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威武不能娶TXT下载威武不能娶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威武不能娶全文阅读

作者:玖拾陆     威武不能娶txt下载     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六章 长命锁

    韦沿清理了一番,但也只能挪出了一小块地。

    顾云锦和顾云映都不讲究,也不搬占地方的凳子,站在大案边听韦沿说。

    韦沿把地图掉了个头,上北下南着朝向顾云锦,指着先前几处删删改改的地方,道:“夫人看这里……”

    最初时,韦沿讲得很慢,为了表述,他把相关的书册记录都拿来给顾云锦看。

    韦沿的腿脚不利索,但他寻自己整理的书册却丝毫不耽搁,记得明明白白的。

    顾云锦与韦沿一条一条的,把设想到的点都对了对。

    再往后,韦沿越说越是激动,语速渐渐快了,甚至是手舞足蹈着,他倒豆子一样说了一长串,最后在地图上比划了一条线:“老头子以为,这条线是最有可能的。”

    顾云锦起先还能与韦沿讨论几句,后来就不插嘴了,认真听韦沿说完,而后又重头到尾顺着韦沿的思路理了一遍。

    她的目光就一直停在地图上,在几个点之间来来回回。

    突然间,一小段文字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顾云锦的眸子一紧,把大致意思与韦沿说了。

    “我好像在哪一本书册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记得不一定准,先前不觉得有用,刚刚听了老先生的这番话,好像能对得上……”顾云锦迟疑着。

    韦沿摸着下巴拧眉:“夫人说的这段,我倒是没有看到过……”

    顾云锦的心提了起来:“大抵是在我的书房里,我回去后再寻一寻。”

    不止是自己找,顾云锦还想问一问寿安,好些书册古籍是寿安与她一道整理的,那小姑娘脑子活络,记东西很清楚。

    要事说完了,顾云锦便出言告辞。

    另一厢,蒋慕渊与众人讲了不少北地状况。

    重建一事,第一步是清理废墟。

    离破城已经太久了,当日战死在城中的将士、来不及逃离的百姓,之前没有辨认,等他们重新回到城中,再想要分辨身份,已经不大可能了。

    除非是困在自家院落里的,亲人寻回来,搬开断梁,还能知道那面目全非的遗体是自家人。

    混在一块的,是分不清的。

    那些遗体已经一并归葬,竖起了碑铭。

    镇北将军府占地不小,彼时他们只翻找了老太太的院落,以及密道所在的小院。

    这一次再寻,从残垣断壁下,先后找到了些家中仆从的遗骨,这些人,最后葬在顾家祖坟旁,也受后代香火祭拜。

    大火烧毁了许多东西,但也有些细细碎碎的物什残片留下来。

    顾云宴辨认了一些,有老太太生前喜欢的花瓶,也有几个姑娘用的首饰,只是他一个当哥哥的,委实不清楚,这些首饰都是哪一个妹妹的。

    分不清,也就没有托蒋慕渊带回来。

    只有一样,他们都认得,是一把小祥云模样的长命锁,缀在项圈下头。

    这是前年的年礼,长房进京后,单氏为了年礼很是费心,拉着吴氏亲自去各处采买,让金银铺子给打造了几把金锁。

    不止是栋哥儿、勉哥儿,隶哥儿那儿也送了。

    顾云宴他们寻到的这一块是勉哥儿的,背后刻着勉哥儿的生辰。

    当夜匆忙,只来得及给孩子裹上厚衣裳,其他的哪里顾得上,所有的玩意儿都没有戴,可他们最终寻到的也就是这么一把金锁。

    蒋慕渊把金锁交给单氏。

    单氏反复看了看:“是我给打的这把,我认得,后来老太太的家书上还提了这几把锁,说京里打得真不错,细细巧巧的,跟咱们北边打的不一样。”

    朱氏也记得,就因着这金锁,她那个刀子嘴的妯娌难得说了声好,跟西边出太阳似的,叫她记得格外牢。

    庞娘子把勉哥儿抱来,单氏从屋里寻了跟细绳串上,在掌心里捂热了金锁,戴到勉哥儿脖子上,塞进了他衣服里。

    “项圈没有存着,明日伯祖母让人再打一个,”单氏揉了揉勉哥儿的脑袋,“这东西兆头好,你母亲也十分喜欢。”

    勉哥儿听得一知半解,却也咧着嘴直笑。

    他年纪太小了,什么爹啊娘啊,在长辈的呵护下,他顾不上想,且日日都有兄弟姐妹们一道耍玩,孩子玩心重,也就不在嘴上找爹要娘了。

    单氏不想勉哥儿忘记自己的父母,眼下年纪小,倒是不急,等过几年长大些,还是要让他记得,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厉害,有多喜欢他。

    不止是勉哥儿,栋哥儿、隶哥儿也是一样。

    勉哥儿戴上了他的金锁,扭着屁股从单氏腿上下来,又要去寻他的玩伴。

    单氏由着他去玩,又问了些北边的状况。

    那些在家书上不好写的事儿,面对面的,总能问个明白。

    傍晚时,蒋慕渊往前头去找顾云锦。

    走到前院,远远见一眼熟之人站在月洞门下,与一小厮说话,两人瞧着关系不错,乐乐呵呵说着趣事。

    蒋慕渊多看了两眼,这才认出来,那人是陈三。

    陈三余光刚巧也瞥见了蒋慕渊,当即收了笑,正色着上前来,行了个大礼。

    蒋慕渊叫他起来,问道:“怎么在这儿?”

    陈三道:“先前在北边,虎子一直跟几位公子耍玩,回京后,公子们也记着他,让他一道过来玩。俺本来挺过意不去的,几位夫人说,孩子一道处惯了,多个玩伴也挺好,就时不时让俺送虎子过来。”

    蒋慕渊听了也笑:“是挺好,年纪差不多,一道玩才有乐子。”

    陈三笑得很是腼腆,想了想,又道:“还是想给您道谢,俺们虎子有今日,是托了小公爷的福。”

    “也不是我,虎子是我媳妇儿寻回来的,我先前没有见过孩子,街上就是遇上了也认不得。”蒋慕渊道。

    陈三却是摇头:“夫人是大恩人,小公爷也是,去年上元,若不是您带着夫人来俺那小摊子套环,也不会知道俺家虎子,俺也认不得贵人,那俺家虎子被抱走了,俺就真寻不回来了。”

    人生际遇,当真是说不清。

    蒋慕渊笑道:“福祸所依,虎子寻回来了就好。”

第六百七十七章 用她的真情真意

    提起虎子被抱走的经历,陈三现在一样唏嘘不已,甚至心情很是复杂。

    那人贩子抱走了陈虎子,陈三彼时恨得想撕了那老虔婆,偏那老虔婆善待虎子,好吃好喝养着,孩子半点罪没有受,也没有被卖走,最后被顾云锦寻回来。

    而富丰街上那两家,孩子被转手卖了,这会儿还没有消息呢。

    比起他们,陈三自认自家虎子是走大运了。

    前阵子,邻居大娘还与陈三媳妇说,幼子时候的情谊是最真的,虎子如今跟着顾家的小公子们玩耍,以后能跟着一道读书认字、习武打拳,这是别人家想都不敢想的造化。

    陈三媳妇被大娘说得一愣一愣的,回来转述给陈三时也懵得厉害,因为她从来没有从“占便宜”的角度去想过。

    陈三也一样,一面觉得自家已经受了贵人大恩惠了,再厚着脸皮谋什么是要天打雷劈的,一面又想自家就虎子这么一个孩子,做爹娘的谁不希望孩子出息些呢……

    反反复复自个儿纠结了好几天,陈三才算想明白了。

    虎子现在才多大啊,他什么都不懂,什么地位尊卑,他和勉哥儿闹脾气时还互相对撞脑门呢。

    他这个当爹的,做什么把事情弄复杂了……

    孩子玩,那就是玩,与其现在琢磨将来事儿,不如多赚几个银钱给虎子买糖葫芦。

    陈三没有与蒋慕渊说他那一番心境,只问起了人贩子:“富丰街那两家,时不时来俺家门口张望,俺知道他们心里着急,南陵那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

    蒋慕渊那天在御书房里看了南陵调查的折子,现在进展还不大。

    他道:“南陵地界不小,又多是山岭,查起来没有那么容易,恐怕还要些时日,我找机会问问,若有消息,我让听风寻你,你转告那两家。”

    陈三忙应下,感激蒋慕渊高义。

    顾云锦从韦沿那儿过来,迎面瞧见蒋慕渊与陈三。

    陈三自是又感激了顾云锦一番。

    顾云锦受了他的谢,问了几句虎子状况,知道孩子还在园子里跟勉哥儿几个玩,笑着赞他们精神好。

    可不就是精神好嘛!

    从上午闹到傍晚,小孩子半点不觉得累。

    顾云锦与蒋慕渊往四房去,要与徐氏和吴氏告别。

    身后,先前与陈三交谈的那小厮正笑话陈三:“就看着你一遍又一遍的道谢。”

    陈三挠了挠头:“可除了道谢,俺也不能做什么了,恩情太重,回报不起,只感谢是真真切切的。”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顾云锦偏头看了蒋慕渊一眼,不禁想起了先前的自己。

    她当时也是如此。

    不止蒋慕渊心意,只晓得小公爷处处给她帮助,哪怕对蒋慕渊而言是举手之劳,对顾云锦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与蒋慕渊道谢。

    而现在,顾云锦能回报上了,用她的真心真情。

    等回到宁国公府,顾云锦换了身衣裳,与抚冬道:“去请郡主过来一趟。”

    抚冬摇头,道:“郡主去族里了,不在府中。”

    “你寻寿安?”蒋慕渊从内室出来,在木炕上坐下,笑着问。

    顾云锦道:“听韦老先生点拨,我就想起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只是想起来是哪本书上,郡主这些日子也在帮着我看古籍,就想问问她是不是有印象。”

    蒋慕渊颔首:“你把那句子写下来,我让人送去族里问问,也免得她来来回回赶。”

    顾云锦自是应了,让抚冬备了纸墨,小笺纸上写下。

    蒋慕渊倚着落地罩看她。

    他回京后还不曾细细打量过此处书房,如今眼前状况,与彼时他们一道收拾出来屋子相比,大有不同。

    不过,虽多了不少书册,但依旧整齐。

    顾云锦落笔很快,神色认真,叫蒋慕渊错不开眼。

    等顾云锦写完,轻轻吹干,抬起头来就对上了蒋慕渊的目光,她下意识地弯了弯唇。

    蒋慕渊走到大案旁,墨香浓郁,呼吸入鼻,倒也宁神,他把笺纸交给抚冬,让她去寻听风,自个儿拉着顾云锦的手回了次间里。

    “这几天事儿多,都没有顾上与你好好说说话。”蒋慕渊把顾云锦的手拿到眼前,轻轻啄了一口。

    他动作轻,顾云锦只觉得手背上痒,但她并没有抽手,只是打趣道:“这样就是好好说话?”

    蒋慕渊睨了她一眼,也笑了。

    其实,不止蒋慕渊有很多话要说与顾云锦听,顾云锦也是一样的。

    回京之后遇上的一些事情,顾云锦自己没有理顺,也想听蒋慕渊的意见。

    她想了想,就先说了北花园。

    “我那二表姐出门就是个避事的,她不会去惹柳媛,柳媛揪着她不放,也还说得过去,”顾云锦皱了皱眉头,“原就是姑娘间的冲突,皇太后没有说我,卫国公夫人却是好似挨了一顿训,出宫后就卧病不起了。”

    蒋慕渊闻言,轻咳了一声,卫国公夫人进宫如何挨骂的,他那天去慈心宫请安时,小曾公公提了两句。

    他知来龙去脉,只因与他有些干系,一时之间没理顺要如何开口,才咳嗽着掩尴尬。

    尤其是顾云锦还沉沉看着他。

    蒋慕渊倒不是心虚。

    前世他被圣上逼着娶了柳媛,原想着木已沉舟,他一见钟情的小姑娘嫁了别人,那他娶谁都差不多,太太平平过日子就好。

    只是柳媛不是个能太平的,长公主不喜她,寿安受了一肚子委屈无处说道。

    圣上在上头压着,蒋慕渊不可能与柳媛桥归桥、路归路,就晾着不理会,反正衙门里事情多,他一两个月也不见得会回府,回来了也就是为了给父母请安。

    今生,蒋慕渊更是离柳媛远远的,也示意寿安莫要理会柳媛的示好。

    说穿了,柳媛为难顾云锦,为难徐令婕,都是因为她的求而不得罢了。

    蒋慕渊理着思绪,道:“这回本就是她家不占理,皇太后倒也不算偏帮,卫国公夫人受了皇太后的敲打,柳家自己心里也有数,不会怕他们给徐侍郎使绊子,他家不敢。”

    顾云锦奇道:“为何?我还以为他们挺敢的呢。”

第六百七十八章 前尘往事

    这话说的,卫国公府的人若是在场,怕是会被这句话给气着,可蒋慕渊全力向着顾云锦,这话落在耳朵里,就是通体舒畅,爽快得不行。

    他捏了捏顾云锦的掌心,低声道:“其中牵扯了些旧事,皇太后是借题发挥,柳家心虚。”

    顾云锦不解,借题发挥?

    “知道燕王爷吗?”蒋慕渊问道。

    顾云锦愣了愣,当今有数位王爷,可似乎没有哪一位的封号是“燕”。

    “燕王爷那支绝嗣了,”蒋慕渊解释道,“他是先帝爷的叔父,我母亲唤一声叔祖父。”

    燕王爷是文崇帝的幼子,生母体弱,没有走出鬼门关,燕王爷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病,文崇帝心疼小儿子,抱给了中宫皇后安氏抚养。

    而当时,中宫皇后已经快当祖母了,而那位不久后降生的小孙儿,正是先帝爷。

    从年纪上,燕王爷与先帝爷就差了半岁,先帝爷与他的小叔父一道长大,感情深厚。

    文崇皇后安氏也很喜欢燕王爷,因他体弱,照顾起来很是仔细,反正是皇亲国戚,一辈子不会缺了吃喝用度,燕王爷只好健康高兴便好。

    等年纪长了,先帝爷的父皇自然是想着给自己的幼弟选个妻子。

    “当时是起了往卫国公府里挑的念头,但就是一说,文崇皇后认为燕王爷年纪还轻,身体也不好,不如多等两年,这事儿就搁下了,燕王爷不知情,”蒋慕渊道,“却不知道叫哪个胡乱传到卫国公府去了,柳家递了折子问,留还是不留,文崇皇后说不留。”

    按说这事情到此就结束了。

    文崇皇后没有想早早让燕王爷成亲,也就不耽搁柳家女,让她们依着年纪自个儿婚配,不用误了年华。

    燕王爷喜静,清风霁月的,一次出行,遇上了他心心念念的。

    “是叶城周家的姑娘,”蒋慕渊叹了声,“当时当家的是最后一代的永定侯,就是周五的曾祖父,燕王爷相中了永定侯的女儿。”

    年轻的皇家子与侯府姑娘,也是门当户对了,只是永定侯并非世袭罔替,传到当时,已经不再传了。

    可老侯爷活着一天,侯府的名头就在一天,那姑娘依旧是侯府千金。

    文崇皇后对燕王爷向来有求必应,叶家女也是个好的,她欢欢喜喜地就敲定了亲事,甚至私底下与继位了的儿子商议,永定侯没了,恩荣嘛,周家还能再享一享。

    “燕王爷和王妃处得极好,我听皇太后说过,先帝与燕王叔侄一并长大,所以她嫁给先帝爷之后,与燕王妃也私交甚笃。

    燕王身体不好,子嗣十分艰难,但他也看得开,宗亲知道问题所在,也不会为难燕王妃。

    成亲数年之后,燕王妃有孕了。”

    听蒋慕渊这么说,顾云锦先是一喜。

    她亲近皇太后,皇太后与燕王妃私交甚笃,爱屋及乌一般,顾云锦听着就对那位有好感。

    而且,燕王妃出身叶城周家,周五爷是蒋慕渊的好友,这爱屋及乌,又翻了倍了。

    只是,她想到蒋慕渊最初说燕王爷绝嗣,那点儿欢喜就散了。

    “后来呢?”顾云锦催促,“王妃怀的是一位郡主?”

    “是男儿。”蒋慕渊叹息。

    燕王妃有孕,不止燕王爷高兴坏了,孙氏宗亲就没有不高兴的。

    且当时的圣上、先帝爷的父亲正好抱恙,染病有一个多月了,有这么一桩欢喜事,可谓是欢欣鼓舞。

    文崇皇后为儿子的病情操心,小儿媳妇有了好消息,她也振作不少。

    在胎坐稳了之后,文崇皇后在宫里设宴,想热闹热闹,添个好兆头。

    “席间出事的,”蒋慕渊道,“卫国公府也有姑娘赴宴,有一个在王妃更衣时,寻过去说了些糟心的话,燕王妃不想理会她,匆匆离开时脚下没留心,踩空了。”

    顾云锦的眸子一紧,孕妇踩空,后头的事儿,可想而知。

    燕王妃失了孩子,燕王爷旧病复发,来势汹汹,文崇皇后震怒,要处置卫国公府,撤爵抄没,她当时是气疯了,真的想让柳家整个给燕王妃的孩子陪葬。

    可朝中局势突然变化,皇帝病着,无力打理朝政,又有外敌进犯,朝堂上就乱套了。

    文崇皇后被困在宫中,先帝爷的几个兄弟争得厉害,谁还顾得上燕王府?

    而不久之后,皇帝驾崩,皇位争夺之中,先帝爷靠着亲信们的拥护,最终夺了大权,这其中出力最大的就是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拥立有功,先帝爷再因着燕王爷和燕王妃的事情恼怒柳家,当时也忍下了那口气,在朝堂未稳之前,没有动“功臣”。

    再往后,文崇皇后薨逝,燕王爷和燕王妃也前后离世,卫国公府小心翼翼做他们的勋贵,先帝爷想发作都寻不到理由,后来,他也驾崩了。

    圣上继位之后,没有翻过旧账,连与燕王妃亲近的皇太后高氏都没有再为难卫国公府。

    “太久没有敲打了,才不记得前尘往事,”蒋慕渊道,“皇太后的性子,若强硬起来,与老宫人口中的文崇皇后有的一比,柳家再拎不清,皇太后真会把旧事都翻出来。”

    也就是因此,皇太后当日责骂卫国公夫人时,才会说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才会说她还活着,她都没有忘。

    顾云锦听得心里沉沉的,喃道:“那永定侯府呢?”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了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老侯爷走了,周家不再是侯府,哪怕知道自家姑娘受了大委屈,得来不易的孩子没了,他们也无能为力。

    可蒋慕渊知道的更多。

    那场变故,给柳、周两家之间埋下了恨。

    卫国公府哪里会让周家再爬上来?

    周家里头,一代不如一代,柳家不用费心防,直到出了一个周五。

    周五此人能文能武,走科举路子也能金榜题名,何况周家有银子,多多少少留了些人脉,扶持周五一个人也是足够了的。

    可惜,上头有柳家打压,下面有周家一群扶不动的亲戚扯他后腿,周五爷那些年行路坎坷。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不知道他图什么

    蒋慕渊彼时还不认识他,不知道柳家与他们周家的那些陈年怨气,若不然,定会帮扶一把,而等他真正与周五相熟的时候,自己都是麻烦缠身,哪里还能助旁人。

    今生,蒋慕渊早早把周五爷从叶城寻出来,也是不想他走前世老路。

    毕竟,周五爷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听了这么一桩旧事,顾云锦一时之间也情绪复杂,前程往事,如何评说似乎都欠缺了些什么,她想来想去,最后叹了声:“柳家的姑娘,怎么都……”

    都那么一言难尽呢……

    真论起来,文崇皇后回绝柳家很早,隔了几年,燕王爷才遇着燕王妃。

    而燕王爷子嗣极其艰难,等燕王妃有孕,当年与燕王爷年纪相当的柳家姑娘早就都嫁人好多年,只怕是儿子都能吟诗作对了。

    那位来宫中赴宴的柳家女,是待字闺中的年纪,这前前后后差了小十年,她去寻燕王妃说道什么?

    没事儿找事儿。

    找出来的还全是这种事儿。

    这么一比,让顾云锦说,柳媛欺负不了她,扭头去找徐令婕麻烦,反而逻辑上还说得通些。

    只是,北花园里,柳媛也是旁人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话说到这儿,顾云锦也就提了贾婷拦车的事儿。

    “其实也算神不知鬼不觉了,若不是贾婷听了那么一嘴,说她们是被人特特引到一块的,这事儿谁都不知道。

    我问了二表姐,她先前根本没有往那处疑心,想来柳媛也是一样。

    只是那位先提出来把我引下阁楼的洪少卿的孙女,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贾婷后来还提了一句,她怀疑三皇子的侧妃……”

    蒋慕渊讶异:“赵家那个?”

    “是,”顾云锦颔首,“她说,水榭那处,正好是三皇子侧妃面对的,也是她出言让我往水边看,我当时看到二表姐和柳媛在那儿,怕她吃亏,就寻了过去,走到半途,二表姐就掉水里去了。”

    蒋慕渊敛眉,沉思着把所有深处其中的人的关系理了理。

    “当日状况,与其说是引开你,不如说是等着柳媛与你表姐闹起来,你不痛不痒的,但柳媛一定会倒霉,”蒋慕渊道,“要是冲着卫国公府去的……

    洪少卿行事也算谨慎,他不会主动去惹柳家,也不会想得罪徐侍郎,至于赵家……”

    蒋慕渊思忖良久:“时间太久,我一时记不得,我让人去问问洪少卿与赵同知是不是同科。”

    洪少卿留京多年,赵同知一直留在明州,两家在官场上八竿子打不着,若说有交情,只能从同科上寻些线索。

    顾云锦颔首应了,想到贾婷想知道的问题,便又问了一句。

    蒋慕渊略有些迟疑,却没有瞒着顾云锦,道:“极有可能是孙睿。”

    “三殿下?”顾云锦惊呼出声,她的想法与贾婷相似。

    若是孙睿不想纳贾婷为侧妃,回绝圣上就是了,何必用那样的法子,生生毁了贾婷。

    蒋慕渊其实也不解孙睿的行事,道:“查了很久,矛头指向他,虽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但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眼下还不知道孙睿到底是如何想的,他到底在谋算什么,因此贾婷那儿,你周旋一二。”

    顾云锦压下心中惊讶,点了点头。

    蒋慕渊的指尖在扶手上敲着,缓缓开口,道:“不仅仅是贾婷的事情,孙睿还做了些旁的,我看不穿,他行事说无章法吧,都有其目的,说有章法吧,他的那些目的,我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旁的不好提,金培英倒是能讲。

    “金培英的篓子是孙睿越捅越大的,在京里冻死的那两祖孙,其中有孙睿的手笔,等于是他催着圣上彻查金培英,”蒋慕渊给顾云锦解释,“他知道我督察两湖,只要有证据就不会收下留情,黄印向来耿直,又与金培英有私仇,我和黄印查两湖旧案,别说金培英,两湖上下都要倒。”

    顾云锦眉心一蹙:“金培英与虞贵妃是便宜兄妹,金培英是他那一支的自己人。”

    金培英在两湖一手遮天,不止是他这个总督本人,底下大小官员,也都因着利益串在一条绳子上。

    虞贵妃是荣宠不断,孙睿也得圣心,可谁会嫌弃自己助力多?

    孙睿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断了金培英这支胳膊?

    是了,他断的不止是金培英,贾佥事在中军都督府说话能顶一大半,孙睿不娶贾婷,也等于是放弃了中军都督府。

    而赵知语身后的赵家,别说顾云锦此刻看不出端倪,蒋慕渊和周五爷琢磨了许久,也没有看出赵同知的过人之处。

    赵同知除了在明州府为官数十年,深知明州事务之外,也没有别的能耐了。

    况且,赵同知愣是长年累月,都没有爬到明州的一把手。

    他的政绩考评,蒋慕渊也看过,很普通,不算出色。

    为何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同知,最后入了孙睿的眼……

    茶水已经凉了,顾云锦重新换了一壶,给蒋慕渊添上,她想要放上茶盖,蒋慕渊摆了摆手,直接端起来,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看他,透过氤氲热气,看他蒋慕渊那垂着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抬起来时,里头映着的是她的身影。

    顾云锦弯着眼睛笑了笑。

    笑过了,顾云锦才收了心神,低声道:“所以,小公爷先前才会打听赵同知?”

    蒋慕渊的眼皮子跳了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顾云锦,等着她继续说。

    顾云锦既问出了口,也就一并问到底了:“回京路上,我听见袁二向韦老先生打听,只是韦老先生离开明州很久了,对赵同知的事儿知道得不多。

    而且,袁二并非是跟着小公爷做事,而是跟着周五爷。

    我先前以为,是周五爷借了不少人手给小公爷,毕竟以你的身份,查探三殿下的事儿,哪怕没有恶意也不妥当。

    袁二还提过,五爷去年冬天在江南,我彼时只当五爷喜欢行走天下,现在再想,是否也有三殿下与赵同知的关系?”

第六百八十章 看不透他

    蒋慕渊的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袁二看着粗人一个,实则仔细,即便是话赶话的与顾云锦提了什么,按说也不会出格。

    拼拼凑凑出这些推测,与其说是袁二多了话,不如说是顾云锦敏锐。

    蒋慕渊虽然不想让顾云锦知道前世结果,但能吐露几分的,他也不想拿旁的话诓她。

    “五爷是去了明州,也是赶巧,偶然发现赵同知与一内侍往来,”蒋慕渊道,“那内侍是孙睿的人,动手害贾婷的那两兄弟都见过他,因而我才说,贾婷的事,极有可能与孙睿有关。”

    顾云锦的心扑通扑通跳快了几拍,轻抿下唇,而后道:“小公爷说,看不透三殿下行事,那你不把三哥哥孤身赴北狄的消息传到御书房,你怕有人在背后作梗,那个人指的也是三殿下吗?”

    蒋慕渊沉沉看着顾云锦,而后缓缓放下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良久,道:“是。”

    顾云锦的呼吸都凝了一分,难以置信地摇头:“为什么?北地不是他的江山,百姓不是他的百姓吗?”

    圣上还健在,顾云锦这话问的不对,且传出去,引得不仅仅是争议。

    可因为太过震惊了,顾云锦自个儿都没有注意到说错话了。

    蒋慕渊却没有质疑,在他看来,顾云锦问得一点都不错,皇位迟早是要交到孙睿手中的,江山是孙睿的江山,百姓也是孙睿的百姓,所以,孙睿到底在做什么?

    “云锦,”蒋慕渊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你的问题就是我的质疑,所以我才说看不透他。”

    顾云锦深吸了一口气,她想到了前世一直坚守的北地,脑海里浮现了那残破的城池,她颤着声,问:“那北地的失守,除了二伯父,是不是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我知道二伯父的罪过无人可推卸,他错得太过了,可我不想相信,他是一个人走到了无法回头的那一步。

    是否会有内情呢?”

    顾云锦声音里透出来的挣扎让蒋慕渊心疼极了,他抬起手,捧着顾云锦的脸侧,低声道:“不好说。”

    顾云锦抿住了唇。

    岂止是不好说,顾致泽已经不在了,他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想的,无人知晓。

    即便他们拼凑出了“真相”,北地的失守依旧是顾家的责任,为了能对得起那夜战死的将士、遇难的百姓,收复城池远远不够,只有打得北狄抬不起头来,才能稍稍洗去这一身的污点。

    顾云锦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书房的方向,隔着帘子、落地罩、博古架,她自然看不到书房里的状况。

    可她知道,她那里垒了很多书册,她一本一本看,地图一版一版画,韦老先生那一屋子的东西,也是一天天累积起来的。

    再是心急,也不能乱了脚步。

    磨刀不误砍柴工。

    孙睿的想法,北地的真相,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分析出子丑寅卯的,那就定下心来,做眼下能做的事儿。

    蒋慕渊让人知会听风,先去打听赵同知与洪少卿是哪一年高中的。

    顾云锦唤了抚冬,让她拿了对牌走一趟徐侍郎府。

    抚冬得了吩咐,嘴上应了,心里却是一愣一愣的,木然走出屋子,往天上看了眼。

    天色已经沉下来了,院子里也点起了灯,这个时候去徐侍郎府……

    也不是,即便是白天,她也有两年没有去过了。

    当时她心一横,跟着顾云锦进了北三胡同,被闵老太太打发来的戴嬷嬷拿卖身契盖到脑门上,抚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踏进侍郎府的一天。

    前回夫人要问话,也是让她去托了陈嬷嬷,中间转述了而已。

    今日这些,抚冬抿了抿唇,夫人说得是,此事要紧,牵扯也多,还是她自己走一趟好。

    倒不是担心中间夹着个陈嬷嬷,消息往外漏出去,而是怕转达之时不够清楚,说岔了意思。

    因着时间晚了,抚冬慢慢走耽搁工夫,房上备了小轿,送抚冬到了青柳胡同,轿夫在外头等着,等抚冬忙过了再接她回宁国公府。

    侍郎府的门房见了抚冬,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抚冬道:“怎的?认不出我了?我有事儿求见太太,劳烦替我往清雨堂递个话。”

    门房上的主事催着一小厮往里头报信,自个儿挠挠头,讨好道:“怎么会不认得抚冬姑娘,就是女大十八变,两年不见,姑娘变得越发好看了。”

    抚冬白了他一眼。

    这种“好话”,她听着就腻味。

    搁在以前,她不懂事,的确爱听好话,可见识过杨昔豫那张嘴,想到他在外头哄得阮二姑娘心花怒放,又与画梅、石瑛她们有牵扯,还三番四次想哄骗她们夫人,这让抚冬对这种油嘴滑舌之辈厌恶极了。

    整日儿说这些话,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抚冬不理会,也知道杨氏那儿不会拦她,径直就往里头走。

    那主事见了,下意识地伸手要拦:”姑娘且等等。”

    抚冬这几个月刻苦,顾云锦不在京里时,她跟着顾家的妈妈学了些,顾云锦回来后,抚冬就向念夏请教,如今一身功夫,与人对峙交手,未必能占上风,可对付这么一个想占便宜的主事,绰绰有余。

    抚冬反手一巴掌,重重拍在那主事的胸口上,把人闷得气都喘不上来。

    她打完了,也不看,依旧往清雨堂走。

    杨氏那儿得知抚冬过来了,心里一阵擂鼓。

    定然是顾云锦那儿有要事,若不然,她怎么会让抚冬进府来。

    只是不知这要事是好还是坏……

    画竹把杨氏的担忧看在眼中,禀了一声之后,出来迎抚冬,两人在清雨堂外碰上,她冲抚冬笑了笑。

    抚冬前脚进了屋子,后脚得了信的徐令婕也奔了过来。

    徐令婕急切地问:“是云锦有事儿寻我们?”

    “急什么?”杨氏压着徐令婕落座,让她稍安勿躁,与抚冬道:“天都黑了,这么要紧吗?”

    抚冬问了安,道了来意:“还是为了那日北花园的事儿。”

    徐令婕拧眉:“是不是知道哪个要害我?还是害柳媛的?到底是哪个,心眼那么坏!”

第六百八十一章 无事生是非

    “还不能确认是哪一位,当日人来人往的,谁也没有留意,总归是推测与证据多,”抚冬答完,抬眸看向杨氏,“夫人想问太太,府里与鸿胪寺洪少卿府里可有往来,还有明州赵同知府上……”

    杨氏知道鸿胪寺洪少卿,对赵同知的名字却微微一怔,转了个弯才想起来:“三殿下侧妃的娘家?”

    “是。”抚冬颔首。

    这厢抚冬刚点头,那厢急性子的徐令婕就坐不住了。

    “是洪少卿家的姑娘,还是赵家的?”徐令婕的声音都抬高了,微微颤着,“这两家的我都不认得,洪家好像是有个姑娘未出阁,那三皇子侧妃做什么算计我们,她嫁的好好的,没事儿惹是生非做什么?也没人碍着她!”

    抚冬把徐令婕的反应看在眼中,心说自家夫人想的是一点也不错。

    顾云锦就是把徐令婕着急起来不管不顾,不把陈妈妈解释的话听进去,才让抚冬来的。

    “姑娘莫要这么说,”抚冬缓缓道,“当天那么多人,夫人梳理了几个名字出来,只是说她们或多或少都有参与。

    但是,她们是被牵连进来的、是棋子,还是背后算计的那个人,眼下说不准。

    也许她们跟您一样,都是被人算去了,您与她们置气,或是放出话去,让别人说她们的不是,不仅没有收获,反而打草惊蛇。”

    徐令婕咬住了下唇,她现在听得进顾云锦的话,而抚冬说的都是顾云锦的意思。

    “我不说出去。”徐令婕说完,转头看杨氏,等她来说说各家的关系。

    杨氏拧着眉,思前想后都没有答案。

    抚冬又道:“也许是和老爷有朝堂上的矛盾,或是太太与他们家里的夫人有过往来?又或是您娘家那儿,以前曾跟他们打过交道。”

    杨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静下心来,细细去想其中关系,可理了一圈,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她冲抚冬摇了摇头:“赵家那儿,我一点也不熟悉,洪少卿府上……

    他是右少卿,你也晓得,鸿胪寺左少卿房大人也住在我们青柳胡同,房家宴请时,我倒是见过洪家人。

    与洪家就是说过几句话的关系,反倒是房夫人与他家老太太,原先倒也不差,但令意小定那日,席面上莫名其妙又说令意又说云锦,不知道是叫谁挑着出头的。

    那之后,我们也不爱与他们家走动了。

    不知道这一桩会不会有关系。”

    抚冬看着杨氏,这么弯弯绕绕的矛盾,她也说不上是否有干系,但还记得顾云锦的话,万事问仔细。

    她道:“他们这几家之间,是否又什么矛盾或者关联?夫人可曾听说过?”

    杨氏就更想不出来了,良久,道:“我这里暂且想不出什么,老爷今儿个与同僚吃酒,估摸着还要晚些才回来,我到时问问她。我再使人去轻风苑问一声,兴许是二叔在生意场上与人家有过往来。若有消息,我使人去国公府寻你。”

    抚冬自是应下,临走前,把顾云锦交代的另一桩事情说了。

    “夫人听小公爷说了些旧事,卫国公府早有让皇太后不满意的地方了,柳二姑娘又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寻事,那日卫国公夫人进宫去,原是想告状的,反过来被皇太后敲打了一通,”抚冬垂着眸子,“陈年旧事一并敲打上了,卫国公府心虚,怕皇太后和圣上新账旧账一起算,断断不敢再提,也不敢在官场上为难老爷的。”

    听了这话,杨氏这几日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虽然,外头都在说,卫国公夫人挨了皇太后的喝斥病倒了,皇太后偏向明显,卫国公府不敢惹事,可那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哪怕说得有板有眼,徐砚也的确没有遇到麻烦,可杨氏也怕卫国公府秋后算账。

    不一定要多明晃晃的捅刀子,柳家毕竟是国公府,使些小绊子,就够徐砚苦恼的了。

    再说了,越是小,越让徐砚不好做,为此大动干戈也更不像话。

    只能哑巴吃黄连。

    可若这消息是顾云锦给的,是蒋慕渊说的,那就一定错不了。

    杨氏不想打听内情,左不过是勋贵旧事,多打听多麻烦,卫国公府不折腾徐砚,这就够了。

    “你与云锦说,老爷在官场上谨慎,卫国公府不寻事,我们也会避着他们的。”杨氏道。

    抚冬闻言,刚要应,眼珠子一转,话锋也跟着转了:“也不是老爷不寻事儿就不会遇着事儿了,无事生是非的又不是少数,各家谁没有呀。”

    杨氏以为抚冬在说闵老太太。

    抚冬已经不是徐家奴仆了,顾云锦能心平气和的和徐令婕说话,但对上闵老太太,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好脸色。

    抚冬自然也一样,她张口骂老太太,根本不稀奇。

    何况,杨氏也觉得闵老太太就是个无事也要生是非的。

    画竹送抚冬出去,她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笑道:“你看着比前两年精干多了。”

    “跟着夫人学了很多。”抚冬道。

    “看得出来,”画竹一面走,一面道,“你当时说走就跟着走了,我还挺讶异你的魄力,事实证明,你跟着夫人走是对的。”

    抚冬笑了起来:“是夫人性子好,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也是我当时运气好,夫人入京缺人手伺候,太太把我拨给了夫人。”

    画竹莞尔,她目送抚冬上了轿子,心里默默想,这做丫鬟呀,魄力是一方面,运气也很重要。

    旁的不提,只说画梅。

    魄力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成了邵姨娘,运气,其实也真不差。

    豫二爷的确不是个良人,杨家的乌七八糟事儿也多,可现在,老太太没了,隔了房的太太奶奶们分出去了,贺氏和汪嬷嬷没了,豫二奶奶和离归家了,豫二爷身边就只画梅一个人了。

    只要画梅不做出格的事情,杨昔知的妻子就不可能来管教她,画梅在杨昔豫的内院里,就这么成了最厉害的一个了。

    毕竟是丫鬟爬床做的姨娘,求的就是一个面子上的体面,吃喝不愁,银子够花,这么来看,画梅的确达成所愿。

第六百八十二章 无耻之徒

    画竹以为,只要画梅不至于异想天开到要反过头去拿捏整个杨家后宅,她的日子应当不难。

    杨家名声差,杨昔豫又是和离的身份,名当户对的姑娘不会嫁进来,以后即便再娶,门第大抵也很普通,与画梅谁拿捏谁,还真说不好。

    就是不知道,画梅这“享福”的日子,享着享着,是不是有一日把心享大了,那就又要闹起来了。

    画竹没有直接回清雨堂,先去魏氏那儿转达了一声,让魏氏问问徐驰。

    而清雨堂里,杨氏和徐令婕还在琢磨抚冬的话。

    徐令婕靠在杨氏肩膀上,道:“我就知道,云锦刀子嘴,心里还是软的。

    我先前不敢与她说真话,一直没有道歉过,她也没有不理我,我去寻她说事情,她也会开解我,给我出主意。

    这回我与她赔礼了,她嘴上说着不可能跟从前一样,遇着了事情,还是会替我们着想,会让人知会一声。”

    杨氏也在心里叹息,前回徐砚被泼了那么大一桶脏水,最后也是蒋慕渊寻到了门路,让纪致诚来通知他们以免打草惊蛇,又事事安排妥当,把人证接进京里,物证备全……

    不管因何缘由,徐家是受了蒋慕渊和顾云锦的恩惠的。

    这么一想,杨氏更加憋得慌,恨不能回到两年多以前,给那个谋算着顾云锦的自己左右开弓打几个耳刮子。

    她应该待顾云锦好的,比最初时更好,而不是伤了顾云锦的心……

    都怪她自个儿,彼时操心娘家,烦心婆母,又要比魏氏争一时之气,眼下再看,娘家不值得她那么上心,魏氏与她也没有大到无法调和的矛盾,只有闵老太太,一年比一年不可理喻。

    难怪抚冬偶尔登门来,都要骂闵老太太两句。

    思及此处,杨氏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念头。

    按说,抚冬不是个针扎一样的性子,她今儿是来商量事情的,不是来吵架的,好端端提闵老太太做什么。

    而当时抚冬说这句话的口气……

    杨氏想来想去,见画竹回来,便道:“你再去问问抚冬进府后都见着谁了。”

    画竹做事利索,也不躲懒,闻言就出去打听一番,很快就知道门房主事的那些轻佻话语了。

    当时是没有旁人听见,但主事拦抚冬反被捶一掌的动静,还是有仆妇看见了。

    而那主事被打了一巴掌,胸口疼得厉害,哎呦哎呦叫唤着寻药油,嘴上对抚冬骂骂咧咧,也被人一并告到了画竹这儿。

    画竹一五一十回了杨氏。

    杨氏越听越生气。

    今儿个是这么对抚冬的,明儿个是不是别家丫鬟婆子上门,嘴上也要招呼几句?

    府里往来的都是官员家眷,叫人遇上了,这丢的是徐砚的脸。

    哪怕抚冬还是徐家的家仆,门房上也不能这么做事的。

    真真是无耻之徒!

    况且,杨氏不满门房很久了!

    她掌中馈,拿捏家事,这么多年下来,府里的人手用得还算顺,不老实的,一拨一拨的换人,大抵都换了她的人手。

    只有几家老仆,她看着格外糟心。

    那几家是徐家进京时从老乡带来的,从徐老太爷的祖父做生意的时候就跟着,几代家生子。

    闵老太太是不喜欢那些老仆,尤其是伺候过石老太太的,她一并看不上,但架不住徐老太爷念旧,要留着旧仆。

    旧仆还有另一种,就是闵老太太嫁进来之后才跟着徐家做事的,这些颇得闵老太太器重。

    两拨人在杨氏这儿,听话做事的还好,倚老卖老的,杨氏看着就烦,偏她做为京里的媳妇,没有无缘无故把老仆赶回乡下去的道理。

    这些年,有几家叫她寻了错处打发了,哪怕闵老太太不高兴,杨氏占着大道理,她也只能嘴上说几句,让杨氏处置了。

    就像是石瑛他们家,杨氏当时处置起来不手软,闵老太太再闹,也闹不出花样。

    门房上的那个,是如今“硕果仅存”的几个之一了。

    邵嬷嬷在一旁道:“先前几次给老太太那儿递消息的,准少不了他们门房。”

    杨氏心里也明白,单纯只这么个理由,她发作不了门房,只能忍下,今日这事儿是撞上来了,她就一并算账,断不能留这么一个祸害!

    门房那主事被拎到邵嬷嬷跟前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平素油嘴滑舌惯了,又觉得抚冬是徐家的家生子,调戏几句占个便宜,不会出什么问题。

    父母都在一条小街上住着,抚冬要寻事儿,邻里之间多尴尬,谁不给谁脸面呐。

    其他人,他也没胆子去开口嚯嚯。

    却没想到,今儿踢到硬板了,不仅抚冬回手给了他一掌,杨氏还要严肃处置他。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他想求饶,只是胸口的那一巴掌太疼了,他一着急,胸口里头火辣辣的痛,激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邵嬷嬷也不想跟他废话,罪状一列出来,寻牙婆来把一家子的契书都领了,转头发卖就是了。

    只是这家是老仆,府里的消息还算灵光,当即哭哭啼啼地寻来了,要给儿子求情。

    话里话外的,都是自家跟了徐家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点儿的错处,让杨氏手下留情。

    邵嬷嬷最恨的就是这帮老仆的倚老卖老,不说这个还好,一提她就气。

    “功劳?苦劳?”邵嬷嬷的声音尖锐,道,“府里少了你们的月俸银子,还是少了逢年过节的打赏银子?一分钱不少,你们出力,府里出钱,既然现在出不好力,尽给主家添麻烦,主家也不想付你们银钱了,去别家尽功劳换银钱吧。”

    这话说得老仆一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厢起了争执,仙鹤堂里就收着信儿了,有同样仰仗闵老太太吃饭的老仆,通风报信。

    闵老太太使人请杨氏过去。

    那老仆一家只当有救了,眼里透了欢喜出来。

    邵嬷嬷啐了一口:“给主家添麻烦,还真没有说错你们,不用再留了,现在就赶出去!”

    杨氏捏着徐侍郎府,硬气起来打发一家仆从,底下人自然办事,也不等牙婆上门了,把人押了出去。

第六百八十三章 忘根

    邵嬷嬷缓过了气,去与杨氏说了一声,看着杨氏往仙鹤堂去,邵嬷嬷在心里叹息一声,那家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石瑛他们家是怎么发卖出去的,前车之鉴都不看着吗?

    没拿到错处时,杨氏会给徐老太爷、闵老太太一些颜面,一旦抓到了,绝对不姑息。

    这要是老老实实收拾包袱走,邵嬷嬷还会让牙婆瞧着卖户好人家,这等寻事儿的,卖得越惨越好!

    杨氏挺直了背,走进了仙鹤堂。

    每一回发卖老仆,闵老太太都要闹这么一场。

    次数多了,杨氏也习惯了,她嘴上问了安,也不管闵老太太,直接落座。

    闵老太太绷着一张脸,对杨氏道:“不把人卖光了,你不顺心是不是?”

    “不会缺了伺候老太太您的人手,”杨氏面不改色,道,“打发出去的,都是不好用的,教了好些年也没教出来,我就换一把,新人得力些,您这儿若是人不够,我再给您挑几个。”

    闵老太太冷笑,杨氏挑来的人手,听谁的话,还用说吗?

    “你从进门起就掌了中馈,老婆子从不插手,你要怎么管就怎么管,可你也别太过分了!”闵老太太哼道,“你要是管不好,干脆分一部分给你弟妹,让她给你分忧。”

    杨氏看了老太太一眼。

    闵老太太当年交出来,是忌讳杨氏这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儿媳,彼时徐砚全要靠岳家扶持,老太太怎么会跟杨氏对着干。

    后几年,相处多了,闵老太太的本性就冒出来了,加之杨家走了下坡路,而徐砚步步高升,老太太就对杨氏挑剔起来。

    当然,闵老太太最挑剔的是小儿媳妇,她看魏氏才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老太太就是嘴巴上叫得凶,拿分中馈来刺激杨氏,杨氏要真把中馈分出去给魏氏……

    第一个跳起来的就是闵老太太。

    杨氏被老太太闹烦了,平素左耳进、右耳出的话,她今日不想憋着,当即就道:“您说得是,我这些日子的确感觉力不从心,二弟妹能替我分忧,那真是太好了,我能松一口气。”

    果不其然,闵老太太的嘴唇重重抽了一抽。

    落在杨氏眼中,她添了几分畅快。

    闵老太太当即不提中馈了,她换了别的:“前回老婆子跟你说过,让云锦登门来赔礼道歉,她怎么还不来啊?”

    杨氏一怔。

    闵老太太继续道:“老婆子左等右等没见着人,今儿倒好,大晚上的让一个丫鬟过来,让丫鬟来道歉,她是赔礼还是示威啊!”

    杨氏心说什么都不是,赔礼、示威都沾不上。

    “老婆子看她是来惹事的,”闵老太太抬了声,“坐着小轿子来,又坐着小轿子走,一个小丫鬟哪里来的脸面?一些小门小户的姑娘出门,都没有她体面!”

    杨氏压着火,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她现今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还要去长公主、郡主跟前回话,当然比小门小户的姑娘体面。”

    “呸!”闵老太太啐道,“忘根的东西!她老子娘还是侍郎府的仆从呢,她得意个什么劲儿!姓甚名谁都忘了!来府里转一圈,还招三惹四的,她打人不算,你还替她把人一家子扔出去,你拿热脸贴别人冷屁股,你昏了头了啊?”

    杨氏挨了一顿批,丝毫不觉得意外。

    闵老太太骂来骂去,都是要往顾云锦身上招呼的。

    忘根?

    这骂的也不是抚冬,而是骂在侍郎府住了四年的顾云锦,没念着他们徐家半点好,反而次次给徐家惹麻烦。

    当然,也一并在骂杨氏,骂她把老仆都发卖了,不记得人家这么多年的苦劳。

    杨氏听着这些,只觉得极其可笑。

    杨家当年对徐砚的扶持,那是费了人脉、资源给正儿八经铺出来的升官路,闵老太太怎么就没有念着好呢?

    忘根,闵老太太忘得彻底。

    杨氏深吸了一口气,直接道:“您也别说这些了,反正人已经卖出去了,断不可能再回来,您要是不想这一院子的人手都换成您不熟悉的,就消消气,别再折腾了。您不累,我累得慌。”

    这等赤裸裸的威胁,闵老太太哪里会忍,抓起茶盏就往杨氏身上砸。

    茶水都凉了,泼在身上倒也不痛,只是湿了衣裙,看起来有些狼狈。

    杨氏笑了笑,也不擦拭,只淡淡扫了闵老太太一眼,自顾自出了屋子。

    闵老太太气得要命,偏她自矜身份,不肯追到儿媳妇的院子里骂骂咧咧,只让身边的戴嬷嬷来管教杨氏。

    杨氏睨了戴嬷嬷一眼:“你也想被发卖吗?”

    戴嬷嬷被这一眼瞧得背后一片阴冷,仿佛那碗茶水不是泼在杨氏的衣裙上,而是全灌进了她的后脖子里。

    就像是在北三胡同里挨得那几扫帚,重得她直到今日都隐隐作痛。

    戴嬷嬷再自诩对闵老太太忠心耿耿,这两年下来也看出门道了——老太太是一只会叫唤的纸老虎,叫的再大声,也是纸做的。

    她再听老太太的话,杨氏才是那个会收拾她的人。

    而且,闵老太太闹得太过了,不止是两个儿媳妇不满,徐老太爷也有意见,而徐驰向来主意大,徐砚瞧着是对老太太越来越失望……

    继续顺着老太太的心思做事,头一起倒霉的就是她自己。

    戴嬷嬷赶忙表忠心:“太太,奴婢也在劝老太太,就是没怎么劝住,但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哦,”杨氏打断了戴嬷嬷的话,“那你就再使把劲儿,劝不好,我就换个人来劝。”

    戴嬷嬷忙不迭点头应了。

    杨氏回到清雨堂,徐令婕一眼就看到了那摊水印子。

    “祖母又为难母亲了?”徐令婕眉头紧皱,“她怎么这样啊!一点道理都不讲!”

    画竹站在一旁,窗户半启着,她刚好看到徐砚回来,忙道:“姑娘,老太太是长辈,别说是泼个水砸个碗,就是让太太去院子里跪着,太太也不得不从啊。姑娘,您先别着急,让太太把衣裳换来,不然老爷回来看见了问起,多为难呐!”

第六百八十四章 真心相待

    徐令婕是个耿直的,哪里知道画竹那些花样,闻言道:“就是该告诉父亲,凭什么让母亲白白受委屈!”

    徐砚站在庑廊下,句句都听清楚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进了屋子。

    杨氏明白人,画竹给搭了台子,她自然不会错过。

    见了徐砚,杨氏赶紧伸手捂住裙摆的水印子,窘迫道:“我先换身衣裳。”

    徐令婕嘴快,一把将杨氏拦了,对着徐砚就是噼里啪啦一通告状,把抚冬、门房、老太太全并一块,倒豆子一样说了。

    杨氏尴尬站着,直到徐令婕炮仗炸过了,被邵嬷嬷和画竹一人一边又劝又架地出去了,才冲徐砚讪讪笑了笑:“我还是先换一身衣裳。”

    徐砚拉住了杨氏的手腕:“不用,我看看。”

    因着杨家老太太过世,孝期里的杨氏穿得很素,也使得那茶水印子格外醒目。

    这一团污迹,不止是在裙摆上,也在徐砚的心里。

    沉默了一阵,徐砚才道:“母亲出身小商之家,很多事情不明白也不通透,我总念着母子情分,知道她心里向着我们兄弟,就由着她性子。

    二弟主意多,时常与母亲拧着来,我想我是长子,多听话些,也不至于两兄弟都让母亲难过。

    如今想来,这么多年,其实是我错了,我以为这是孝心,其实不是。

    我发现了之后想改,想试着与母亲讲道理,可惜太迟了,她年纪大了,越发顽固,听不进去父亲的话,也听不进去我说的。

    这两年,也是更加的变本加厉了。

    好在,她不爱出仙鹤堂。

    她身边的人手,能用的你就留着,不能用的你就换了,让丫鬟婆子们仔细伺候着,她要在仙鹤堂里怎么闹,都随她去,你也不用一直去她跟前受委屈。

    父亲和二弟那里,我会与他们说道理的。”

    杨氏听徐砚这么一席话,眼睛都红了。

    正因为是母亲,做儿女的行事才会多斟酌,怕“失去”母亲。

    去年杨氏狠下心与杨家老太太拼到底,别看她狠绝断发,可心里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

    出嫁的女儿尚且如此,作为长子的徐砚就更不用说了。

    儿子是香火,嫡长是责任。

    徐砚能如此体谅,能分清这婆媳之间的是非,杨氏就很满足了。

    而作为儿子,徐砚又是官场上的“正儿八经”的人,不可能做大逆不道的事儿,眼下这样,站在杨氏这一边,把闵老太太困在仙鹤堂里,就已经是极限了。

    他们都不是疯子,不可能行疯子事。

    杨氏噙着泪花,与徐砚说了几句贴心话。

    事关闵老太太,杨氏点到为止,反正徐砚心里明白,她说多了反而没意思。

    杨氏就讲了抚冬来问的事儿。

    先前徐令婕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杨氏便补充仔细。

    徐砚抿了一口茶,道:“我与洪少卿同朝为官,官场上遇上,能说几句话,但不熟悉,也算不上得罪;赵同知远在明州,进京述职时打过照面,仅此而已,论交集,应当是没有的。”

    杨氏想了想,道:“兴许就是冲着卫国公府去的,柳二姑娘脾气大,她招惹的也不单单是我们令婕和云锦,想让她出丑的人想来也不少。”

    徐砚和杨氏这儿,一番谈话,定下了闵老太太之后的生活,这是往侍郎府里传了一次话的抚冬所想不到的。

    抚冬回来时,蒋慕渊被叫去了蒋仕煜的书房,顾云锦在她自己的书房里,一本接一本翻着古籍。

    寿安今夜宿在族中,先前捎笺纸问的事儿,她也回了。

    她记性虽不差,也没有把所有的内容都刻在脑海里,尤其是彼时看着并不重要的段落,寿安没有存在心上。

    被顾云锦一问,她苦思冥想了一番,列了一些书名。

    顾云锦就是对着寿安的单子,一本本重新翻找。

    念夏在一旁陪着寻,她的字写得不周正,但能阅读,寻一句话倒也不难。

    抚冬也搬了杌子坐下来,帮着一块翻,嘴里说着去徐家的结果。

    房少卿的夫人与母亲在徐令意小定宴上胡乱说话,这事儿顾云锦知道,彼时徐令意在信上与她说过。

    是否与今日的事儿扯得上干系,还真说不准。

    顾云锦颔首:“那就等舅娘和舅舅再想想,能想出来自是好,想不出来,也没有办法,再寻旁的思路。”

    另一厢,蒋仕煜的书房里,父子没有对着地图指点江山,反而是坐下来对弈。

    厮杀大片,蒋仕煜才缓缓开口,问了些北境状况,蒋慕渊一一答了。

    蒋仕煜落了一子,斟酌着道:“你是铁了心想给岳家谋功绩了?”

    蒋慕渊以清脆的落子声音作为回答。

    蒋仕煜压着声,道:“你总该考虑圣上的想法,我琢磨他的心思,他并不想让顾家再掌将军印,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好的人选,这才耽搁着,毕竟,顾家那几兄弟年纪太轻,且北地失守,圣上心里有疙瘩。他不追究失城之过,不表示他会继续让顾家任北地守将。”

    “我知道圣上有顾虑,我再坚持留在北地,他大概也就再给我三个月半年,一旦有人可用,兴许三个月都不给,直接就换了,”蒋慕渊说到这儿顿了顿,指尖捻着棋子,露出淡淡笑容,“而我的确是铁了心的,父亲如何真心待母亲,我也是同样如何真心待云锦,我以为父亲会理解我的想法。”

    夫妻感情,被儿子这么明晃晃的说,哪怕是好话,蒋仕煜也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掩饰了。

    隔了会儿,蒋仕煜才绷着脸,道:“这是理解还是不理解的事情吗?”

    蒋慕渊看着棋盘,没有看向蒋仕煜。

    他知道蒋仕煜的性情。

    在与长公主相处的时候,蒋仕煜笑容很多,语气温和,甚至时不时打趣妻子两句,就像是一对平常的夫妻,而不是长公主和驸马。

    可在面对独子时,蒋仕煜会下意识地摆出严父的架势来,满满都是严肃。

    蒋慕渊最初不理解,幼年还因为父亲的严厉而苦恼,后来明白过来,就觉得他家这位国公爷可爱极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这是博弈

    蒋慕渊顾忌蒋仕煜的面子,心里想笑又不敢大笑,就老老实实低着头,听父亲给他分析局面。

    “北境状况如何,你在那边数月,心里肯定清楚,”蒋仕煜沉声道,“狄人在裕门关吃了亏,山口关一战又是大败而退,虽说朝廷也防着北狄再次南下,但以常理来看,北狄伤了元气,短时间内不会再卷土重来。

    不打仗,仅靠重建,顾家几个兄弟能有多少功绩?将士的战功都是在战场上拿命换的,不是靠修建城池搬几块砖石。

    顾家的机会太过渺茫,可人家守了北地几十年,他们对故土有感情,自然投身重建之中,这无可厚非。

    你不同,你坚持上三个月半年,圣上改了心意定下顾家也就罢了,要是另定了守将,你如何是好?

    你这是明着跟圣上对着干!”

    以蒋仕煜的看法,顾家胜算极低,最多半年,将军印落入旁家,蒋慕渊的坚持非但没有成效,反而得罪圣上。

    蒋慕渊知道父亲是替他着想,收了笑意,正色起来。

    如果蒋仕煜是以帝王心思来揣度圣上的心意,蒋慕渊就是实打实知道圣上用他又防备他,未免驾崩之后新帝拿捏不住他,圣上临死要逼他一起上路。

    以蒋慕渊如今的羽翼与能力,他自知不该跟圣上硬着来,甚至是做出这种类似于“挑衅”一样的行为。

    他应该更低调,更谨慎,而不是锋芒毕露。

    只是,反复斟酌之后,蒋慕渊认为,北地守将这个位子太重要了。

    无论蒋慕渊如何韬光养晦,圣上对他的疑心都不会消失,而他的性情也无法做到像孙恪一样、靠混日子来让圣上不管他,蒋慕渊只要继续行走在朝堂之上,他就可不能碌碌无为。

    与其让圣上临终前觉得杀不杀他无所谓,倒不如有真正的能力和筹码,让圣上投鼠忌器。

    蒋慕渊前世功高也权重,但他最终输在自己的“心”上,他没有想到圣上下手会那么狠,不顾及安阳长公主,把他逼到了绝境里。

    今生,他不会再怀疑圣上的狠绝,他也要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不止是保住自己,也是保住父母、寿安、蒋氏一族,更是保住他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心尖上的姑娘。

    自保,不能缺少的是兵权。

    不单单是自己手中有多少能调动的兵力,更重要的,是这些兵不会掉头就捅他一刀子。

    这是蒋慕渊的前车之鉴。

    顺德三十五年,因着战事四起,外敌、内乱混在一块,让朝廷不得不四处作战,兵力不时调动。

    别处战事吃紧,将士被围,蒋慕渊收到战报后,调了一半兵力驰援,留在身边的守军就少了。

    他也没有想到,剩下来的将领之中,有顺德帝的钉子,对圣上忠心耿耿。

    副将调集兵力,反将蒋慕渊围在孤城之中,饶是有坚持与他死撑到底的兵士,终究不敌围城之困。

    粮草、军需一日日衰减,没有补给,哪里能有胜算。

    当时,蒋慕渊的身边还有孙栩的门客,那人在意识到状况不对的第一时间就飞鸽传书给孙栩,鸽子飞回来了。

    孙栩让蒋慕渊一定要撑住,他挖密道也要把蒋慕渊救出去。

    再后来,围困之势越发紧逼,鸽子飞空就会被长弓射下,蒋慕渊不愿连累孙栩,那几只鸽子与其叫人射去了,不如填个肚子,兴许还能多坚持一两日。

    可直到最后,蒋慕渊也没有等到孙栩。

    想来也是,圣上下定决心要把蒋慕渊困死在这城中,又怎么会忽视素来与他亲近的孙栩呢。

    孙栩大抵也被困得动弹不得,没有办法挖那条密道了。

    回忆旧事,身边的副将反手给了他一刀子,让蒋慕渊毫无防备之下就被自己人困了个结结实实,孙栩彼时年轻,没有实权,想帮他都帮不上。

    蒋慕渊彼时但凡再有多一些的兵力上的支持,圣上能不能就这么逼死他都是两说。

    这辈子,蒋慕渊不希望身边再有那样的钉子,也想让手中有叫圣上投鼠忌器的兵权。

    北地守将,手里握着的是整个北境大军,又因地势,一旦大军入裕门关,沿途再无险峻隘口,可以直扑京师,毫无阻碍。

    前世,圣上不动顾家,是因为顾家效忠朝廷,只往北看,不掺和皇权争斗。

    今生,圣上防蒋慕渊,既然没有拦着他娶顾云锦,就迟早会削顾家的兵权。

    没有好机会、借口时,当然不能直接行事,一来对满朝的官员、北境将士百姓们交代不过去,二来让蒋慕渊心生疑惑,但现在不一样,正如蒋仕煜所言,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圣上一直不敲定,这么拖着,除了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之外,也是卖蒋慕渊一个面子,让他们争取个小半年,最后换了,蒋慕渊也不好再开口请求,别说是怀疑了,他反而还要感念圣上宽厚。

    这几年,蒋慕渊既要丰满羽翼,又不能太刺激圣上,这是一场博弈,一点点的用巧劲。

    跟钓鱼似的,不能急速拉杆,让鱼儿受惊跑了,也不能不动,叫鱼儿把饵料都叼走了。

    圣上钓蒋慕渊这条鱼,反过来,蒋慕渊也在钓圣上的鱼。

    若是旁处,蒋慕渊一时退让也就退了。

    可北地守将到底不同,那是真正能让圣上在对他动手时斟酌再斟酌的存在。

    顾家与蒋慕渊是一根绳上的,圣上打压外甥,怎么可能放过外甥媳妇儿和她娘家?

    顾云锦又不是柳媛那样由圣上亲手送过来的眼线,卫国公府勤勤恳恳为圣上卖命。

    一旦动手,顾家要自保,必然全力相助。

    圣上总要考量考量那一马平川从裕门关直冲而至的北境大军。

    蒋慕渊必须要让顾家守住将军印,这是为了顾云锦,也是为了他自己,只有顾云宴兄弟手中有赫赫战功,才能让圣上命他为镇北将军,而不是顺着这次的局势,名正言顺地把将印收回去。

    要是能靠着顾云康,直直杀向北狄大帐,大败狄人,圣上也没有理由不应了吧。

第六百八十六章 全看他们自己

    那等大功之下,圣上必然应下,若不应,寒了将士的心,也会叫蒋慕渊疑心。

    顾家在北狄大伤元气之后接下将军印,北境之后十数年都不会受到狄人大军南压,小打小闹的,顾家兄弟完全可以应付,圣上想再把守将位置交给别人,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父亲,顾家能不能留下将军印,我说了不算,”蒋慕渊缓缓道,“我留在那儿也好,不留也罢,最终归属何处,靠的是他们自己,是他们有多大的信心、执念和坚持要继续守护北境。

    眼下局面,他们比我更清楚,可他们还在以他们的方式争取,也许渺茫,可那面顾家大旗值得他们以命去搏。

    而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仅此而已。

    成与不成,全看他们自己。”

    蒋仕煜抿住了唇。

    都是男人,都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男人,即便辈分上差了一辈,蒋仕煜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保家卫国、守护百姓,这是骨子里的热血,可同时,谁不想建功立业,谁不愿光宗耀祖?

    想要功名,想要荣耀,每个人都一样。

    既然上了战场,哪个阵前小兵不想成为将军?

    成还是不成,正如蒋慕渊所言,看得就是自己。

    杀出来了,自有战功,杀不出来,马革裹尸,残酷,也简单。

    蒋仕煜沉沉看了蒋慕渊一眼,听儿子这口气,他知道顾家那儿必然有谋划,绝不是指着在北地搬砖垒墙就打动圣上。

    他没有在朝堂上听说内情,想来是蒋慕渊瞒下了。

    既如此,蒋仕煜也不逼着儿子说,只是交代道:“万事小心。”

    蒋慕渊颔首应了。

    之后,父子再不提战事,只静静下完了这盘棋,拼杀到最后,蒋仕煜赢了半目。

    “一年比一年难对付,”蒋仕煜道,“再过两年,该是你赢半目了。”

    蒋慕渊扬眉,笑了:“我争取再多赢半目。”

    蒋仕煜轻哼了声,道:“夜沉了,回吧。”

    父子一道行了半途,直到分叉口才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蒋慕渊目送蒋仕煜离开,心里盘旋着先前的对话,他知道眼下对圣上而言是个极好的机会。

    要不是北地的地势位置太过特殊,丢了北地与山口关,一个不小心会让狄人打下裕门关,蒋慕渊怕是要疑心北地破城有圣上的手笔了。

    可圣上的疑心太重,他不会如此涉险。

    那孙睿呢……

    孙睿不傻。

    圣上知道凶险,孙睿一样知道。

    蒋慕渊想,若孙睿当真掺和了一手,他的目的不可能是借此机会夺了顾家的守将虎符,他一定会有别的考量。

    否则,这买卖做的就太不划算了,不见得能赚多少,还很容易赔的裤衩都不剩下。

    不止是丢裤衩,还容易丢命。

    偏偏,孙睿那人太难看穿了……

    蒋慕渊一面走,一面想,穿过甬道,直到远处的昏黄灯火映入眼帘,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屋子里,顾云锦还在与书册奋战,因着是翻找,书房里看着比先前稍稍乱了些。

    油灯光就照在她的脸上,映得皮肤如玉一般温润。

    而她闻声抬起头望过来,在与蒋慕渊四目相对时,那双晶亮的眸子就这么弯了弯,笑意涌出来,落在了蒋慕渊的心上。

    一见钟情,真不是假的。

    他家这个小媳妇儿,那是看一眼就招人喜欢,尤其是招他喜欢。

    蒋慕渊走到书案上,一手搭着桌面,一手落在顾云锦的肩膀上,垂着眼看她:“找到那句话了吗?”

    “还没有,”顾云锦仰着头回答,“我……”

    话才刚开了头,她自个儿顿住了。

    顾云锦的本意是她在继续找找,事儿要紧,总是早些寻到才好。

    可看着蒋慕渊,她突然就想到,他们夫妻两人久别重逢,说的却都是朝事……

    并非正事不好,顾云锦与蒋慕渊也都明白什么叫轻重缓急,可夜色深沉,这点儿昏黄的油灯光里,蒋慕渊的眼下有一些青印子……

    回京头一夜,蒋卢氏半夜没了,他们一宿没睡,第二夜,为蒋卢氏守到天亮,又是一宿不眠,虽然白天陆陆续续睡过几个时辰,可白日补眠与夜里一觉到天明是不同的。

    今儿好歹早些睡,明日一早,蒋慕渊还要进宫去。

    若是顾云锦挑灯,蒋慕渊必然陪着她。

    她还是想让蒋慕渊好好歇一觉。

    思及此处,再出口的话也就改了意思。

    顾云锦笑道:“我寻得头昏脑胀的,还是明日再寻。”

    蒋慕渊看在眼中,又扫了一眼架子上地上的书,颔首道:“也是,兴许睡一觉就有思路了。”

    主子们要歇了,念夏与抚冬自然也放下了书册,打水伺候了梳洗,退了出来。

    幔帐放下来,只余下些许透过窗棂落进来的月光。

    顾云锦其实这会儿还不困,又不想吵蒋慕渊,就老老实实地侧身躺着,只悄悄地眯着眼睛看他。

    知道蒋慕渊警醒,顾云锦连偷看都偷得小心翼翼。

    却,还是叫蒋慕渊抓了个正着。

    顾云锦的目光游开,又飘回来。

    蒋慕渊好笑地问她:“你要看就看,谁还能拦着你不成?满天下能名正言顺盯着我看的小媳妇儿就只你一人,你怕什么?”

    “只一人”这个说辞让顾云锦的心漏跳了一拍,但不得不说,顺耳极了。

    顺耳到她说话都是下意识地往外蹦。

    “白日里你说的,你不闹我,让我也别闹你,”顾云锦的声音糯糯的,“我盯着你看,你会说我闹。”

    蒋慕渊被她一句话说得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把人拖到怀里,在顾云锦的额头上啄了啄:“你现在这样,更闹。”

    可再闹,也闹腾不了。

    亲吻只添粘腻,却解不了那浓浓的相思。

    一遍又一遍说的情话叫人沉醉,可终究还是少了些。

    好在,熟悉的体温总是让人放松,挨在一块,终是沉沉睡了,一觉到了天明。

    顾云锦和蒋慕渊一道出晨功。

    院子地方不小,还能有角落给抚冬和念夏练功。

    钟嬷嬷站在庑廊下看,只觉得有趣。

第六百八十七章 阿渊不解释解释?

    圣上那儿,应当是下了早朝就要寻他,蒋慕渊不好耽搁,与顾云锦用过早饭,便进宫去了。

    蒋慕渊到得早,他没有进御书房里,而是站在庑廊下,与内侍齐公公说话。

    与韩公公整日伴着圣上不同,齐公公主管御书房,管教着底下一溜儿的小内侍。

    齐公公客客气气的,道:“小公爷,圣上交代过,您来了就进里头坐会儿,不用在这儿候着。”

    蒋慕渊笑道:“不妨事,这几日春景好,看着舒畅。”

    “小公爷这几个月辛苦,北边没有京中这么多花吧?”齐公公道。

    “春天不及京里热闹,那儿与咱们京城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蒋慕渊道,“我在北边总惦记着公公您泡的茶。”

    齐公公连连摆手:“小公爷这话折煞奴才了。”

    “您泡的茶是真的香,”蒋慕渊继续道,“我回京那天进御书房,那茶不是您泡的吧?”

    齐公公答道:“那日不当值,底下人泡的。”

    “难怪,”蒋慕渊敛眉,道,“那日圣上说龙体不比前几年精神,便让几位殿下分忧,我听着十分担心。你们跟前伺候的,还是要多劝劝圣上,膳食要注意时辰,那天要不是韩公公瞅着时间,午膳的时辰又要耽搁了,偶一日还好,日子长了,损了圣体……”

    “不止您记挂着,太医诊平安脉的时候也说过,只是圣上忙碌,有时候顾不上……”齐公公叹道。

    蒋慕渊与齐公公一直说着圣上的事儿,句句关心,说到圣上下朝回来。

    圣上背着手,抬起眼皮子看过来:“阿渊怎么在外头等着。”

    “看个春花,”蒋慕渊行礼,道,“和齐公公说些家常。”

    圣上轻笑了声,道:“你先进去,朕换身常服。”

    蒋慕渊应了,跟着小内侍进了御书房,在窗边落座。

    圣上换了身轻便的,再过来时,见齐公公从茶房里取了茶叶出来,顺口问了声:“都说了些什么家常?”

    齐公公道:“小公爷关心圣上龙体,您有时候看折子误了午膳时辰,小公爷很担心,让奴才们按时给您上膳。”

    圣上笑了声:“他每回去慈心宫,也揪着母后是不是按时用膳说事儿,怎么不见他少给母后两荷包糖果!”

    韩公公也笑了:“小公爷是关心您。”

    “他心细,”圣上道,“这几个孩子性情都不同,睿儿沉稳,宣儿温和,恪儿……不说恪儿,说了就要生气!阿渊是心最细的一个。”

    韩公公替孙恪说了句好话:“小王爷随和……”

    圣上哼了声,这话题算是过了,没有气极了再把永王爷叫进宫里训斥一通的想法。

    蒋慕渊迈进御书房,见蒋慕渊起身迎他,他摆了摆手:“不用多礼。”

    两人各自落座。

    圣上在书案上寻了两本折子,让韩公公交给蒋慕渊:“先看。”

    蒋慕渊翻开,上头的内容让他微微拧眉。

    这是弹劾的折子,被弹劾的人就是蒋慕渊本人,说的是北境战事期间杀俘虏的事儿。

    写折子的是两个御史,只看名字,蒋慕渊根本记不起人来。

    杀俘虏是蒋慕渊亲自下的命令,虽有不愿意北地失守的具体状况传扬开的私心,但本身如此行事,挑不出错。

    前线征战,毫无用处的俘虏,不杀了,难道留着浪费军粮吗?

    即便蒋慕渊不下令,向威也会动手。

    这些前头打仗的人知道的事情,朝中的文官们未必全然了解,有异想天开的,自然会写出这种折子来,但明白事情的总比不懂事情的多得多。

    按说,这等不可理喻的折子递上来,黄印那儿就直接打回去了,断断不会到圣上手中。

    现今又添了文英殿那一关,蒋慕渊以为,兵部也好、三公也罢,不至于把这种折子送进御书房来。

    而且,这两本折子保存虽用心,但看着不是新的,有些日子了。

    蒋慕渊缓缓合着折子,心里想着,当日杀俘虏,果然是圣上心里的一根刺。

    圣上质疑北地失守的内情,自然看什么都可疑。

    他把折子放到一边,抬眼看着圣上,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圣上道:“阿渊不解释解释?”

    “就是杀了呀,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蒋慕渊答得很无辜,“我以为当时状况,杀俘虏是应当的,您知道,我是头一回领兵,打仗有些心得,日常行兵事务,我一知半解,多是请教肃宁伯,肃宁伯打东异时,坑杀五千战俘,您为此赏过他,我就依样画葫芦……”

    这个依样画葫芦,让圣上的唇角抽了抽。

    他抿了口茶,道:“朕没有说你做的不对。

    是不是该杀,道理都明白,可架不住有人稀里糊涂地要做清风亮节。

    御史们硬起脾气来连朕都骂,何况是你?

    这事儿总会有些争议,你让副将、参将去下那个命令,何必自己动手呢?

    你是朕的外甥,御史弹劾,再没有道理朕也只能听着,再训斥你几句,装样子也要装。

    折子他们要写,朕总不能真让他们在大殿上撞死吧?

    要是御史弹劾的是副将、参将,朕能直接给驳回去,不用再被上折子说朕偏心外甥。”

    蒋慕渊老老实实听着,当时为了瞒下顾云康孤身赴北狄,他曾拿这番说辞差不多的意思糊弄过肃宁伯,如今又被圣上来糊弄,也是有趣。

    御史的确有什么骂什么,为搏一个清风霁月的高洁名声,金銮殿上指着皇帝的鼻子大骂一通,最后一头撞死的,之前的几百年里,蒋慕渊也能数出那么几个来。

    “是我不够周全,让舅舅您为难了,”蒋慕渊笑了笑,“下回有经验了,断不会再给您惹这种麻烦。”

    圣上眯了眯眼睛:“那这次呢?总要有个交代吧?”

    蒋慕渊道:“您知道我杀的没有错,那还能怎么交代呀?”

    “写份折子,多少俘虏,怎么审的,问出了些什么,详细一些,你当作交差,朕也好敲打敲打那些有事没事儿的御史。”圣上哼道。

第六百八十八章 敲打

    蒋慕渊颔首应下了,并不多言。

    他听出来了,圣上要敲打的人是他。

    圣上对北地失守存疑,却没有顾家通敌的实证,顾云宴兄弟随大军收复失地,现如今,圣上不打算再拿人证物证缺失的旧事来与顾家算账了。

    可不算账是一回事,圣上还要敲打蒋慕渊,明晃晃的告诉他:朕心里明明白白,朕在本子上记着,再惹事,一并算。

    所谓的惹事,是在圣上另指北地守将时,蒋慕渊再继续替顾家求情。

    圣上不止要让他感恩戴德,还要让他自认理亏,毕竟,不追究已经是大恩典了。

    见蒋慕渊听话应了,圣上又问:“前几日与你说的几件事情,你有想法了吗?蒋家那位老太太过世,也是不巧,不然朕昨儿就让你进宫来了,与皇儿他们多探讨,早些定下办法。”

    蒋慕渊应道:“我虽然难过,但也知人总有一死,好在太奶奶走得安详,又是喜丧,她能在地下与儿子、孙子团聚,家里人也为她老人家高兴。

    您那日问的几桩事,我想了一些,还没有完整的想法,就想着进宫后去文英殿,向几位殿下、六部大人们请教一番。”

    “是了,”圣上颔首,“一会儿你就过去文英殿。”

    重新上了茶水,圣上嘬了一小口,叹道:“你这一路赶得太急了,肃宁伯班师回朝,大军比你启程早多了,他们还在路上,你已经抵达了。”

    蒋慕渊笑道:“大军行进,不比我轻骑快行。”

    “也是。”圣上说完,挥了挥手,示意蒋慕渊退下。

    韩公公送蒋慕渊出去,再回来时,圣上正在看折子,他便不声不响地站到了角落里。

    圣上眼皮子没有抬,却是开口道:“阿渊那孩子呀,就是心太细,考量的事情也多,北地到底怎么一回事儿,朕不信他不知道。他却还想跟朕讨将军印,他是真宠他媳妇儿。”

    这话,韩公公不好接,也就没有接。

    圣上问:“那天真是阿渊他媳妇儿等在宫门口?”

    这个问题是要答的,韩公公垂手,道:“是小公爷夫人,马车早早就到宫门外了,听风伺候着,从早上一直侯到下雨那会儿,小公爷才出宫。”

    “她倒是好耐心,”圣上哼笑了声,“模样也好,阿渊相中她不稀奇,朕看着也是个讨喜的小丫头,做外甥媳妇挺好。”

    “您说得是。”韩公公陪笑,心里明白圣上没有说完的意思。

    做外甥媳妇挺好,做儿媳妇就不好。

    蒋慕渊不疾不徐往文英殿去。

    文英殿伺候的小内侍见了他,赶紧迎了上来。

    走到近处,能听见殿内说话的动静,蒋慕渊偏过头,低声问道:“里头在商议什么?我现在进去,会不会打搅?”

    “怎么会打搅,知道您今儿个进宫,刚刚几位殿下还在说您兴许会过来。”小内侍引着蒋慕渊往前走,刚要推门,那门就开了。

    里头出来一人,正是徐砚。

    徐砚见了蒋慕渊,拱手行礼。

    蒋慕渊道:“徐侍郎这是……”

    徐砚道:“有几本文书落在工部衙门,想让小吏去取。”

    “我与徐大人一道去吧,”蒋慕渊笑道,“正好有一些城池重建的事儿,想要与徐大人请教。”

    徐砚明白人,听了这话,也不提让小吏走一趟了,跟着蒋慕渊一块往六部衙门走。

    两人离了文英殿。

    徐砚四周打量了一圈,见附近无人,便主动与蒋慕渊道:“昨儿云锦使人来传话……”

    蒋慕渊压着脚步,道:“徐侍郎心中可有线索?”

    “与内子前后思索,不曾想到什么,”徐砚继续道,“上朝之前,舍弟也说,生意场上,与那几家虽有过往来,但不曾有冲突……”

    既然摊开来说北花园的事儿,蒋慕渊也就没有隐瞒,道:“我使人打听了,洪少卿与赵同知并非同榜进士,书院也不相同,赵同知是京城人,洪少卿是任了京官之后才举家进京的,似乎彼此之间并无关系。”

    徐砚颔首,示意自个儿认真听着,只是思路一转,突的想起一桩来。

    “若没有记岔,赵同知是连着考了好几回才中的……”徐砚斟酌着道,“不知洪少卿是否也有同样的经历……”

    蒋慕渊扬眉,而后笑了起来:“是我疏忽了,徐大人提醒得是,我该再仔细些。”

    这两人不是同榜,但在数次落榜的经历之中,兴许有同一年参考。

    先说的这事儿,勉强可以说是朝堂之争,但更像是家事,让蒋慕渊再问朝事时,也少了几分严肃。

    “我在北境几个月,京里是不是有不少弹劾的折子?”蒋慕渊压低了声音,问道,“质疑北地失守、指责我杀俘虏,这一类的……”

    徐砚看了蒋慕渊一眼,心知这才是对方叫他一道走的原因,便道:“的确是有,朝中当时争议不少,但最后都被压下去了,弹劾的折子也有,几乎都叫黄大人打回去了,有御史在大朝会时上折子,当场就被黄大人斥得说不出来,那之后,折子就少多了……”

    蒋慕渊点了点头。

    跟他想的一样,圣上就是拿旧折子在敲打他。

    黄印在大朝会上喝斥了胡乱上弹劾折子的御史,那之后,抓着这几桩事情不放的折子必然很少。

    即便写了,也是被黄印打回去进不了文英殿,要让圣上看到,只有大朝会上折子,只是这么一来,极有可能被黄印再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劈头盖脑讽刺一通。

    如此状况,上了折子的御史也不会等着蒋慕渊的自辩和交代了。

    圣上又何须再给御史们一个说法。

    再回到文英殿里,里头正在为江南的赋税争论。

    蒋慕渊进来,少不得与各处问安。

    孙祈看向蒋慕渊,微微一颔首便是应过了,吩咐小内侍道:“给小公爷搬把椅子,上茶水。”

    不用孙祈特特说,小内侍半点不耽搁,已经都安排了。

    孙宣笑着与蒋慕渊道:“阿渊既来了,也正好听听你的想法。”

第六百八十九章 尾巴

    蒋慕渊笑:“圣上刚刚也问这事儿,只是我回京才几日,还没有弄明白,便来文英殿里听几位殿下与大人们说一说。”

    客客气气的,但意思摆了——今儿个不掺和。

    今日坐镇的三公是曹太保。

    曹太保年事已高,这才一个上午,眉宇之间就难掩疲惫,他的话极少,但资历在这儿,就算是皇子都不敢怠慢他,何况其他大臣。

    很快到了中午,御膳房送了皇子们的午膳来,知道蒋慕渊在,也给他添了。

    大臣们用的都是家里备的,膳房里热一热,入口也正好。

    曹太保用的很清淡。

    纪尚书与他交好,道:“尊夫人为了太保的身体,费心思了。”

    曹太保拿起筷子,笑道:“你也快了,再过两年,不止是婆娘,底下一个个也盯着管。”

    纪尚书失笑,摇了摇头。

    在座的上了年纪的老臣不少,闻言皆有感悟,纷纷说着自己屋里人那絮絮叨叨的叮嘱,这样的话题,倒也融洽。

    皇子们皆是年轻,加上蒋慕渊,屋里有人的也就是四个——孙祈、孙淼和孙睿。

    岁数不到,自然也不懂携手走过漫漫几十年的老夫老妻是如何相处的。

    这等话题,原也插不进去嘴,也不会去参与。

    偏孙禛嘴巴多,他用膳时就坐在孙睿边上,嘀嘀咕咕道:“人家老夫妻,管来管去是个滋味,皇兄稀奇,才进门的侧妃就能叫你听话,冬天里让穿暖和些,你就生生裹成了一头熊。”

    孙睿斜斜看了孙禛一眼,透了几分不悦。

    孙禛却像是没有领会,继续道:“直到上个月才渐渐减了衣裳,虽说这个冬天是比前几年冷,但皇兄也……”

    啪——

    筷子落地。

    孙禛惊了一下,嘴巴倒是闭上了。

    孙睿弯腰,捡起了筷子,小内侍过来换了双干净的,他握在手中,声音很轻,但也沉沉:“我说过,是我觉得冷。”

    孙禛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他也觉得冷了。

    这句话,说的音量不重,可因为孙睿掉了筷子的动静,刚才说着话的大臣们也噤声了,殿内安安静静的,蒋慕渊耳力好,都听见了。

    蒋慕渊记得,最初时,孙睿说过是赵知语让他多穿些的。

    皇太后还说屋里有人知道冷暖,顾云锦为了叫皇太后高兴,还给蒋慕渊塞过手炉。

    可现在品着孙睿的话……

    蒋慕渊猜到孙睿怕冷,赵知语就是个幌子,可再冷也该有限,反倒是孙睿对孙禛的态度,跟冻了三尺的冰一样。

    上午说正事时,这两兄弟瞧着并无不妥当,仅仅只有这个问题让孙睿动气,就像是孙禛一脚踩在了他的尾巴上。

    前世孙禛常常说些混话,孙睿一般不与他计较,到底是一母同胞,孙禛出了岔子,做哥哥的也会替他收拾局面。

    印象里,孙睿对孙禛置气的时候很少,但蒋慕渊还是能想起那么一两回。

    寻常事情都无妨,一旦踩在了尾巴上,就是这么一个模样。

    眼下看来,“冷”也是孙睿的尾巴……

    蒋慕渊正琢磨着,见孙睿抬眼看过来,他便笑了笑。

    思绪一转,蒋慕渊道:“我倒是不怕冷,可小媳妇儿听皇太后的话,去年冬天,说什么都要我裹雪褂子、抱手炉,我弄的一手都是汗,也只能随她。”

    孙祈听见了,嗤得笑了一声:“你自个儿愿意听她的。”

    蒋慕渊扬了唇角:“大殿下问问几位大人,若是不听会怎么样。”

    那厢停了的话语声一下子又起来了。

    “哪能不听?一年比一年能唠叨,不听她的,能从早念到晚!”

    “可不是!贱内念一天不觉得累,臣替她累得慌,还是算了,年纪大了都不折腾,臣替她省些力气。”

    “不止自个儿念,把儿子孙子都叫来一块念……衣食住行,就没有一样不念的,夜里多吃一盏茶,都要念。”

    蒋慕渊一面听,一面笑,冲孙祈无奈地摊了摊手。

    孙祈也笑,摸着下颚道:“人家那是老夫老妻的,你,自个儿折腾。我听说你回京那日,人在宫外从清早等到傍晚,半步都没挪,哪有这么黏糊的,不像话,还是端正些好。”

    嫡妻端正,黏黏糊糊那都是偏的小的才会有的态度。

    蒋慕渊笑容更盛:“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喜欢黏糊就黏着,我好些日子不在京里,这次回来也待不了几日。”

    孙祈看蒋慕渊这得意洋洋的笑容,知道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就不多说了。

    孙睿听了也是笑了笑,慢条斯理把剩下的午膳都用完。

    午后稍稍歇了歇,文英殿里,又议论起了这种朝政,尤其是北地重建后续的安排,大臣们不想耽误蒋慕渊启程回去的功夫,想要先定下来。

    蒋慕渊推托孙宣时说过的折子,他也抽空写了,今日在文英殿里交由各位大人们过目。

    这一商讨,一直到了掌灯时分。

    顾云锦坐在书房里,抚冬剪了灯芯,让屋里更亮了几分。

    书案上摊着一大张纸,顾云锦对照着前面几版的地图,再画最新的一版。

    想寻的那句话,上午已经从书册里寻了出来,前后参照着,再根据韦沿的思路推,还真启迪了她的思路。

    仿佛是蒙在眼前的那片树叶被挪开了,视线一下子清明起来,很多先前不曾想过的角度,一股脑儿冲进了脑海里,迸发出新的思绪。

    书册上看来的记载、李镖头说的话、马商人父子画的地图,与其他她拜访过的旅人的口述叠在一块,最终有了这一版的进展。

    顾云锦画得很仔细,尤其是那条她心心念念要寻的路,她特特拎出来,放大了比例,又重新描绘了一番。

    蒋慕渊回来时,顾云锦刚刚放下笔,对着地图出神。

    等下,她的皮肤莹白如玉,她的眼睛也透着光,只是眉宇之间有些许疲乏,而疲乏之后又有几分难掩的喜悦与兴奋。

    “这是有进展了?”蒋慕渊笑着问她。

    话音一落,他就看到顾云锦倏地抬起了头,迎着他的目光,笑了起来。

第六百九十章 曾经的步步为营

    顾云锦撑着书案站起身,道:“小公爷来看看?”

    蒋慕渊走上前,先看了那份大地图,上头标识有很多,推测出来的路线描了红。

    而那份细节处的地图,内容自然更丰富,绿洲大概的位子,能同行的路线,排除掉一些难以越过的天险,最后留下来的两三条路线。

    顾云锦指着绿洲的位置,道:“虽有信心,但总归是推测,绿洲若在这里,路线应在这两条之中,而绿洲若在更偏北的地方,路线大抵是这两条。

    早该想到这个思路的,只是一叶障目,这会儿豁然开朗。

    我毕竟没有走过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行得通,还要等三哥回来,让他比照。”

    蒋慕渊没有说话,他的视线凝在了地图上,指尖来回挪着比划着,先前眼睛里的笑意已经一点点全部掩去,漆黑的眼底深邃得看不到一点情绪。

    蒋慕渊知道顾云锦尽力了,正如她所言,她从未行走过关外,书上的、旁人口述的,也都有局限,能拼凑出这些已经不容易了。

    甚至是,做得极好。

    蒋慕渊自己花费精力投入其中,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成效。

    可就是做得太好了,上头那一处一处的标识,让蒋慕渊的心紧了起来。

    顾云锦是一叶障目,蒋慕渊又何尝不是。

    顾云锦现在犹豫的两三条路线,蒋慕渊却已经得出了答案——是那条穿过鬼哭石林的小道,从绿洲直直插向北境土地。

    上一世的顺德三十五年,蒋慕渊被困在孤城之中,穷途末路。

    孙栩传给他的最后一封飞书上写了,就算是挖密道,他也要把蒋慕渊救出去。

    那句话,让蒋慕渊从前世临终一直记到了今生。

    他与孙栩虽差了一辈,但关系极好,蒋慕渊也很喜欢这个活泼又热情的外甥。

    蒋慕渊本以为,孙栩年轻,想法活络,才会在那一刻想出要挖密道的法子,这是他的灵机一动。

    可他现在想明白了,孙栩会想到密道,是因为他参与过顺德三十四年顾家大破北狄的战事。

    孙栩与他的父亲孙淼的性格截然不同,他十二岁就敢上战场,孙淼拦都拦不住,军中一众将士对上这么一个祖宗,恨不能天天捧在手里,就怕摔着碰着,他们无法交代。

    孙栩不管,他被拘在大将身边都拿着长弓远射。

    少年郎无所畏惧,恰逢北狄自乱阵脚,安苏汗年老,几个儿子争权夺利,为了争先,出兵南下。

    顾致沅带领北境守军抵抗,把狄人赶回了草原,孙栩一马当先,单枪匹马与狄人将领比高低,风头无二。

    这是蒋慕渊听来的。

    彼时顺德帝也老了,皇太后薨逝之后,他一直在削权。

    蒋慕渊依旧南征北讨,但他在权势上,已经不似前几年那般能倾朝野了。

    最明显的,是御书房里的那些折子,他碰不着了。

    顺德帝若拿折子给他看,上头的内容大抵都是弹劾他功高盖主的。

    因而,孙栩在北境如何,蒋慕渊都是听说。

    听了之后,他还挺高兴,小小儿郎能射杀大将,英雄出少年,只是高兴之余,也会担忧。

    圣上如此防备他,以后会怎么对孙栩……

    再之后,蒋慕渊听说,顾致沅留守北地,顾致泽、顾致清领精锐骑兵直杀至北狄大帐,奇袭打得狄人措手不及,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狄人一路败退。

    安苏汗在亲兵的护卫下脱身,几个儿子战死,侥幸逃脱的,也都有伤在身。

    这一场战事,对北狄的打击太大了,安苏汗本就病着,之后就一病不起,不久后吐血身亡。

    活下来的几个儿子夹在几个部落之中,彼此倾轧,内里乱作一团。

    这是顾家的赫赫战功,也让战事不断的朝廷松了一口气。

    蒋慕渊一直以为,顾致泽他们是通过草原杀过去的,当时开春化雪了。

    可蒋慕渊却忘了,他彼时身处南境,在疆土的最南边,那里的阳春,北方的草原上还是大雪封境。

    顾家人要一路打到北狄大帐,他们走的必然是现在蒋慕渊和顾云锦在寻找的那条小道。

    而孙栩,他彼时在北地,顾致沅不会让他以身犯险,但路线如何,应当是没有瞒过这位皇孙殿下。

    大胜之后,战报送进京城,蒋慕渊没有看过,孙睿此时监国,必定是看了的。

    即便上面写的路线不清楚,孙睿后续只要问了孙栩,大致行进便也清楚了。

    孙栩要挖密道救他,其实是受了那年暗度陈仓的启迪。

    前事种种,蒋慕渊怀疑孙睿是重生而来,虽然他看不懂孙睿做这种“自断臂膀”、“自毁江山”的事情到底是在谋划什么,但他也越发坚信,孙睿也是多活了一世。

    所以,孙睿会知道那条奇袭的小道,他比蒋慕渊活得更久,他在那之后知道了安苏汗与顾微的仇怨……

    他能把那条路线早早地就告知狄人知晓,他能让北狄压到北地城下,让惶惶的顾致泽做了他的棋子,替他打开了北地大门。

    分明,这条暗道,前世直至顺德三十四年才展现在两军之中。

    蒋慕渊想到了顾云锦昨夜的问题——顾致泽一个人是怎么走到了无法回头的那一步?

    仅仅是顾家长房进京吗?

    前世,顾致泽明明都抗住了,领兵把安苏汗的大帐一把火烧毁的,就有他。

    而且,那条暗道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顾家人如何能断定通过暗道能直插北狄大帐?

    这其中需要大量的情报,通过人,通过事,而最有用的,是奸细,扎在北狄心脏上的一个奸细。

    如此推断,答案毋庸置疑,那个人是顾致泽。

    只有长年累月与狄人交换情报、换取信任,才能慢慢有所收获。

    那条曾经由顾致泽领着北境精锐骑兵夜袭狄人大帐、打得北狄措手不及的暗道,在今生却反过来,被孙睿所利用,成了刺向顾致泽心脏的羽箭。

    前世的顾致泽曾经十数年的虚与委蛇、步步为营,在今生,终究成了北地的催命符。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2937/ 第一时间欣赏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作者:玖拾陆所写的《威武不能娶》为转载作品,威武不能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威武不能娶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威武不能娶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威武不能娶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威武不能娶介绍:
新书《踏枝》已开。
------------
前世,将门出身的顾云锦一心慕书香,哪怕把自己拧成了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款儿,还是别庄病故的命。
再睁眼,一切从头来!威武不能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威武不能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