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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拾陆     威武不能娶txt下载     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稀客

    京城里大小事情多,关帝庙的意外说了三五天,没有新的消息出来,渐渐也就歇了。

    只是偶尔的,有人提及燕清道长几句,言语之中颇为担忧。

    天大地大,哪怕朝廷发了文书,要寻到一个人实在不是容易事。

    即便是真人看到了文书,他若不想入京,云游天外去,谁又能找得到他?

    入了七月,茶余饭后的话题就成了不久后的七夕了。

    但凡家里有未出阁的姑娘的,对这种日子格外看重,恨不能对着月宫多拜一拜,能拜来一个金龟婿。

    家里只顾云锦一个未嫁娘。

    要是搁在不久前,徐氏和吴氏还要犯愁,可自从接了长房的信,多少还是宽心许多。

    顾云锦坐在吴氏屋里的木炕上,看了眼低声商议要去抓喜蛛的念夏和抚冬,偏过头与吴氏说话:“我对大伯娘没多少印象了,以此可见,她从前肯定不疼我。嫂嫂就放心让大伯娘来指手画脚?”

    吴氏哈哈笑了:“怕她做什么?现在是她们怕我们。云思嫁得那般好,她敢给你往差了说?再说了,她也只能谋划谋划,你不点头我不点头太太不点头,光她点头有什么用处。”

    这真是大实话了,顾云锦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相较于担心单氏将来的指点江山,吴氏眼下最头痛的还是寻宅子一事。

    要宽敞合适,又要价格适中,再添个位置好,一时半会儿还真寻不到合心意的。

    吴氏为此已经拜托贾妇人了,不晓得近些时日能不能有所收获。

    姑嫂两人说着话,遥遥的,似乎听见前头一进院子里有些动静,隔了会儿,就听到脚步声往二进来了。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顾云锦吩咐念夏出去看看。

    念夏撩开帘子出去,怔了怔才回过神来,福身道:“二太太,大姑娘。”

    厢房开着窗,问安声清晰传进来,顾云锦不禁也愣了愣,而后转过头往外头张望。

    她对上了魏氏的视线。

    魏氏冲她笑了笑,有些尴尬,身侧的徐令意一把摘了帷帽,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绷着脸朝顾云锦点了点头。

    吴氏凑过来与顾云锦咬耳朵:“她们怎么来了?”

    顾云锦也不晓得这母女两人的来意,低声回道:“来者是客,不过两盏茶而已。”

    她对徐令意有几分欣赏,魏氏从前也没亏待过她,顾云锦不会小气到连请人坐坐都不肯。

    吴氏扑哧笑出了声,见顾云锦起身往外走,她跟上去道:“来者是客?不还有打出去的吗?”

    顾云锦忍俊不禁,看了眼念夏,颔首道:“那是黄鼠狼,不是客。”

    姑嫂两人说说笑笑的,亲昵极了。

    吴氏请魏氏和徐令意进屋里坐下,笑眯眯试探了一句:“二舅娘和大表妹,真是稀客了。不过来得不巧,我们太太在歇午觉,这会儿还没有醒。”

    魏氏赶忙道:“大姑姐睡着就别惊动她了,我们就是坐一会儿。”

    说完,魏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并没有解释来意。

    徐令意倒是不在乎,见魏氏不说,她直接就说了:“刚从西山拜了回来,遇上些麻烦,来你们这里避一避。”

    这几个月,侍郎府里不顺心的事情太多了。

    徐令意生生被耽搁住,魏氏有多急切,不用她们细说,顾云锦就晓得。

    今日,与府里说的是去西山的道观里拜上一拜,求个签,实际上是相看去了。

    见徐令意说了,魏氏叹了一口气,接了话过去:“有一家通过我娘家那儿捎的话,那家做点生意的,想结亲的那个哥儿在念书,听说文采还不错的,与侍郎府之前有些像吧。

    我不愿意再拖,又怕府里不满意人家商贾身份,就瞒着,只带了令意去上香。

    两家瞧一眼,好就好,不好就不好。

    相看了后,我还算满意的。”

    说到这里,魏氏看了徐令意一眼,见女儿不置可否,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那家的哥儿,徐令意是不喜欢的。

    倒不是挑剔人家出身才学,只是一眼看去没看中意。

    这一点,她之后还要与徐令意沟通的,眼下也不是仔细说这些的时候,她提起了她们遇见的麻烦:“在道观里时,遇见了个来求签的公子,也不知道什么来历,直愣愣看了令意好几眼。

    我们当然是避着他走,只是下山的时候,发现他骑马就跟在不远处,一路跟着我们回京来了。

    我起先安慰自己,回京就这么一条道,我们能走,人家也能走,可进了京城,还是跟着。

    西城门入京,回侍郎府太远了,我叫他跟得心惊胆颤的,想着你们住城西,就过来避一避。”

    顾云锦和吴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种事情,估摸着魏氏不会诓她们,也不会拿徐令意的名声胡乱说的。

    若是往日,魏氏未必会这般在意,可今日不同,才相看完呢,她还指着事后把婚事定下来,让人晓得有这么一个公子跟了徐令意一路,人家怎么想呀!

    再说了,沿路这么多人,叫人看见了,又不晓得编排出什么来。

    能赶紧躲进珍珠巷,少被人瞧几眼,魏氏马不停蹄就来了。

    吴氏问道:“二舅娘,你不认得那公子?”

    魏氏摇头道:“我不认得的,令意也说不认得,但我瞧见他衣着扮装了,肯定是官家子弟,那料子看起来不比侍郎府用的差,许是官阶不低的。”

    徐令意撇嘴:“府里再厉害,那也肯定是个纨绔,谁好端端地跟在别人后头走。”

    正说着话,徐氏刚好醒了,魏氏便带着徐令意去见礼。

    魏氏没有急着走,凑在晚辈那里说话也不妥当,便干脆坐下来与徐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徐令意退出来,站在庑廊下和顾云锦抱怨:“天晓得什么来历,我发现他跟着,要不是怕母亲急得受不住,都想跳下车去问问他是什么居心。”

    顾云锦莞尔:“二舅娘肯定受不住的,这几个月她起起伏伏太多回了。”

    徐令意皱眉,想抱怨魏氏几句,话到了嘴边还是都咽下去了。

    她知魏氏一片心,若不是为了她,魏氏何必如此呢。

    虽然她真的看不上今日的那一家,也不在意多耽搁几个月一两年的,但也心疼母亲。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没劲儿

    怕那跟随之人还在巷子里,顾云锦吩咐念夏出去瞧一眼。

    念夏走到胡同西口,左右张望几眼,没瞧着人,正要回头,余光突然瞥见了对街茶摊上端坐着的身影。

    那人的脸侧对着巷子口,一身藏青外衫,剑眉星目,极其端正,手里牵着缰绳,身边一匹高头大马,他就坐在那儿,桌上摆着一碗茶。

    从念夏这里,看不清那人有没有动过茶水,但她觉得这人特别突兀。

    那茶摊地方小,左右邻居都不知道,不算特别干净。

    往前再走几步,就是一家茶楼,以那公子的装扮,按说不会坐在茶摊上的。

    念夏看了两眼,回到院子里,与徐令意道:“大姑娘,是不是一个穿着藏青的,长得还蛮好的公子?”

    徐令意愣怔。

    她当时被那人盯着看,哪怕隔着帷帽,都觉得不舒坦极了,还真没有仔细留意过对方模样。

    不过,那人确实一身藏青。

    “还真守在那儿了?”徐令意憋着气。

    魏氏听说了那人还守着,一张脸气得通红。

    吴氏宽慰了她几句,道:“你们从东口走吧,再过两刻钟,邻居们都要回来了,彼时出入的马车多,他未必留意得到。”

    魏氏颔首道了谢。

    等送走了徐令意和魏氏,吴氏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叹气道:“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事儿都有,大表妹够倒霉的,一摊接着一摊的。”

    顾云锦道:“最好是一时起意,今日没跟上就不搁在心里了,最怕的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以后还要烦着。”

    这一点,顾云锦深有体会。

    吴氏讪讪笑了笑,也想到了杨昔豫。

    七月初五,寿安郡主给顾云锦下了帖子,请她七夕一聚。

    依着往年,城中万寿园的七月会将从傍晚持续到半夜,这七月会,参加的都是京中贵胄、官家,亦或是才名在外的没说亲的姑娘们。

    最初时,七月会是给簪缨世家的老太太、太太们选孙媳、儿媳的,直到三十几年前,如今的皇太后、当时的皇后娘娘高氏开了口,不许她们再把那些闲杂心思带去七月会。

    用她的话说,都是热热闹闹去拜月乞巧的,偏要为了应付人,一个个把架子端起来,笑不能放肆笑,闹也不能放肆闹,既如此,不如各个回家去,关起院门来还能有个潇洒清静。

    也有不赞同的,叫高皇后三言两语打发说得抬不起头来。

    她说,你们从前闺中是个什么样子的,自个儿心里就没有数吗?现在嫁了人做了祖母、母亲了,倒反过头来要求年轻姑娘们,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安阳十岁跟着兄弟们爬宫墙偷酒喝,你们夸她身手矫健女中豪杰,那又为何要去七月会上妨碍别人吃酒打闹?

    话都说成这样了,谁还敢再多语?

    又有哪个,在闺中时刻板方正得没有一处偏倚能挑剔的?

    自那之后,七月会上只有姑娘们,再见不到一个妇人。

    每年一次的热闹,也是姑娘们最期待的了。

    顾云锦以前也与徐令婕、徐令意一道去过,她到京城后的第一个七夕,老老实实跟在徐令婕后头,看万寿园新鲜,看满园的灯火更新鲜,下棋、投壶、猜谜,相熟的姑娘们凑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

    可万寿园的后花园,那是给皇亲贵胄出身的姑娘们备下的,偶尔公主们也来参与,没有帖子,官家女儿进不去。

    寿安郡主是回回走来的,她和长平县主都爱热闹,平时没有宴会都想法子闹一闹,更别提这么名正言顺的机会了。

    七夕傍晚,顾云锦到了万寿园。

    这园子是高祖皇帝六十六岁时落成的,华贵又讲究。

    顾云锦跟着侍女走了一小段,沿途没有遇见什么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她如今走的这条路与从前来时不同了。

    后花园这里,几乎都是公候伯府家的姑娘,顾云锦认得的不多,与程家三姐妹说了会儿话,就发现这里不少人都在打量她。

    对她们而言,顾云锦显然是生面孔了。

    “这是哪家妹妹,怪眼生的!”一人走过来,看也不看程家那三姐妹,就直直盯着顾云锦瞧。

    顾云锦也不扭捏,人家爱看就看,反正她长得好,还怕人看吗?

    程四娘拉了拉顾云锦的衣袖,低声道:“卫国公府的。”

    那人脸上没有笑意,只是固执地问:“问你话呢,这么面生,到底是哪家的?”

    顾云锦道:“我祖父是镇北将军顾缜。”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知道了顾云锦的身份。

    那人似笑不笑哼了声:“将军府的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你那两位表姐,应该在前头吧?”

    话说到了这儿,对方是善意还是敌意就明明白白的了。

    顾云锦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卫国公府的人了,但她不是忍气的性子,笑了笑道:“自是拿着帖子进来的。”

    这厢话音一落,那厢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帖子是我给的,不行吗?”寿安郡主快步过来,与她一道来的还有长平县主,她往顾云锦身边一站,“柳媛,我带人来,还要你点头吗?”

    气氛剑拔弩张。

    顾云锦看着寿安,只觉得小姑娘抬着下颚的骄傲样子特别可爱,忍不住想让人挠她痒痒。

    可一想到小姑娘是在帮她说话,还是憋住了,怕真挠过去,寿安要跳起来。

    柳媛沉着脸,哼了声:“你倒是什么人都结交的,我记得你以前跟自华书社的阮二姑娘也极好。”

    阮馨这人,从前是才女,如今她的名号就不好听了,柳媛拿此说事,显然是落寿安脸面。

    寿安鼓着腮帮子,张口要说话,被顾云锦拦住了。

    身处战事最中央,顾云锦反而是最怡然自得那一个,她笑眯眯问柳媛道:“柳姑娘,我长得好看吗?”

    这么大言不惭的问题,一时间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柳媛难以置信地看着顾云锦,显然不晓得她怎么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顾云锦面不改色,追问道:“我好看吗?”

    饶是柳媛再不高兴,也不好胡说八道,干巴巴答了句:“好看……你这人怎么忒不要脸了,这有什么好问的。”

    “我不过是让你说句大实话罢了,却搞得跟屈打成招似的,没劲儿!”顾云锦撇了撇嘴。

第一百五十三章 糖果

    顾云锦的声音不轻不重的,附近的人都能听见,有人憋不住,已经笑出了声。

    之前没好意思仔细打量她的姑娘们,都不再避讳视线,直直张望过来。

    比起顾云锦的厚脸皮,柳媛吃瘪的样子更是难得极了。

    柳媛咬着下唇,脸上惨白惨白的。

    屈打成招四个字落下来,仿佛真的有一根鞭子抽在了她身上似的,痛得她呼吸一紧。

    张了张嘴,柳媛想说话,才刚冒出了一个字,又被顾云锦抢了先。

    顾云锦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来了,她比柳媛的个头高一些,看人时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

    她沉声道:“阮二姑娘有才学,我有脸蛋,郡主结交的就是我们这种人呐。你哪个都不沾边,难怪郡主不喜欢理你。”

    顾云锦看得分明,寿安是当真不喜欢柳媛的,眼中喜恶写得明明白白的。

    反正柳媛不给她好脸色,她又何必对柳媛多客气。

    早些把柳媛气走了,也免得寿安急得跳脚。

    话音一落,周围有一瞬的静谧,而后是哄堂大笑。

    长得并不好看、才学也算不上出众的柳媛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扭头走了。

    长平县主乐不可支,挽着顾云锦的手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几次三番想跟寿安套近乎,被寿安冷眼理都不理的?”

    顾云锦浅浅笑了笑。

    她起先是不知道的,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吧。

    她出现在这里,柳媛过来寻话说,语气不好,态度趾高气扬的,但并没有那么浓的敌意。

    真正让柳媛黑了脸的,是顾云锦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彼时不明白,“顾云锦”这个身份是哪里惹到柳媛了,是因为京中各种传言,还是与顾云锦交恶的姑娘之中有柳媛的好友?

    直到寿安郡主过来,那噼里啪啦的火星越冒越厉害,顾云锦突然就心领神会了。

    哪里是柳媛有好友要出气,分明就是嫉妒她跟寿安郡主交好罢了。

    讲到底,也就是小姑娘心思——你不跟我做好友,我就讨厌你,我还讨厌你的朋友。

    寿安郡主也绷不住脸了,整个人趴在顾云锦肩膀上,咯咯笑了会儿,才鼓着腮帮子道:“我最讨厌她了,从小就讨厌她!”

    顾云锦挑眉,这还是宿怨?

    长平县主哼了声:“她前几年还好些,做事说话多少顾忌着些,这两年,宫里那位横着走,她也有样学样,还真当是她们卫国公府发达了呢!”

    这几句话,不适合高谈阔论,长平县主的声音压低了不少。

    程家三姐妹听懂了,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虽没有附和,但看她们表情,也是认同长平县主的话的。

    只顾云锦一人不太能领会,长平县主解释了一句:“卫国公府上和虞贵妃娘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不算近,但也不远。”

    她们都是来七月会上耍玩的,也没想让柳媛败了兴。

    见人走了,自然是不提了。

    有相熟的过来和长平县主说话,寿安拉着顾云锦寻了一处坐下。

    这里视野开阔,隔着小湖面能看到前头花园的景致,虽看不清身处其中的姑娘们,但树梢上的连片花灯,还是极好看的。

    寿安从腰间取下荷包,打开拿了一颗饴糖,剥了糖纸递到顾云锦嘴边:“尝尝。”

    顾云锦就着她的手含了,入口香甜,与她之前吃过的糖的味道都不一样,带着几分果香,很是顺口。

    寿安郡主自己也吃了一颗,笑盈盈道:“好吃吗?”

    顾云锦点了点头。

    见她喜欢,寿安郡主的眼睛都笑弯了,附耳与她道:“这是西洋货,海船运到明州的,明州府衙送进京孝敬皇太后的。皇太后近日身体欠妥,乌太医不叫她老人家多吃糖,哥哥趁机从慈心宫里捎出来一把,全给我了。”

    小姑娘说得开心,满眼睛写满了得意洋洋,根本不掩饰分毫:“我就知道顾姐姐喜欢这糖,我分你几颗呀。”

    顾云锦笑得停不下来,只觉得寿安再可爱也没有了。

    她虽然真的挺喜欢这糖果的,她嗜甜,但毕竟多活了十年,还不至于真的跟一个小姑娘去抢糖吃。

    可见寿安那晶亮晶亮满怀期待的眼神,顾云锦怕拒绝了她反而会让寿安伤心,便道:“那你给我三颗吧。”

    寿安撇嘴。

    三颗糖果她是送不出手的。

    干脆随手抓了几颗,塞给了顾云锦。

    顾云锦不与她推托,收进了荷包里。

    “皇太后可喜欢吃糖了,各式糖果,她能在嬷嬷们眼皮子底下藏得滴水不漏,”寿安郡主笑着道,“这次要不是哥哥运气好发现了,咱们可吃不到这糖。哎,我跟你说,我最不喜欢柳媛的地方就是,她还妄想做我嫂嫂呢!”

    唉?

    顾云锦正用舌尖翻糖玩,突然听了这话,一个不留神,糖果险些卡进嗓子里,慌得她重重咳了两声。

    寿安郡主赶忙轻拍顾云锦的背替她顺气。

    她就知道,只看前回赏花宴时哥哥和顾姐姐说话的样子,顾姐姐肯定对哥哥也有些上心的。

    听了这事儿,果不其然就着急了。

    但寿安郡主不想让顾云锦多着急,忙道:“她那就是瞎想,才不顺她的意呢,大伯父不满虞贵妃,对卫国公也没好脸色的,哥哥从来都不理她的。”

    顾云锦平缓了呼吸,之前没有去想过的事情,被寿安郡主一提,这才涌进了脑海。

    “卫国公府上有几个姑娘?”顾云锦问。

    寿安答道:“三个呀,柳媛行二,她上头那个姐姐比她大八岁吧,早嫁出京城了,我对她印象不深,底下那个妹妹才五岁,虎头虎脑的,比柳媛讨喜多了。”

    顾云锦了然了。

    柳媛那不是瞎想,起码在顾云锦经历过的那十年里,蒋慕渊娶的就是卫国公府的姑娘,而其中年纪合适的只有柳媛。

    不过,顾云锦依旧有不能理解的地方。

    照寿安郡主的说法,蒋慕渊是从来不理柳媛的,宁国公不愿与卫国公结交,寿安亦不喜欢柳媛,那两家是怎么结亲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硬塞

    顾云锦沉思着,渐渐还想起了岭北白云观里她和蒋慕渊说的一些话来。

    那天几乎都是顾云锦在说,说幼年的镇北将军府,说入京后的大小事,也坦言了她愧对父母,无论是亲娘还是继母,以及兄嫂,她都辜负了。

    她也提及了杨家和杨昔豫,许是彼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是后悔和无奈。

    蒋慕渊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说,但顾云锦知道,他并没有不耐烦,而是听得很认真的。

    像是听一听旧日相识之人临终前的絮絮叨叨一样。

    这份耐心,让顾云锦颇为感激。

    在她说到杨昔豫时,她好像是问过蒋慕渊的,问他与夫人是否和睦,像蒋慕渊这种常年在外征战的人,怕是很难顾到家中吧。

    当时,蒋慕渊答的应该是“我与她处不来”。

    短短几个字,意思已然明明白白了,因而顾云锦没有继续问下去。

    结合寿安和蒋慕渊的话,可见这门亲事并非宁国公府的本意了。

    虽说父母之命,搁在蒋慕渊这等出身上头,那就是圣上指婚,蒋慕渊是圣上的亲外甥,满朝上下,门当户对的年纪相仿的姑娘不说多,但也绝对不少,圣上怎么就给外甥指了个宁国公上下都不喜欢的呢?

    莫非,当真是柳媛一意孤行,靠虞贵妃说通了圣上?

    以圣上对虞贵妃的宠爱,应下这桩事儿倒也是有可能的。

    理出这么个前因后果来,顾云锦不由同情蒋慕渊。

    前世她嫁入杨家日子不顺畅,那是她瞎了眼,但蒋慕渊娶了柳媛,那纯粹是圣上硬塞的,他更没处说理去。

    这么比比,风光无限的小公爷也挺糟心的。

    今生,她已然脱离了杨家那个是非地,不晓得蒋慕渊能不能也躲开卫国公府了。

    月上柳梢,万寿园里越发热闹起来。

    长平招呼着程家三姐妹一道去投壶,又觉得人少不尽兴,亲自来找寿安和顾云锦。

    顾云锦笑着看了会儿,也被长平县主赶鸭子上架般塞了几支羽箭。

    嬉笑声中,顾云锦试着投了,有中的也有不中的。

    玩闹罢了,也不是硬要分出个谁高谁低,也无人压彩头,只图个乐子。

    你笑话我,我笑话你。

    顾云锦与长平县主打趣了几句,转过头去,却看到了站在树下的阮馨。

    那树处在暗处,灯光都只影影绰绰照到一个小角,因而这里都没有其他人注意到阮馨来了。

    阮馨直直看着她,顾云锦被她那阴沉沉的目光看得脖颈发凉,不由低声问长平县主:“阮二姑娘怎么也来了?郡主给的帖子?”

    长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抿唇,道:“她往年也是来的,据我所知,从前她的帖子的确是寿安给的,但今年,寿安没有给她,不晓得是哪一位给了,总有人想看热闹的。”

    顾云锦听懂了。

    七夕游园,寿安是诚心诚意请她,自然不会再下帖子给阮馨,免得大眼瞪小眼,搅了游玩的兴致。

    可这里的勋贵姑娘也有与寿安、长平处得平常的,晓得寿安与阮馨不往来了,便把帖子给了阮馨,全当看乐子了。

    哪怕寿安不理阮馨,与阮馨交恶的顾云锦的出现,也是意外之喜了。

    再退一步,就算她们都不理会阮馨,这些时日被搅进了流言里的阮馨,本身就足够让人指点说话的了。

    顾云锦倒是有些佩服阮馨了,反正若是她,得了这么恶意满满的邀请,肯定是不来的了。

    而阮馨却来了。

    不过,阮馨似乎也没有给人当乐子的兴趣,她和顾云锦冷漠对望了几眼,各自避开了。

    后花园里一时风平浪静的,前头就时不时有几句争锋相对。

    金安菲呛了徐令婕一句,不等徐令婕回嘴,金安雅已经拖着妹妹离开了,留下王玟一人与徐家姐妹两看两相厌。

    王玟不是个肯受气的,冷声道:“怎么没瞧见你们府上表姑娘?她是没有来吗?”

    有人在一旁答了一句:“顾姑娘吗?听说是往后头去了,与寿安郡主她们在一块呢。”

    王玟扑哧笑了,鄙夷道:“你看,你们那表妹都不愿意理你们了,人家得了贵人照顾,也没提携你们几分。”

    “是啊,表妹是有贵人提携,”徐令意冷冷睨了她一眼,“你跟着金家姐妹做什么?别看她们家跟平远侯府都姓金,她说亲戚长亲戚短的,长平县主不一样不理她们了吗?

    你便是再与我们过不去,金家姐妹也没有好处能给你的。

    人家自己躲得远远的,不出头,也不让亲妹妹当刀子,偏你傻乎乎的还一个劲儿往前冲,也不想想人家稀罕不稀罕你的忠心耿耿呢!”

    这话里话外的,句句在说王玟给金家姐妹当狗腿。

    王玟气得胸口都要炸开了,可徐令意最后那几句话还是震住了她。

    上次赏花宴的事儿,金安菲还反过头来说她呢……

    听说金安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的。

    可明明,那天是金安菲一定要寻徐令意不痛快,她只是帮腔罢了……

    这么一想,王玟下意识看了眼金家姐妹离开的方向,再不说话了。

    徐令意见她歇了,也懒得跟她折腾,怕徐令婕惹事,干脆也把她带离了人群。

    前头花园的人远比后花园的多,因而徐令意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一个姑娘一直看着她们,若有所思的。

    七月会一直到了三更天。

    乐成公主是最后才来的,往水榭边一坐,也不与人交谈,让侍女添了酒,一个人喝个没完。

    寿安郡主不放心她,与顾云锦说了声,过去搭了几句话,最后还是摇着头回来了。

    “怕是要喝醉的,”寿安郡主叹道,“皇后娘娘不顺心,她又能顺心到哪儿去?”

    乐成公主是中宫皇后亲生的,后宫里如今虞贵妃独大,连皇后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免得被一心想寻她错处的圣上找到机会,皇后谨言慎行了,乐成公主哪能舒坦?

    可大抵就是因此,怕喝醉了被人说道,乐成公主喝了许多,最后却没有醉,绷着脸又回宫去了。

    前后花园里的人,陆陆续续也散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中元

    七月会持续到三更天。

    万寿园里的热闹散了,前后门上却是格外热闹。

    来耍玩的都是姑娘家,即便有马车仆妇在外头候着,今夜城中巡防人手也比平日多,但各府家中都不放心,父兄来接的也不少。

    侍郎府里,徐驰来接的徐家姐妹。

    不提王玟那惹事的,徐令婕今日玩得还是极其尽兴的,这会儿疲惫上来了,一钻进马车里,就靠着车厢打瞌睡。

    徐令意扶着徐驰的手上车,见父亲一脸关切,便没有急着进车厢,而是笑了笑道:“没几个不开眼的人,父亲不用担心我。”

    徐驰闻言,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徐令意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

    四周人多,各府马车挤在一块,相熟的彼此打着招呼,也不乏婆子丫鬟们的动静,可徐令意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有一双眼睛隐在这些人之中,一直在看着她。

    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她下意识地扫了两眼,并未发现视线的主人,只能一头进了车厢,不再理会了。

    徐令婕迷迷糊糊的,含糊问道:“你怎么这么慢呀,我困死了,早些回去睡了。”

    徐令意随口应付了一句,没有细说。

    前回被人从西山一路跟到了珍珠巷口的事儿,她和魏氏只告诉了徐驰,侍郎府里其他人,她们瞒得紧紧的。

    虽说她不确定那道目光,但徐令意隐隐觉得,大抵与那日的人有关。

    另一厢,顾云锦是坐寿安郡主的马车走的。

    她没有父兄来接,寿安说什么都不放心,一定要把人送回珍珠巷才行。

    顾云锦拧不过她,干脆听了寿安的。

    寿安郡主这会儿的精神头还极好,靠着顾云锦不住说话:“等过了中元,我和长平想去游湖,姐姐一道来?”

    顾云锦闻言笑了。

    这两个小姑娘,真是半点也不肯歇的。

    寿安想游的是平湖,平湖在京城之中,水域宽阔,不说泛舟,就算是皇家花船,缓缓穿湖而行,都要小一个时辰。

    湖心有几处小岛,一年四季风光不同,在百姓们之间,也是个京中赏玩的好地方了。

    寿安说一不二,就当顾云锦应了,等看她进了院子,才让马车调头回国公府去。

    七夕一过,各府上下忙着准备中元节。

    顾云锦和徐氏坐在一块折着元宝,吴氏从前头过来,搬了把杌子坐下。

    一面折,吴氏一面低声道:“我刚去找大娘了,大娘的意思是她不讲究,我们要在这里摆也是可以的,但我琢磨来琢磨去,这事儿不合适,还是要回北三胡同一趟。”

    吴氏说的是中元祭祀。

    不管这到底是蒋慕渊的宅子,还是贾妇人的宅子,总归都不是顾家的。

    在别人家里摆起供桌,祭祀自家先人,这事儿委实不妥当,哪怕贾妇人无所谓,她们三人也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徐氏赞同吴氏的话:“同在京城中,一辆马车的事儿,就住在北三胡同,左不过三天而已。”

    话是这么说的,可等她们大包小包地回到北三胡同时,顾云锦还是有些担心的。

    北一、北二胡同的重建正热火朝天,动静实在不小。

    顾云锦和吴氏也就罢了,她们怕徐氏吃不消。

    与左右邻居们打了招呼,顾云锦进了小院。

    有些时日没有住人了,各处还是落了不少灰的,沈嬷嬷带着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先让徐氏坐下休息。

    供桌搭起来,吴氏做事有经验,贡品香火一应不缺,井井有条。

    顾云锦看没有什么需要她帮把手的,就出门去找黄家阿婆。

    黄阿婆亲切极了,与顾云锦说了会儿胡同里的趣事。

    顾云锦认真听了,又问:“夜里还清净吗?”

    “不算清净,”黄阿婆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建屋子,时间赶得紧,每天忙到天擦擦黑,第二天一早,刚有些光亮又开工了。

    我是上了年纪,不嗜睡,我家小儿就吃不消,成天要哭。

    阿婆再提醒你一句,这几夜怕是更加吵的,你们太太身体不好,还是住珍珠巷好,免得烦。”

    顾云锦粗粗一听,没领会黄阿婆的意思,见黄阿婆指了指墙边放着的烧元宝的盆子,她一下子恍然大悟了。

    北一、北二胡同走水之后的第一个中元,家里但凡有亲人遇难的,肯定是要烧纸的。

    新丧悲痛,哭上一整夜也不稀奇。

    以徐氏的身体,还是莫要遭这累的好。

    黄阿婆抿唇,道:“神鬼之说,还是要敬重些的,远的不说,近的只看燕清真人,就晓得了。”

    顾云锦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黄阿婆的第二重意思。

    中元节也是鬼节,那夜不太平,而小儿、体弱多病之人,是最容易冲撞上的。

    顾云锦信道,搁在从前,这话她将信将疑的,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可现在,她重活了一次,很多想法又不一样了。

    世间大抵真有鬼神吧,若不然,她又算是个什么呢?

    顾云锦向黄阿婆道了谢,回去劝徐氏。

    徐氏对祭祀一事极其看重,守夜从来不躲懒的,听顾云锦劝说,原是不答应的,直到顾云锦把乌太医搬出来了,她才点了点头。

    乌太医忙碌,看在贾妇人的面子上才辛苦来看诊的,做医者的如此尽心,她这个病人又怎么能胡乱糟蹋身体呢。

    天黑前,顾云锦先送徐氏到珍珠巷,再回北三胡同。

    等回到东街上时,正是热闹时候,不少铺子门口摆着花灯,有百姓买下,带去平湖放河灯。

    顾云锦想了想,转身上了素香楼。

    她记得,素香楼有一侧雅间,远远是能眺见平湖的。

    素香楼的生意依旧不错,只可惜那侧雅间客满,她只好先坐在临街那间,等着对面空出来再挪过去。

    念夏坐在窗边看街上,突然眼睛一亮,道:“奴婢好像瞧见大姑娘了。”

    顾云锦扑哧笑了:“大姐姐出门肯定带着帷帽,你居高临下看过去,能分得清谁是谁呀?”

    念夏又盯着看了会儿,道:“是大姑娘,边上那个是青雾呢,大姑娘那身衣裳是前回跟姑娘一道做的,奴婢认得的。”

    这么一说,顾云锦也凑到了窗边,低头往下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姐夫还是我姐夫

    徐令意的身边只跟着青雾一人。

    傍晚时,徐令婕吵着要放河灯。

    许是杨昔豫的事儿已然定下了,杨氏婆家娘家里外不讨好,这口气憋得厉害了,也不管那么多,干脆由着徐令婕。

    照杨氏所想,放个灯而已,徐令峥他们兄弟跟着,还看不好徐令婕吗?

    徐令意原是不想凑这个热闹的,魏氏劝了她几句,她才应下出门。

    刚到东街上,看到陆陆续续往平湖去的百姓,徐令意就有些后悔了。

    她和徐令婕商量之后,徐令峥、徐令澜陪着徐令婕去放灯,徐令意就在东街上寻个茶楼等着。

    这谁能想到,徐令意和青雾下了马车,还不等走进街边茶楼,她又感觉到了有人盯着她看。

    徐令意敏锐,这一次,一下子寻到了目光来源。

    她抬头往上看,果不其然,那茶楼二层的窗户边站着一个人,正沉沉看她。

    虽然她也不记得那天那位公子的模样,但徐令意觉得,应该是同一人。

    人家就在这茶楼里,徐令意哪里还会再往里走。

    东街上这么多茶楼,还寻不出一个安静地方吗?

    徐令意扭头就走,只是她脚程不快,没走出多远,青雾就白着脸道:“姑娘,那人好像跟上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徐令意又继续往前走。

    一面走,徐令意一面盘算着:“这里人多,我们不好跟他起争执,他若是再执意跟着,我们寻个僻静处,我倒要问问他,三番四次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青雾闻言,脚下一错,慌得连连摇头:“姑娘,哪能寻僻静处啊!他要是居心不良,奴婢跟您加在一块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话不是瞎说的。

    徐令意暗暗叹气,猛得就想起顾云锦来。

    看来,还是蹲马步学些拳脚为好,免得连自保都不行。

    早知道当时就日日去兰苑里跟着顾云锦学了,也就无需在此刻苦思冥想怎么甩掉身后人了。

    徐令意加紧了步子,经过素香楼时,被人拦了下来,她定睛一看,来人是念夏。

    念夏指了指楼上,道:“我们姑娘在上头。”

    闻言,青雾长长松了一口气,有人壮胆,那真是强多了。

    徐令意跟着念夏上楼,推开雅间大门,就见顾云锦还倚着窗边往下看,她不禁道:“关上吧,有什么好看的。”

    顾云锦道:“刚是念夏看到你了,我顺着看了眼,总觉得你心急火燎的,怎么了?又被人跟着了?”

    徐令意抿唇没说话。

    青雾连连点头,过来指给顾云锦看:“表姑娘,就是那个穿着月白袍子的,他之前在前头茶楼里吃茶,瞧见我们姑娘,就巴巴跟上来了。”

    顾云锦顺着青雾的指尖看去。

    那月白袍子的少年身形颀长,就这么不疾不徐抬起头来,直直望着她们这一间的窗户。

    如此一来,顾云锦和青雾真真切切看到了对方的模样。

    剑眉入鬓,凤眼斜长,唇角噙着笑意。

    青雾皱眉道:“长得还人模人样的,怎么还做跟着人跑的事儿呢?”

    顾云锦却在看清的那一瞬就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位少年人,虽然她离京之后再未见过,但她的确是认得的。

    那是礼部尚书纪大人的孙儿纪致诚,他也是前世徐令婕的丈夫。

    顾云锦半晌才回过神来,招呼念夏道:“你来看看,前回守在巷子口的是不是他。”

    念夏凑过来看了,颔首道:“就是他!他怎么老是跟着大姑娘呀。”

    这个问题,顾云锦也很想知道答案。

    她收回了目光,慢慢关上了窗子,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坐回了桌边。

    顾云锦对纪致诚的所有印象都来源于徐令婕。

    当年这门婚事是门当户对的,徐令婕应归应了,但在杨氏跟前也没少挑剔。

    婚后,纪致诚跟着徐令婕到过杨家几次,徐令婕与顾云锦说了不少纪致诚对她不好的地方,可那些烦恼,在跟杨昔豫井水不犯河水的顾云锦耳朵里,更像是撒娇一样了。

    看得出来,徐令婕是很粘纪致诚的,反倒是纪致诚,许是男儿的关系,在人前反正不见多少热情。

    没想到转过一世,纪致诚竟然会追着人跑了。

    而这个人,却是徐令意。

    徐令意见顾云锦这幅神情,便问:“你认得他吗?”

    顾云锦点头道:“礼部尚书的孙儿纪致诚。”

    这个答案,让徐令意也怔住了。

    两人正说着话,小二哥来敲门,笑嘻嘻道:“对侧雅间空出来了,两位姑娘要不要挪过去?”

    徐令意下意识地想离那窗户远一些,顾云锦原就是想看看平湖,自然应下。

    两人跟着小二往对面去,走廊拐角,程晋之迎面而来。

    两方打一照面,彼此问了安。

    程晋之的身后还跟着程四娘,看起来是兄妹一道来出来的。

    两间雅间相邻,程四娘毫不犹豫抛弃了程晋之,来找顾云锦说话。

    徐令意绞着帕子心不在焉的出了会儿神,还是下定了决心,与顾云锦道:“还是下去问一问吧。”

    之前是不清楚那人身份,担心碰见个说不清的,但既然是礼部尚书家的,纪大人在京城也是数得上号的,不会让孙子胡乱行事。

    只要能说理,就一定能说明白。

    顾云锦颔首,没有答应让青雾孤身下去,而是附耳与徐令意沟通了两句,等她同意去,才与程四娘简单说了说。

    程四娘听得目瞪口呆,但人家告诉她,就是信任之意,她赶忙道:“放心,这事儿我不会说出去的,三哥也不会乱说。”

    说完,程四娘去知会了程晋之一声,由程晋之的小厮去找纪致诚。

    不管对方什么意思,这样做总归更妥当些。

    那小厮很快就回来了,苦哈哈看着三个姑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奴才说了,徐大姑娘跟四姑娘您一道吃茶呢,他要是再鬼鬼祟祟的,我们爷回头要教训他,”小厮道,“他说,他不是鬼鬼祟祟的,他就是想认识徐大姑娘,他中意您……”

    这话欠打,小厮都说不下去了,不等程四娘挥手,一溜烟跑了。

    徐令意一脸莫名其妙,脸涨的通红,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正在吃点心的顾云锦险些噎着,赶忙喝了一口茶,满脑子就剩下了一个念头:我姐夫还是我姐夫……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送伞

    徐令意气了一阵,缓缓也就顺过来了。

    见程四娘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徐令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了出来:“他跑这么快做什么,我还想问问呢,那纪公子到底是中意我哪儿了。”

    程四娘对徐令意的了解不多,不清楚她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只能下意识去看顾云锦。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打量徐令意,问道:“知道了又如何?你还能改了不成?”

    这全然不照常理出牌的应对,让徐令意哭笑不得,轻轻捶了她一下。

    程四娘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转了转,猜到人家表姐妹要说话,她一个外人在这儿坐着,哪怕没有出去嚼舌根的意思,也不合适。

    “我去看看哥哥,”程四娘通透人,笑盈盈要告辞,“这事儿只管放心,我闭紧嘴巴,谁都不会说的。”

    徐令意起身送她,认真道了谢。

    谢她让程家的小厮走了这一趟,也谢她肯保密。

    徐令意重新坐回桌子边,抿了口茶,道:“你跟姑母说、跟表嫂都行,就千万别让我母亲知道。”

    顾云锦睨了她一眼,道:“二舅娘一心想把你的婚事定下来,前回相看那家,她不是挺中意的嘛。你不跟他说纪致诚,她大抵要应下那家了。”

    前回那家,徐令意其实是不满意的。

    婚姻之事,原是父母之命,轮不到她挑三拣四的,可当日瞧过,看上的就是看上的,不喜的也就是不喜的。

    心意一事,哪怕能骗得了对方,也骗不了自己。

    徐令意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意思,我若把纪致诚搬出来,母亲指不定就歇了前回那户人家的心思了。

    一个是还在念书的商贾,一个是礼部尚书府上,别说是母亲,但凡有点儿苗头,大伯娘都要撸起袖子替我定下。

    可是,你也别忘了,纪致诚一个人昏头昏脑的,纪大人府上难道都昏头了吗?”

    顾云锦直直看着徐令意。

    她知道徐令意为人冷静,但在真正面临一些问题时,才能感觉到她到底有多冷静。

    杨氏替徐令意定下这一点,顾云锦暂时持怀疑态度,毕竟,前世纪致诚是娶了徐令婕的,对杨氏而言,侄女婿远远不如亲女婿。

    不过,算算时间,这桩事情应该也和杨氏插一手没什么关系。

    从前,徐令意嫁给了王琅。

    五月里相看的,两家一拍即合,想快些定下,六月里就放过小定了,而后不紧不慢准备了一年婚事。

    等纪致诚认得徐令意时,就已经迟了。

    两年后,纪家求娶徐令婕时,徐令意早已经嫁了。

    不过,徐令意的话也有在理的地方,纪致诚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关键是纪大人府上的意思。

    纪家知道他们的公子哥跟着徐令意跑吗?

    他们允许这种事情吗?

    虽是堂姐妹,一道长大,但相较于徐令婕,徐令意的出身还是差了一些。

    礼部尚书府上从前能挑中徐令婕,未必会满意徐令意。

    “你这人……”顾云锦抿了抿唇,打量了她两眼,道,“说来说去,你说的都是人家的事儿,那你呢?你满意纪致诚吗?”

    徐令意皱了皱眉头,道:“满意他做什么?只会不远不近跟着我,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他要是有胆量有能耐说服了纪大人府上,让家里人正正经经、诚心诚意地来侍郎府商谈,我倒还高看他一眼呢。

    要是摆不平他家里人,除了给我添是非,还有什么用呢?”

    这几句话,是她的肺腑之言了。

    她彼时看不上王琅,当面下王琅的脸,正是因为这一桩。

    既然要把“喜欢”搁在嘴边,放在心上,那就要有扛起来的力气。

    如她父亲一般,哪怕闵老太太想退亲,徐驰都咬着牙抗住了,把魏氏娶了回来。

    之后这十几年间,无论老太太多挑剔魏氏,徐驰依旧替她扛着。

    没有勇气抗,没有力气抗的,徐令意瞧不上眼。

    顾云锦多少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了然点了点头。

    话说到了这儿,顾云锦便道:“你且放宽心,我也不会胡乱说出去的,那纪致诚若真有本事,就走着瞧呗。若是个没本事的,闹起来了,你反倒要受他拖累。”

    徐令意颔首。

    晓得徐令婕他们去放河灯了,顾云锦估摸着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也不着急走,倚在窗边远远看平湖景致。

    东街离平湖还有一小段距离,亏得这一片屋舍都矮,倒显得素香楼鹤立鸡群了一般。

    夜色沉沉,京中今夜灯火通明,远处的平湖水面黑漆漆的,只有岸边河灯漂浮处,影影绰绰的。

    顾云锦望着那些朦胧河灯,不由思绪万千。

    她想到的是蒋慕渊。

    从前,就是在平湖的湖心岛上,她第一次遇见了蒋慕渊。

    只记得那是夏日里,具体是哪一天,顾云锦早就忘了。

    炎炎酷暑,徐令婕却叫着要游湖,兄弟姐妹们一块到了平湖边,才知那日有贵人出游,没有多余的船只给他们了。

    徐令婕哪里肯打道回府,干脆沿着堤岸一路往湖心岛走。

    湖心岛上的清水观,大夏天的几乎没有香客,只几位道人在清扫而已。

    顾云锦倒是挺喜欢这种清净的,与其他人说了声,就带着念夏一人进了观内,在大殿里拜了拜。

    刚刚还是骄阳当空,等顾云锦拜完了,天色已然暗了,惊雷落地,下一瞬,豆大的雨点就落下来了。

    顾云锦被困在了观内,只好站在长廊下看雨景。

    磅礴的雨势遮挡了脚步声,等走得近了,顾云锦才留意到有人来了。

    一身锦衣的公子,行色匆匆的,衣摆沾了雨水,他却浑然不觉似的。

    两厢打了照面,彼此都很是意外,显然没料到在这里还会遇见人。

    见她在此处避雨,那人没有过来,另寻了一路离开了。

    没多久,有一亲随装扮之人拿着把伞过来,交给了念夏:“这雨一时大抵不会停,我们爷问道长借了把伞,姑娘将就着用吧。”

    念夏犹豫地看向顾云锦。

    顾云锦问了,才晓得刚才那位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送伞来的是寒雷。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飞流直下

    正是因为这一次赠伞,在后来遇上蒋慕渊的时候,顾云锦曾向他道谢。

    蒋慕渊却说,他只是“借花献佛”,那是道观的伞罢了。

    在京中,顾云锦仔细想了想,她当时和蒋慕渊遇见的次数很少,说过的话也不多,再相遇时,就是岭北的白云观了。

    明明是不甚熟悉的两人,只因数年未见,只因他乡重逢,这两种奇妙的体验夹在一起,最终倒像是旧友一般,说了很多的话。

    虽然,大部分都是顾云锦在说。

    她想,恐怕是她当时晓得自己活不久了,才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却没料到,一转眼醒来,今生大不同了。

    她和蒋慕渊也熟悉许多。

    顾云锦犹自出神,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问了念夏时辰,晓得时候不早了,便与徐令意道:“我先走了,嫂嫂还等着我呢,我迟迟不归,她要担心的。”

    徐令意应了,她要在这里等徐令婕他们回来。

    顾云锦又去隔壁与程四娘告了别,和念夏两人不疾不徐往北三胡同走。

    虽然入夜了,但满月当空,并不黑暗。

    回到顾家小院,顾云锦只提遇见了徐令意,旁的也就不多说了。

    如黄家阿婆所预料的,这一夜,北三胡同很吵,顾云锦和吴氏万分庆幸送徐氏回了珍珠巷,免受这烦恼。

    不过,翌日一早,徐氏就过来了,显然也挂心祭祀之事。

    祭祀做周全了,顾云锦一回到珍珠巷就好好睡了一觉,这才觉得浑身都顺畅了。

    隔了几日,寿安郡主果真递了帖子来,说定下了七月二十七去游湖。

    顾云锦给寿安回了帖子,就被贾妇人叫去吃西瓜。

    这瓜是拿井水镇过的,一咬下去,透心凉。

    徐氏不宜多吃,只尝了一小块过过瘾就放下了,倒是便宜了吴氏和顾云锦。

    顾云锦正吃着,一抬头见窗外庑廊下,抚冬和沈嬷嬷嘀嘀咕咕说着话,她便唤了一声。

    抚冬今日回小街上看老子娘去了,这才刚回来,满头大汗的。

    顾云锦笑着问她:“既回来了,怎么不先收拾收拾,与沈妈妈说什么呢?”

    抚冬答道:“奴婢在小街上刚巧遇见了陈妈妈,她说今儿个上午,礼部纪大人登门拜访,与大老爷在书房里说了好久的,府里都在猜,是不是大老爷要重新回衙门里了?”

    徐砚自打被停职,这两个月里就一直没有被召回工部去。

    没有月俸还是小事,徐砚也不少那些银子,他只是担心,长此以往下去,他这个侍郎的位置迟早会被人顶替。

    这一点,不止徐砚着急,杨氏着急,徐家上下一样都挂心着。

    平素往来的大人们近来关系也淡了许多,纪尚书的突然登门,让侍郎府好生欢欣鼓舞。

    顾云锦想的显然和徐家其他人不同,她想到的是纪致诚。

    早不来晚不来的,纪尚书从前和徐砚似乎也不那么密切的,这会儿突然来了,应该不会是公事。

    私事,自然就是那一桩了。

    就是不晓得纪尚书会说什么……

    是替纪致诚赔礼全当没有之前那些事儿呢,还是有心结亲呢……

    “送客时,大舅舅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顾云锦追着一句。

    “肯定是高兴的呀,”抚冬道,“要是愁眉苦脸的,早就换一路去猜呢,比如大老爷的官帽子要丢了……”

    吴氏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顾云锦眨巴眨巴眼睛,莫非那纪致诚真的说通了家里人?

    在上次通过小厮向徐令意表达了喜欢之意之后,他就不再藏着掩着,直接大踏步前进了?

    这可真是厉害了。

    如顾云锦所想的,纪尚书的确是来试探两家结亲的意思的,也明明白白点名了徐令意。

    杨氏又是喜又是愁的,能与礼部尚书府上结亲,自然是一桩好事,毕竟侍郎府上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办法让徐令意嫁得更好了,能有此造化,和天上掉馅饼似的。

    但她也愁啊,人家瞧中的若是徐令婕多好啊。

    可惜,由不得她挑三拣四的。

    杨家因杨昔豫的事情,名声受累许多,徐令婕眼下说亲是要吃亏的,哪怕杨氏脸皮再厚,也不好去跟纪家瞎搅和。

    她欢欢喜喜去找了魏氏,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说这回肯定黄不了。

    魏氏一愣一愣的,整个人晕晕乎乎,被这个馅饼砸得回不过神来。

    她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求徐令意高嫁,前回王琅已经是上上之选了,因而错过之时,她才会那么糟心愤怒。

    眼下这一个,显然是上了数层台阶。

    哪怕纪致诚不像王琅一样才名在外,但礼部尚书的孙儿,素来也没有纨绔之名,应当是极好的。

    徐令意五味杂陈,等杨氏走了,才告诉魏氏道:“上次跟着我们马车的那一个,就是纪致诚。”

    魏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话在嗓子里转了三圈,最终说出一句来:“那他这人挺执着的。”

    徐令意气笑了。

    岂止是执着,还很是莫名其妙。

    他到底跟纪家怎么说的,能让纪大人亲自来侍郎府探口风?

    明明与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又是从哪儿生出的这种执着来?

    不过,不管她怎么腹诽纪致诚,正如她那天与顾云锦说的一样,这事儿一旦让杨氏和魏氏知道了,根本拦都拦不住。

    徐令意和魏氏说了几回,魏氏到底心疼她,正好纪家那儿也有女眷想见见徐令意,两家便商议下了相看之事。

    说是相看,最终是魏氏满意、杨氏满意,纪家那儿一样满意。

    徐令意想揪个机会找纪致诚当面问问明白,愣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只能万分不满意的作罢了。

    而顾云锦上了宁国公府的马车,和寿安郡主一道去平湖,刚下车就遇见了傅敏芝。

    “听说徐侍郎府要和纪尚书府上结亲了?”

    顾云锦愣了愣。

    傅敏芝只当她不知情,又道:“纪家来请祖父保媒,祖父似是应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顾云锦说完,感慨万千。

    两家这速度,当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她不清楚徐令意会不会高看纪致诚一眼,反正她是很佩服纪致诚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父亲

    这天日头足,晒在人身上实在不舒服。

    寿安催着她们登船,笑盈盈给头一回来的顾云锦介绍周围。

    这游船是永王妃的,常年停在湖畔,只仆从们看管整理,偶尔借给小辈们泛湖看景。

    听说水下一层堆了不少杂物压舱,水上两层,一层布置了清净厢房,另一层打通,摆上桌椅,观景正合适。

    眼下,桌上已经摆了各式点心,也备了四五种凉饮。

    顾云锦抿了一口杏仁露,只觉得浑身的暑气都散去了,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好看极了。

    长平县主还未到,她们三人就凑在一处说话,说的依旧是徐令意与纪致诚的事儿。

    寿安与傅敏芝只见过徐令意几回,虽交谈不多,但印象还都不错。

    毕竟有金安菲和王玟这对参照在前,徐令意的性子无疑讨喜多了。

    “这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寿安咬着点心,鼓着腮帮子道,“王家想高攀太常寺卿,转过头来,徐令意却要去尚书府中。”

    傅敏芝道:“王琅是有真材实料的,我听祖父提过,即便是在监生当中,王琅亦是出类拔萃,往后是极有希望搏个官职的。

    反倒是纪致诚那人吧,幼年时也曾以天资出名,后来就慢慢不提了,如今蒙荫在国子监里念书,听说挺混日子的。

    不过,两家结亲,我们说的不算,徐大姑娘自个儿想的也不算,等祖父登门保媒了,这事儿就板上钉钉的了。”

    顾云锦闻言抿唇。

    她知王琅将来会出仕,而纪致诚并没有在科举上大放异彩。

    从前顾云锦被送出京城时,纪致诚依旧在国子监读书,高不成低不就的。

    为此,杨氏私底下抱怨过,尤其是和王琅一对比,这两连襟的好赖一下子就出来了,杨氏自然不高兴。

    徐令婕倒无所谓些,纪尚书的官位稳当,纪致诚也有个兄弟得了官,在地方上打拼,纪家还是往上走的,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也许,正是因为纪致诚才学不显,日子得过且过的,纪尚书那儿才心急火燎地想给他讨个媳妇,对女方的身份也没有苛刻挑剔。

    念头一转,顾云锦瞧见笑容莞尔的傅敏芝,不由又暗暗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纪家显然是很看重徐令意的,并不是要随便安置了纪致诚,要不然,也不会请傅太师出面保媒了。

    如此一来,顾云锦越发好奇纪致诚是怎么摆平了纪家上下的。

    正说着,长平县主与程家三姐妹一道来了。

    听到这一茬,程四娘看了顾云锦一眼,视线对上,她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去过。

    游船缓缓往湖心去。

    压舱物沉重,船走得极稳。

    水波荡开,在日光之下,泛着金色。

    离湖心岛渐近,寿安起身走到船头,身影有些落寞。

    顾云锦看在眼中,心生疑惑,正想上前询问,长平却唤住了她。

    “今日能泛舟,也是沾了寿安的光,”长平低低道,见顾云锦不解,她又道,“长平的母亲这些日子在清水观住着。”

    顾云锦闻言一怔,刚想说什么,就有仆妇过来,说船快在湖心岛靠岸了,让她们都坐好,又有人把寿安请了回来。

    游船靠岸时,多少有些颠,好在坐稳了,并没有不适之处。

    寿安起身下船,行了几步,突然转身朝顾云锦招了招手:“姐姐与我一道走走?”

    顾云锦自然应了。

    因着长平县主的话,顾云锦对寿安郡主这会儿的低落有了些许猜测,但这不是愉悦事情,她不会开口问。

    倒是寿安郡主,一面走,一面自个儿提了起来:“我正好过来看看母亲,过几天是我父亲忌日,母亲在中元前就住到清水观了,听说他们从前挺喜欢一道游湖的。”

    顾云锦转眸,沉沉看着寿安郡主。

    寿安似是浑然不觉,道:“其实,我对父亲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了,他战死时我才五岁,他又常年在外,我连他的五官都记不清。

    府里上下都说,我父亲和大伯父长得很像,兄弟两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所以这些年,我都把大伯父当父亲看的。

    他是不在了,但其实我这些年过得很好的。

    大伯父和大伯娘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哥哥也宠着我,我的封号也是大伯娘求来的……”

    顾云锦静静听寿安说着。

    寿安说了很多,却几乎没有提及她的母亲。

    顾云锦犹豫再三,问道:“你母亲呢……”

    寿安垂下了眸子,眼睛里闪着晶莹,明明快哭了,声音却依旧倔强:“我很少去母亲跟前的,母亲见到我就难过,我的这双眼睛和父亲太像了,她挨不住……”

    顾云锦抬手,抱了抱寿安,她也有很多话想说,说她的父母,但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寿安吸了吸鼻子,很快又笑了:“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母亲就住在厢房那儿,我自个儿过去,姐姐在观中随意走走,拜一拜吧。”

    顾云锦目送寿安走远,斜斜靠着走廊柱子,看着天空出神。

    战场就是如此,谁也不敢说一定能活着回来。

    她的祖父就是死在战场上的。

    她的父亲受了重伤,即便回到府中,用药吊着,但毕竟成了旧疾,最终熬不下去了。

    镇北将军府里,因战过世的长辈们又岂止是她祖父和父亲,能得封将军府,能在祖父顾缜死后、由战功不算出众的长房伯父承继将军之位,而不是撤了将军府,这其中付出的鲜血让人难以想象。

    数代人的鲜血保住了镇北将军之名,哪怕从前顾云锦再不喜欢将门粗鄙,也知道为百姓守江山是义不容辞的,是责任,也是荣耀。

    朝廷战事极多,不止是外敌,还有内乱。

    她突然想到了程晋之,明明只是个少年人,前世只及弱冠便已马革裹尸。

    那顾云齐呢?

    她这位数年不曾见过的兄长,有从战场上活下来吗?

    还有蒋慕渊呢?

    岭北白云观一别,她是一闭眼一睁眼又回到了十年前,那蒋慕渊呢?

    他彼时身上已经有不少旧伤痕迹了,寒雷亦是跛着脚,在那日之后,蒋慕渊奔赴平叛,他最终又活到了什么时候呢?

第一百六十章 执伞

    这些问题涌进脑海,沉甸甸的,闷得顾云锦喘不上气来。

    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些。

    都是重活一遭的人了,她还要费心去挂念曾经的那一世。

    因为知道,那一世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那些经历也都是真实的。

    她是一蹬腿就离开了,可其他人还生活在其中,又怎么能不挂念呢。

    哪怕这些问题对于她来说,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但还是揪心得厉害。

    念夏见顾云锦出神,便没有跟上前去,只远远候在一边。

    风卷过树叶,上一刻还在耳畔的蝉鸣不知不觉间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树叶的沙沙声。

    乌云渐渐遮蔽了阳光,四周很快就暗了下来。

    而后,豆大的雨水砸了下来。

    顾云锦靠着柱子站着,被屋檐落下来的雨帘湿了衣角才回过神来,她怔怔看着面前的雨幕。

    手缓缓握紧了拳,她深吸了一口气,在思绪回笼之前,人已经不由自主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加快步伐,往大殿方向去了。

    念夏叫她唬了一跳,眼看着自家姑娘飞奔一样离开,她赶忙也跟了上去。

    雨势磅礴,狂风裹着雨水扑面而来,虽是在走廊之中,衣衫也染了湿气。

    顾云锦直到大殿外才停住了脚步,站在廊下,直直看着走廊的另一头。

    一瞬不瞬地看着。

    直到行色匆匆的蒋慕渊出现在那边,四目相对之时,顾云锦悬着的那口气才总算落下去了。

    原来,当真是这一天呀。

    前世她头一次见蒋慕渊时,就是这天了。

    那时蒋慕渊转身离开,只让寒雷送了一把伞来,而这一次,两人不是全然不曾碰过面的陌生人,蒋慕渊自然而然地就走了过来。

    “怎么不在游船上?”蒋慕渊含笑问她。

    顾云锦道:“陪郡主下船走走,她去见她母亲了,小公爷怎么也在这儿?”

    “来看二叔母的,”蒋慕渊解释道,“我从堤岸走,方便些。”

    那游船之上都是姑娘家,虽说都是相熟的,但对蒋慕渊而言,的确没有骑马走堤岸便捷。

    顾云锦颔首,抬眸打量了他一眼。

    蒋慕渊的衣摆也沾了些雨水,脸上也有水珠子,他随意抹了抹,目光虽炯炯,但眼下微微有些青。

    顾云锦看在眼中,不由道:“小公爷这些日子很忙吧……”

    她是随口一叹,落在蒋慕渊耳朵里,因着前回听风说过的话,就品出些别的意味来。

    那夜以为他要过去,特特重新梳妆更衣,最后只能面露失望。

    而在那之后,一个多月,他也的确是没抽出空来。

    那之后,蒋慕渊对水晶油包甜滋滋的味道颇为着迷,这会儿想到甜味,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了两块糖,笑着递了一颗给顾云锦。

    顾云锦低头看蒋慕渊摊开的手。

    手掌上有不少茧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糖果躺在掌心里越发显得小巧,那层胭脂色的糖衣极其讨喜。

    “尝尝看。”蒋慕渊道。

    青葱似的手指落在掌心,轻巧提了糖果去,指甲尖微微刮到了蒋慕渊的掌心,因着实在太轻了,顾云锦浑然不知情,而蒋慕渊却感知得清清楚楚。

    像是猫儿的爪子划过一般,不止落在了掌心,亦是划过了心田。

    他下意识地想反手去握住那细长的手指,但略一怔神的工夫,顾云锦的手已经收回去了。

    顾云锦剥开了糖纸,送入口中,甜丝丝的味道一下子卷席了口腔,从口齿之间甜到了嗓子眼里,又顺着咽喉冲入五脏六腑。

    只看她笑盈盈的模样,蒋慕渊就知道她肯定喜欢这糖。

    他也剥了一颗,含在嘴里。

    顾云锦吮着糖果,声音都轻快许多:“上回郡主分过我几颗,说是小公爷从慈心宫里摸出来的。”

    “她倒是会借花献佛!”蒋慕渊的眼底全是笑意,道,“也不知道是哪几个胆大的,去给皇太后请安时总悄悄捎带各式糖果,连嬷嬷们都瞒住了。

    这些是进贡的,圣上给了皇太后,与嬷嬷们说好了是两天只吃一颗的,谁晓得皇太后另外还藏了糖。

    我那天翻出来不少,皇太后为了封我的嘴,让我抓了一把。

    原是想着给你送些去的,却叫寿安瞧见了,一股脑儿全顺了去。”

    顾云锦莞尔,看来皇太后真的嗜甜,她刚要接话过去,一个念头滑过脑海,她不由疑惑道:“不是都让郡主顺去了吗?那这两颗是哪儿来的?”

    说话时,顾云锦偏转着头,眼睛晶亮,其中满是好奇,写满了“原来你也跟郡主耍心眼、偷偷藏糖果”。

    蒋慕渊哭笑不得:“我上午才去宫里问皇太后要的,总共十几颗,我身上就带了两颗,余下的让听风收着,回头送去珍珠巷。”

    顾云锦挑眉,这又要让听风特特跑一趟了。

    蒋慕渊弯下了腰,稍稍凑近了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别让寿安知道,她准问你要一半。”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她并不介意分给寿安,前回寿安也给了她半把,但蒋慕渊这般叮嘱了,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回神,几乎是被蛊惑了似的,顺着蒋慕渊的意思,点了点头。

    蒋慕渊满意了。

    雨势丝毫不见小,寒雷快步过来,将一把折伞递给了蒋慕渊。

    蒋慕渊接过来,绕到顾云锦的右手边,撑开了伞,斜斜挡在两人身前,遮挡被风吹进来的雨水。

    几乎是霎时间,顾云锦想起了十年后的白云观,微微小雪之中,就是蒋慕渊执伞,与她并肩而立,两人说了许久的话。

    这份相似感并非来自于执伞,而是“绕行”。

    当时,蒋慕渊原是右手拿伞的,但很快就换了只手,为了多遮挡些,他绕到了顾云锦的另一侧,之后再未换过。

    起先,顾云锦只当他要站上风口挡风,后来念夏告诉她,寒雷说,蒋慕渊的右手伤到了筋骨,大夫说很难养好,他都开始学着用左手拿筷子、写字、提剑了。

    而刚刚,蒋慕渊也特特绕了一圈。

    顾云锦偏转身,探着往蒋慕渊的右手看了眼,迟疑道:“上回说的右手臂的旧伤,还是没有好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总少不了道谢

    雨水潮湿,一扫暑气,呼吸之间,全是清新气息,胭脂香、皂角味道,早就被掩盖了。

    可顾云锦突然靠近,蒋慕渊还是能嗅到她身上甜甜的香气。

    不是胭脂,而是那颗糖。

    清清淡淡的果糖味道,在雨气中并不明显,但正是这样的若有似无,让人不由想深深吸一口气。

    蒋慕渊垂眸看她,口中的饴糖裹在舌尖,擦过牙齿,只觉得蜜蜜甜。

    而后,蒋慕渊才看了眼右手臂,道:“怎么这么问?”

    顾云锦解释了一句。

    蒋慕渊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失笑道:“也是你仔细。其实是好了的,只是前段日子不太舒服,大夫说要好好养养,就一直注意着。我是习惯成自然,不碍事的。”

    就像是为了证明当真不碍事,蒋慕渊稍稍活动了一番右手臂。

    顾云锦并不清楚蒋慕渊右手臂的旧伤到底在哪个位置,看他这般动静,好似真的无事一般,她便放下心来,眉宇渐舒。

    蒋慕渊看在眼中,见她放心了,便没有继续说旧伤,而是问起了将军府的事情。

    “听说你们在找宅子?”蒋慕渊道,“将军府的人要搬来京城了?”

    吴氏托过贾妇人寻宅子,因而蒋慕渊听说了,顾云锦也毫不意外,她颔首道:“大伯娘和三姐姐说是中秋后进京,三姐姐从京里发亲,完婚时长房其他兄弟姐妹也要来的,往后就住下,不走了。

    大伯娘的意思,我哥哥不在京里,家里就我们几个女眷,还是搬到一处住,彼此有个照应。”

    “没有找到合适的宅子?”蒋慕渊又问。

    顾云锦道:“听说是还没有。他们住惯了宽敞的将军府,宅子若小了,怕是不习惯,住不开。”

    她离开镇北将军府多年,但对将军府的布局还是记得的。

    北地城镇不像京城这么寸土寸金,人少地多,将军府占地极大,里头有校场,城外还圈了块地做马场养马。

    像北三胡同这样的小院子,她们娘三个住着觉得舒坦、亲切,长房恐怕就吃不消了。

    再说了,徐氏带着两个孩子回京,说出去算是投奔娘家,虽不在侍郎府住,但寻起住处来,讲究不多。

    可长房就不一样了。

    信上说了,长房往后是长住京城了,那意思便是,只要没有军务在身,承继了镇北将军之位的伯父亦是要留住京城的。

    这等于是在京中要建府。

    京中讲究以身份居住,侍郎府所在的青柳胡同,左右几乎都是官宦之家。

    而北三胡同或是珍珠巷,则是外商群居之处,顾家找宅子,除非实在挑不中心仪的,否则不会选择与外商比邻,即便暂住下,也要急着另寻的。

    这些缘由,不用顾云锦解释,蒋慕渊也能想出来,便道:“我让听风留心些,若有合适的就告诉贾大娘。”

    顾云锦笑着道谢。

    蒋慕渊好笑地睨了她一眼,道:“每回见我,总少不了道谢。”

    这么一说,顾云锦亦是莞尔。

    蒋慕渊帮她的事儿实在太多了,大大小小的,哪怕对他而言,的确是举手之劳,但对顾云锦来说,受益颇多。

    除了道谢,她也回报不了什么。

    就好像石瑛的事情,若无蒋慕渊出手,石瑛已经跑到天涯海角,舒舒服服过日子去了。

    可她那人又委实太过阴狠,若不斩草除根,往后还不知道又会翻出什么风浪来。

    这一桩,顾云锦还未道过谢,但蒋慕渊都那么说了,她这会儿也不好在把“谢谢”挂在嘴上,便干脆扯开去,说了旁的。

    “燕清真人有消息了吗?”顾云锦问道。

    从朝廷发公文算起,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些时间足够把公文贴到各个州府镇子村庄,但真要把人找出来,却不见得够。

    蒋慕渊摇头道:“还不曾有消息,燕清真人云游四海,若是在哪处高山道观落脚,只怕连公文都还没看到。”

    这话只说了半截,但后头的意思,顾云锦听出来了。

    即便真人看到了,也未必愿意回京。

    夏日午后的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眼看着就小了下去,丝毫不拖沓,乌云散开后,雨就停了。

    檐下淅淅沥沥往下滴着水珠,青石板地砖上,有几处不平,积了小小的水坑。

    厢房里,方氏让洪嬷嬷推开了窗户,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头也没有抬,道:“雨停了,寿安你回去吧。”

    寿安郡主看着母亲,神色之间透着几分委屈,但她深知方氏性子,便问了林嬷嬷一声:“哥哥和顾姑娘还在说话吗?我现在过去,不会打搅了吧?”

    林嬷嬷想出去远远看一眼,还未走出屋子,就听到身后方氏说话了。

    “你倒是尽心,”方氏淡淡道,“若是缘分到了,哪怕没有你在中间牵线,也不会错过的,若是无缘,你再费心,亦是无用。时候不早了,他们要是说到天黑了,你还一直等着吗?赶紧回去吧。”

    寿安只好应了,起身离开。

    厢房的门关上了,方氏这时才抬起头来,透过窗户看着寿安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她才低声询问洪嬷嬷道:“你见过那位顾姑娘吗?”

    洪嬷嬷与林嬷嬷的关系不错,她答道:“奴婢只听林妈妈说过,顾姑娘姿容出众,性子爽快,与郡主处得挺好的。”

    闻言,方氏的唇角微微一勾,瞧着像是个笑容,却满满都是苦味。

    她叹道:“姿容出众、性子爽快,又是将军府出身,这样的姑娘嫁去哪儿不好?寿安还一心想着让人家当她的嫂嫂。

    宁国公府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看看我,常年累月的,我都要不记得我今年多少岁数了。

    老爷死了,我活着也跟死了是一样的。”

    洪嬷嬷晓得方氏心里苦,寡居的日子难熬,思念的滋味更不好受,旁人劝解再多,也不过是站直了说话不腰疼而已。

    从前,二老爷与二太太也是处得极好的,哪怕二老爷经常离京,一走就是半年多,但也没有妨碍夫妻感情。

    只是,战场就是如此。

    人,说没了,就没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枣糕

    雨声歇了,脚步声便清晰了。

    顾云锦循声望去,就瞧见了神色哀哀的寿安郡主。

    蒋慕渊看在眼里,等寿安郡主走到近前,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柔声道:“正好雨停了,你跟顾姑娘一道回船上去,别叫长平她们等久了。我之前吩咐过,船上给你备了些慈心宫的枣糕,有尝到吗?”

    寿安郡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枣糕并不稀罕,但寿安最最喜欢的,是慈心宫小厨房里做的枣糕。

    明明与御膳房用的是同一种方子,甚至因为不让皇太后吃得太甜而减少了糖的用量,但滋味就是与众不同,格外清香爽口。

    因着是小厨房里做的,若没有皇太后的吩咐,平素是吃不着的。

    “刚刚没瞧见有枣糕,我这就回去看看。”寿安郡主笑了起来,拉着顾云锦要回船上去。

    顾云锦与蒋慕渊告别,跟着寿安郡主一道走。

    绕过走廊,青石板地砖有些湿滑,两人手牵着手,走得不快。

    顾云锦睨了寿安郡主一眼,就看出来她的笑容已经不及刚才欢快了。

    这个小姑娘呀……

    蒋慕渊特特哄她的,她心知肚明,也不愿意叫兄长担心,这才笑得那般愉悦。

    似是察觉到了顾云锦的目光,寿安郡主重新挂上了笑容,道:“其实我知道的,哥哥肯定交代过,让侍女们等我从白云观回去之后再上枣糕,他就是拿那点心逗我开心的。”

    寿安见过方氏之后,情绪肯定低落。

    这种郁郁,言语不好哄,能有吃食让她稍稍打起些精神来,一定就会用在刀刃上。

    寿安加快了脚步,嘴上却不错过任何一个夸赞蒋慕渊的机会,道:“哥哥就是这么细心。”

    顾云锦跟着笑了,她岂会不知道蒋慕渊心细?

    “是啊,小公爷很细心的。”顾云锦应道。

    寿安眉梢一扬,她听见顾姐姐夸哥哥了,不枉费她三番几次说哥哥好话。

    这可比枣糕还让她雀跃,心情霎时间愉快许多。

    两人回到船上,长平县主等人都看了过来。

    长平猜测寿安的情绪会有些低落,与傅敏芝她们商议着要怎么逗寿安高兴,不想见寿安笑盈盈地回来,愣怔之后,见她的笑容真心实意的,不由也都松了一口气。

    侍女摆上了枣糕。

    长平县主格外捧场,道:“慈心宫小厨房的?今儿个可真是沾光了。”

    寿安郡主抿唇笑,取了一块递给顾云锦:“姐姐尝尝。”

    顾云锦接过来咬了一口,入口顺滑凉爽,丝毫不粘牙,淡淡的枣子香气漫在口齿之间,是枣子特有的甜味。

    在夏日里,这样的点心实在叫人欢喜。

    长平县主道:“你们刚才不在,错过了好景致呢。下大雨时的院子都看过不少了,雨中的平湖却不常见。整个水面都拢在雾气之中,雨水砸下来,当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程四娘附和:“可惜这一片水没有养莲花,若是在对岸那一片,雨中荷塘,越发好看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都是欢欣事,寿安心中的那些阴霾全散了。

    游船回程时绕了湖心岛的另一侧,慢悠悠地荡回了岸边。

    寿安郡主把顾云锦送回了珍珠巷,与她挥了挥手:“等天气凉爽些,中秋前后吧,姐姐到国公府找我玩?”

    顾云锦自然是笑着应了,进了院门,贾妇人就笑嘻嘻把一个精致食盒递给了念夏。

    念夏心里透亮。

    在白云观里,顾云锦之前在想事情,念夏就离得有些远,等蒋慕渊过来了,她就越发不好上前去了。

    大雨磅礴,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念夏一个字都听不到。

    不过,京中会记着给她们姑娘送食盒的,也就是小公爷、郡主和县主了。

    今日郡主和县主都可以当面给东西,余下的就是小公爷了。

    顾云锦回屋里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去了徐氏那儿。

    吴氏和徐氏正一道说话,见她回来,笑着问道:“游船可还高兴?”

    顾云锦只挑趣事说,寿安郡主父母的话题,她一个字都不讲的,说了,只会让徐氏和吴氏难过又担忧。

    因为,她的父亲也不在了,她的哥哥还在战场之上。

    趣事逗得吴氏和徐氏笑容满面。

    顾云锦打开食盒,上层堆了各式糖果,市面上买不着的就是皇太后那儿顺来的贡品了,下层摆了一叠枣糕。

    前回郡主给的那一把糖,顾云锦给吴氏和徐氏尝过,因而吴氏认得这种。

    她笑着道:“郡主不仅请你吃喝,还让你捎回来了?你们感情是真的好。”

    晓得吴氏是误会了,不过这事儿不好解释,顾云锦也就不说,只是催着她们尝尝:“慈心宫小厨房做的,我尝过,很好吃的。”

    徐氏抿了一口,道:“托郡主的福,我如今也是尝过皇太后御膳的人了。”

    “太太还尝了皇太后的贡品呢,这可是大福气了。”沈嬷嬷打趣道。

    屋子里笑声不断。

    慈心宫里,皇太后却板着脸,沉沉看着小王爷。

    小王爷摸了摸鼻尖,趁着宫女、嬷嬷们都不注意,暗悄悄把袖子里的荷包塞给了皇太后。

    入手沉甸甸的,好多糖呢。

    皇太后眼中微微一喜,动作又快又轻地就藏了起来:“也就你知道来叫哀家高兴高兴。”

    “您别诓我了,又不止我一人在逗您高兴,”小王爷哭笑不得,压低了声音,关照道,“千万不许多吃,一日就一颗,我们说好了。”

    “哀家的身体,自个儿有数,”皇太后撇了撇嘴,“你是不知道,今儿个上午,阿渊又从我这儿讨了一大把糖走,还要吃枣糕,哎!哀家要不是知道拿去是哄寿安的,才不给他呢!”

    小公爷大笑:“您跟我告状也没用,我又打不过他。”

    “呸!”皇太后瞪着眼睛道,“打他做什么?他整日里做正事,哪像你,不务正业!”

    小公爷打起了哈哈。

    说到正事,皇太后的脸色微微一沉,叹道:“燕清真人还没有下落呢,哀家这心啊,急都急死了,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几天睡得都不踏实。”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快马加鞭

    小王爷闻言,不由正色许多,关切道:“请乌大人来给皇祖母瞧瞧?”

    皇太后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哀家这就是心病!哪天找到燕清真人了,真人进京来了,哀家就踏实了!”

    可满天下的,又要去哪里找一个人呢?

    陪着皇太后用了晚膳,小王爷才起身离开。

    嬷嬷一路送出来,许是怕小王爷担心,道:“可能是近些天太热了,皇太后不耐暑气,夜里这才睡不好。

    只是年纪大了,乌太医不让摆太多冰盆。

    等出了夏,大抵能好上许多。”

    小王爷颔首。

    不过,皇太后这些时日是注定睡不踏实了。

    五日之后,驿站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地往京里送消息。

    驿官从南城门进京,绝尘往宫门而去,沿途百姓纷纷避让,而后交头接耳的,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有人猜道:“许是寻着真人了?”

    “寻到真人能这么匆忙?”有人不认同,“马快得差点都撞到人了。要我说,可能是军情。”

    “又要打仗了?”

    “哪年不打仗?现在北面还打着呢!”

    “难道是打输了?”

    猜测颇多,又提及那几次凶兆,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但百姓的情绪还算稳定,毕竟,不是在京城脚下,打仗也好破城也罢,还轮不到他们头上。

    蒋慕渊急匆匆地赶到了御书房。

    大案后头,圣上脸色铁青看着快报,见他来了,便把快报拍在案上:“你看看吧。”

    蒋慕渊拿起来看了,上头写的不是军情,而是水灾。

    两湖地区发大水了,快报送出的时候还未决堤,但依当地官员所见,离决堤不远了。

    工部、户部的官员都赶来了。

    户部右侍郎廖大人一头大汗,连连擦拭。

    北一、北二胡同重建之时,他曾跟小公爷提及过,担心今年两湖可能会发大水,也要担心外敌,一旦出事,这些都是要嗷嗷伸手讨银子的。

    当时,小公爷拍板先挪了。

    哪知道他这个乌鸦嘴哦,真的说中了。

    国库就这么点银子,赈灾实在不够用啊。

    “众卿都说说,这事儿怎么办?”圣上沉声道,“两湖沿岸,六年前才修过的河堤,现在跟朕说,要决堤了?六年前拨下去的银子,他们是换成豆腐去垒的河堤吗?

    当时工部是谁去督工的?哪个?给朕站出来?”

    工部尚书刘大人汗涔涔,叹道:“六年前,是时任右侍郎的曹峰去督工的。”

    曹峰?

    圣上很快想起来了。

    曹峰亲自去的,在那儿待了四个月,却不想染了疾,死在了回京路上。

    那之后,徐砚升任了右侍郎。

    曹峰死了,圣上这会儿无论是问话还是训斥,都没有目标,只能拍着桌子道:“人死了,朕的银子都不知道用去哪儿了?这次别给银子了,直接送豆腐去就行了!”

    这当然是气话,众人听着,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圣上气归气,还是仔仔细细问起了眼下户部能拨出来的银子。

    户部几位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苦哈哈的,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实在不多了。”

    眼瞅着圣上又要发火,蒋慕渊先开了口,道:“你们不是还给养心宫留了一点吗?都挪出来!”

    一提养心宫,圣上蹭得站了起来:“你还盯着那些?都给你挪的就剩搭架子的银子了,还不够?”

    蒋慕渊面色如常,仿佛全然没有感受到圣上的怒意:“光把架子搭起来,又有什么用处?没屋顶没墙壁没雕像,空拉拉的,您怎么给贵妃娘娘?”

    “你!”圣上气得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你这臭崽子,存心气死朕!”

    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蒋慕渊也不能真叫圣上下不了台子,他上前几步,低声与圣上道:“舅舅,要送就送个好点的呀。

    国库眼下是没有银子,但等过了年,赋税收上来,还是能有不少的。

    到那时候,燕清真人大抵也寻到了,让他给您找个风水宝地,重新修一座养心宫,您建得考究华美,再送给贵妃娘娘,岂不是更好?

    再者,真人选的地方,皇太后那儿,您也有交代了。”

    这话说得颇有些道理,圣上面色稍霁,顺着台阶下了,清了清嗓子,道:“那依你所言,现在怎么安排好?”

    蒋慕渊垂下眸子,道:“先赈灾,救助百姓,防着疫病,等水情过去了,再查堤防,六年前若有偷工减料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圣上睨了蒋慕渊一眼,来回思索了一番,理顺了思绪,便一样样布置下去。

    蒋慕渊退到一旁,不再出声了。

    哪怕刚才只是短短一瞬,他也在圣上的眼中察觉到了一丝寒意,让他脖颈发冷。

    “还是要让人去那儿看看,刘爱卿,你们工部自己商量,谁去?”圣上让工部自己琢磨去,转头又与蒋慕渊道,“朕不放心,若真决堤了,阿渊你也去一趟,免得他们稀里糊涂的,又像养心宫似的,给朕用些蛀了的木头!”

    工部一个个抬不起头来。

    刘尚书最后拍了板:“圣上,不如让徐侍郎去吧?他从前就跟着曹峰学过不少水利上的东西,修提防、疏河道,他最有经验和心得。”

    圣上点头:“就他吧,再给他拨几个人手,多学学,也多见识。这水道啊,自古就是难事!”

    事情暂时说明白了,一行人都退出了御书房。

    蒋慕渊多留了一会儿,听圣上有的没的说了几句,也就告退了。

    他走到宫门口,就见户部几位官员搓着手在等他,一见他来了,赶忙都迎了上来。

    “小公爷,”廖大人擦了擦汗,道,“就算把养心宫余下的都挪过来,还是捉襟见肘的,军资那儿,是真的不敢动。”

    蒋慕渊知道他们为难,道:“把之后几个月宫里设宴的,给虞贵妃庆生的,皇太后做寿的银子都挪了。”

    廖大人一听这话,双脚直打颤。

    “怕什么?”蒋慕渊睨了他一眼,“皇太后那儿有我,她老人家都不做寿,贵妃娘娘还能庆生了?只管挪,出事了我顶着。”

    工部几位大人交换了眼神,最后沉沉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四章 顾虑

    侍郎府中,这几日总算有些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意思了。

    前几个月,府里接连出些事情,主子们都阴沉着一张脸,底下人做事自然格外谨慎,就怕一个不留心,又招惹了主子厌烦。

    自从礼部纪尚书亲自登门之后,这口气总算能慢慢松一些了。

    虽说纪尚书过来,不是徐砚要重新回衙门了,但大姑娘的亲事能定下,还能定得这般好,谁能不高兴呢?

    做下人的,主子长脸,他们才有脸嘞。

    魏氏接连往清雨堂跑,她从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进来走动得极其勤快。

    女儿的婚事有着落了,两家往来的规矩,魏氏商贾出身,从来没有操办过这种的,少不得要交托杨氏,不过她自己也不闲着,跟在杨氏后头,仔细听、仔细学,不懂的就记下,回去思量两天,还是琢磨不过来的,再来问杨氏。

    魏氏通透,女儿嫁了,她还有一个儿子的,总不能不长进,事事都麻烦杨氏吧?

    有儿子,那往后还会有孙子孙女呢。

    这些年府里就没有操办过红事,魏氏从前想学都无处学去,眼下这样的好机会,她决计不放过。

    杨氏对指点魏氏没有多少兴趣,但也乐得有人分担,况且魏氏亲自掌眼了,往后也不用来找她说这里不合心意、那里缺了点什么,就随意教了几句,余下的让邵嬷嬷去跟着。

    纪家那儿也是急切,恨不得早早把婚约定下来,倒像是徐令意会跑了似的。

    杨氏心里犯嘀咕,但这话不好跟魏氏讲,便与徐砚说了几句。

    徐砚看了杨氏一眼,有些话盘旋在心里,还是没跟她说。

    那日纪尚书过来,闭起门来,对方把话说得很明白,是纪致诚见过徐令意的字,极其喜欢,又偶尔见过徐令意一面,很是欢喜,便禀了长辈父母。

    当然,纪尚书不会把纪致诚几次追着徐令意跑的事儿说出来,他还要这张老脸的。

    徐砚对那一桩也不知情,魏氏和徐令意瞒得紧紧的。

    纪家如此诚心,依徐砚所见,就是纪致诚的心意了。

    徐砚是官场男子,见过左拥右抱、风流得哪个也没搁在心上的,但也见过一心一意、认准了就认准了的。

    远不说,他弟弟徐驰不就是那么一个人嘛!

    因而,徐砚并不质疑纪致诚的赤诚之心,反倒还觉得这份赤诚很叫人动容。

    只是,出了书房,在与家中众人沟通时,徐砚说的是“纪尚书喜欢徐令意的字,纪家长辈想要结这门亲”。

    徐砚是在顾忌徐令意的名声。

    这数个月,徐家因着名声吃了多少亏了,徐砚宁可谨慎些,也要周全了这婚事。

    他一来担心徐令婕那张快嘴,二来担心闵老太太气坏了什么话都说,三来也是怕再出个管不住嘴的丫鬟婆子,往外胡乱说去,万一还是个石瑛一样的,那真的追悔莫及。

    只是徐砚也没想到,因为他的谨慎,让杨氏反倒是想岔了。

    什么纪致诚品行不端,纪家想赶紧找个人看着他;什么纪家有人重病,想拿婚事冲喜……

    但凡是坏事,杨氏已然转了一圈。

    杨氏也怕,官场上要靠姻亲相互扶持,她也希望徐令意嫁得好,傻子才盼着徐令意倒霉呢!

    “谁家没有一个事儿呢,真是有心结亲,把状况摊在台面上好好讲讲,有商有量的才是,”杨氏缓缓道,“但要真瞒着我们家,往后闹起来可就不好看了,再叫别人说我们‘卖’姑娘,那真是剐心剐肺了。”

    徐砚笑了笑,解释道:“我听说纪尚书要请傅太师保媒,纪家这是给足了我们脸面了,他们想算计我们,难道还能算计傅太师?他纪家不要脸了?”

    傅太师的名号一搬出来,杨氏心里的那些疑问顿时散得七七八八了。

    保媒保媒,是拿媒人的体面去作保的。

    纪家断不能坑了傅太师,否则徐家一闹,傅太师能坐得住?傅家掺合进来了,纪家能有好果子?

    在官场上,傅太师是三公之首,说话极有份量。

    在人情上,傅太师的孙儿要娶顾云思,傅、顾、徐三家为姻亲,不管以前走动不走动,以后亲近不亲近,亲戚关系都是在这里的,纪家要是坑了傅太师,让傅太师在亲戚之间难做人,他们纪家那就是真昏头了。

    杨氏颔首,道:“既然能请得傅太师,那我就不担心了,老爷只管放心,一定让令意风风光光嫁出去。”

    徐砚见杨氏在这件事情上拎得清,便顺着夸赞了两句。

    夫妻两人近来极少有这般和气体贴的时候,邵嬷嬷早带着人避出去,嘱咐画梅好生守着,自个儿要回房休息去了。

    还没走出两步,门房上使了个婆子来报信。

    邵嬷嬷原想拦下,见那婆子满脸喜气,不由关心起来:“是什么要紧事?若是不急的,晚些再说。”

    婆子忙道:“工部里来人请老爷赶紧去衙门里议事,催得很急,听那意思,咱们老爷要复职了。”

    “哎呦!”邵嬷嬷哪里敢耽搁,赶紧重新进了屋里,仔细禀了。

    杨氏叫邵嬷嬷打搅了与徐砚说话,本是一脸不高兴,一听消息立刻就雨过天晴,招呼着人手去把徐砚的官服拿出来,亲自伺候了丈夫更衣。

    徐砚收拾好了,急匆匆出门了。

    他问了来请他的小吏,但对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晓得今日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进了御书房,老爷们也被召了去,等回来了之后就要寻徐侍郎了。

    徐砚赶到了工部衙门,与几位下官打了声招呼,便去议事厅寻刘尚书。

    推门进去,议事桌周围坐满了人,且各个面色沉重,徐砚的心不由咯噔了一声。

    稳住心神,他给刘尚书与左侍郎闻大人行了礼,又听底下官员起身向他问安,而后便依着刘尚书的意思,坐下了。

    “徐侍郎从前跟着曹峰曹大人好些年吧?”左侍郎看了他一眼,道。

    虽不知此刻提及已故的曹峰是为何事,徐砚还是点头道:“自进了工部,在任都水清吏司郎中那几年,受了曹大人不少指点。”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听听就算了

    “是了,你对水利一事有些见识,”刘尚书叹道,“两湖发大水了,恐怕会决堤,圣上想要咱们督前线,已经定下由你去了,你回头再点几个人,早些出发,这一路怕是也不好走。”

    徐砚闻言大惊,惊得并非是要去两湖督工,而是发大水了。

    “决堤?”徐砚拧眉,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六年前才重修的堤坝,怎么说决堤就决堤呢?”

    六年前,国库还未如此吃紧,虽不至于到能大手大脚花银子的地步,但也不是捉襟见肘,想一分掰成两分花的。

    他当时在都水司,两湖沿岸堤坝修筑的公事,稽核、估销,他都过目了的,那些银子拿出去,怎么也不至于建成这幅模样!

    哪怕底下做事有中饱私囊的情况,但总不能大半都落不到实处吧?

    再说了,曹大人亲自去督工的,徐砚与曹峰相识、相处多年,很清楚这个上峰的性格。

    曹峰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他不会让做事的人半分都捞不着,但也绝不是那种目无王法、啃食民脂民膏的奸臣,有他看着,不可能让地方官员胡来。

    刘尚书知道徐砚在想什么,因着这些疑问同样是他心中所思。

    “到底是工程出了差池,还是今年的大水太汹涌,我们的江防跟不上,现在都不好说,一定要去瞧过才能知道,”刘尚书道,“这一趟要靠你了。”

    御书房里都说好了事情,徐砚不会傻乎乎的推托,自然是满口应下。

    一屋子官员比着两湖地区的地图,照着今日急报上说的情况,各抒己见,商议了许久。

    徐砚一一记在脑海中,等散席时,又让主簿抄些了一份给他,带回去再琢磨琢磨。

    刘尚书一直在留心徐砚的举动,见他面上没有丝毫排斥,反倒是十分积极,不由默默颔首:果然还是年轻人有冲劲。

    徐砚过了而立之年了,与少年人相比,那肯定不年轻,但在尚书、侍郎等一众老大哥跟前,那肯定还是个年纪小的。

    刘尚书留了徐砚说话:“这事儿,也不是事前不与你商量,今日御书房里,圣上催的急,便提了你。

    我也晓得这活不好做,我这把年纪吃不消,闻大人跟我半斤八两,再往下,官职不够、见识不足,也就你合适了。

    我迟早要退的,老骨头不晓得还能坚持多少年,闻大人与我前后脚,等我和他走了,就剩下你了。

    你能累点功绩,我这把椅子许是就让你够上了,哪怕够不上,再调来个老尚书,你有功绩在,他也不好为难你。

    你再熬个十年八年的,总归不会比我差了。”

    这几句话算是掏心窝了。

    徐砚心里门清,这些道理他自个儿也想得明白,他自幼读书、考官,虽说是仗着岳家才走得顺风顺水,但心中一样有他的抱负。

    若是个没有野心的,就算岳家在前头拖着、屁股后面踹着,一样走不远的。

    他能有今日,是他一心往上爬的结果。

    徐砚考中后,做过编修,只是那活要累功太难了,熬也不一定能熬出头,这才想法子调来了工部,从主事做起,任员外郎、郎中,现在成了侍郎。

    但工部累功,说快也不快,比有些好地方的官员差远了。

    去两湖治水,看着是烫手山芋,又辛苦又操劳,但却是个好机会,于己于民,徐砚都不会错过。

    至于刘尚书,前阵子与他还不是这般客气的,甚至在侍郎府因流言所困时,摆出过疏离态度,眼下如此,大抵是听说了徐、纪两家结亲之事。

    人就是这般现实。

    徐砚摸爬滚打多年,知道别怪他人,自己硬实了,就不怕了。

    为了徐家,为了几个孩子,他也要把官路走踏实些。

    徐砚拱手与刘尚书慷慨激昂说了一番为朝廷分忧、为百姓求福的高帽子,听得刘尚书极其满意,他便起身回府了。

    侍郎府里,一听说徐砚要去两湖赈灾,一下子闹开了锅。

    闵老太太急得直掉眼泪,水火无情,决堤的大水,那是要命的!不说洪水,还有后头的疫病,不是疫病,还水土不服呢!没瞧见曹峰都死在路上没回到京城吗?

    可惜闵老太太说什么都不顶用,杨氏分得清利弊,哪怕晓得有风险,还是张罗着给徐砚准备行李盘缠,又让娘家帮着牵了线,寻了一位早年为官、对两湖水利颇有见识心得的老大人的名帖,写了引荐信,让徐砚沿途经过时去拜访一番。

    徐砚拿着信,叹道:“还是夫人晓得轻重。”

    杨氏嘴上柔柔的,背过身去却翻了个白眼,拿她跟闵老太太比?老太太能知道什么东西!

    这厢徐砚准备远行,工部里要随行的官员,他也点好了,临行前,还是去御书房听了一番训诫。

    圣上自是少不得说些勉励的话,又关心了一番当地百姓,正说着,小内侍急匆匆跑进来,跪着呈上了新送到的急报。

    徐砚的眼皮子跳了跳。

    圣上看了急报,重重喘了一口气,拍着桌子道:“去叫阿渊来,赶紧去叫。”

    内侍匆忙就去了。

    徐砚估摸着情况,等蒋慕渊来了,他才坐实了心中所想。

    两湖沿岸决堤了,还不止一处。

    决堤太凶,沿岸三座大城,底下无数村镇,成了一片泽国。

    蒋慕渊看着快报,手指用力,指甲盖都泛白了。

    他很清楚底下州县府是怎么做事的,不可能所有的城池都安排了百姓撤离,时间不够、人手不足、甚至有一些还存了侥幸,别说是官员了,百姓也是一样心存侥幸的。

    决堤,多少人命啊!

    圣上亦是一脸阴郁,他坐在龙椅上,又怎么会不盼着风调雨顺?

    “阿渊,”圣上道,“照那天说的,你也收拾收拾,赶去两湖看看,底下阳奉阴违的事情多了,徐爱卿一人也不一定能全压住,有你在,总好一些。是了,哪个不听话,胡乱做事的,你罢官也行,砍了也行,你看着来。对了,走之前去看看母后,她念着你呢。”

    蒋慕渊敛眉,拱手应了。

    等出了御书房,应付走了徐砚,蒋慕渊往慈心宫去。

    离御书房远了,他的眼中才浮了一丝讥讽。

    罢官也行?砍了也行?

    这种话,听听就算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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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将门出身的顾云锦一心慕书香,哪怕把自己拧成了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款儿,还是别庄病故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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