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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香门第全文阅读

作者:莫风流     庶香门第txt下载     庶香门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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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前,蒙古人入关,开启了外族统治时期,史称“元”。

    三十年前,中原各地掀起战火,汉人不满暴政拼死反抗。

    二十年前,苏正行定都平江府,定国号“后宋”,就在同一年出身草莽的赵之昂与他划长江而治,定都应天,国号为“周”。

    自此两人联手对外,经过近六年的征战,将元人彻底赶出中原。

    一山难容二虎。

    元人走后苏正行与赵之昂决裂,近十五年的内斗开始,几年后赵之昂不敌,丢失了应天仓皇将都城迁去燕京,与苏正行一南一北猛虎相峙。

    三年前,原本一直处于劣势的赵之昂,忽然如虎添翼,不断反扑,今年初春苏正行与两子皆战死在山东钦州,自此,战火纷飞三十年的中原,终于平静。

    后宋树倒猢狲散,朝廷一夕之间瓦解,苏正行的后人以及家眷悉数被杀,平江府再没有苏氏一族的踪迹。

    没了战火的大周慢慢的恢复着生机,四处欢歌笑语张灯结彩……

    应天城中的锦绣坊亦是如此,门口大红的灯笼在六月的艳阳中炽热如火,一阵风吹来,灯笼晃了晃啪嗒掉在了地上,随即有道尖利的声音喊道:“刘老六呢,把灯笼挂好了,要是再摔了我要你的命。”

    刘老六是个驼背,弓着腰捡起灯笼,点着头不迭的应是,“这就换,这就换。”他说完一转身,就看到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来,有个婆子率先跳下来,他顿时笑着行礼,“邱姑姑回来了,这一趟辛苦了。”

    “还真是。这把老骨头都散了。”邱姑姑说着笑了一下,回头吩咐马车,“都缩在里头做什么,下来吧。”

    话落,就看到车内探出个圆嘟嘟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一圈,笑道:“姑姑,这就是锦绣坊吗,真大啊!”

    邱姑姑了然,第一次看到锦绣坊的人都是惊叹的。

    她很骄傲,自七岁进锦绣坊,从一个学徒做到今天的大师傅,熬过了所有美好的年华,可是她不后悔,为了锦绣坊,为了苏绣的手艺,熬完一辈子她都愿意。

    “蔡姑娘快下来吧。”邱姑姑含笑道。

    蔡萱提着裙子跳下来,又朝车里面招手,“阿瑾,你快来看,锦绣坊好大呢。”

    “嗯。来了。”娇娇凉凉的声音,让人顿时散了几分燥热,随即一只修长的手扶在门框上,女子含笑下来,身段如柳眉目如画,浅浅一笑,青涩中透着柔媚,让人心头一颤。

    连邱嬷嬷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一会儿工夫从小小的马车里下来了五位姑娘,齐齐的站在她面前。

    “走吧。”邱姑姑算不得多满意,因为以前招学徒的时候只要七八岁的小丫头,这一回从平江府带回来的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都有十五了。

    年纪大了就容易生别的心思,做事不专心。

    但好的是,这五个人都各有底子,她亲自验过了,可以少费点神。

    五位姑娘挤在一起对着锦绣坊的牌匾评头论足,蔡萱道:“我阿哥说,这是圣上在应天时亲自题的字呢。”

    “这有什么,等有机会我们去织造府,还能看到一个更大的牌匾,也是圣上题字的。”阮思颖掩面而笑,眼里都是期待。

    窦娆淡淡,道:“锦绣坊是专门给织造府送绣品的,圣上题字不稀奇。”

    几个人都点着头,兴奋不已。

    苏婉如也抬头看向了牌匾,就看到匾的中间一点修补的痕迹,她嘴角几不可闻的笑了笑。

    是讥诮。

    当年赵之昂丢了应天逃去燕京,这里的牌匾立刻就撤了下来……没想到,时隔十年他在燕京登基,锦绣坊居然还能将这块牌匾找出来。

    看来,这里的当家的还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阿瑾。”蔡萱过来拉着她,笑着道:“你快点啊,邱姑姑说先给我们安排住的地儿呢,咱们住一起。”

    苏婉如回神,点了点头道:“好。”

    其他几位姑娘都朝她们看了一眼。

    一行人进了院子,锦绣坊原是前朝异族公主的府邸,所以很大,占地足有百亩,前面几个院子和小楼都用来做工,他们从角门走,一路不断能碰到年轻的小姑娘。

    十来岁的,七八岁的,入了花丛似的看花了眼。

    穿过层层叠叠的房屋,走了弯弯曲曲的回廊,蔡萱跟着邱姑姑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苏婉如抬头朝西北看去,脚步微顿。

    西北面有一座九层的塔,塔的八面脚挂着铃铛,在微风中铛铛响着。

    这就是登月塔啊,她眼眸微眯,手紧紧攥了拳头。

    一行人在一间六间房的院落停下,指了两个空着的房间,邱姑姑道:“你们五个往后就住在这里,每个院子都有四个洒扫的嬷嬷和四个小丫头服侍,有什么事可以让她们做。”话落又扫了一眼几个姑娘的手,“在别的地儿做事,都要你们勤快,可在锦绣坊里,你们的手除了绣花,不用做任何事。”

    这里的料子都是珍品,绣品都是要进宫的,手粗了糙了刮花了料子,就是打死了她们也赔不起。

    “是!”苏婉如跟着众人一起垂着头应是,看了眼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想着等会打听一些事。

    邱嬷嬷在她面上扫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院子。

    苏婉如跟蔡萱并着胡琼月三个人一间。

    三张单人的床,空荡荡的摆在房间里,两头放着三个柜子,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可就是这样蔡萱也很高兴,坐在床上道:“总算到了,以后我们就是锦绣坊的人了。”

    胡琼月话很少,沉默的选了靠窗的床,将自己的包袱收拾好,拿着盆去大院的井中打水。

    “阿瑾。”蔡萱一见房里没了别人,立刻坐起来低声道:“你和她认识吗,她也是平江府的人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平江府还有绣娘擅湘绣的呢,她是哪个师父教的。”

    苏婉如收拾中间的床,她没的选,两头都被人挑走了,听蔡萱问,她心不在焉的道:“我不认识她,你要是好奇,可以亲自去问。”

    蔡萱摇摇头,“我才不要问。”她说着,在自己床上坐下来看着苏婉如。

    一件洗的发白的葛布短褂,下面是条芙蓉色挑线裙子,裙摆绣着几朵碎碎的兰花,枝叶翠绿兰花鲜活,她是内行所以打眼就知道,这几朵花绣的不简单,在车上时她趁着苏婉如不注意时还翻了看过,几乎看不到线头。

    这花,就算是她的师父也要费点功夫。

    她暗暗惊叹,又忍不住打量苏婉如的面容,十四五岁的年纪,肤色细腻白嫩,尤其是那双眼睛,流转时透着潋滟的光,澄澈的能照出人影来。

    明明出身平凡,可举手投足中雍容矜贵,独特的气质是她从未见过的。

    所以,她越发的心痒,想要知道苏婉如的身份。

    “你也是平江府人吗?”蔡萱好奇的凑过来。

    苏婉如扬眉朝她笑了笑,道:“嗯。”

    “那你家住哪里,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蔡萱跟着她屁股后面转,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苏婉如顿了顿道:“在苏家巷子里,我鲜少出门,所以你不认识。”

    蔡萱哦了一声,又道:“你今年快十五,那定亲了吗?”

    苏婉如笑笑摇了摇头,抓了话语权,“你呢,定亲了吗?你这么惹人喜欢,亲事上肯定容易的很。”

    蔡萱没意识到她的问题不但没得到答案,却还被苏婉如反客为主,笑眯眯的道:“我定了,我娘说等我在这里做满五年工就将我赎回去成亲,我表哥开了个肉铺,能养活我。”

    苏婉如坐在床头叠衣服,以前这些事都是专人做的,现在形势不同她不得不亲力亲为。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做的不太好,衣服收拾乱糟糟的。

    “我帮你。”蔡萱笑着道:“你这几件衣服也太旧了,等这个月发了钱咱们去买新的。”

    “谢谢。”苏婉如笑看着蔡萱,五年,她的事若是顺利,过几日她就会离开这里,“提前恭喜你。”

    蔡萱就笑了起来,面颊微红。

    收拾好,苏婉如拿盆出了门,和胡琼月迎面撞上,她好像没有看到对方一样径直过去。

    打水上来,苏婉如站在架子前,清澈的井水倒映出她的面容,她看着眼睛微涩。

    应天她其实很熟,早年就在南京上的大学,织造府她也熟的。可是,本该都熟悉的,却又都不是她熟悉的了。

    世易时移,她没能力反抗。

    “想什么呢。”阮思颖笑着在她面前蹲下来,也学着她抬头看天,苏婉如眼中的失落瞬间敛去,淡淡一笑,道:“要下雨了。”

    阮思颖十四岁,常熟人,这一次是被他娘家的兄长托关系送进来的,签了六年,等工满后就能离开。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快。”阮思颖道:“你说,姑姑什么时候让我们上绣架练手?”

    苏婉如摇头,道:“听姑姑安排吧,总有我们事情做的。”不然买她们来做什么。

    阮思颖点头若有所思,正要说话,忽然见邱姑姑匆匆穿过角门过来,见着她们两个便道:“将其他几个人都喊过来,去前院。”

    “是。”苏婉如应了一声不多问,和阮思颖一起去喊大家。

    刚进院子,胡琼月和蔡萱就已经出来了,蔡萱问道:“是不是姑姑喊我们,是什么事?”

    苏婉如摇头,和胡琼月的视线交叉而过,两人一个进去一个出来。

    蔡萱探着头催苏婉如,“盆就放门口,你快点,我们一起。”

    苏婉如嗯了一声,放了盆出去。

    “姑姑,是什么事啊,难道今天就让我们上架做活了吗。”蔡萱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问着。

    其余四个人都跟在他们后面。

    “衙门来人了。”邱姑姑走的很快,解释道:“每个月衙门都会来清点人数,一会儿你们过去不要喧哗,点过人头记了名字,就没事了。”

    蔡萱哦了一声,回头冲着苏婉如眨眼睛。

    衙门?苏婉如心底咯噔一声,但面上不显,胡琼月无声无息的走过来,挨着她道:“不要说漏了嘴。”

    苏婉如没理她,慢走了几步。

    和来时一样穿过了几条回廊他们到了前院,偌大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一两百人,都是清一色的女子,高矮胖瘦年纪也不齐,只有她们是今天新来的。

    她们站在最末位。

    “你今儿带的五个人都来了?”人前,一位约莫四十出头,有些白胖的妇人站在台阶上,邱姑姑上前行了礼,道:“回掌事的话,都来齐了。”

    掌事姓段,和邱姑姑一样自梳了头,一辈子未嫁。

    苏婉如抬头朝段掌事看去,略扫了一眼,目光微动又垂了眼眸。

    走廊上,出来四位穿着豆绿官服的男子捧着花名册,一肤白年纪轻的稳坐扶椅,另一人清了清喉咙,道:“杂家按例点名,喊到的就应一声。”

    众人垂着头应是。

    那人正要点名,忽然身后又有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随即有人贴着坐着的內侍耳语了几句,他脸色一变招了段掌事,段掌事听了就喊道:“邱氏何在。”

    点名停了。

    邱姑姑吓了一跳,忙回道:“奴婢在。”

    “你今儿带回来的人呢,都提出来,侯爷要亲自过问。”段掌事心里好奇不已,镇南侯功高无人能及,听说当时圣上要封他做异姓王,可他说自己太过年轻,封个侯爷建个门户光宗耀祖就足够了,所以这才封了个侯,可圣上却觉的亏欠,随后又补偿了个太保的闲职。

    这样的人高高在上,怎么会突然来锦绣坊?

    难道……

    段掌事出了一身的细汗,若有所思的看着邱姑姑带来的几位新人。

    邱姑姑也是愕然,顿了一下才应了冲着苏婉如她们道:“都到前面来。”

    苏婉如心头一跳,猛然间她手臂被胡琼月抓住,她转头就看到对方白着脸盯着她压着声音,道:“苏婉如,不要忘了你现在是绣娘,而非公主。”

    “放手。”苏婉如蹙眉推开胡琼月,冷冷的道:“管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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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咔嚓!

    杜九言被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三四岁的熊孩子,正贴着她,剪她的头发。

    那孩子圆圆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婴儿肥的脸颊鼓鼓囊囊的,梳着个冲天的辫子,像个白白嫩嫩的萝卜。

    “小萝卜,”杜九言抓住小孩,喝道:“你谁家的,你家大人呢,太过分了。”

    地上掉了好几缕,要不是她醒的早,这小萝卜就要将她剪成秃子了。

    “娘,乖啊。”没想到,小萝卜一点不慌不怕,还反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抓着豁口的剪刀,奶声奶气的道:“头发剪了你就会变丑,变丑了我们才能接着去找爹,你想不想找爹啊。”

    他这语气,分明就是大人在哄小孩。

    “找什么爹,谁是你娘?”杜九言说完,才发现这小孩子穿了一件灰扑扑的短褂,虽然破旧但却是粗麻的,就是一副古代人的打扮。

    她像被雷劈了,又低头看看自己,也是一身粗麻的短褂,下面是条松垮垮的裤子,脚上一双圆口黑色布鞋,脚尖还破了个洞。

    杜九言僵在原地,脑袋里嗡嗡的响。

    她是谁,她在哪里?

    “娘长的太美了,”小萝卜还在循循善诱,“出门太危险了哦,头发剪短了才安全,这样你才能找到爹呢,是不是啊。”

    “娘乖乖的,”小萝卜笑眯眯的,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着杜九言的脸,“一会儿我就带你找好吃的。”

    这小萝卜一口一声的喊她娘……难道她不但穿越了,还成了别人的娘?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跨度也太大了。

    “我?”杜九言指了指自己,“是你妈妈?”

    小萝卜点着头,头顶的辫子一颤一颤的,“是娘,如假包换。”

    “我的天!”杜九言捂着脸,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她上个礼拜接了件案子,为被告辩护。今天刚去法院递交材料出来,在停车场刚打开车门,就出现了十几个彪形大汉。

    她专接刑事案件,经常遇到对手闹事甚至动手,所以她拜师练了散打过了六段青龙,一般应付自保没有问题。

    这一次不同,对方人多又带了兵器……最后的记忆,背后被人捅了两刀,扎在了要害。

    死了,还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杜九言沉着脸,一睁眼又看到肉呼呼的小脸,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笑容。

    很假,但耐不住人家长的软萌可爱。

    “娘,你是不是困了,要不再睡会儿?”

    杜九言捏着小萝卜的脸,“小子,你是打算哄我睡着了,再接着剪我头发,嗯?”

    小萝卜嘴巴一瘪,委屈巴巴的,“娘,您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不会乘人之危的。”

    “呃……”杜九言有种被小孩骗了的弱智感。

    但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她还没见过这么精明的小孩。

    虽然死了,可又重生了,不但如此她还免去了生孩子的辛苦,白得了一个儿子。

    这样想想,她死一回也不全是悲剧。

    “小萝卜,你几岁了?”杜九言看着小萝卜。

    小萝卜挤啊挤的,钻她怀里来坐她腿上,仰头望着她,大大的眼睛跟葡萄似的眨巴着,“娘,我四岁了啊。你都不记得了?要不要找大夫呢,头还疼不疼?”

    他说着,去摸杜九言的额头。

    受伤了?杜九言自己也摸了一下,果然在发根摸到了黏糊糊的血迹。

    看来原主的死是因为这伤。

    “没事。”伤口很疼,杜九言皱着眉头。

    小萝卜攥着她的衣襟,瘪着小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掉,“娘啊,你不要死。”

    可怜巴巴的。

    你娘已经死了!杜九言心软,抱着小萝卜,“我死不了,就是忘事了。我的伤怎么来的?”

    “真、真的?”小萝卜抹着眼泪。

    杜九言点头。

    “我以后再也不丢下你了。”小萝卜抱着杜九言,“刚刚我去找吃的,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赖四在欺负你,他还拿砖头打你的头!”

    赖四?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个好人!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道:“没事,以后谁都欺负不了我们。”

    “嗯嗯。”小萝卜抽着鼻子,点着头,“那我们把头发剪了好不好啊。”

    这孩子,哭的这么伤心还不忘记剪她的头发,“想丑办法多的很,剪头发多麻烦。”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小萝卜眨巴着眼睛试探的看着杜九言,“你一直喊我小宝。”

    小宝?杜九言撇嘴,这名字取的太没诚意了,还不如小萝卜好听。

    她左右打量,她们待的地方像是个破庙的后院,她们坐在宝殿的屋檐下,四处残垣断壁杂草丛生,但更破的是,她们母子两人周身上下的衣服,简直惨到衣不遮体的地步了,和乞丐没什么两样,“小萝卜,这什么地方?”

    “宝庆,隆安寺。”杜九言没有质疑,小萝卜暗暗松了口气。

    杜九言回忆方位地理,应该在湖南境内,但又不知道两个宝庆是不是一个地方,“我们就是宝庆人?你爹呢?家里人呢。”

    看这情况,她们母子应该在外很久了。

    “不知道。”小萝卜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我爹死了,祖父母也死了,至于外祖家……您说不要他们了,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爹死了,那原主就是寡妇喽?

    一个身体虚弱生存能力更弱的寡妇,带着小孩不回娘家,在外面流浪……古代这么开放了?她觉得奇怪。

    “不对,你刚刚明明说要找爹。这么快就死了?”不会哪天蹦出个男人,说是她相公吧?

    捡个孩子可以,可她不想捡别人的相公。

    小萝卜摇着头,“不,我爹真死了,可是你一直不相信,非要找我爹。我、刚才哄你呢,真的。”

    杜九言打量着小萝卜,小萝卜一脸纯真的看着她,点着头,“娘,我说的都是真的。”

    蹦出男人来,她也不会认,大不了鱼死网破!杜九言正要说话,忽然隔着一道墙的宝殿里传来砰的一声响,有个男人喝道:“都给老子蹲着别动,否则,将你们剁碎了喂狗!”

    她们一直在后院没留意宝殿内还有人,母子俩对视一眼,小萝卜一骨碌站起来,“有杀气!此地不宜久留!”

    “走。”杜九言当机立断,甩腿就溜,忽然,有人绕到后院,冲着他们一声爆喝,“什么人鬼鬼祟祟,站住!”

    “娘别怕,有我在。”小萝卜停步,原地转身,脸上挤出笑容,谄媚却不讨人嫌,拱着手作揖,像个招财童子,“大爷,我们是路过的人。”

    杜九言跟着点头。

第1章 步步为营

    轰隆隆的雷声,宛若在耳边炸响,层层叠叠的乌云压在佟府的屋顶上,顷刻间便是倾盆大雨兜头而下,将整个知秋拢在一片雨幕中。

    “小姐,你就歇会儿吧,仔细眼睛。”司杏为佟析秋续了热茶,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越发清瘦的身形,芙蓉色棉纱小袄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单薄的让人生怜,斜斜的牡丹髻孤零零的插着一根碧玉兰花簪子,眉如新月鼻梁俊挺,低着头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画纸,娴静温柔。

    司杏看的有些发怔,舍不得打破眼前画卷一般的画面。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三尺见方的炕桌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析秋头也不抬淡淡出了声:“嗯!”

    屋外的雨势不减,急骤的落在屋顶上,半晌析秋揉着发酸的脖子,秀丽的面容抬起来,在微暗的光线下散着莹白的光泽,樱红唇角微微一勾:“来旺家的怎么说?”

    司杏见她不再继续画,立刻将手中的粉彩牡丹茶碗递给她:“说是小姐描的几个花样子卖的都好,尤其是那几种叫不出名的花样特别畅销,连锦锈阁的大掌柜都赞不绝口。”

    叫不出名字?那是自然!

    那几种花样子,是她前世里才有的花种,如今一晃五年,她的记忆也开始变的模糊,甚至那半年孤单在病房看着花开花落等着生命消失的日子,也有些不真实。

    热的茶水入喉,心里的结仿佛也松了松,析秋叹了口气转身又继续画:“那就多画几种,过几日四姐姐生辰,少不得要用钱。”

    司杏脸色一暗,小心的磨墨,边道:“昨儿听姨娘说姨太太今儿会来,那表少爷……”表少爷为人谦和,温润君子一般,佟府的女眷对他印象都非常好。

    析秋眼睛微眯,皱眉看向司杏,露出少有的凛色:“这话以后不要再说。”

    “奴婢明白!”司杏急忙躬身福了福。

    析秋也觉得自己过于小心了,可身在这样的家庭,尽管五年来她不断摸索,努力适应处处小心,尽量让自己在有限的条件下活的自在些,可有的事还是由不得她做主,她是庶女婚姻不由己,大太太若是高兴了或许能给她个体面配个好人家,至于表少爷徐天青……

    没有期望便不会失望,况且,她要的并非高门贵胄锦衣玉食。

    忽然,鸦青色厚棉帘子被人掀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春雁脚步错乱走了进来,满身的水滴落在暗红色地板上,狼狈不堪。

    “这是怎么了?”析秋皱着眉,春雁向来性子沉稳话也不多,能让她这么失态,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砰的一声,春雁跪了下来:“小姐,您救救司榴吧。”

    析秋搁下笔,她小心了五年,有的事避不开终究还是来了。

    司杏脸色一白,也顾不上许多,急忙将春雁推到一边低声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她心里砰砰的跳:“你不知道小姐在府里的处境,老爷六年没进姨娘的房间,连带小姐和少爷也不见,那几年连府里的下人都能拿捏我们,给脸色看,若不是这两年小姐在大太太面前小心翼翼,别说你我就是这知秋院恐怕也不保,你们不事事谨慎,竟还惹出乱子了。”

    春雁脸色一白,她何尝不明白,可是……

    析秋含着笑意看着她们,声音却含着丝凛厉:“司杏!”

    司杏脸色一白,立刻清醒过来:“奴婢逾越了。”也跪在了春雁旁边。

    做什么决定,怎么做都不该她来决定,司杏不敢再说话。

    析秋笑看向春雁。

    春雁低着头,一股作气:“司榴去厨房拿午膳,水香看到我们多了道大太太赏的水晶肘子,说小姐向来和气不如让给三小姐,三小姐这两天正念叨着呢,司榴不依两人吵了起来,也不知怎么说起来旺家给我们带绣品卖的事,水香还砸了个甜白瓷的碟子,厨房的刘妈妈不劝反而掺和着添油加火的,要太太评理,没会儿房妈妈沉着脸进来,将她们两个带走了,奴婢瞧着不对,急忙抄近路回来了。”

    三小姐佟析言的姨娘正得宠,跟着老爷去永州任上服侍,三小姐气焰越发的高,但是若她单单为了道水晶肘子,析秋相信她还不至于如此。

    三小姐为了什么?

    这种小事按理房妈妈说两句便可收了,最多每人赏几个板子。

    为何大太太一反常态亲自过问此事?

    春雁见她不说话,心里越发的着急,大太太是笑面佛,看似和气手段却最是霸道,她若真动了心思惩治,只怕司榴这次不死也脱层皮。

    她们也知道六小姐处境艰难,可是她们不求她,又能求谁呢。

    “小姐。”司杏咬着嘴唇,脸上毫无血色,她们一道进府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想到种种可能性,声音也有些哽咽:“小姐,司榴与人斗嘴本失了规矩,大太太惩罚也是该她的。”

    析秋抿着嘴唇摇摇头,她若连自己的丫头都没办法保护,又怎么能让她们忠心她,让大太太看得重她。

    只不过大太太的心思没弄清楚之前冒冒然的去反而不妥:“你先换身衣裳喝杯热茶暖暖,只怕过会儿大太太房里便有人过来,见你这样徒惹话题。”

    春雁一怔,她没想到从来一味自保求全,只为安稳的小姐,会答应去救司榴。

    司杏扶着春雁进了暖阁,析秋起身走到镜子前理了理妆,脱了身上半旧的小袄,换上年前大太太赏的石榴红的百蝶穿花洋缎窄裉袄,望着穿衣镜前的自己,她恍惚了片刻,五年前她怀揣着高级护理学硕士文凭,幻想过各种想要经历的人生,世事弄人,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会在这如井底一般的古代宅门里,卑微的活着。

    当你的生活甚至生命,被人捏在手里时,你所能做出的挣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析秋对着镜中的人皱皱眉,镜中的人也对着她皱眉,巴掌大的脸清秀的眉毛皱在一起,脸色有些苍白,显得眼睛格外的大,身体也因为正在发育有些单薄,尽管如此依旧是清妍瑰丽。

第2章 暗逼

    才十二岁的年纪,只怕再过几年这张脸怎么也藏不住了。

    看来,单单自保已是不能够了,为了她在意的人,她也不能一味求稳。

    收起心思,她转身端坐在铺着猩猩红毡毯的炕上,不待司杏从里面出来,门外已经响起小丫头喜儿的声音:“这么大的雨,房妈妈快到里面喝杯茶暖和暖和。”

    雨水积洼,析秋穿着厚底的木屐,绣着缠枝牡丹的鞋面还是湿了半面,刚进智荟苑里门口的紫珠便迎了过来,接过司杏手中的雨伞,在析秋耳边小声道:“永州来信说王姨娘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析秋站在游廊下,脱了身上半旧的银鼠披风,脱了木屐,朝紫珠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议,又朝着门口的几个丫头笑笑,便跨了进去。

    穿过富贵牡丹屏风进了暖阁,就看到大太太穿着绛红色福寿团花褙子端坐在上,头上的赤金彩凤璎珞簪子微微晃动,面庞圆润富贵祥和,但一双含笑的眼睛却露出精光。

    福寿禄的炕几上摆着掐丝珐琅的熏炉,青花瓷茶盘,甜白瓷碗碟里装着蜜饯等零食。

    炕下三小姐佟析言坐在圆角绣凳上,见她进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幸灾乐祸:“六妹妹可算来了。”

    四小姐佟析砚坐在对面,看向析秋的笑容阳光绚丽,她左手边下方并排跪着司榴和水香,析秋心里松了口气,至少司榴还好好的。

    “母亲!”析秋上前见礼,待大太太让她起身,又与佟析言佟析砚见过礼,紫霞早端了绣凳过来,她并没有坐而是微垂着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司榴。

    依旧是老样子,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自己奴才的事也不知道。

    大太太很满意,指了指司榴道:“说吧,你的主子来了,有什么话说清楚也好。”

    也好?好什么?难道大太太已经想好怎么处置了?

    司榴不敢抬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惨白的面颊上,身上的秋香色夹袄印着水渍,她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声音有些颤抖:“太太,都是奴婢的错,请太太罚奴婢。”

    只说惩罚,却不说事情。

    大太太在析秋不便说话,只用眼角飞快的睃了一眼上座,大太太依旧是笑,只是笑容多了份凛厉。

    “六妹妹教导的可真好,犯了这样的事,问也不用问,奴才直接认了。”佟析言说着掩嘴笑了起来,桃红色刻丝宽袖小袄,右边别着支点翠簪子,左边一朵石榴绢花,一对绿宝石耳塞耀眼晃动,如弱风拂柳柔肠百转:“倒省了母亲审问功夫了。”

    析秋不解,看向大太太。

    大太太看着她,听不出喜怒:“你们主仆到是情深!”

    司榴心里咯噔一声,跪行一步:“太太……”

    大太太挥手,她的话被打断。

    紫钗已经将事情始末告诉了析秋。

    原来是司榴和水香在吵嘴时,不知旁边是谁多了一嘴,说司榴现在有外院来总管做靠山,还说有天在来旺家的大儿子福贵身上看到了一个女子的帕子,分明是司榴的针脚。

    不知为何,析秋暗暗舒出口气。

    司榴急了,大太太这么做是何意思?她没什么,大不了被打发出去,可是小姐……

    想到这里她顾不得许多,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太太,奴婢从小进府受太太和小姐的教导,虽蠢笨不堪上不得台面,更没福分伺候太太,但小姐平日教奴婢说太太诸府事忙,我们做下人的该循规蹈矩不可给太太徒添事端,奴婢一直谨记在心,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司榴语速极快,说完也不敢看大太太,只不停的磕着头。

    “未经主子允许便开口说话。”佟析言嘲讽的看了眼析秋:“才说六妹妹训导有方,这丫头就急着验证了。”

    大太太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司榴更加的急了,她本想着把析秋摘出来,可是三小姐分明就是在告诉大太太,是小姐提前告诉她的,她脖子一梗正要辩解,一直站着没有说话的析秋却突然开了口:“母亲,女儿有几句话想说。”

    大太太点点头。

    析秋上前一步,语气微带着疑惑:“女儿拙见,既然有人说在福贵身上见过司榴的帕子,那必然不会无风起浪,母亲看要不要将福贵喊过来问问?”。

    佟析言诧异的看了眼析秋,没想到她竟然将话挑明了,来旺是什么人,就连大老爷在家时,也会顾忌他几分脸面。

    传他来对质?真是愚蠢。

    大太太眼中闪过丝凛厉,她是自信无事呢,还是觉得自己使唤不了福贵?

    念头闪过,大太太动作缓慢的啜了口茶,声音淡淡的:“你认为呢?”

    认为什么?析秋自然明白这是大太太在试探她。

    她从来就没小看过大太太,能将佟府攥在手里滴水不漏的人,又怎么会简单。

    眼中出现了丝犹豫,声音低低的难免惶恐:“女儿失言,自是听凭母亲做主。”一副没有主见的模样。

    大太太看了眼房妈妈,房妈妈面露严厉开口道:“这样不懂规矩的丫头,按规矩该发配到庄子里去。”

    佟析言眼中笑意渐盛。

    析秋脸一白,跪在司榴旁边:“全凭母亲做主。”她余光瞥见司榴身体晃了晃,手中的帕子揉成了一团,又小声道:“母亲说的对,若事情真的属实,这丫头断是不能留了,咱们家虽不是皇族贵胄可也是大户人家,老爷二老爷大哥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大姐更是宣宁侯的二夫人,尊贵无匹,府里的下人私通可大可小,可若传出去也没的丢了脸面,况且……我们姐们几个都还在家里……”说着脸颊一红,说不下去了。

    房妈妈惊讶的看了眼析秋,没想到一直老实木讷的六小姐,有这般口才,她说司榴没有规矩,并未指出她错在哪里,可六小姐却抓着私通之事不放,看着毫无私心,却是拐了弯的提醒大太太,处置一个丫头可以,但是事情若是传出去,府里的面子却是不好看,而且来旺一家老爷早给脱了籍,就是大太太也没权利处置,这样一来,处置司榴就不能用这件事情做借口。

第3章 处罚

    可若是吵嘴,也最多是几板子的事,那三小姐身边的水香也难免了。

    她不由打量眼前微微垂着头的析秋,眉目如画身材纤长,柔弱中却透着一抹从未见过的从容,满室的珠翠环绕独她一人卓然而立,她心中一怔,什么时候六小姐出落的这般标致了。

    房妈妈的思路,被冷笑的佟析言打断:“六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的奴才与人私通,还怪到母亲这里了,母亲持家有度满京城贵妇圈里都是有名的,况且,阖府的下人怎么就你的奴才犯了这样的事?!”

    房妈妈蹙着眉,暗暗摇了摇头。

    是六小姐的丫头,难道不是大太太的奴才?佟府里除了嫡出的少爷小姐,谁不是奴才?平时看上去伶牙俐齿的三小姐,太过浮躁了!

    大太太冷眼扫了眼佟析言,就见析秋惶恐低下头:“女儿全凭母亲做主。”

    并不理会佟析言的话。

    房妈妈就飞速的瞥了眼析秋。

    大太太表情微缓,要说这丫头聪明,这件事明眼一看就明白内情,她却毫无反击之力,可要说她笨,她又知道护着自己的丫头。

    不过,也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她才对他们姐弟高看一眼。

    还得她自己有悟性,知道谁才是她的主子。

    气氛凝滞下来,司榴的额头渗出密密的细汗。

    一直沉默坐着的佟析砚却在析秋刚刚那一眼中怔了一下,府里下人若真出了这样的事,说小了主子随手成全了便罢了,可若说大了就是他们佟府没有规矩管教无方,连下人都互赠私物,她们这些主子还不定怎么样。

    老爷和大哥倒还好,毕竟是男人,可是她们几个都还未出阁,闺中小姐的名声若是坏了,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她冷眼看了眼佟析言,站起来偎到自己母亲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笑道:“娘,来旺在府中这么多年,也是老爷得力的人,女儿瞧着福贵也不小了,您不如开个恩给他说门亲事,就是老爷回来也会念您的好。”她仰脸一笑:“您觉得呢。”

    析秋唇角露出丝笑意,转瞬即逝,佟析砚终于站在她这边,她将方向引导闺誉之上,就是让佟析砚也参与进来,她是嫡女说一句比得上她们说十句。

    析秋看向佟析砚,月白双金的川花褙子配着柳绿的挑线裙子端庄大方,一双满月似的眼睛清澈明亮,正期待的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果然一改方才的冷漠,笑意直达眼底,宠溺的看着自己女儿:“你这孩子,亏你能想这么多。”

    佟析砚眼中露出一丝小孩子得到夸奖后的开心。

    析秋见大太太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大太太的意思,偷偷绣了绣品出去卖,以大太太的手段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她以前没阻止现在更不可能道破,一来闺阁的东西流落到外面,坏的不是她一个人的名声,四小姐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二则她是主母,庶女日子过的不好若是传出去,对她一贯的好名声也有损。

    大太太笑眯眯的和佟析砚说着话,仿佛底下没有跪着人正等着她处置:“下个月你父亲要回京述职了,大姑爷也托了人去打点,二叔在吏部各处也打了招呼,你父亲这次政绩考核又得了个优,必是能更上一层。”

    更上一层?那就是留京了。

    佟析砚听着眉开眼笑,佟析言却是脸色微微一黯。

    王姨娘的肚子,能不能在大太太眼皮底下顺利到分娩,她真的没有把握。

    不过,她也大了,眼看就要及笄,只要她嫁的好,大太太也不能拿姨娘怎么样。

    这样的心思析秋也有,她不单挂心自己的姨娘,七弟还小往后的路还长着,她要做的真的很多,眼下这些丫头是她五年的相处慢慢培养的心腹,无论如何她也要护她们周全。

    “娘,六妹妹……”佟析砚看了眼脸色不好的析秋,撒娇式推了推大太太。

    六妹妹性格温和,从不强着出风头,对她这个嫡姐也尊敬的很,知道她每年春天都会喷嚏不断,还特意查了医书告诉她养护的方法,比起佟析言她自然更希望析秋过的好,况且,她们地位有别,无论如何也越不过自己去。

    大太太微微点头,转目看向析秋:“福贵自小在我眼前长大,别人我不知道他的性情我最清楚,断不会没有分寸,至于这两个丫头吵嘴,便每人罚五个板子长长教训,你虽不是我亲生但也是府里的主子,下人们该约束管教的也不能手软。”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大太太虽霸道但规矩严格,不容别人半分越界,可对于佟府的脸面却是看的比天大,所以她才想将事情闹大,至于福贵她虽没接触过,但来旺家的做事向来圆滑在府里也有脸面,她的儿子又怎么会这么没轻重。

    即使大太太传他进来,她相信福贵更相信司榴。

    司榴满面喜色,大太太能这样处罚,已是最公平妥当的了。

    佟析言急了,她让水香做了这么多,不就是要让析秋难看,折了她臂膀坏了她名声,可大太太不但不处置司榴,反而连重话都没有说析秋,提也没提私卖绣品的事,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可是六妹妹偷偷……”她心中着急,可话还没出口,就被淹盖在析秋的声音中,她看着司榴含泪的双目厉声道:“太太的话你可记得,以后若再犯浑,与那没规矩的粗使下人一般,多嘴多舌,我定禀了太太,将你打发了。”

    司榴忙磕头谢恩,口中念着再也不敢了。

    佟析砚眼睛一亮,也凑着打趣:“明儿我叫人将太太平时的训导,抄了分发下去,让她们谨记背熟,若有人再犯,全部打发出去,省的惹是生非。”

    大太太眼中划过满意。拍了佟析砚一下:“你这个猴儿,就知道奉承娘。”

    仿佛都没有看到佟析言的异常!

    佟析言气急,手中的帕子都快撕烂了,却只能咬牙忍着,半晌她用帕子掩住嘴角,笑道:“可不是,母亲的话句句箴言警句,我们学的地方多着呢。”

第4章 四姐

    析秋就看到佟析砚嘴角撇了撇。

    水香脸色煞白,她是奉了三小姐的意思才和司榴闹,眼前就要被打板子,六小姐平时看着很怕事,却还知道护着司榴,可三小姐从头到尾没为她说过一句话。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生绝望:“太太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早就侍立一旁的粗使婆子看了眼房妈妈,见她点头,不待水香说完就拖了出去。

    司榴也被人带出去。

    房外便传来水香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房妈妈厌恶的断喝声,一会儿又恢复了安静。

    不过,这事还没有完,司榴好端端惹了无妄之灾,她当然不会就此揭过,她处处忍让无非想过的自在,可有人让她不自在了,她也不会任人欺负,她转身走了两步坐在一边的绣凳上,爱惜的抚了抚没有半丝褶皱的石榴红百蝶穿花洋缎窄裉袄。

    大太太见她这样,脸上的笑也真了一分:“还是我年轻时你们外祖母亲手缝的,如今人老了也穿不出去……”

    析秋笑的真诚:“外祖母的手真巧。”说着娇羞一笑:“母亲高贵端庄,便是我们再活五十年也所不及,女儿还记得去年宣宁侯府春宴上,母亲穿了件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第二日锦绣阁便有了同款,一时间满京城风靡,竟还有人托了府上婆子,偷偷打听府里绣娘的事。”

    大太太语气柔和的笑道:“怎么今儿一个两个的嘴都似涂了蜜了。”

    析秋掩袖而笑:“那也是母亲亲手酿的蜜。”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笑声。

    佟析砚也很高兴:“就连父亲信中也提到,永州贵妇圈里也竞相效仿,那段时间连蜀锦都卖断了货。”

    佟析言脸上闪过丝得意。

    大太太脸上的笑容就少了一分。

    大老爷事务繁忙,府里的事断不会知道的这么详细,更不会在意女人家的事,只可能是王姨娘说的,王姨娘怎么知道,不言而喻。

    析秋仿佛毫对大太太的变化无察觉:“父亲定也是夸赞不已的。”

    老爷不可能去看别的妇人,怎么夸赞?还不是在夸王姨娘。

    房妈妈看着大太太没了笑容的脸,后背渗出细细的汗,想制止析秋却终将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大太太没了兴致,面露倦色:“时候不早,你们也都回去歇歇。”

    三位小姐相继起身行了礼,陆续走了出去。

    房妈妈为大太太换了杯茶,大太太喝了口热茶,眯着眼睛道:“三丫头越发的没了章法,她当我不知道她的心思,哼!”

    房妈妈坐在旁边的脚踏上,为大太太捏着腿,笑道:“太太也不必介怀,她一个庶女还能翻了天不成,还不是太太说了算。”

    彼此主仆几十年,脾性也清楚的很,房妈妈说话也没了顾及。

    大太太恨道:“什么没学会和那个贱人学了心计,以为自己姨娘凭着肚子能上一层,想都不要想!”

    “太太说的对,左右不过是个奴才,太太想怎么样她胳膊还能拧的过大腿不成。”

    房妈妈的比喻,让大太太好笑的瞪了她一眼,终于脸色好了些,只不过语气依旧恨恨的:“那个贱人,竟然也让人做了一件一样的,当我不知道,真以为去了永州就当自己是个主子,摆起正妻的谱。”说着真来了气:“老爷也是,我把紫环送过去,他却动都没动,也不通过我随意配了人,竟抵不过年老色衰的姨娘。”

    房妈妈眉头也皱了皱,想到王姨娘手段百出,如今肚子里又有一个,心中叹了口气:“老爷的性子您还不知道,是个念旧的,加上王……的手段,紫环虽是您调教的,可终究年纪轻面皮薄了些。”

    大大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青花瓷茶盅扔在炕几上,茶水飞溅:“到是我小瞧她了。”

    房妈妈知道大太太的脾气,只有顺着她的话说:“太太何辜和这样的人生气,左右不过半个月就回来了,这一路上水陆,陆路的颠簸,她年纪又大,奴婢纵是没瞧见,也知道胎位不会稳的。”

    大太太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别再说那个贱人!这几年我瞧着六丫头到是不错,像她姨娘的性子,胆小老实。”还很听话。大太太顿了顿又道:“那些个婆子也合该整治整治。”

    房妈妈点点头,她是大太太的陪嫁,后来嫁了人依旧留在府里,对大太太的心思最通透。

    可是对于六小姐,她却不这么认为,大太太惯于上位反而少了以往看人的细致,老实虽老实,胆子却是不小,若不然她今日又怎么能说出那样一番话,又怎么能勾起大太太对王姨娘和三小姐的厌恶。

    若是无意的便还好,若是有意为之,这个六小姐怕是不能小看。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二门的婆子隔门道:“回太太,去接姨太太的马车已经到了东大街了。”

    大太太立刻将所有心思抛开,急忙让房妈妈去二门迎迎。

    “六妹妹口角越发的伶俐了。”佟析言冷笑,柳眉细目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她今日说的话够多了,不想继续和她饶舌:“谢谢姐姐夸奖。”

    “你少得意。”佟析言气急,觉得自己奋力挥出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过是条狗!”说完,气呼呼甩开身边大丫鬟墨香的搀扶,大步朝垂花门走去。

    析秋在她身后煞有其事的福了福:“姐姐慢走!”不到万不得已,她更愿意借别人的手办事。

    佟析砚身边的丫鬟心竹想笑不敢笑,脸憋的红扑扑的。

    六小姐是狗,那三小姐是什么,四小姐大太太这一家子是什么?

    这话只需半盏茶的功夫,就会到大太太耳朵里,都说三小姐机灵,今儿却被一向话少的六小姐比下去了。

    佟析言气的脚步一顿,飞快的穿过垂花门。

    佟析砚点了析秋的额头:“就你聪明。”又拐了她胳膊:“去我哪里坐坐吧,母亲昨日赏了我半斤雨前的龙井,你不是最喜欢的么。”不等析秋拒绝,就被她拽着进了垂花门。

第5章 心思

    佟家大房如今有四个小姐待嫁,全部住在西跨院里面,进了垂花门左手边就是大小姐在家时住的灵韵阁,右手边是三小姐的院子,再往前去是四小姐的离春斋,隔壁住的是八小姐,析秋则住在西跨院的西边,要穿过中间的雕栏水榭和一片半亩地的竹林才到。

    甫一进院子,入目的便是绿意葱茏的薄荷和香樟,进了门是一色的红漆家具,稍间做了书房,右手边是卧室,两人围着书桌一左一右坐下:“六妹妹你尝尝。”桌上放着新泡的茶,斑竹紫砂壶香气四溢。

    析秋端起茶盅小小的啜了一口,目光在书房一扫,伸手可触的地方都放着书,墙上也挂着自己画的花鸟图,满室的墨香清雅,比上次来时又多了许多书画,叹道:“心竹泡茶的功夫越发了得,四姐姐可千万不能把她嫁了。”

    佟析砚不明所以,好奇道:“她十五了,母亲说今年就给她配出去,六妹妹这么说是为何?”

    析秋笑道:“四姐姐将来去了姐夫家,若有这样得力的丫头协助,姐夫肯定会日日流连不去。”

    一边伺候的心竹早支了耳朵听,她红着脸将手中切好的水果放在桌子上,嗔道:“六小姐今日这是怎么了,拿我们主仆两个逗趣。”转脸又看自家懵懂的主子,跺脚道:“小姐你快管管六小姐吧。”

    佟析砚终于明白过来,隔着桌面掐了下析秋支在桌上的胳膊:“死丫头,你今天到是会说话了。”

    析秋抿嘴轻笑,这样的佟析砚率真青涩,如邻家初长成的妹妹,让她觉得亲切,却又心生恍惚,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三个人又说笑了一阵,析秋挂念着被打的司榴,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回去换件衣服,待会还要母亲那里问安。”

    佟析砚知道她心里记挂,也不留她,亲自在炕边的多宝格里一通找,终于翻出个翠绿的细劲瓶子:“这个是上次我手指被针扎了,大哥从宫里的御药房讨来的,说是治这种外伤很好用,你拿去试试。”

    析秋心中感动:“多谢。”将瓶子交给司杏,走到门口又回头道:“眼见就要春天了,你出门记得戴着我给你做的口罩。”

    她有轻微花粉过敏症,闻不得花香,中药又没有根治的方法,只能小心护理着。

    佟析砚点点头,推她出去:“你快去吧,算算时间姨妈也快到了,指不定你还没到家又要赶着去娘屋里了。”

    析秋不再说,转身出了院子过了中间的雕栏水榭,又穿过半亩的竹林,进了知秋院。

    司榴正歪在自己的房里的榻上,火炕烧的热热的,她脸色有点惨白,见析秋进来忙要起身行礼,析秋行几步按住她:“你别动了,小心又把伤口给撕裂了。”

    司榴知道析秋的脾气,她说不用便是真的不用,也不再勉强起身,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下半身盖着猩猩红的海棠花毯子,析秋让司杏用淡盐水洗了伤口,又将佟析砚给的药抹上:“你安心躺着,其它的事别想太多。”

    司榴在大夫人屋里时一滴泪都没流,此刻却忍不住细细抽泣起来:“小姐,是奴婢连累了你。”

    析秋怕她心里郁结,伤口难愈合,劝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今天虽被打了板子,可想到自己错在哪里?”

    司榴揩着眼泪,点点头:“奴婢不该忘了小姐的叮嘱,和水香斗嘴,更不该在大太太面前没有轻重,胡乱说话。”

    析秋见她明白了,也欣慰的点点头:“我知道你个性,若非水香说了难听的话,你断不会和她吵嘴,何况她的话定还与我有关。”

    司榴一怔:“小姐知道水香说什么?”转念又垂下头:“小姐从来不计较这些,您定是怪奴婢太冲动了。”

    析秋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护着我,我又怎么会怪你,况且,今天的事你这么聪明又怎么瞧不出来?大太太心里跟明镜似得,她若是真认为你有错,和福贵有什么,怎么会真的听任四小姐的话。”

    司榴诧异,问道:“那是为什么?”

    析秋接过春雁倒来的茶,低眉用杯盖刮着浮叶:“你们都想想。”

    她渐渐大了,以后用的上她们的事多着呢,也该想想怎么合理的用人。

    司榴和春雁都皱着眉,低头想着其中的关节,司杏却是猛然抬起头来道:“是不是因为王姨娘?”

    析秋不说话,看向司榴和春雁。

    司榴一怔道:“王姨娘本来就得宠,如今又有了身子,三小姐正是因为这个才越发目中无人,她这么做一来是给大太太提个醒,二来也是在试探大太太。”

    春雁有些激动,她今天从门外冲进来,一通禀告后就有点后悔,不该让小姐趟了那趟浑水,她本就伶俐经析秋一点拨,立刻就明白了七八分:“大太太就顺势依了她,可是却没有相信私通的事,更没有提我们私下卖绣品的事,而单单说了丫头吵嘴犯了规矩,先是给三小姐脸面,却又一视同仁打了水香,等于警告三小姐了,她翻了天去也不过和咱们小姐一样。”

    析秋满意的笑了起来:“这件事怕是还没有完,府里的四个厨房,怕是都要大调整了。”

    司杏冷哼一声:“活该那些婆子,整日里嚼舌头。”

    大太太只不过借了这件事的名头而已,析秋摇头转了话题道:“还有一点你们可想到,三姐姐为何针对我?”

    司榴性子向来最直,撇嘴道:“那还不简单,因为表少爷呗。”

    析秋点点头:“三姐姐如此做,不过是想在姨太太来前,坏了我的名声,断了我成为她竞争对手的可能,四姐姐她动不了也没必要动,所以她在意的就是与她靠的最近的我,还有个原因便是,我姨娘有七少爷,而她没有,她是在提醒大太太,王姨娘再得宠也是没有儿子的,如果要做也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三人脸色一白,司榴更是恨道:“三小姐真是好手段,这么多年我们小姐处处让着她,当年太太让她住到知秋院,她嫌这里冬天冷夏天蚊子又多离主院远不肯住,还是我们小姐和她换的,如今王姨娘不过有身孕连是儿子女儿都不知道,就这么嚣张,若是将来真嫁给表少爷,那眼睛不是要架在发髻上了。”

第6章 表哥

    噗嗤!

    析秋笑了起来,她倒很喜欢这里,离主院远又很安静。

    司杏戳着司榴的头道:“我们不知道,就你心里最清楚,偏要说个明明白白。”

    春雁捂嘴直笑:“不如你求求小姐,等大老爷回来,把你配给福贵,也省了你们两地相思。”

    析秋眉头一挑。

    没想到司榴却一本正经道:“这种事哪能奴婢想就可以的,况且,奴婢不想离开小姐。”

    “真不知羞!”司杏春雁笑到在炕上。

    没想到还真有这心思!析秋笑笑没有接话,道:“你好好歇着,我回去换身衣服。”说着要起身出门。

    司杏立刻上前,掀开门帘子:“炉子上我热着枣泥糕,小姐好歹吃点垫垫肚子。”

    析秋点点头:“你们也没吃,晚上拿五两银子去厨房,多加两个菜你们吃,我该是不回来吃了。”

    司杏应诺:“姨娘身边的秀芝来过,送了一瓶珠玉膏,坐了会儿便走了。”析秋停了脚步,目光朝东跨院的方向看去,沉默的半晌:“你稍后亲自去趟,把经过和姨娘说说,让她安安心。”

    司杏点点,院子门口未留头的喜儿跑了进来:“小姐,太太屋里的紫绢姐姐来了,说是姨太太和表少爷到了,让小姐过去。”

    析秋回房换了件鹅黄色的刻丝小袄,月白色的挑线裙子,套了件豆绿色的褙子,将头发松下来梳了坠马髻,别了一支点翠的海棠花簪子,眉目淡雅却显的稚嫩单薄,对着镜子露出青涩的笑容,她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却看到司杏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出了西跨院的垂花门,便是佟府的花园,因为佟析砚的关系,并没有种很多的花,只有院中间假山边上种了一排美人蕉,过了花园就是正房智荟苑,左手边是姨娘们住的东跨院,东跨院边有个角门,出了角门是一条通济河,对面就是二老爷佟正川的院子。

    佟家祖籍是河北定州,老太爷出身商贾,后来不知怎么攀上了建文帝的胞弟瑞王,做了内务府的生意,盘了这座四进的园子,机缘巧合隔壁的一座三进的院子也落在他手中,老太爷在隔开两座院子的通济河上建了座桥连成了一家,后来两个曾孙先后考上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大哥佟正安娶了江南世家张府的次女,二老爷佟正川娶了恩师前严阁老的幺女,双双搬进了左右两座院子,虽分开单过,但两府往来却很频繁。

    今日来的这位姨太太,就是大太太的胞妹,嫁给了大老爷的同科徐威为妻,外放至山东临淄做了个知县,后升任为知州,这次是因是徐天青要参加今年的秋闱,提前来走动走动。

    析秋进了智荟苑,刚刚到廊下屋子里便有欢快的笑声传出来,大太太的声音比平时略高:“天青书读的好,等你大哥下了馆,你们哥俩好好聊聊。”大太太说话间,析秋已脱了银鼠毛的披风跨进了暖阁,一眼便看到穿着正红色缠枝牡丹褙子的大太太,正亲热的拉着旁边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烟罗紫双金比甲的女子,两人长的有五分像,不同于大太太的富贵端庄,她显得娴柔但眉目间惯居上位的凛厉破坏了整体的美感,但也并不觉得突兀。

    所有人朝她看来,析秋上前朝姨太太见了礼,头依旧是温顺的垂着惯有的弧度:“姨母好。”

    姨太太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打扮的清清爽爽却有些呆板,稚气未脱,在这一屋子的小姐里半点也不出挑:“这是六丫头吧,长这么大了。”话落,旁边站着的一个穿秋香色比甲的妈妈递给她一个柳青色的荷包,析秋谢过低头接了,又朝大太太福了福,和坐在下首的佟析言,佟析砚,佟析玉互相见了礼。

    她走到佟析玉旁边空着的绣凳上正欲坐下。

    大太太开了口,指着旁边坐着的一位少年:“这是你表哥。”

    析秋感觉到数道视线重落在自己身上,只得重新走出来,低着头视线只看到一双黑色的皂靴,莲青色的直缀衣摆:“见过表哥。”

    “六表妹好。”徐天青的目光一亮,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可惜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柔亮乌黑的发顶。

    他想到析秋的不易,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关心的话便哽在了喉间。

    姨太太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眉头略皱了皱,又看向析秋,见她至始至终未曾抬头,声音不由比刚才多了份满意:“都是自家兄妹,六丫头快坐。”

    徐天青脸色一暗,收回目光专注的看着手中的茶盅。

    析秋应诺,乖巧的坐回绣凳上。

    佟析言察觉徐天青情绪上微妙的变化,又想到他刚才一直心不在焉看着门口。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过来,看着析秋的目光立刻变的热辣辣的像是要吃了她。

    析秋低头喝茶,仿佛室内短暂的冷场和她无关,对于佟析言与徐天青的态度更是处之淡然。

    姨太太不想大太太发觉自己儿子的失态,立刻转了话题:“这几个丫头一般大,怕是这两年姐姐有的忙了。”

    “唉,这一屋子的就没一个是省心的。”这次大太太说了实话,在她心里除了佟析砚,巴不得明天就把这些个碍眼都送出去。

    姨太太笑道:“姐姐是有福气的,不像我一根独苗,倒显得冷清了。”

    大太太却是脸色微变,这话听在她的耳朵里,就变成了炫耀,谁不知道徐大人惧内,满府里只有个通房,还是个年老色衰无子的,而她却是满屋子的庶子庶女给自己添堵。

    姨太太仿佛未察觉大太太的变化,继续说着:“大丫头身子可好些了,我有些年没见着她了。”

    大小姐出嫁八年一直未育。

    说的都是敏感的话题,析秋眉梢微挑,看来亲姐妹之间,也并未像表面看上去这么和谐。

    四小姐佟析砚察觉自己母亲情绪变化,笑道:“娘就是偏心,自表哥来了之后,就看我们这一屋子的孩子,没一个顺眼的了。”

    大太太脸色微霁,拍了下佟析砚:“就你聪明!”

第7章 成长

    一屋子的人笑了起来。

    三小姐佟析言不甘落了下风:“唉!偏我没缘分见过外祖母,若是能见见她老人家此生也无憾了。”她有些讨好的笑着,描眉化眼精心打扮后的她更加的柔美妩媚。

    姨太太不明所以,挑眉道:“这是为何?”

    “女儿想外祖母定是神女转世,不然怎么会养出如大太太姨太太这样的小姐,又有了大哥表哥大姐姐四妹妹这样的又俊美又满腹经纶的孩子来。”

    所有人又是一阵大笑,就连徐天青也不由多看了眼佟析言。

    姨太太捂唇直笑,有些得意:“你这孩子,瞧着是在自卖自夸吧。”

    “姨妈果然是神女之后,连女儿心思都猜到了。”

    满屋子的笑声止也止不住。

    佟析言显的很得意,示威似的瞟了眼析秋,见她眼睛弯弯的笑的很真诚,仿佛真的觉得她的话好笑。

    又是这样,棉花似的软绵绵的,佟析言心里不由更气。

    大太太唇角迅速隐去一抹嘲讽,脸上却笑的柔和:“这个三丫头,和她姨娘一样最是口齿伶俐,倒是六丫头随了老爷,话不多却是句句真言。”

    析秋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避无可避的附和道:“女儿想随母亲,可惜没这个福分。”

    大太太点头,笑了起来。

    佟析言笑容僵了僵。

    徐天青迅速看了眼析秋:“几个表妹皆是温顺大方,我娘整日和我说羡慕姨母,福泽深厚。”

    是怕她心里真的介意吧。

    析秋喝着茶视线落在窗口似汪了露珠翡翠万年青石料盆景上,与青蝉翼的纱幔交相呼应生机黯然,临窗的大炕上披着玫瑰红的驼绒毡毯将暖阁瞬间又点亮了几分,大太太姨太太出生名门世家,身份高贵,她们这样的庶女又岂会放在眼里。

    “都是惹人疼的。”姨太太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三丫头伶俐,四丫头端庄,六丫头乖巧。”她说着朝佟析玉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八丫头今儿怎么也不说话?”

    八小姐佟析玉走过去,乖巧的立在炕边,声音低若蚊吟:“我嘴笨,也不知说什么。”

    “这孩子……”姨太太是真的有三分疼惜,佟析玉的母亲是大太太的陪嫁,从小和她们姐妹一起长大感情不一般,以至于看到佟析玉也就多了一份亲昵。

    “说了没用,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大太太叹了口气。

    佟析玉紧张道:“都是女儿的错。”

    姨太太笑了起来:“这怎么又是你的错,我瞧着你性子好,比你姨娘不知强了多少倍。”

    佟析玉脸红了起来,揪着帕子有些手足无措。

    忽然房外有丫鬟禀报:“太太,大少爷,七少爷来了。”

    “快让进来。”大太太目光一亮,脸上堆满了笑。

    所有人朝门口看去。

    析秋看到佟析玉明显松了口气。

    大少爷佟慎之穿着件宝蓝色衣摆上绣着柳绿竹子的直缀,身材修长挺拔,长眉入鬓唇瓣丰润,给人一种老夫子年轻时的印象,不得不说除了大小姐,大太太育儿的质量那是非常的高。

    大少爷和姨太太行礼:“见过姨母。”又转身朝大太太拜了拜,看向徐天青:“表弟信中所提到的几本书已经放在书房,明日可直接去找书房取。”

    徐天青深深一揖,看得出他很喜欢这个点了庶吉士满腹文采略有古板的表哥:“多谢表哥,那几本书我找了许久却毫无头绪,只能烦扰表哥了。”

    佟慎之点点头说了句不必客气,转身与几个妹妹见了礼,直接坐到了一旁紫钗放好的红木万寿扶手椅上,接过茶喝了一口,再没多余的话。

    姨太太也是满脸的笑:“几年不见,慎之越发持重了。”

    “持重何用,小小年纪整天板着个脸。”大太太看似抱怨,脸上却露出骄傲之色,转瞬想到他的婚事,脸色又暗了几分。

    析秋目光落在随后的七少爷身上,他今天穿了天青色鎏金团福小袄,头顶上团着个小髻,插了一根竹簪,小小的身板挺的笔直。

    她微有错愕,却又觉得欣慰,佟敏之开年后启蒙,她本以为他出去依旧收不住性子,日日派人去问,没想到短短一月进步这么多。

    “见过姨母,母亲,表哥和诸位姐姐。”佟敏之胖胖的小手抱着拳,粉面玉腮嘴角酒窝俏皮活泼,声音也清晰脆亮惹人喜爱。

    大太太点点头,转过目光去看大少爷,一眼都不愿多瞧的模样。

    姨太太就目露惊讶的看了眼大太太,随即拉着佟敏之:“这孩子长的可真好,如今读的什么书?”

    佟敏之扬起笑脸,答的不卑不吭:“回姨母的话,先生今天开始教《千字文》,《三字经》正温习着。”

    佟析秋会心的笑了起来,目光柔和的落在佟敏之身上,暖黄色的宫灯下,她白皙的皮肤光泽明丽,宛若开在深谷中的娟丽白茶,论它风吹雨打世事莫测,她眼中只有她所在意的景色。

    徐天青一怔,心中仿佛缺失了一块,越发的失落。

    “好好,应是多用心,也不辜负你父亲的期望。”姨太太又摸了摸佟敏之的头,赏了见面礼,是套湖州产的笔墨。

    佟敏之抱在怀里,看着极是高兴。

    终是六岁的孩子!析秋心里摇头,面上却笑道:“姨母莫要再夸她,他皮的跟猴儿似得,大老爷就是看他淘的没了边儿,才请了先生拘拘他,若非母亲命人日日督促,还不知如今疯成什么样,就是这样,还天天被先生骂,女儿听府里的人说,大哥三岁时三字经就已经倒背如流,如今那些坐管先生,还以大哥哥为榜样,教导学子呢。”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大少爷很厉害很聪明是个天才,贤明在外,佟敏之烂泥难扶上墙,若非大太太这个嫡母施恩,将来就是个废人了。

    果然,大太太有些骄傲的看向大少爷,可惜后者依旧一副世外人的模样,专心喝茶连个表情都没有。

    房妈妈适时的出现了:“太太,饭摆在哪里?”

第8章 分寸

    话题揭过,大太太换了笑脸:“也别挪来挪去的麻烦,就摆这里吧。”

    几个丫鬟在暖阁西角摆了个大理石镶花梨木云纹桌,又布好了碗筷椅子,大太太免了几个姨娘请安,又发了话不用几个庶女伺候用膳,九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佟家家教严厉遵循食不言寝不语,一时间只听到轻轻的碟瓷碰撞声。

    只有析秋吃的有些不自然,她一面暗暗观察着佟敏之,一面又极力忽视对面徐天青时不时投来的灼热目光,好不容易吃了饭又陪着喝了茶,终于出了智荟苑。

    “六姐姐。”少爷们住在外院与析秋是两个方向,上了抄手游廊佟敏之终于找到机会和析秋说句话:“姐姐,姨娘最近可好,你可好?”

    析秋朝左右看看见并没有人过来,又朝司杏使了眼色,让她去院门前守着,才放心说话:“我和姨娘都好,你怎么样?”

    没了外人在,佟敏之终于恢复了活泼调皮的样子,挽着姐姐的胳膊,昂着白嫩小脸讨好的道:“先生昨天夸我用功了。”

    “真的?我们的七少爷真厉害!”析秋揉着佟敏之的脑袋,他搬出内院前,被大太太养的无法无天,她努力了很久,拘着他读书写字才收敛了些,现在他能变的这样懂事她很高兴。

    “真的!先生还说让我好好读,争取过两年下场试试。”佟敏之满脸的兴奋跃跃欲试。

    析秋错愕,忽然很想认识这位新来的先生,这种给学生找比较现实的目标,并努力朝着目标奋斗的行为相当实际,不似有的老学究,明明读书为了功名利禄却偏偏扣上为国为民大义的帽子,让小孩子一味读死书,又散失了获得目标达成后的成就感。

    虽然知道毫无把握,析秋还是很高兴,点头道:“那你可不能辜负先生的期望,好好读书。”

    佟敏之认真的点点头,露出一副郑重的表情:“我一定和大哥一样得了功名,让你和姨娘过上好日子。”

    析秋眼眶微红,若说转世后,她没了前世便利的生活和自由,但本是孤儿的她却得到了宝贵的亲情,使她第一次生出留恋感:“好,我和姨娘等着。”

    佟敏之点头,又说了几件学堂里的趣事,挤眉弄眼道:“姐姐,我明天和先生去城郊踏青,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我什么也不要,你自己当注意安全,要帮先生拿着包袱,要知孝悌敬师长。”

    “记住了!”

    析秋瞧见智荟苑门口有人影晃动,帮佟敏之理了理衣服:“快回去吧,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还有姨娘商量,再不能和以前般顽劣了。”

    佟敏之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外院。

    司杏碎步走了回来,扶着析秋往回走,析秋有些不放心佟敏之,嘱咐道:“明儿一早你送二两银子去给七少爷,再给他备些糕点,留心看着他身边的人伺候的怎么样。”

    司杏点头记下。

    春雁在提着灯笼等在垂花门,看到她们立刻疾步走了过来,脸上表情有些凝重。

    析秋心里猜到了七八分,脸上却不露声色:“回去再说。”

    侧院的厢房中,姨太太端坐在炕上,目光紧紧盯着坐在下首的徐天青,因为压抑声音显得有些嘶哑:“明明秋闱还有数月,娘为什么现在就带你来京城,你可知道为什么?”

    徐天青脸上一闪而过的暗色,皱着眉头点点头,却不言语。

    姨太太面色稍霁,眼眶已经红了:“青儿,这么多年娘也知道,对你过于苛刻了,可是你要知道,你父亲这一生到顶也不过是封疆大吏,入阁拜相再不可能,娘只有你一个儿子,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不能让为娘失望。”

    姨太太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泪水已经流了满面。

    徐天青亲自为她续了热茶,郑重的递给母亲:“儿子明白!”

    姨太太接过茶却是不喝,擦了眼泪,瞪着红红的眼睛:“你明白娘的意思就好。”她顿了一顿:“福建动乱,朝中暗潮汹涌,正是用人之际……”

    徐天青身体一怔,袍袖中的拳头紧了紧,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句话没有说。

    姨太太腹中的火就拱了起来,她清楚儿子的脾性,他向来温和从不在言语上顶撞她,可是却性格独立也很倔强,只要他不愿意的事,自己很难拧的过他,她不想再说出难听的话伤了母子情分,想到今日大太太房中几个女孩儿看到自己儿子的反应。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到底不放心,不由忍着气摆手道:“今天累了一天,你也去休息吧。”

    徐天青行了礼退了出去。

    砰!

    房里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徐天青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走了。

    门外的丫鬟侯了半日,等里面恢复了安静,才蹑手蹑脚的进去收拾。

    待新的茶上来,才道:“太太,刚刚三小姐来了,说是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收拾的。”

    发泄了一通,姨太太心里舒坦些许,挑眉问道:“你怎么说?”

    丫鬟垂着头:“奴婢说太太累了,已经歇息了,三小姐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明日再来。”

    姨太太抿着唇,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

    春雁点点头,放缓了脚步走在前面。

    三个人进了院子,春柳泡了热茶奉了退了出去,春雁沉默的立在一边,司杏知道她有话说,便想回避出去:“我去看看司榴。”

    析秋喊住她:“既是咱们屋里的事,你也听听。”

    司杏不再提出去,却守在门口。

    春雁走到稍间的多宝格上,推开粉彩玉壶春瓶从里面抽出个描金的黑漆匣子,声音颤抖:“小姐,您前脚刚走,表少爷屋里的墨菊便送了这个过来,奴婢说小姐不在做不得主,待回了小姐再说,可墨菊说要收拾箱笼撂了东西就走了,奴婢原封不动的藏了起来,又去三小姐四小姐屋里,借着借针线打听了,表少爷并没有送东西去另外几个小姐那里。”

    析秋并不急着看那个匣子,问道:“可有旁人瞧见?”见春雁很确定的摇头,才赞赏道:“这件事办的很好。”

第9章 不安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司杏春雁坐过来,两人知道析秋的脾气并未推辞,挨着虚坐了,析秋道:“这件事不许让别人知道,司榴性子直也不用告诉她,晚上收个箱子出来,以后但凡表少爷送来的东西,都要原封不动的锁进箱子里,可晓得?”

    春雁和司杏对视一眼,思付片刻:“奴婢瞧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表少爷,这样子早晚会出事连累小姐。”

    析秋摇摇头,否定她的话:“本就是表兄妹,送点物件并无不可,人家也未有多余的表示,你若多说了什么,倘若是这层意思倒还好说,若是不是又该如何。”

    春雁泄了气,懊恼的瞪着手中的匣子,觉得像抓着个烫手山芋:“早知道小姐那次就不该帮他,没想到惹了这个麻烦。”

    徐天青一表人才,俊美挺俊,性格也很温和,但因为是独子的关系故而少了些世故,三年前大老爷出了道试题给他,“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何为?”,他想了三天,写了几篇答案却犹豫不决到底用哪一篇,正巧碰到她去书房借“大周地理志”,两人说了几句,析秋浏览了遍他的答题,结合大老爷的作派风格点了一篇,果然得了大老爷嘉许。

    至此以后,徐天青每每见到她,便是热络的找她说话给她找有关地理方面的书籍。

    当时年纪小,也没许多忌讳,析秋也不觉得一个小男孩的示好有什么别的含义,只是碍着身份保持了距离,直到他离开后还时不时给她寄东西写信,她就觉得有些不妥,吩咐身边人小心着些,也不再给他回礼回信。

    可他好似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疏离,依旧月月不断频频寄东西写信,这才有了今天析秋刻意谨慎。

    “如今说这个做什么,表少爷虽年轻,我瞧着却极有分寸的。”司杏不服气,表少爷虽送东西,可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东西,就是大太太姨太太知道了,也说不了什么。

    “既是有分寸,就别做让我们小姐为难的事。”春雁皱着眉头,将盒子放在桌上:“小姐可要看看?”

    司杏还要辩驳,析秋不想她们为这事争执,却先一步开了口:“你看看罢,若是书便还是地理志杂文怪谈之类的,若是别的也是扇套镇纸。”

    春雁打开盒子,露出一副吃惊状:“小姐这次可猜错了。”

    析秋挑眉侧目瞧去,也是一怔,里面竟然并排放着两只发簪,一支八宝翡翠菊花钗,碧绿清透,一支镂空水晶钗也是雕着菊花,两只簪子单是随便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这样贵重的礼物,徐天青还是第一次送。

    “这可如何是好?”春雁急的跳的起来,来回在房里走动:“小姐,要不然我连夜送回去吧。”

    析秋有些发愣,要是司榴在,怕是要拍着桌子喊为什么不折成银子,送这些不实用的摆设有什么用。

    司杏扣上盖子,表情也变的凝重:“要不我去送吧,我和表少爷身边的雏菊熟,去了也不会引起怀疑。”

    春雁也觉得可行,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商量,忽然发现析秋端坐着没表态,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急道:“小姐,你到是说话啊,这要是让大太太和姨太太知道了,咱们这么些年步步为营可全都白费了。”

    析秋淡然的喝着茶,瞧着二人就差抓耳挠腮模样,笑道:“哪有这么紧张,就是要送也不能现在送,你们将东西收好了,改明儿去看七少爷的时候带过去就好了,哪用得着特意跑一趟。”

    还有句话她没说,司杏虽对徐天青有盲目的好感,话倒也没有全错,他确实很有分寸,之前的信件以及书本皆是处理的很好,相信这次也是做足了防备。

    只不过她不能心存侥幸。

    “小姐说的对,我们现在去怕是更让人起疑,我先将东西收着。”春雁找出块蓝绸的布料包好,又小心的放到稍间的箱子里,押了锁还不放心的将钥匙锁进了炕头的匣子里又将匣子的钥匙贴身挂着,重重的吐了口气,像是一颗心落了下来,:“要是哪天我们能过自己的日子,再不用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就好了!”

    析秋失笑,她何尝不想,这两年处处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连累了弟弟又给姨娘雪上加霜,她甚至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才让大太太瞧见她,有资格站在这里,让弟弟不至于被大太太养废,让姨娘能安静度日。

    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但也很累。

    那样舒坦的日子或许有,却不是现在!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各有所思。

    第二日卯初去了大太太屋里请安,大太太正在收拾衣物,见到她只点点头:“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析秋目光在堆着满炕的衣物上转了圈,又看到房妈妈忙碌的身影,领了司杏出去:“你去问问,大太太这是要去哪里。”

    司杏领命,拐了弯去了厨房。

    不过一会儿司杏回来道:“去小厨房的路上,碰到姨太太身边的翠屏正和紫鹃说话,两人商量着带什么东西,我上前见了礼,问她们去哪里,她们也不避讳,说是大太太陪姨太太去礼部尚书家走动走动,我又问了房妈妈可去,我正有事请示她,紫鹃说房妈妈会去,说我要有事也不着急,她刚刚奉大太太的命吩咐了厨房准备午膳,怕是要回来吃饭的。”

    析秋听着,心里思付起来,她知道秋闱一般由礼部主持,主考官也大多从侍郎等官职提调,姨太太不熟悉京城官家,由大太太陪着拜访也正常,并没有特别之处,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一连两天,大太太都早出晚归,皆是去了尚书家,大老爷外放大太太平时与官太太走动并不频繁,突然连着两天都去同一处,她不得不多想。

    “你去二门打个招呼,大太太回来和我们说一声。”

    司杏应声而去,可等到日落时分,二门的婆子才来报说大太太回来了,婆子刚走大太太房里的紫霞便过来传话,说大太太今天累了,让她们不用过去请安。

    这一夜析秋睡的极不安稳,她梦到自己被人绑着上了花轿,嫁了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她满头冷汗的醒了过来,问值夜的春雁什么时辰了。

第10章 来客

    “丑时刚过,小姐可是渴了,炉子上热着茶,我端给小姐。”春雁披着褙子,从暖阁里走出来隔着棉纱帐子说话。

    析秋没了睡意,却也不想立刻起床,又闭了眼睛翻了个身:“我不渴,你快去睡吧,免得受了凉。”

    春雁打了哈欠,还是从茶壶里倒了杯热茶放在床头的杌子上,将灯挑暗了些才回去。

    析秋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头顶的帐子,脑中将各种可能性想了一遍,甚至想到普济寺的普宁师太,最后又觉得自己想的太过,她头上还有三小姐四小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越过她们到自己头上,但又想这一关总要过,可自己却一直没有可靠的法子,加上司杏前儿去七弟哪里,说屋里头两个大丫鬟描眉化眼轻浮风流,她不由烦躁起来。

    早上起来,眼睛底下明显有些青黑,仗着年纪小倒也没什么,披着衣服坐在炕上,喊来最稳妥的春雁吩咐道:“去回了房妈妈,就说司榴的药不够,你亲自去药房看看,出了门去灯草胡同打听打听,尚书夫人这两天除了招待大太太,还去哪里,尚书府除了大太太姨太太去,还有些什么人近日走的勤。”

    春雁虽不明白析秋这么做的原因,但知道她做事从来都有缘由,脸色郑重的点点头,应诺下去办事。

    析秋松了口气,梳洗过后就朝智荟苑去,路上碰到前呼后拥的佟析言。

    现在佟析言见到她,那火辣辣的视线巴不得生吞了她:“我可是记得六妹妹以前可都是卯时三刻去,今儿怎么这么迟。”

    好像是你来早了!

    析秋不打算多说什么,随意回道:“睡迟了些。”

    佟析言站在她前面,发髻上赤金镶玉的步摇格外耀眼:“妹妹还是早些起的好,免的惫懒了耽误了绣活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言有所指,析秋也冷了脸:“姐姐这话说的有些不妥,虽说我们只是庶出,但也是高门千金,姐姐这样一说,不知道还以为妹妹是绣娘呢。”

    佟析言怒极反笑:“那姐姐祝你生活顺遂,再不用和绣娘一样绣那帕子荷包了。”

    析秋勾唇似笑非笑:“妹妹没什么本事,不如姐姐有福气。”

    “妹妹就是这点好,最是清楚明白的人。”佟析言掩袖而笑,孔雀般美丽妖娆。

    析秋福了福:“妹妹还要去大太太那里伺候用膳,怕不懂规矩,还望姐姐多多指点。”

    淡淡的话,让佟析言挺着的背脊,瞬间僵住。

    再尊贵也不过是庶女,嫡出的小姐可以和太太们坐着吃饭,她们却要为了示好站着伺候。

    佟析言面色惨白,再回神时,面前早没了析秋的身影。

    析秋进了智荟苑,佟析砚佟析玉已经到了,正一个拿着帕子,一个捧着胰子伺候大太太梳洗。

    “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来的这样早。”

    随后而到的佟析言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杯,殷勤的递过去给大太太:“女儿两日没见到母亲,心里想念的紧,天一亮便赶了过来,想是几位姐姐妹妹和女儿一个心思。”

    仿佛刚刚那副骄傲尊贵,只是幻觉。

    大太太今天格外的高兴,由着紫鹃梳了个时兴的垂云髻,右面戴了支赤金红宝石石榴花簪子,左边别了翠绿玉梭,穿着栗色云纹团花褙子,满身富贵祥和,端坐到炕上笑道:“来这么早怕是也没吃早饭,待会就在我这里吃了,今儿你们大姐姐要回来,你们也许久没见,姐们多热闹热闹。”

    几个小姐忙应诺。

    姨娘们来请安。

    先进来的是佟析玉的生母,大太太的陪房梅姨娘,后面是夏姨娘,她是苏州人,眉宇间是细致的江南女子柔顺,一双妙目转动间波光粼粼,她穿着件芙蓉色绣兰花褙子,刺绣妆花裙子甫一进门便似一阵春风进来,让人眼前一亮。

    就连经常见面的析秋,见到自己亲娘这般姿色,也忍不住惊叹。

    有的美纵是粗布素衣,也无法遮其华光。

    大太太目光一动,看向随后进来的罗姨娘,除去随任上伺候的王姨娘,就数这个罗姨娘进门时间最久,却因是上峰所赐,际遇不但没有高,反而最为曲折,生了个五小姐三岁就夭折了,隔年怀了六少爷,不到七个月小产了,大夫说她难再有育。

    “都坐了吧,老爷也快回京述职了,前些日子来信说是王姨娘有了身孕,已在回京的路上,又因为姨太太来了我事情又多,你们帮着多照应照应。”

    析秋蹙了蹙眉,注意到罗姨娘眼中闪过的一抹愤恨。

    她不由心惊,有种风云暗涌的错觉。

    心思一闪,梅姨娘已率先起身,尖尖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妾身没什么本事,但照顾人却是熟练,夏姐姐沉稳,罗姐姐机灵,定当不负太太所望。”她眉目温顺,一件深蓝色宝相花小袄,蜜色的马面裙子,梳着圆髻并排插了两只赤金梅花簪子,若非知道她年纪,单看比大太太还要长个好几岁。

    主仆一唱一和,夏姨娘跟着起来应诺,罗姨娘再不愿意也只能起身。

    “三丫头也大了,你姨娘既是身子不便,待她回来你便搬过去住些日子,也方便照应。”

    析秋就看到佟析言脸上迅速浮上喜悦之色,忙不迭的道谢。

    罗姨娘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夏姨娘脸色煞白,只有梅姨娘依旧是不变神色,垂着头站在那里。

    姨娘们退了出去,房妈妈满是笑意的脸出现在帘子后面:“太太,大小姐和大姑爷来了。”

    大太太站了起来,亲自掀开帘子,又觉得这样不妥回身又坐回铺着毡毯的炕上,对着房妈妈道:“你亲自去迎迎。”

    这边姨太太领着徐天青进来:“可是华儿回来了?”

    几个小姐起身行礼,又和徐天青行礼,方才各自坐下。

    大太太笑道:“早上才知会人说回来,这个时辰就到了。”

    姨太太也翘首以盼:“可不是,这孩子也不知几时动身的,从南州坊到这里穿了大半个京城,怕是累的咱们大姑爷也没休息好。”

第11章 萧氏

    徐天青目光就落在梳着坠马髻,别着支碧玉莲花点翠簪子和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浅粉色珠花,端坐着的析秋身上,眼中闪过丝失望。

    原以为她会喜欢的。

    又想到她的谨慎,怪自己想的过多。

    念头闪过,门外丫鬟仆妇行礼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析秋忙站了起来,要避到屏风后面去。

    大太太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回避:“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多规矩,再说老爷二叔都不在家,你们大哥也去馆里了,姑爷坐不了多久,一起说说话吧。”

    析秋脸色微变,低着头侧身坐了下来。

    一起一坐,帘子已经掀开了。

    大小姐佟析华一阵风的走了进来,瓜子脸略有些消瘦,正红色的撒花鎏金褙子,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金光闪闪,满室生辉。

    却盖不住她眉宇间的黯淡。

    随后进来位男子,析秋飞速的瞥了一眼,穿着冰蓝色直缀,腰间束墨绿色绣仙鹤齐飞的腰带,身材挺拔修长,眉宇温润淡雅唇角微翘带着笑意,给人如沐春风,飘逸洒脱之感。

    与起身见礼的徐天青立在一起,徐天青高鼻剑眉肤色白皙,略显青涩却有着少年的蓬勃朝气,而他则是成熟稳重,俊美高贵,各有千秋。

    析秋想到前世的一个词:高富帅。

    这样的两种风格,若加上老夫子似的佟慎之,怕是老中青三代通杀了。

    果然,佟析玉双颊粉红,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佟析言端坐着,析秋不由暗暗诧异,转目却发现她手中的帕子已变了形。

    许是血缘的关系,佟析砚落落大方的起身,欢快的瞧着自己的姐姐。

    萧延亦和佟析华双双和大太太行了礼,又拜了姨太太,再和众姐妹见了礼,佟析华坐到大太太身侧,萧延亦则是坐在一侧的红木灵芝冒椅上垂目喝着茶。

    “你这孩子还是没长大的样子,说风就是雨,我指着你辰末才能到,没想到这么早。”她看向萧延亦,柔声道:“让大姑爷跟受累了。”

    话语里有着骄傲之色。

    佟析华娇羞不依:“母亲……”

    萧延亦搁下茶杯,起身行云流水的拜了拜:“析华想念岳母,女婿当是陪同何谈劳累。”

    身份高贵的姑爷,对她这样敬重,又护着女儿,心理熨烫服帖,点头道:“侯爷可有消息回来,身体可好?”

    萧延亦道:“大哥一切都好,上个月才来的信。”

    大太太放了心,这才疼爱的拉起女儿的手:“你这么着急回来,可有什么事?”

    佟析华娇笑着,析秋觉得笑声有些干巴:“哪有什么事,就是知道姨母和表弟来了,想回来瞧瞧。”

    说着打量着徐天青,又在佟析砚端庄秀美的脸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毕竟是侯爵贵胄之家,是他们外放官员不能相比的,若能得他们提携一二,以后徐天青的仕途也会事倍功半!

    念头闪过,姨太太的态度不由更为殷勤:“我昨日还与你母亲说起,要是你不回来,我们也要递了帖子亲自去了,赶巧咱们娘们几个心有灵犀,你这就回来了。”

    佟析华挽着姨太太的手臂,语气矫揉仿佛回到未嫁之前阖府盛宠之时:“您捎了话让婆子去一趟,哪用得着姨母亲自去。”

    大太太笑道:“就你灵巧。”又看向房妈妈:“可通知了大爷?”

    房妈妈也是满脸的笑:“大爷已让人传话回来,说是放了馆就回,让表少爷陪姑爷坐会儿。”

    大太太满意的点点头。

    徐天青则落落大方的朝萧延亦叉了叉手:“我也是昨儿才到,不过却叫我发现大哥书房里有好些名家真迹墨宝,姐夫可愿去瞧瞧。”

    意思是咱们男人单独去聊聊。

    萧延亦起身,又拜了拜,和徐天青一前一后去了书房。

    姨太太眼中尽是满意。

    男人们一走,屋子里的气氛明显一松,佟析华将佟析砚拉到自己身前:“一个月不见,四丫头好像又长高了点。”

    大太太给佟析砚捋了捋并不乱的鬓角:“可不是,年前做的衣服,这会子穿上又觉得短了许多,早知如此便省了那一遭了。”

    佟析砚一手挽着大太太,一面靠在自己姐姐肩上目光柔和:“便是母亲不给我做,我也能找大姐要去,再说如今姨母也来了,还怕我穿着秋衫跑出来不成。”

    姨太太摇着头,点了点佟析砚的额头:“好啊,姨母这才到,就被你算计上了,罢了罢了,我明儿赶紧回去吧,免得被你卖了换衣服穿。”

    一屋子的人笑了起来。

    佟析言捂着嘴角,也凑趣道:“姨母若是回去,也把我带了去,免得四妹妹改日又没的衣服穿,揪了我去换!”

    姨太太目光一动,笑道:“这主意好,单留了四丫头,你们都和我回山东去。”

    佟析言眼底露出丝失望。

    佟析言这样急切的讨好暗示,落在姨太太的眼中,只怕与跳梁小丑无异。她满面笑容却态度敷衍,分明没把这些庶女放在眼里。

    析秋暗暗皱眉,恨不得上去塞住她嘴巴。

    佟析华目光落在精心打扮过的佟析言身上,微有嘲讽:“三妹妹越发伶俐了,明年便及笄了吧?!”

    佟析言眼睛一亮,有些期待的看向大太太。

    大太太压住不悦,冷眼瞧着佟析言:“这才过了十四岁生辰。”言下之意年纪还小,不着急婚事。

    佟析言急了,现在定亲等走了全礼也要到后年,时间并不算充裕,可大太太的态度却明显没有放在心上。

    平日单看徐天青只觉得俊美温润,今天发现他和高贵飘逸的萧延亦站在一起,竟也毫不逊色。

    她一颗心更是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徐天青现在并无功名在身,她还有丝希望,可若是等他中了举人进士,哪还有自己的份?!

    目光又落在身为嫡女的佟析砚身上,一旁还有个析秋,真是左有狼,后有虎……

第12章 比较

    只能等姨娘回来商议了。

    佟析华和大太太最为相似,连思维方式也是相同,附和的笑着却不再提佟析言:“六妹妹绣技越发的精益,前几日给我做的那件综裙,就连长公主见了都赞不绝口。”

    大太太挑眉:“综裙?”

    佟析华解释道:“寻常的综裙也就在裙摆上绣些花鸟福寿贴了澜边,六妹妹心思却巧,她用两色相近的布料拼了裙筒,又在接缝处绣了翠绿枝蔓,付了层绡纱,裙裾摆动时仿佛是一朵盛开的花,艳丽生动却不落俗套。”

    大太太也来了兴致,看向析秋:“你们姐妹到是情深,这般好的心思,我怎么就没瞧见。”

    析秋忙站了起来,解释到:“女儿今晚就动手为母亲裁衣,只是女儿做的粗糙,有些……有些惶恐。”

    大太太笑着和姨太太道:“这到是老实的。”说着顿了顿:“我年纪大了,哪能穿这种新奇的东西,到是你们姐妹间要多走动走动,才不会生分了。”

    析秋忙应诺。

    大太太看向佟析玉:“你姨娘说今日亲自下厨,你去瞧瞧可有需要帮忙的。”

    佟析玉起身福了福去了厨房。

    析秋知道大太太这是有体己话和佟析华说,目光一闪也站了起来:“昨日七弟说是去踏青,也不知回来没有,女儿想去瞧瞧。”

    大太太看向她,眼底有她看不清的情绪:“让钱妈妈跟着,毕竟是外院。”

    析秋点头,带着司杏退了出来,随后姨太太也道还有箱笼未收拾回了自己的院子。

    房间里大太太冷了脸:“你这又做什么,好端端的说回来就回来。”边说边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她手:“姑爷纵是性子再好,你三不五时的折腾一下,哪个男人又受得了,你放眼瞧瞧满京城,哪个男人像他这样,你给他通房他都不要,你还要怎么样?!”

    佟析华哭了起来,苍白的脸像一张薄纸,仿佛随时都能碎裂:“娘,我知道他好,事事都让着我,可是……可是我终究意难平。”她只有二十三岁,刚成亲时他们也甜蜜亲厚过,可她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时间长了,这样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她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难道以后的日子都这样过?

    都说萧家的男人痴情,老侯爷和太夫人恩爱一生,甚至上战场大夫人都跟着,侯爷和大嫂成亲这么多年,大嫂无所出侯爷却誓不纳妾,就连一向顽劣不恭的老四,也为那未过门的胡氏守孝三年不娶。

    唯独他,表面温柔体贴,却如钝刀子一样,日日割着她的心。

    “哎!”大夫人知道女儿脾气,也不再说硬话,柔和了声音道:“你可知道你姨母这次为何亲自送天青来京城?”

    大太太嘴角浮出一丝嘲讽,转瞬即逝:“她以为我不知道,和我这个亲姐姐也瞒的死死的,自己没那手段却白担了这么多年的名声,一个外室就把她逼到京城来了。”

    佟析华也知道,姨太太自小就什么都和大太太比,后来大太太嫁到佟家,佟大老爷虽为人正派,但自大太太怀孕后,也陆续收了通房抬了姨娘进门,可是徐大人屋里却一个没有,姨太太防的死死的,就为这个她在大太太面前炫耀了几十年。

    这次事情一出,算是自打了个嘴巴子。

    难怪她什么都不说。

    “所以我告诉你,男人是要管,可是却也要有个分寸,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样,在家里总想要个舒适,你若事事拔尖想着压他一筹,纵是神仙眷侣,天长日久也会生了嫌隙。”

    姨太太这个例子举的极好,佟析华没出声,却听大太太话音一转问道:“冯郎中怎么说?”

    佟析华嘴角这才有了丝笑意:“说是再吃两副药就成了。”

    大太太激动从炕上站起来,眼睛盯着佟析华的脸看了半天似是确认一样,后朝西方拜了又拜:“阿弥陀佛,只要有了子嗣,我儿将来就无忧了。”

    佟析华见母亲这样又心酸又高兴,帮她擦了眼泪,又像想起什么开口道:“那尚书夫人?”

    大太太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还没影的事,你也别对外说。”佟析华点点头,又道:“我瞧着表弟这次来稳重了许多,长的又俊美,姨夫这几年在山东执掌一方,眼瞧着封疆大吏指日可待,母亲可有什么打算?”

    大太太笑了笑,在佟析华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换来她瞪着眼睛憋着笑的模样:“真的?姨妈这次可算丢了大脸了。”

    大太太拍了她一下,自己却轻笑道:“好了好了,这件事也别说了,你平日和那些个太太夫人打交道,记得留个心,砚丫头年纪也大了,我们也该为她筹谋筹谋,只是你大哥……”

    佟析华不想母亲伤心,点头笑道:“我记在心里呢,论齿序三丫头也该定了,还有六丫头,我今天瞧着出落的越发好,也该想想了。”

    大太太眼睛眯了眯,笑容里有丝轻蔑,漫不经心:“这个你不用管,我心里自有打算。”

    佟析华点点头,几个庶女而已,随便找个人家打发了就是,最多陪些嫁妆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也用不着花多少心思。

    佟析华想到什么,笑道:“去年侯爷出兵苗疆,给大嫂带了种天火草,我也得了几株,今年长成了周妈妈照着方子做了汤,味儿极好,我今天回来也带了两株,回头你让房妈妈种在院子里,方子也留下来,到时您也尝尝鲜。”

    大太太笑从眼底溢出来:“都说苗疆野蛮,连草也能食。”

    佟析言出了门径直去了自己院子里,拉过水香劈头盖脸一顿骂,又觉得气难消,用长长的染着丹寇的指甲,在她胳膊上使劲的拧了几下:“你这作死的东西,让你帮办点事都办不好,若不是你,厨房里的邱妈妈又怎么会被掳了权,姨娘回来饭食你去做?”

    臀部的伤还未好透,胳膊又上疼的厉害,水香咬着嘴唇忍着,一句喊疼的都不敢说,怕引来更重的责罚。

    墨香小心翼翼奉了杯热茶上来,看着佟析言的脸色稍微好些,才小声道:“小姐,姨娘的院子收拾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搬合适?”

第13章 惦记

    佟析言瞪了水香一眼,喝了口茶顺了气才道:“姨娘怕是还有几日才到,还是等她回来后再商量决定搬不搬吧。”

    墨香低着头,暗道姨娘再得宠,那也只是个妾,大太太发了话,纵是姨娘回来难道还有法子驳了大太太的话不成,况且,小姐越发大了,不想着讨好些大太太,还在大太太眼皮子底下动小心思,大太太人精一样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瞧瞧人家六小姐,看着事事忍让毫无主见,可这几年冷眼瞧着,府里除了身为嫡女的四小姐,哪还有谁过的比她好的。

    自家小姐好歹还有姨娘护着,可是夏姨娘在老爷和太太面前都不得力,莫说帮不拖累就是好事了,还有个七少爷也淘气的很,六小姐还想着法子让大太太给启了蒙,依她看自家小姐但凡有六小姐一半,她们的日子也不会这般遭罪了。

    这话她只敢想,半句也不敢说。

    “你去问来总管,哪几个去通州接姨娘,何时启程,路上如何安排的,住的院子可打点好了,姨娘有身孕,若有半点闪失他们死一百次也不够!”佟析言将茶盅搁在桌子上,拿起手中的棋谱,又心烦意躁的丢开。

    墨香一一答道:“来总管说二十五日一早便走,去的是府里的几个老人,听说邱妈妈的男人也在里面,至于住宿,来总管办事向来牢靠,奴婢想也大可不用多此一举了。”

    她是想说,你前儿为给六小姐难看得罪了来总管,现在再去查问这些,怕是以后整个外院都得罪全了,莫说姨娘这胎还不知是不是少爷,就是少爷以后还要用人不是。

    佟析言冷笑一声,说的有些咬牙切齿:“都是些爬高踩低的东西,待它日……我定叫她们好看!”又止了笑:“让你和墨菊处好关系,你可办到了?”

    墨香有些犹疑,最终点点头:“奴婢今日才帮她糊了窗户。”

    佟析言满意的点点头,靠在绣着大红并蒂牡丹的迎枕上冷笑着:“谁说庶女就要处处矮人一头,我偏不信这邪!”

    墨香和水香双双对视一眼,面无血色。

    又见佟析砚坐起来,皱着眉头道:“六丫头去了外院?”

    墨香迟疑的点点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算了!”佟析砚摆摆手:“她那唯唯诺诺恨不得供着大太太的样子,谅她也没那胆子去找表哥!”一副鄙夷的姿态。

    水香暗暗撇了撇嘴,六小姐胆子小不小她不知道,但唯唯诺诺她却是不信。

    春柳并着两个小丫头候着智荟苑门外,一行人穿了抄手游廊,又过了夹道进了个角门,路过姨娘们住的东跨院又过了一排抱厦,沿着夹道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又穿了道角门,过了桥眼前便是少爷们住的院子。

    这里的隔壁,就是佟府的大书房,平日佟大老爷回来,也会在这里接待同僚,但因为中间隔了河,虽不远但两边并不互通。

    进了院子,迎面走来两个小丫鬟,十一二岁的年纪,一个穿红眉眼娇柔似朵摇曳的月季,一个着绿身材婀娜青葱似的,两个人看到佟析秋随意福了福,昂着头眼睛斜斜的出了门。

    春柳气的直抖,析秋也是皱眉,这两个人是大太太赏的春雨,秋云大丫头,她没见过也知道不会得力,没想到却是这样的。

    有面生的小丫鬟从屋里迎了出来:“六小姐来了,七少爷刚刚回来。”

    析秋点点头,打量了小丫鬟一眼,径直进了佟敏之住的正房,坐在三间屋子的中堂里,小丫鬟奉了茶:“七少爷在沐浴,劳六小姐稍等等。”

    也没有着急的事,析秋和小丫鬟随意聊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今年几岁了?”

    小丫鬟口齿伶俐,态度也是不卑不吭:“奴婢六福,山东莱州人,今年八岁了。”

    析秋有些意外,这丫头五官长的一般,但胜在机灵,一双眼睛也是清澈透亮,到不像大太太的手笔。

    生出了些好奇。

    待佟敏之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跑出来,六福则走到一边朝钱妈妈和几个丫头福了福:“几位妈妈姐姐不如到耳房坐坐,那里生了火,妈妈和姐姐也坐下来吃吃茶,休息会儿。”

    司杏朝钱妈妈看去,钱妈妈本来也只是奉命办事,只要六小姐在这里不出事就行了,点点头道:“也别去耳房了,我们就在隔壁坐坐好了。”

    六福应了,带着丫鬟去沏茶准备,钱妈妈和司杏几个也退了出去。

    析秋拉过佟敏之,帮着他擦头发:“六福我瞧着眼生,刚刚进府的丫头?”

    佟敏之很意外,姐姐一向对这些事不大上心,以为六福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不安道:“姐姐,六福年纪小,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千万别生气。”

    析秋失笑,说人家年纪小,自己却比人家还小两岁:“没有,姐姐觉得她很好。”

    佟敏之明显松了口气,若是姐姐不满意,可六福又是爹爹送的,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置。

    析秋感觉到他的不安,遂转移了话题:“今天踏青可有趣事发生?”

    佟敏之不迭点头,迫不及待的搬了椅子,和析秋膝对膝的坐着,绘声绘色的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我和先生坐马车出城,到了箕尾山下车,我还好奇问先生,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先生告诉我那座山就和簸箕的尾巴似得,我不信,等爬上山顶一瞧,果然像半个簸箕。”

    析秋倾身听着,出声道:“是吗?山上都有什么?”

    佟敏之见她有兴趣听,说的更加卖力,析秋时不时插些“是吗,真的啊,然后呢。”之类的话,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等最后,他猛喝了口茶,大声道:“等我长大了,也陪姐姐去箕尾山。”

    她们现在莫说爬山,就是平时出二门,也要先禀了大太太才行。

    不过,析秋觉得终有一日,她一定可以游遍大周瑰丽河山。

    但看着眼前因为洗澡后,脸颊晕红的像一颗粉艳艳的红苹果,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灵动可爱的弟弟,还是忍不住点头:“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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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香门第介绍:
苦读数年,终成硕士。一朝穿越,竟变庶女。
前世名校优生,今生名门弱女。
敛光华,藏锋芒,保生活,求清静,怎料这书香门第亦是纷争无数麻烦不断。
姨娘暗害,嫡姐设计,身败名裂……
反击,是一定滴!
态度必须是温和滴!
手段绝对是狠戾滴!
她以温和的手段狠狠反击了一把,接下来就是……
嫁人?
嫁给谁?
能不能自选?
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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