、眼窝凹陷、苍髯如戟的面容……
眼前的“熊群”,竟然是将整张熊皮和头颅制成衣帽,穿戴在身上的高大男子。
“你们……你们是阿依努人?!”
通过对方特征极强的五官,藤原拓海瞬间辨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关于阿依努人的种族起源,有高加索、古亚细亚和通古斯混血、史前雅利安人、西亚是迦南和腓尼基人、澳大利亚沿海波利尼西亚人以及南亚安达曼群岛人等多种假说,至今都没有定论。
总之,他们黝黑的皮肤、高大的身材、深邃的五官、突出的眉弓等近似欧亚大陆人种的特征,与统治日本的“大和民族”相比之下,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啧,别用你们和族的鄙称称呼我们……”
藤原拓海简单的一句询问,竟然如同点燃了炸药桶一般,让那群男子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摸出了身后的巨弓:“我们是,乌塔利!”
“啊,抱歉……”
来的路上趁机做了功课的藤原拓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在阿伊努语中,“阿伊努”即“人”的意思,而虾夷,则有夷狄的意思。
阿伊努族也好,虾夷族也罢,其实都是和族在历史上给这支民族取的鄙称。
而真正的阿伊努族,更喜欢称呼自己为乌塔利,即“伙伴”之意。
“乌塔利……乌塔利……可以了吧?!”
“召唤邪祟的和族人,死吧!”
根本不听藤原拓海解释,数枚箭矢已经自风雪之中,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啪。”
破空声响起,那几枚刚刚射出的箭矢,已经被人从空中精准地一斩为二,无力地跌落在雪地中。
“那个拿木刀的家伙不简单……人呢?!”
几名射箭的阿伊努人刚刚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斩断箭矢的荒木宗介,却已经消失无踪。
“小心,在左边!”
站在最前方的一名男子双眼微眯,目光如炬地看向左侧。
那里,拖着一道漆黑残影、木刀扛肩的荒木宗介,已然来到了“熊群”面前。
“这和族人……比雪狐还快……”
看着如鬼魅般自风雪中现身的荒木宗介,距离最近的几名阿伊努族男子心中一凉。
“矛阵!”
他们默契地递出手中长矛,组成了一道整齐密集的矛阵。
哪怕是雪地上快若鬼魅的雪狐,撞上他们的矛阵,也只能乖乖化作一具尸体。
“什么?!”
下一秒,在他们眼前,荒木宗介身体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高速扭动,竟如泥鳅般丝滑地自那矛阵之中错身而过……
“嘿。”
那张充满犯罪气息、嘴角带着狞笑的面容,突兀地占据了男子们全部的视线。
“这家伙,是打算以寡敌众?”
平日里位于北海道食物链顶端,连棕熊都敢捕猎圈养的阿依努猎人们,感受到了一股被蛮荒巨兽盯上的恐怖错觉。
“嘿,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说话,那就换一种‘沟通语言’吧!”
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荒木宗介已经在男子们身后高速掠过。
他手中那柄“洞爷湖”木刀上,破空之声接连响起。
“呃啊……嗯哼……哦吼……哟喂……”
队伍最前方,小山般高大的五头“巨熊”,在哀嚎中捂着挺翘的臀部,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跪倒在地。
“嘿,接下来,该你们了……”
荒木宗介嘴角裂开一抹狞笑,脚步不停地朝着脸色煞白的剩下十几人袭去。
在湖中央时,对方一言不发出箭偷袭的“热情好客”举动,早已让他极度不爽。
若换成两名贸然上岛的普通人,此刻恐怕已经万箭穿心,化作冰冷湖中的两具尸体了。
眼前这些男子们遭到“洞爷湖の暴击”,虽然性命无碍,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如厕时都会回忆起被这柄木刀支配的恐惧。
“大意了,明明在他身上没感应到任何异常的力量,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看着这一幕,队伍中身材最为高大的那名男子,眼神前所未有地慎重起来。
对面那名看似“平平无奇”的和族男子,居然只用一柄旅游纪念品木刀,就轻松地“局部暴击”了五名族内能单独狩猎棕熊的老练猎人!
797 熊灵庇护
“你们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见点子扎手、同袍局部受创,为首男子当机立断地改变了战术:“这边交给我,你们去把船上另外那一个抓住!”
“吼!”
似乎对此人的手段十分放心,剩余那几名男子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之后,转身朝着湖边的小船奔去。
“远古熊灵,请庇护吾等,击退这些玷污神土的外族!”
见同伴离去,这名男子如动物般四肢伏地、弓起背部,口中吼出嘶哑的祷言……
点点晶莹绿光自他背部升腾而起、在空中化作一颗咆哮的熊头!
只见男子的体型猛然暴胀一圈,牙齿和指甲随之生长、露在外侧的肌肤上蔓延出细密的黑毛。
“血脉觉醒?!宗介,小心,那家伙是半妖!”
见到这一幕,在船舷后方处于“看戏模式”的藤原拓海,连忙大声提醒。
血脉觉醒,是指半妖用秘术刺激体内沉睡的血脉,通过类似“返祖”原理获得强悍的能力。
“你们这些外来者……休想亵渎乌塔利最后的圣地……”
全神贯注地盯着来到身前的荒木宗介,男子双眼之中,充满了野兽般嗜血的光芒。
“吼!!!!”
怒吼之下,他如棕熊一般狂暴地前扑,想要将眼前这名不自量力的和族人掀翻在地。
面对扑来的“巨熊”,荒木宗介亦不闪不避地递出了未持剑的左手,似乎想要格挡对方的动作……
“敢和请了熊灵护体的市助硬碰硬,那小子简直是自寻死路!”
看见他的举动,另外十几名阿伊努族猎人,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获得熊灵庇护、激活血脉之力的阿依努族人,拥有数倍于寻常棕熊的力量和速度,举手投足间就能打断一棵粗壮的大树。
他们已经可以预见,那小子浑身上下骨骼尽碎的凄惨模样。
“嘭!!!”
随着两人短兵相接,狂暴的气流将四周的雪花卷入,一时间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状况。
“咔嚓……呃啊啊啊啊……”
骨裂声混合着惨叫响彻了湖岸,惊起无数飞鸟。
“嘿,那小子果然……”
“可是,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一脸幸灾乐祸的男子们,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怎、怎么可能……熊灵……不再庇佑我了……”
风雪散落,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捂着臀部颓然倒地的“市助”。
他这略微不雅的姿势,和之前那几名遭到“洞爷湖の暴击”的男子,一般无二。
“什么?!不可能,就连最强的市助竟然也……”
“等等,那家伙呢?”
而原本手持木刀的荒木宗介,再次不知所踪。
看着眼前这肉疼的一幕,一股猎人成为猎物、被人盯住的不适,逐渐支配了一众资深阿依努族猎人。
“赶、赶快,先抓住他的同伴!”
他们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朝着岸边的藤原拓海冲去。
“我可是非战斗人员,捏软柿子算什么……”
见到那目光凶残、身材可怖的“熊群”扭头朝着自己而来,如遭遇痴汉的少女一样,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求救信号”:“宗介,交给你了!!!”
“听到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悄然在男子们身后响起。
“什么时候……好快……呃啊……”
“只会背后偷袭的家伙,可敢和我正面……啊哈……”
“不、不要……嘶……”
承受着后体过于激烈而又欲罢不能的疼痛,男子们吃力地回过头去……
倒地前最后的影像,是某人因为速度太快而裹上一层耀眼雪白的身影。
……
洞爷湖,弁天岛。
纯白色的森林中,一群体型巨大的“棕熊”,正以略微笨拙的姿态直立缓行着。
只有距离拉近后才能看清,那其实是一队身穿熊皮大衣、头戴熊头帽,背负木弓和长矛的高大男子。
不知为何,这队看起来气势雄壮的男子,不但迈着扭捏的“内八字步”,行进之间还用一只手捂着身后某处,脸上时不时闪过痛苦之色。
在他们身后,正用粗壮的绳索拖着用一根根原木捆成的宽大雪橇。
“阿依努人,据说是日本列岛最早的居民,最早的历史可追溯至旧石器时期,拥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文化。”
“没想到,在洞爷湖中心,居然还保留着这样一支如同‘活化石’一样的原始阿依努部落。”
雪橇板上,悠哉地跪坐着的藤原拓海,正在为荒木宗介传授自己提前做的“功课”。
“这有什么罕见的,阿依努人不是在北海道到处都有吗……话说,本岛似乎也有不少……”
听见藤原拓海的感叹,荒木宗介面露好奇之色。
不止是北海道,在日本本岛偶尔也能看到一些说着纯正日语、却有着欧亚特有的深邃五官的人。
“以前送外卖的时候,就有个小哥似乎就是阿伊努人……据说他仗着混血的帅脸,为不少点外卖的太太提供了超值额外服务,创造了池袋配送站至今无法超越的好评率。”
但那些人,其实不是什么外国混血后代,而是阿依努族和大和族通婚的后裔。
“我说的阿伊努人和你说的不一样!虽然官方统计的阿依努族,目前尚有一万多人口,据说真正的纯血统阿依努族,已经不到两百人了……”
“哼,越来越多的乌塔利人离开部族,放弃自己的传统、文化、信仰和生活方式,拥抱你们和族所谓的现代文明……”
似乎听见了藤原拓海的话,前方那名为市助的男子,回过头低哼了一声:“这一切,不正是你们大和族所希望的吗?”
“那、那些都是历史原因……而且别人想过吃外卖、打游戏、看学习资料的现代生活是自己的自由,你瞪我也没用啊……”
见到对方眼中那浓郁的恨意,藤原拓海双手抱胸,下意识缩到了荒木宗介身后。
“喂喂,认真拉雪橇,本大爷很赶时间……还是说,你们还想试试我这‘洞爷湖の暴击’吗?”
『真是的,害得我的旅游纪念品变得臭臭的,要怎么带回去啊?』
见荒木宗介挥舞手中散发着不可描述气息的木刀,这群面对任何野兽都不曾露怯的阿依努族铁血男儿,顿时下体一凉、熊躯一震,目不斜视地加快了脚步。
798 最后的半妖
“以渔猎文化为主、曾经遍布北海道的阿伊努人,自镰仓幕府到江户幕府后期,在大和族向北扩张期间,双方爆发了无数次惨烈的公开对抗和民族起义……”
“最终,阿伊努人因为寡不敌众、装备落后,被幕府彻底镇压了下去。”
见那群阿依努人转过头去,藤原拓海这才小心翼翼地解释了起来。
“在幕府末期的民族隔离政策、明治初期的鼓励定居北海道政策和《北海道旧土人保护法》的区别对待和强制同化之下,阿依努人被迫放弃自己的土地、语言、习俗、信仰和生活方式,接受和族的教育和通婚,导致自身大部分文化都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洞爷湖这一支,应该是当初阿依努族内王族一般的存在,所以才能坚持最原始的血统、文化信仰和生活习惯到现在。”
“难怪,他们对外来者抱着这么大的仇恨。可是,这个会变成熊一样的大个子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荒木宗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当头,两人乘座的雪橇已经从森林中驶出,来到了一处豁然开朗的平原。
一座座白色斜顶茅屋组成的村落,出现在两人眼中。
听见这支队伍归来的动静,不少身穿毛皮大衣的阿伊努人,陆续自屋中走出。
除了高大的身材、深邃的五官和黝黑的皮肤之外,阿伊努男子们大多蓄着厚重的胡须,女子则在嘴唇周围纹着远看像一圈胡子的“唇纹”。
“市助,你们回来了!”
“帕帕,有顺便捉鱼吗,人家饿了。”
“你们走路怎么怪怪的,是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吗?”
几名六七岁的小孩,如同出笼的小兽一般,朝着这支队伍活泼地迎了上来。
“别过来,叫大家回屋里,然后去请一下族长。”
“喔!”
拉着雪橇止步在村落之外,市助驱散了几名小孩。
“和族人,再强调一次,我们会回答你的问题……”
他转过身,和男子们如临大敌似地将雪橇上的二人团团围在中间,摸出了手中的武器:“但如果你敢在村里做什么奇怪的事,或是碰任何族人一个手指头,我们就是死也会阻止你!”
虽然眼前这名手持木刀的男子,从头到尾没有展露过任何“超凡”力量的气息。
但对方不但凭纯粹的肉体能力,在数秒间轻描淡写地生擒了自己这一整队人……
还用木剑击溃了自己血脉中的“熊灵之力”,让市助直到现在依旧感受不到“熊灵”的存在。
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本身就已经足够“超凡”了。
“放心,我们只是想要打听一点事情,之后就会离开。如果你们一开始就肯好好听人说话,现在走路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满身大汉”,荒木宗介反倒是一脸坦然。
“小子……你最好信守承诺。”
看着对方手中轻轻摇摆的“洞爷湖”木刀,这十多名身披熊袍的高壮男子,下体不禁一凉。
“那两个是和族人?看起来好弱的样子……”
“族长不是说,不能把和族人当猎物抓回来吗?”
不远处的雪丘后方,悄然探出几颗小小的脑袋,用亮晶晶的大眼打量着雪橇上坐着的二人。
阿依奴族的小孩,显然不是什么乖乖听话的类型。
“这些孩子是……”
目光落到那几名虎头虎脑的小孩身上,荒木宗介眉头微微一挑。
仔细看去,那几名小孩身上,竟然有着猫耳、犬齿、兔尾等各种五花八门的动物特征。
“没看错的话,这些孩子,应该全都是半妖……而且,是因为血脉太纯粹,在幼年时无法控制体征的类型。”
“什么,半妖?!”
一旁的藤原拓海,神情略微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也只是听说过,全日本就北海道还保留着最后的半妖聚居地,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国家公园里……”
身为接受藤原氏和明治神宫精英教育长大的一代,他所接触的历史辛秘,自然不是孤儿院长大的荒木宗介能比。
“北海道……不,那时应该还叫‘虾夷地’,曾经是只属于阿依努人的岛屿……”
直到1869年,明治政府赐名之前,这片北国的岛屿,一直叫做“虾夷地”,即蛮夷生活的地方。
即便是在现在,北海道诸如“函馆”、“札幌”、“小樽”甚至“洞爷湖”等地名,都是直接从阿伊努语音译而来。
“历代幕府和皇室之所以对阿依努族赶尽杀绝,不惜一切代价抹灭他们的文化和信仰、稀释他们的血缘,正是因为他们身上流淌着危险的半妖血脉。”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直到此刻,荒木宗介才恍然大悟,和族与阿依努族延绵近千年的血海深仇背后,竟然不只是民族之间的摩擦,而是涉及到了人与半妖之间的争斗。
“这位客人说的没错,最初的乌塔利族,原本只是熊灵的后代……”
随着人群分开,一名身批染成五彩熊皮的高瘦老者,柱着木棍来到二人身前。
“但随着你们大和族一味的驱逐和抹杀,无数半妖在北迁逃亡的过程之中融入了我们,形成现在乌塔利族多样的半妖血统……”
“可是,即便是我们逃到了如此苦寒的岛屿上,你们依旧要夺走我们最后一寸生存的空间!”
用苍老的声音接过藤原拓海的话头,老者对两人抚胸躬身一礼:“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现任乌塔利族长,辨开凧次郎,见过二位……”
一抹幽绿的荧光,自他手中木棍涌出,朝着二人落下。
绿光在藤原拓海身上散开,霎时泛起一抹金色的菊纹。
“原来,是和族的神子……”
可当那绿光落到荒木宗介身上,却没有任何反应,直接消弭于无形。
“还有,这一位是……”
见到这一幕,那位族长迷惑地摸了摸头,一时有些语塞。
这道绿光中,包含着熊灵历代传承的记忆,能够通过“回忆”,辨识出大部分超凡存在的来历。
哪怕是普通人,熊灵也会给予相应的回馈。
这样悄无声息、毫无反应的湮灭,还是头一遭。
799 邪祟缠身
“在下荒木宗介,东京都来的除灵者。”
见这位打扮得如同德鲁伊一样的族长似乎没有太大的敌意,荒木宗介将手中木刀挂回了腰间。
“总之,事情的经过我大概听说了,感谢阁下对市助他们手下留情。最近洞爷湖附近不太平,所以他们外出警戒的时候,行为难免有些过激……”
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力的男子,辨开凧次郎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二人随他一同进村。
阿依努人同样是“万物皆有灵”的信奉者,偶尔有熊灵漫长生命中不曾遇到过的存在,亦属正常。
“那种一言不发就抛射‘断子绝孙箭’的行为,哪里是‘过激’两个字能形容的,说‘绝顶崩坏’都算客气了!”
跟在后方的藤原拓海,忍不住低声抱怨。
对于这帮野蛮的原住民一言不合就动手、差点毁掉自己下半身性福的事情,他至今耿耿于怀。
“洞爷湖和阿寒湖,是我族最后的两处栖息地,根据皇室和我们达成的契约,在这座小岛以及邻近水域,我们有法外自治权……”
“更何况,最近两日岛上有邪物作祟,二位在这种时候偷渡上岛,也难免被他们认定为幕后黑手。”
“邪物作祟?”
“详细情况,还是进屋再叙吧。”
在一众族人复杂的目光中,辨开凧次郎带着两人朝着村落中最大的一处茅屋走去。
“这村子,还真是绿色原生态无污染啊。”
沿路上,荒木宗介二人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隐藏在湖中小岛上、看不见任何现代化痕迹的原始村落。
“喂喂,他们居然还敢养熊崽?”
几头被阿依努妇女如同小孩一样牵在手中、直立呆站着的幼年棕熊,吸引了荒木宗介的目光。
“听说,阿依努猎人会在冬季进入熊窝,杀掉冬眠的母熊,将小熊带回族内,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用**和食物抚育。”
怯怯地看了一眼那几头“非法散养”的熊崽,藤原拓海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议论道。
“别看现在一副阖家欢乐温的样子,一旦等幼熊长大,他们会在名为‘熊灵祭’的仪式上将它们杀掉,将熊肉作为粮食、熊骨作为装饰、熊皮作为衣物。”
“请不要用你们和族的观念理解我们神圣的祭祀,那些神子是自愿抛弃圣躯、回归神国、留下馈赠的……千百年来,皆尽如此。”
进入点着炭火的茅屋内,辨开凧次郎示意二人坐下。
“二位有什么疑问,就请赶紧问,问完就离开吧……此刻天灾降临,洞爷湖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
“正有此意,那我们就开门见山了……请问,贵族的人,最近是否有见过这辆大巴。”
搜救时间急迫,二人连忙拿出那张大巴的照片,将来由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难怪最近国道那边聚集了那么多人……这样的大巴,洞爷湖畔每日经过的恐怕不下数十辆……”
看着眼前的照片,听闻二人的来由,辨开凧次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因为这场雪太过古怪、就连熊灵都为此焦躁不安,我在降雪的第一日便禁止族人出岛,所以他们肯定没有见过。”
“不要这么肯定,先挨个问一遍再……”
“不过,我可以问问熊灵……”
就在荒木宗介二人面露失望之色时,他突然紧闭双目,婆娑着手中长棍,干涸的嘴唇上下开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熊灵告诉我,这场古怪的大雪,是神灵降下的天罚!”
一抹幽绿的光芒,自长棍上涌出,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无数古老而邪恶的存在,正在风雪中苏醒……”
忽然,辨开凧次郎猛然了瞪大双眼:“那辆大巴,在遭遇邪祟之后,朝着东北方向去了!”
此刻,他那暗淡的双眸,竟已变成幽绿色,瞳孔也化作了一道细长的竖线。
“东北方向吗?麻烦再问问你家那熊灵,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终于听见关于那辆失踪大巴的消息,荒木宗介和藤原拓海激动地对视了一眼。
“这场大雪暗藏邪气,掩埋了一切痕迹,熊灵也无法回溯得如此详细……”
“哪怕是我族最老练的猎人亲临现场,也不一定能追寻到踪迹……”
辨开凧次郎摇了摇头,眼中绿光褪去,又恢复了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两位的问题,我已经解答了,就按照约定离开吧。”
“喂喂,族长大人,刚才似乎说了‘不一定’对吧……”
可是,坐在他对面的荒木宗介,露出了莫名的笑意:“也就是说,贵族的猎人如果亲临现场的话,或许能追踪到那辆大巴?”
“阁下的意思是?”
“此事人命关天,距离又很近,不如请贵族最好的猎人,随我们走一趟吧……我身边这位年少多精的藤原大少爷,一定会给出足够丰厚的报酬!”
虽然嘴上说着“丰厚的报酬”,但他话里话外显然没存任何与对方“商量”的意思。
“那个,我族以渔猎为生,向来自给自足,对于和族的财物没有太大的……”
“顺便一提,为了第一时间赶来北海道,身为‘杀人嫌疑犯’的我,已经额外追加了‘袭警’、‘妨碍公务’、‘脱逃’、‘超速’、‘猥亵’等多项罪名,也不差一条‘绑架原住民’了。”
听着这尊凶神眼放邪光、报菜名一样喷吐出一连串滔天罪行,辨开凧次郎老脸苦兮兮地皱成一团:“那个,洞爷湖外围,也算是我们日常捕猎的区域,若是其他日子,派人陪二位走一趟倒是无妨……”
“……但此刻雪灾天降,我族亦被邪祟缠身,实在不敢让族人擅自外出。”
“一直听你们说‘邪祟’、‘邪祟’的,难道这种原生态的村落也会闹鬼?”
“洞爷湖乃熊灵栖息之地,终年不冻,邪气不积,从未诞生过邪祟。”
辨开凧次郎拿过一个刻着杂乱符文的木箱,当着身旁二人打开:“二位还是自己看吧……为了留下这具东西,足足有五名族人身受重伤!
800 三月人形
“这东西,就是为什么,市助他们今日会结队在岛上巡逻、一见到你们就动手的原因。”
木箱内散乱摆放着的,是一具身披红色和服、头首分离、四肢断裂的女性精致陶瓷人偶。
“那辆大巴车的失踪,说不定也和这邪祟有所关联……”
仔细看去,那人偶藕芽似的手足上,残留着暗红色的斑斑血迹。
“这是……三月人形?”
荒木宗介取下墨镜、掀起眼罩,仔细打量起了箱内的人偶。
这东西,他以前在便利店打工时,每年二三月期间都会卖出不少“量贩装”,所以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日本所谓的“人形”,即人偶,起源于江户时代,最早作为孩童玩具出现。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和式人偶以精巧的造型、华丽的服装和多样的发饰,不但成为日本国民喜爱的一种工艺品,在民俗祭祀中也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日本人认为,孩子如有灾难、病患可以传给人形,从而使孩子身体健康,成长顺利。
故而,每年三月“女孩节”前后,有女孩的家庭会在特设的祭坛前摆上桃花、菱形黏糕和白酒,供奉身穿和服的可爱小女孩造型的和式人偶。
“三月人形”,亦因此而得名。
“这种画风完全不搭的人偶,应该不是你们阿依……乌塔利族会在三月祭祀的东西吧?”
看着木箱内那面无表情、四分五裂、萦绕着淡淡怨气的人偶,藤原拓海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液。
寓意健康、祈福的“人形”,同时也是连续数年蝉联了2CH论坛票选“人生中留下最可怕印象事物”的TOP1。
由于与人体形貌相仿、容易凝聚执念、制作材料极易掺入一些稀奇古怪的要素等原因,“人形”亦在日本留下了无数的都市传说。
总之,眼前这似乎曾被什么附身过的人偶,显然和“健康”、“成长”之类的词沾不上边。
“初雪那日,有族人在洞爷湖畔捕鱼时,声称看到过奇怪的和族人偶。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在意,直到有族人因为利器切割的致命伤死在了森林里……”
“熊灵告诉我,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神出鬼没的人偶,在试图猎杀我们!”
看着箱内破碎的人偶,辨开凧次郎眼中露出了愤恨之色:“这一定,是你们和族人的阴谋……”
“侵占了原本属于我们的土地还不够,还想要将我们最后的血脉斩尽杀绝……半妖,就不配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喂喂,大叔,不要动不动就钻牛角尖,什么‘和族阴谋论’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好吗?”
“就是,这都什么年代了,真想要斩尽杀绝的话,直接空降部队来,应该比什么怨灵娃娃更有效率吧?”
眼看这位阿依努族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越说越激动,荒木宗介和藤原拓海连忙好言相劝起来。
“抱歉,是老夫冲动了。总之,目前的情况下,我族确实难以……”
就在辨开凧次郎深吸了口气,平复下情绪时,厚重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族长,不好了,您、您快出来看看吧!”
一名男性阿依努人夹风带雪、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
“什么事急匆匆的,没看到这里有客人吗?”
“人、人偶……和族的人偶……它们找到村子附近了!”
顾不得被族长呵斥,那名男子神色激动地叫嚷道:“市助带着人守在周围,但那些人偶数量不明、神出鬼没,已经有好几人受伤了!”
“什么?!”
顾不得屋内二人,辨开凧次郎驻着手中长棍,动作矫健地奔出了茅屋。
“跟过去看看。”
荒木宗介二人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村落,褪去了往日的喧嚣,清冷而寂静。
就连那些四处奔跑的小孩和被牵着的熊崽都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一双双惴惴不安的眼睛,透过茅屋的缝隙偷偷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沙牟,坚持住!”
村口处,身披熊皮、手持武器的高大阿依努男子们,以几人为一族,分散在雪地之中,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族长,他快不行了!”
那名为市助的阿依努猎人,此时正在众人的环绕下,将一名男子拥在怀中。
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数道血痕,他用手紧紧捂在这名同族的脖子上……
但无论他如何用力,殷红的鲜血依旧从手掌下方巨大的裂口泊泊流出,将洁白的地面染得通红。
“让开!”
辨开凧次郎一步上前,伸手捂上男子的脖间:“举凡日、月、火、雨……”
随着他低声默念咒文,澎湃的绿光自掌心涌现。
“万物滋生……皆有神灵掌管……”
那名男子喉间的伤口逐渐咬合在一起,鲜血亦不再涌出。
“没事了,回去给他上点草药、包扎伤口。”
辨开凧次郎缓缓起身,松了一口气。
“抱歉,族长,是我大意了。”
跪伏在旁的市助,脸上露出愧疚之色。
“那些东西体型太小,藏在雪里,还能让人精神恍惚……”
随即,他愤恨地瞪了一眼走在后方的荒木宗介二人:“要不是我现在无法感应到熊灵,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些邪祟找出来。”
后体遭到“洞爷湖の暴击”之后,他与熊灵之间的感应恢复极慢,现在依旧无法获得庇护。
“喂喂,在湖边明明是你们先动手的!等一下,那地上是……”
走到村口,二人才注意到,在外围的雪地上,躺着几具三十厘米左右、四分五裂的和式人偶。
“三月人形?!”
那精致的面容、鲜艳的和服和乖巧的发髻,与之前那木盒之中的“三月人形”不尽相同却又异曲同工。
“嘘,别吵。”
辨开凧次郎双目绿光涌动,朝着四周空旷的雪地缓缓看去。
“不能再等了……”
他手中长棍如同疾风一般,迅捷地敲打在身旁的男子们头上:“是时候,让外来的邪祟,看看乌塔利的血性了!”
被那木棍敲打的男子,眼白随之化作了腥红……
801 人偶歌
“吼!!!!”
下一秒,被敲打头部的阿依努族男子,猛地四肢着地,仰天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吼。
“咕咕咕!!!”
“哈……哈……哈……”
在音色各异的嘶吼之中,他们有人体型如熊般暴涨、有人如狼般变得消瘦,甚至有人双目瞪大、化作猫头鹰一般的竖瞳……
“嗷呜!!!!”
“汪汪汪……”
“喵。”
兽耳、犬齿、利爪、长尾、鳞片等各种兽类特征,开始在他们身上显现。
这模样,和市助之前祈求“熊灵庇护”时一般无二。
“像市助一样能够获得熊灵青睐的族人毕竟是少数,但圣棍上镌刻的图腾,能够激发他们掌控之外的血脉之力。”
『喂喂,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也没必要敲这么用力把,你看那个人都流血了!』
“敲头完毕”的辨开凧次郎,回头向目瞪口呆的荒木宗介和藤原拓海解释道。
“咻咻……在这里……吼!”
其中一名男子,如同狗一般抽动鼻头,突然狂暴地一爪轰入了身前的雪地……
“咔嚓。”
一具身穿血红色和服的人偶,自雪坑内部如鬼魅般跃出,却依旧避之不及,在这一爪之下断成了几截。
不知从何而来的鲜血,随之绽放在雪地上。
“呃啊!”
一抹血痕,后知后觉地在那名男子手臂上浮现。
这具人偶竟然在被击碎的瞬间,用锋利的手脚,破开了他身上厚重的熊皮。
“嘻嘻。”
幼女纯真无邪的轻笑,自人偶内部传出,宛若突兀摇响的银铃。
纵然碎成数块,那人偶依旧用似笑非笑的残破面容凝视着身前众人,残肢在雪地无力而不甘地蠕动了足足一米,方才停止了动作。
“这人偶,长得这么寒碜就算了,还懂得藏在雪地里偷袭,实在是太可怕了!”
看着终于停止动作的人偶,藤原拓海下意识裹了裹防寒服。
“这人形里藏着的,似乎是怨灵……”
荒木宗介取下墨镜、掀开眼罩,定睛看向了那破碎的人偶,却除了体表密密麻麻的小巧掌印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那人偶破碎的瞬间,他分明清清楚楚地看见,有一张娇小惨白的面容在其中一闪而逝、消散开来。
“熊灵告诉我……更多的邪祟,正在朝着这里聚拢……”
环顾远处银装素裹的森林,辨开凧次郎如同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旗杆一样颤抖了起来。
“嘻嘻。”
银铃般的轻笑,夹杂在呼啸的风雪中,隐隐入耳。
“哈哈……”
仿佛,有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孩,正在林间喧闹嬉戏。
但这天真无邪的笑声,在此时此刻听来,却比头顶不断飘落的雪花更加让头皮发麻。
“我的人偶是个好人偶,有着明亮的双眸和雪白的肌肤。”
悠扬舒缓的童声,哼唱起了一首清澈无暇的歌谣。
“你、你们看,那边的是……三月人形?!”
一道渺小的“黑点”自林间走出,出现在眼尖的藤原拓海视线中。
那是一具身穿黑色和服、系着粉色花瓣腰带,长长黑发拖到地面的女童人偶。
她步履僵硬、动作迟钝地行在雪地上,因为比人类少了许多关节的缘故,动作显得极为扭曲。
那惨白面容上精致死板的五官、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圆圆的脸蛋就像扫晴娘,在风中摇摆。”
黑色、白色、红色、黄色、粉色……
自她出现后,一道、一道、又一道鲜艳稚嫩的身影,自雪地之下、树林之间,出现在众人眼中。
“我的人偶是个好人偶,即使它断了头,清澈的双眼依然映着蓝蓝的天空。”
越来越多女童的歌声汇聚,将独吟的歌谣化作了惬意的和唱。
不知何时,以这座村落为中心的雪原上,漫山遍野、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色泽各异、大小不一,却同样有着精美和服、僵硬面容的“三月人形”。
被这宛若“灵异人形大赏”的诡异场面所震慑,就连眼中充满暴虐凶芒、处于“兽化”状态的阿依努族男子们,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胆邪祟,竟敢亵渎熊灵的土地,接受制裁吧!”
高瘦的辨开凧次郎第一个回过神来,怒吼着将手中“圣棍”狠狠插入地面,一股幽绿光芒组成的巨熊自空中显现,朝着走在最前方那具黑袍人偶张口咬下!
“咬人的熊熊,不是好熊熊……阿菊用鄙夷的表情说道。”
略微低哑、却又不失稚嫩与天真的童音,自那具黑色人偶体内传出。
一道灰白的气息自她体表腾起,直接将那股幽绿的熊头击溃。
“鬼、鬼神?!宗介,我们……”
见到这一幕,藤原拓海哑然失声。
和那日差点要了他命的崇德院一样,那具不到三十厘米的黑色“三月人形”身上,是实实在在、气势更加磅礴的鬼神之力!
“噗!!!”
一抹鲜血,自辨开凧次郎口中喷出,染红了他灰白的胡须。
“圣棍……竟然……”
他手中的长棍表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道龟裂。
“族长!”
见族长吃亏,那十多名男子顿时仰天怒吼,主动朝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偶发动了袭击。
“只有站着死的乌塔利,没有跪着活的阿依努!沉睡的熊灵,请庇护我们……”
辨开凧次郎将圣棍插入雪地,顿时有数十道绿光汇聚、栩栩如生的“熊灵”现身,加入了战局。
“我的人偶是个好人偶。”
稚嫩纯净、幽冷彻骨的童谣中,漫山遍野的娇小人偶、狂怒如兽的男子、幽绿透体的熊灵,如同汇聚入海口的彩色洪流,瞬间融合在了一起。
“小老鼠,爱捣蛋,就算你不理她,她还是歪着头。”
这些人偶看似体型娇小、身体脆弱,却拥有着接近人类视力捕捉极限的速度与锋利的身体。
那齐声哼唱的歌谣,也带着一股让人恍然失神的魔力。
它们所过之处,总能在阿依努族人身上带起一道道血痕。
就连那些没有实体的熊灵,也被斩得身形扭曲、碧波荡漾。
802 阿菊
“只有站着死的乌塔利,没有跪着活的阿依努!”
面对如此诡异的敌人,激活半妖之力的阿依努男子们却没有一丝惧意,和熊灵配合默契地组成阵型,悍不畏死地抵御着人偶化作的洪流。
他们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被人偶割出的血痕,也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在野兽般的怒吼中,阿伊努男子们用“以伤换伤”的方式,击碎着一具又一具的人偶。
而被护卫在中央的辨开凧次郎,总会在关键时刻,出手救治遭遇致命伤的族人。
“我的人偶是个好人偶,一个人在屋里玩,爸爸怎么叫他也叫不醒。”
童真的歌谣中,以对峙而立的辨开凧次郎和黑色人偶为中心,阿依努人的鲜血和人偶的残肢,和雪花一同洒落地面,慢慢被苍白所吞噬。
“拓海……”
战圈之外,环顾着雪地上数之不清的人偶,荒木宗介神情变得慎重起来。
“怎、怎么,如果是要跑路的话,记得提前告诉我,我活动活动腿脚……”
看着这凶猛残暴的阿伊努人和毛骨悚然的“三月人形”一言不合就掀起血雨腥风,藤原拓海小腿不由自主地一阵发软,抖落出一片片细碎的菊纹。
“我可没打算跑。”
荒木宗介摇了摇头,盯着走在最前方那具身穿黑色和服、灰色气焰冲天而起的娇小人偶,低声问道:“如果我说,眼前的每一具人偶里,都藏着一个孩子的灵体……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孩子的灵体……这种数量?!你在开玩笑吧……”
听见荒木宗介的话,藤原拓海倒吸一口凉气,漆黑的瞳底化作金色,往外蔓延出屡屡能量丝,好似两朵缓缓怒放的金菊……
“怎么可能?!”
强化灵视之后的世界,却残酷地告诉了他,这不是玩笑。
那一具具人偶面无表情的惨白面容之下,隐隐透出一张张怨气萦绕的娇嫩小脸。
“这等数量的孩童灵体,这些人偶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相比成年人而言,孩童的心灵更加纯粹,执念极少。
若不是极为过激的非正常死亡或者一些邪恶的祭祀,他们的灵体往往在死后就会消散,很少会成为怨灵。
而且,若是有涉及眼前如此数量孩童死亡的群体性事件的话,恐怕早就震惊全世界了。
“这些孩子,是跟着阿菊一起,从万念寺来的哟……阿菊用少见多怪的表情说道。”
似乎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原本呆立场中的那具黑色人偶,竟主动用毫无平仄的语调回答了起来。
置身激烈的“暴风眼”之中,她依旧有闲暇悠然地向二人搭话。
纵然阿伊努族击溃了不少人偶,身上的伤势也能随着时间愈合……
但架不住这些人偶的数量实在太多,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围绕而上。
随着不断失血、受伤,男子们动作越发缓慢,脸色也因为透支生命变得惨白。
那些不具实体的熊灵,也在激烈的战团中逐一倒地,散作幽绿的光点。
胜利的天平,开始一点一点朝着人偶一方倾斜。
“万念寺……阿菊……”
似乎没想到这可怕的人偶会突然如同邻家女孩一般接过自己的话头,藤原拓海微微一愣,随即惊呼出声:“等等,你、你是万念寺供奉的那尊阿菊人形?!”
一滴滴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
“这么说,这些人偶,也是原本供奉在万念寺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菊在日本,可是很有人气的……阿菊故作沉稳地说道。”
似乎对于藤原拓海的诧异很是受用,但那尊的声线依旧毫无情绪,但却能让人感受到她因为被人认出这个事情而心情大好。
“阿菊人形?那是啥……”
一旁的荒木宗介,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了这似乎对自己二人毫无敌意、反而对话如常的精致人偶。
在这个散发着鬼神之力的人偶惨白面容之下,是一名三岁左右、肉嘟嘟的小女孩。
“你居然不知道‘阿菊人形’?你的除灵免许难道是买的吗……”
躲在他身后的藤原拓海,连忙低声介绍起来。
“眼前这一位,可是被写进了除灵免许笔试题库、最近二十年间曾火遍各大电视台,给无数幼儿留下童年阴影、让无数人偶工厂因滞销倒闭、整个产业一片大萧条的著名存在……”
大正七年8月15日的盂兰盆节前夕,名为铃木永吉的男孩,送了一尊精致的陶偶给妹妹铃木菊子。
两岁的铃木菊子,十分喜爱这尊人偶,每日形影不离。
一年后,年仅三岁的铃木菊子因病夭折,家人们将她最爱的人偶和骨灰盒一同供奉在家中,就像菊子还活着一样。
一九三八年,铃木永吉应招入伍,因家中已无人居住,便将存放着人偶和妹妹骨灰的木箱寄放在万念寺,直到一九四七年才去取回。
打开木箱后,他发现这尊人偶的面容不但变得和自己的妹妹十分相似,就连头发都已经长长了许多!
铃木永吉和万念寺主持商议,确信是妹妹的灵魂附入了人偶,决定将其继续供奉在万念寺。
在这之后,“阿菊人形”名声大噪、家喻户晓。
曾有无数专家学者对“阿菊人形”进行了化验,发现其逐年生长的头发,竟然是真正的人类毛发。
直到如今,万念寺每年三月都会定期为“阿菊人形”举行“整发会”,将她腰部以下的长发修剪下来,赠送给信徒。
而万念寺,亦引来了无数幼儿夭折的父母前来供奉人偶,希望自己孩子的灵魂能够获得安宁。
“这么说,这尊人偶和战国武士一样,应该是被放置在万念寺期间积聚了太多‘隐能量场’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可是,就连阴阳寮都从没听万念寺说过,‘阿菊人形’成就了鬼神之身啊!”
“嗷!”
就在两人咬耳朵的功夫,最后一只熊灵,已在不甘的哀嚎之中溃散开来。
那十多名在人偶的围攻下遍体鳞伤的阿伊努族男子,此时正艰难地收缩阵型,在人偶的海浪中如礁石般将辨开凧次郎死死护在中央。
803 你不是人
“初雪那天开始,阿菊就已经不一样了。被大家喜欢了上百年,变得厉害也是理所当然的……阿菊用得意的表情说道。”
这么说了一句之后,那尊人偶略微笨拙地转身,朝着苦苦挣扎的阿伊努族人,一步、一步挪近。
“只剩几十人的族群,哪怕信仰再坚定,你们的神灵也已经羸弱得可怕……阿菊用不屑的表情说道。”
原本正持续发动“自杀式攻击”的人偶们,随之停止了动作,为她让出道路。
“今日就算是灭族,我们也绝不向邪祟低头!”
居中的辨开凧次郎,舞动那支离破碎的“圣棍”,不断向熊灵祈求,治愈着男子们的伤势。
但看他眼中逐渐暗淡的绿光,显然已是油尽灯枯、无以为继。
“阿菊才不是邪祟。流淌着妖怪血脉的你们,才是真正的邪祟……阿菊用气鼓鼓的表情说道。”
随着距离接近,阿菊人形那原本就齐地的长发,开始朝四周蔓延……
“为了保护喜爱阿菊的大家,在那处封印破碎之前,就拜托你们死掉吧……阿菊微笑着说道。”
乌黑如瀑的秀发,以那小小的人偶为中心,如滴落宣纸的墨汁,将雪白的大地染黑,铺天盖地朝着阿伊努族人席卷而去……
一道肩扛木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阿伊努人结成的阵势之前。
那蔓延而来、数之不清的长发,如同暂停般凝固在了那人身前一米外。
“为什么要阻止阿菊……阿菊用疑惑的表情问道。”
那冰冷的人偶,不解地将小脸转向那名男子。
“抱歉,打扰一下,你有没有恰好见过这辆大巴?”
这胆敢插手这场“非人战争”之人,自然是原本在一旁“强势围观”的荒木宗介。
他不紧不慢地从大衣内侧摸出照片,向不远处的“阿菊人形”展示着。
“从万念寺来的路上,很多长这样的车,阿菊分不出来……”
那黑色人偶小脑袋微微一歪,似乎没耐心回答荒木宗介的问题:“让开,不要欺负阿菊不伤人……阿菊用不高兴的表情说道。”
“嘿,不伤人?”
看着止步在身前的大片黑发,荒木宗介瞥了瞥嘴,握紧了手中的“洞爷湖”木剑。
“那么,我后面这些,就不是人了吗?”
风雪之中,阿伊努族男子们后方的一栋栋茅屋里,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数十名妇孺、孩童和老人。
“你们……别过来……”
辨开凧次郎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朝着族人们大喊道:“快跑,离开这里,去阿寒湖!”
那些族人没有吱声,只是用怯怯的目光看着村口这些诡异的人偶,坚定地挪动脚步来到男子们结成的“墙壁”后方。
显然,他们没打算离开这处土生土长的“圣地”。
“他们……不是人……在那封印彻底破碎时,他们都会变成吃人的妖怪……必须赶在这之前,解决他们……阿菊用认真的表情说道。”
随着“阿菊人形”低哑的声音,丝绸般光滑的长发分成两股,再次开始朝两侧“流动”……
似乎,想要自荒木宗介身侧绕过,直奔后方的阿伊努族人而去。
“抱歉,且不说这个村子,已经答应送我个免费的向导……”
可是,在与他擦肩而过时,那些原本灵动的长发,仿佛陷入泥潭一样变得无比缓慢。
“无论血管里流淌着的是什么,只要拥有纯净的灵魂,无论他们、还是你,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人!”
“铮。”
犀利的剑光掠过,在他身前雪地划出了一条起跑线般的笔直沟壑。
越过那沟壑后方的黑发,齐刷刷地被斩断,随即如同被烈火灼烧般卷曲……
一缕缕灰色气息,自黑发灰烬中腾起,涌入一动不动的荒木宗介体内。
“你……不是人……”
看着这一幕,那阿菊人形原本波澜不惊的声线,第一次出现了颤抖:“人,斩不断阿菊的头发,也抢不走大家对阿菊的‘喜爱’……阿菊用惊讶的表情说道。”
下一秒,无数晶莹的白光,沿着那漆黑的发梢,朝着“阿菊人形”而去。
“不,阿菊还有着未完的使命……阿菊用害怕的表情说道。”
随着那人偶触电般摆动头颅,那浓密的黑发在白光触体前,纷纷跌落地面。
借着漫天黑发飘散的掩护,变成齐耳短发的“阿菊人形”,已经一步后跃,鬼魅般退到了百米外的森林边缘。
而原本占据了雪地的几百具人形,也如潮水般往森林后方退去。
“宗介,不能让她跑了……那可是鬼神,得把她送回万念寺!”
见到这一幕,藤原拓海连忙低声提醒。
虽然“阿菊人形”从头到尾对人类都没有一丝的杀意,千里迢迢从万念寺过来,也只是想对这些阿依努人赶尽杀绝。
但放任一名小孩性格的“低龄鬼神”在外面晃荡,总归不是什么让人安心的事情。
“我知道……这种任性的小丫头,自然要送回庙里好好管教才行……”
就在藤原拓海出声的瞬间,荒木宗介已经伏低身子,化作残影越过了面前的“起跑线”。
“阿菊,不能在此刻离去……”
似乎见到了什么令人激动的东西,那“阿菊人形”先是一呆,随即如受惊的小鸟一样敏捷地跃上树梢,伸出小手指向下方狂奔而来的荒木宗介:“阿菊还要保护大家……阿菊用下定决心的表情说道。”
“不许欺负阿菊!”
“站住,坏蛋!”
“没错,阿菊由我们来保护!”
在女童们嘈杂的吵闹声中,足足近千具“三月人形”,朝着“乘胜追击”的荒木宗介一拥而上。
“喂喂,别以为你们是小孩子我就……”
看着身前一张张皱着眉头、鼓着腮帮的稚嫩小脸,他握着木刀的手微微一紧,随即松了开来……
“看我的千年顶,嘿咻!”
一具体型稍大、穿着粉色樱花和服的人偶,毫不客气地顶在了他两腿之间。
“……噢呵!”
下一秒,捂着某处酸爽哀嚎的荒木宗介,身影已经被那密密麻麻如蝗灾一样的人偶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