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自有衡量
回家之后,已快到晚饭时。
苏御听说唐灵儿带着苏小桃出去一整天还没回来。真不知这唐灵儿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说真的是二人兴趣相投?
苏小桃倒是个机灵孩子,或许真的把嫂子哄得开心,这才能在这繁华大都市里到处转转。坐着郡主车驾到处行走,小妹一定与有荣焉。
苏御回家之后,便倒在床上休息。老黄从苏御手里要了些钱,跑去饭堂喝酒去了,而小嬛坐在门槛上,望着月门发呆。
少女心中一直在想苏御说的那句话,在国公府与唐钟吵架,也是为了唐灵儿着想。小嬛观察,经那事之后,来郡主府支款的人果然少了不少。看来姑爷又说对了,要说姑爷年纪也不大,为何他做事如此有主见,又如此有把握呢。就好像神明先知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转念一想,姑爷付出,小姐却并不领情,还因此与姑爷闹别扭,已经几天没说话了,如今当着苏小桃的面,也不邀请苏御入席。为此小嬛替苏御感到委屈。
“昨天没邀请,今天会不会邀请呢?”
小丫鬟有些坐不住,扭头看苏御,好像是睡着了,于是她把门关好,小跑着来到二进院,没见到王珣,却见到通传丫鬟王秀。
“王秀姐姐,可知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小姐走时可没说,我也不知道哩。”王秀正自无聊,见有人来说话,便把小嬛拉到身边:“是不是姑爷服软了,想认错,所以才让你过来打探风声?”
小嬛叹了口气:“你不了解姑爷脾气的,姑爷平时对咱们这些下人好,可他并不是没有脾气。而且我发现,姑爷只对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会发脾气,越是我们这群丫鬟小厮,他反而没了脾气。你说这人怪不怪?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碰见。”
王秀撇嘴,讥诮道:“看把你美的,姑爷又不是你男人,你臭美个啥?咱们这帮人,还想什么呢,就在这里熬着,熬到二十七八岁,如果小姐心疼咱们,或许给咱指给哪个护院当媳妇。哎,要说咱们也是倒霉,如果是在一个男人当家的地方,或许还有机会当个妾。可是在这郡主府,想都甭想。如果你敢勾引姑爷,八成把你丢井里去。”
小嬛轻咬嘴唇,伸手去掐王秀:“呸!你个不害羞的,这话也就你说得出来。咱可没那么想过。”
王秀揶揄道:“废话,你才多大,我都多大了。我与王珣一并入府,你看人家现在混成大丫鬟了,成天跟着小姐到处露脸,吃香的喝辣的,再看看咱,连晚饭都没得吃,还不如你个小妮子呢,有姑爷心疼。”
小嬛拉沉脸:“快别这样说,我们六个仓库丫鬟,都有晚饭吃的,姑爷又不是只照顾我一个。”
王秀叹了口气:“你说,我过年都二十五了,还有三年卖身契都到期了。到时候如果小姐不签我了,我可怎么办呢?”
“自由身,嫁人去呗。”
“说得轻巧。到时我都二十八了,还哪有人要了?要找也是二婚的,要不就嫁个老光棍。可是老光棍哪有一个好的。不都是没人嫁的么。”
“那可不一定。”这时听到马玲声响,小嬛站起身:“小姐回来了,我有话要找小姐说。”
唐灵儿与苏小桃下车,一群丫鬟婆子围拢过来。
出去一趟,唐灵儿把苏家姑娘打扮得好像巨富之家的小姐。
要说小桃本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只不过二叔死后家里开始没落,才过了三年苦日子。究其根本,苏小桃身上还是有大户人家小姐的底子,自然不会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般大惊小怪。
唐灵儿见到小嬛,便问道:“何事?”
小嬛见周围人多,拘谨不语。
唐灵儿道:“私下与我说。”
唐灵儿一挥手,众人散开,只有小嬛凑到身前,低声恳求道:“小姐,您别生姑爷的气吧。姑爷与钟叔吵架,也是为了小姐着想。小姐您看,自从那事以后,来府里支款的人果然少了许多呢。”
唐灵儿道:“这话是姑爷让你来说的,还是你自己要说的?”
“是小奴要说的。”
唐灵儿本是长眉入鬓之相,黛眉一挑,威严顿起:“小嬛,我让你伺候姑爷,没让你干别的。以后这等言语无需你来说。你且回去,告诉姑爷,今日晚饭我与小桃已经吃过,让他自己买些什么吃吧。”
“喏。”
小嬛答应一声,便灰溜溜往回走,路过小桃的时候,却被小桃一把拉住,耳语道:“告诉哥哥,郡主外冷内热,替我劝他别与郡主斗气。”
说罢,苏小桃跟随唐灵儿进楼去了。
小嬛回到耳房的时候,见屋里正准备吃饭。苏御刚坐下拿起筷子,而老黄站在一旁伺候着。大老远就嗅到老黄一身的酒气,看来他跑去饭堂没少喝。
苏御一筷子下去,夹起一块红烧肉:“你跑哪去了,如果再不回来,就没得吃了。”
小嬛有些习惯苏御的脾气,见准备了两双碗筷,她便直接坐了下来:“姑爷,刚才小嬛去见小姐了,对小姐说,姑爷与钟叔吵架也是为她好。”
苏御苦笑:“我猜她一定会问你,是不是我让你去说的。”
“嗯,她真的问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我自己过来说的。”
苏御摇了摇头:“如果她没责罚你,完全是因为当时有苏小桃在场,如果没有外人的话,你可能要挨打手板。”
小嬛低下头:“为姑爷说句公道话,挨打也是值了。只是不想见姑爷和小姐每日这般不说话,看着让人难受。”
“没什么好难受的。”苏御夹了一块肉放到小嬛碗里:“你这次自作主张,我不批评你,也不表扬你。权当什么也没发生。我与小姐之间,其实你也不必多操心。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倒也在理,如果是贪官,很有钱,在家里一言九鼎,哪个媳妇敢不老老实实。”
“咦?姑爷,您是不是理解错了?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吧。”
苏御道:“除了技术问题,我一直认为观点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所谓工序良俗礼乐法律,其实就是树立规范,建立大众观点。就好像身上穿的衣服,换一个时代,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或许将来会出现这样情况,崇洋媚外,学那洋人身上贴几片布就可以上街了。可是现在行吗?一出门就被金吾卫逮捕,告你个大伤风化之罪。”
“姑爷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小嬛拿起筷子,小声咕哝道:“哦对了,苏小桃让转达一句话,说郡主外冷内热,劝姑爷别与郡主斗气。”
苏御摆手:“她当然希望见我和唐灵儿和好,但她的话没必要当真,我心里自有衡量。”
第七十七章 精气神儿
唐氏门阀嫡长孙大婚在即,连二老爷唐宁都亲自来东府这边看看,还抛下金银,要求大操大办。说,这是唐家门面。
如此一来,唐麒的堂爷爷、姑奶奶、叔伯姑婶、兄弟姐妹,嫂子弟妹一大群蜂拥而至,钱氏夫人娘家也派人来,钱氏财阀也是豪门望族,舅舅姨娘一大帮,游行一般的人流滚入府门。
婚礼尚未举办,大公子府上已经人满为患。
这种大事,唐灵儿自然不会缺席,作为唐麒的亲姑,来到大公子府上主事。而八小姐唐韵却没来,只因她是寡妇。寡妇不允许出现在嫡亲长孙婚礼之上,常言道“不吉利”。苏御觉得唐家人太迷信,可自己作为赘婿姑爷,无甚地位,自然不会多嘴多舌。
要说苏小桃真是个机灵姑娘,刚来到嫂子身边没多久,颇得器重,跟着唐灵儿一起去大公子府。而苏御却被撂在家里,无有事做。连东大仓苏御也不去,因为林婉恢复大仓管事身份,在那里整日忙碌。
苏御说,落得清闲。
可小嬛却不这样认为,小嬛觉得姑爷被撤职,小丫鬟心里憋闷,躲到屋后哭鼻子去了。
这时冯瑜走了过来,先是劝慰一番,随后央求道:“小嬛,今日我腹痛厉害,要不你帮我去照顾小姑子吧。现在小姑子在大公子府上忙碌,很多人她都不认识,没有我在身边很不方便。”
小嬛知道冯瑜有这毛病,便去找苏御,苏御点头,让她二人轮转一日。
冯瑜每个月都会腹痛几日,平常倒也能忍,可今日不知为何格外厉害。
苏御明白问题所在,也不多问,便让冯瑜回屋休息。冯瑜却道,回去也是个疼,不如留在姑爷身边。
见身旁没人,苏御低声道:“我倒是会些推拿之法,可以减轻疼痛。这还是老黄老吕教我的。只是穴位尴尬,怕惹你厌烦。”
冯瑜不太懂,歪了一下头。
这丫鬟长得实在太美,每个动作惹人怜爱。据小嬛说,冯瑜在东府已经小有名气,不少人觊觎美色,多有叨扰。但冯瑜出身卑微,不可能成为公子少爷的夫人。去找她的人,多半没按好心眼。
这般小美人儿,如果不早早保护起来,迟早一日被人带坏。或许是出于男人的本能,苏御不想见到那一天的到来。
苏御站起身道:“我身边两个老奴,你也见过老黄,他们两个看似平平无奇,有的时候还颇讨人厌烦。可我觉得他们两个会的东西其实不少,颇有内秀。比如这推拿之术,还真就是相当有用的手段。以前我以为别人也会,后来才知道绝非如此。我与你讲运气之术,你自然不懂,我只点给你看,如果你觉得能接受,我便为你推拿,如若你觉得不妥,那便罢了。”
冯瑜道:“那麻烦姑爷指给小奴看看。”
“像‘足三里’这样的穴位倒还好说,可‘侠玉泉’‘气海’‘关元穴’略显尴尬。”
苏御的手指在冯瑜小腹前比划几下。
冯瑜俏脸之上立刻泛红,侧过脸去,若有所思。
苏御端详不语。
冯瑜咬了咬牙,撩起小袄,露出肚皮:“冯瑜信得过姑爷。”
说这番话时,脸已红透,紧张过度,手指颤抖。
“不必如此袒露。你且去床上躺着。”
推拿过程不必细表,一阵剧痛过后,冯瑜突然觉得解脱,小丫鬟红着脸跑掉了,苏御也不问为何。
大约一刻钟以后,冯瑜跑了回来,俏脸之上泛起喜色:“果然管用的。不疼了。谢谢姑爷。”
这时老黄走了进来,一脸怪异笑容:“咱家少爷是天底下最好的少爷,悟性好,品德高,谁要是嫁给咱家少爷,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说当夫人,就是当个妾,也是积德。而且呀,咱家少爷所练内功,那可是咱老黄亲自传授。少爷小的时候,是咱老黄为少爷推拿。咱早就说过,等少爷长大之后,娶七八个老婆也……”
“你给我闭了!”
准知道老黄后面没好话,苏御把老黄轰了出去。
——
闲来无事,想起答应许洛尘的事一直没去办,略显愧疚。
苏御对冯瑜道:“我给你打扮打扮,陪我去见一个人,如何?”
“何人?”
“立德坊,西门氏大公子府上九小姐,西门落雪。”
“哦?”冯瑜眨眼,好小声问道:“姑爷以前与我说过一次的,可就是这人?”
“是的。”
冯瑜靠近,探秘似的问:“姑爷与九小姐有何瓜葛?”
苏御把许洛尘拜托之事告诉冯瑜,冯瑜颇感遗憾道:“许公子大才,为何不亲自来见,或许九小姐家人因为许公子才华,会答应这门亲事呢。”
苏御耸了耸肩:“没办法,许洛尘说什么也不来。他说自己有自知之明,所以坚持不来见面,怕破坏那份美好。我倒是很能理解他的想法。”
冯瑜问:“许公子很丑么?”
苏御道:“他并非很丑,而是精气神有问题。我给你举个例子,你看管家唐云,虽身材矮小,相貌普通,但其精气神在,整个人就一派威严之相。有没有?”
冯瑜点头道:“有的。”
苏御感叹道:“可那许落尘,整日萎靡不振,好似病痨鬼一般。我说他生活无度,可他却说自己连个女人都没有,如何无度?其实我知道他心虚,却死不承认。”
“不承认什么?”冯瑜好奇问。
苏御犹豫了一下:“不方便与你说的。你且告诉我,愿不愿意陪我走一遭?就这一次,见过面以后,不会再有来往。”
“冯瑜当然要听姑爷的了,姑爷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那好,现在就走。”
“啊?”
“我早已为你准备衣裳,你且换来,就说是我的新婚夫人。”
“这……”
“当然不会在清化坊换,咱们去立德坊再说。”
“姑爷,冯瑜突然有些害怕了。如果这事儿败露,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常去立德坊吗?”
“没去过的。”
“那就不用怕,你只是郡主府里一丫鬟,平时只在郡主府和大仓活动,去了立德坊,再穿上一套乡下小袄,谁能认识你?而我也不会就这般模样去的,我准备了一套穷酸秀才服,再粘上胡须,谁能认识我?”
第七十八章 九小姐
签过卖身契的丫鬟,整日都要看主子脸色,即便主子不在,也要看那些管家老奴的脸色,一不小心犯了错误,挨打、挨骂、挨罚都是常有的事。
别说这帮最没地位的丫鬟,即便是家中小妾,倘若摊上个刁蛮夫人,总也看不顺眼,说那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也不为过。就好像钱夫人看不上家中小妾,在大公子死后便开始下手折磨。寒冬腊月让小妾和六岁女儿跪在地上手举火炉。膝盖跪烂了,手烫变形了,又被扫地出门。
听冯瑜说,那妾被赶出门也不肯走,最终在大公子家门口冻饿而死,而那女儿却不知何处去了。掐指算来,今年也是二八年纪。真不知她沦落何处。想她身体里也流淌着豪门之血,仅因母亲出身卑微,便连累她糟此厄运,实乃不幸之事。
这般残忍事就藏在这朱门深处,闻之令人愤慨,可又有谁为那对母女讨回公道。苏御曾想,如若自己有朝一日能参与定制法律,必然要为这般可怜之人讨个公道。
另外苏御觉得,冯瑜与小嬛大不相同,小嬛总喜欢说些好笑事给苏御听,而冯瑜却只爱说这悲情事。冯瑜还说,自己在郡主府当丫鬟,兢兢业业谨小慎微。自入府以来,何时干过这般大胆的事。
可今日在苏御面前,小丫鬟好像是豁出去了,鼓足勇气,背着小包,从后门离开郡主府。
不久后苏御从正门离开,只留下老黄在耳房。
老黄闲来无事,从床底下拽出一壶酒来,一边喝酒,一边哼唱小曲儿。
来到外面,蹲在花旁,观那蜜蜂采蜜。
这时,一人悄无声息来到老黄身后。
一道苍老声音响起:“昔日大内高手黄顶天、吕长啸,暗随先帝多年,如若没有这二人保护,先帝怎敢到处风流?”
老黄喝了一口酒,微微扭转,冷笑道:“好一个老不死的胡荣,你害死自己的徒弟,如今又要来害徒孙么?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胡荣苦笑一声:“你这一席话,实在让老夫失望。别人不知缘由,你岂能不知?”
“是的,我知道。但陈千缶之死,你责无旁贷。你敢说他不是因你而死?”
“没错,他确实是因我而死。如若不是因为这个,程万奴早就隐居山林,何必还留在这帝都之中。”
老黄站起身,盯着胡荣:“我不管你想要干什么,总之不能动苏御。”
“我不与你解释什么,我只问你,吕长啸何在?休要告诉我他坠死山崖。别说什么十八层高的山崖,就是二十八层,也摔不死他!”胡荣袍袖一抖,背过手去,苍老双瞳爆射寒光:“你还是别与我耍花招。如果你不说,就休想留在郡主府里。别说郡主府,就是清化坊,也没有你们立锥之地。”
——
立德坊。
在坊门处,用许洛尘户籍册登记入坊。随便找一家小客栈入住,苏御往脸上粘贴胡须。冯瑜换了一套乡下妇人新婚红袄,头上扎花,口脂涂唇,腮红抹脸。结果嘴唇被涂得血红,脸颊上涂了两个蛋黄大红点。
一眼望去,就是个穷苦人家的小媳妇儿,好不容易进城一次,穿上结婚时的新衣来见大人物。这一套打扮下来,简直是土得掉渣。
可这冯瑜长得实在惹人怜爱,无论何等装扮,在她身上都独具韵味,会让服饰发挥最大特点。巨大反差,更显得土里土气。
从头到脚,苏御换上学士服帽,十分破旧,竟然还打了三块补丁,这幅穷酸相,看起来穷得就快要饭去了。
苏御站起身,问道:“冯瑜,你看我这身打扮,能联想到唐氏门阀掌权小姐的夫婿么?”
冯瑜摇了摇头:“这一定是个屡试不第的倒霉蛋。”
苏御哈哈一笑。
冯瑜一皱眉:“姑爷最好别笑,一笑就不像了。正如姑爷说的,精气神在,人就不会太差。一旦走动起来,姑爷这气度还是容易露馅的。”
“那我猫着腰走路好了。”
冯瑜捂嘴一笑,像个小狐狸:“姑爷,您快别这样,看起来太滑稽。”
二人一路打听,来到西门氏大公子府门前。
门前小厮见到苏御,目光一闪,不再看第二眼,却不曾想苏御竟然走了过来,牛气冲天的样子道:“鄙人许洛尘,应贵府九小姐西门落雪之邀前来。请二位通报一声吧。”
说罢,掏出许洛尘户籍册,递给小厮。
小厮上下打量苏御,接过户籍册看了看,满脸不信:“九小姐邀请你?”
“怎的,你还不信?”苏御整理一下头发:“鄙人是个诗人。”
“好吧,你等着。”
小厮不读书,也不喜欢诗词,虽然此时许落尘在洛阳诗坛名声大噪,可小厮依然不知。说这句话的时咬牙切齿。仿佛在说,如果你小子胆敢谎报,看我出来不打死你。
不久后,只听大门后面环佩叮当。
想必一定是九小姐出来了。
西门家大公子依然在世,今年已过花甲之龄,如今尚在御史府担任要职,此时并不在家。家里到了年纪的小姐均已嫁出,九小姐已经是最后一位嫡亲小姐,那可是大公子的掌上明珠。老父亲对小女儿的溺爱,亘古以来未曾变过,实乃人之天性。
虽然隔着门,但听声音便知出来的绝不是一个人。
声音渐近,冯瑜略显紧张,双手攥在一起,却被苏御牵走一只手,握在手里。
冯瑜更加紧张,甚至倒吸一口冷气。
长这般大还是头一次被男子牵手,恰逢这人常入姑娘梦乡。
门开了,一眼望见九小姐,仪态端庄,相貌甜美。
苏御与之对视,相视片刻,二人均是一惊。
“是你?”
“是你?”
万万没想到,这位九小姐竟然就是那日在安乐郡主府门口,因奋力尖叫而缺氧倒地的少女。
这一幕,着实突然。
让人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西门氏嫡亲小姐能穿着一套普通衣衫,跑到安乐郡主府门前,与一群巷人拥挤在一起。也难怪那日她叫声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她与许洛尘笔尖传情多年,突然见到如此入眼的男子,正是少女心中所想,岂能不为之疯狂。
“我就知道你是许洛尘,可她是何人?”九小姐尽力保持端庄,可口气已经尖锐起来。
苏御连忙道:“贱内冯氏。”
“你何时成婚?”
“就在一月之前。”
“既然如此,你……”九小姐深吸一口气,眼眶湿润,平复一下心情,沉声道:“远道而来,就在门口站着岂能是待客之道,先与我进来再说吧。”
第七十九章 如是狠毒
苏御的习惯是先见到人,再决定是否深入了解。
而这笔友们却是先交流感情,后见面。
或许是因为没经历过,苏御一直不太能理解“笔友”的存在,可当这种情况成为一种现象时,又不得不琢磨起来。
可是琢磨来琢磨去,总结出这样一个结论:
“这与开盲盒,有什么区别呢?”
苏御深知“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想不透别人,不代表别人就是错的。人家乐在其中,汝何道哉?
自己别乱提“建议”破坏人家心目中的美好,便是一种美德。
很显然,许洛尘手里的盲盒开出一个极品,而西门九小姐也认为自己开出一个极品。
九小姐早就与母亲说过,希望嫁给华州许公子,还把许洛尘的诗贴一张张拿给母亲看。
其母大户人家出身,颇懂诗词,可经她看过之后,却给出评语如是:此子无甚大才,其诗不过寻常尔尔,平淡无奇。凡夫俗子,不可倚重,不可期待,不配我家女儿。
母亲坚决反对这桩婚事。
因此九小姐与母亲闹别扭,许多提亲也被拒绝。要说也是大公子溺爱,希望女儿多在家里待上几年,才没把女儿硬嫁出去。
后来在唐氏二老爷生日诗会上,许洛尘一首《青玉案·宁侯寿日夕》震惊洛阳诗坛,一炮走红。九小姐兴高采烈告诉母亲,母亲观后大为赞叹,竟也说出“如若这般才华,才配得上我家女儿”这样的话。
既然得到母亲认可,这门亲八成是有希望的。凭借西门氏的权势,财力,再加上许公子的才华,何愁不在洛阳成为文坛名流?
嫁给这般名流,必是一段佳话。
那些日子,常听坊间传闻许洛尘就藏在安乐郡主府,于是九小姐乔装一番,跟随诸多诗友聚集府门前。无论郡主府丫鬟如何劝说,他们也不肯退去。
终于,一英俊男子身穿儒士服,大摇大摆走出门口,抄着一口华州口音,大喘气地说了一句:“小生便是华州许洛尘……”
大才子许洛尘,竟是这般俊俏郎君。
登时,压抑多年期待多年的情绪突然爆炸,姑娘心生癫狂,无法抑制,暴喊出声。
可今日,竟然知道许公子已经成婚,让九小姐感觉掉进冰窖之中。
一边走,一边想。
当来到客厅之时,计上心头,吩咐家人办事。
随后屏退左右,单独与“许洛尘”聊天。
偌大府门,几进院落,而这一路上苏御也在绞尽脑汁破解此局。
西门落雪端坐于席,柔声问道:“许公子,上次见你时尚且白面书生,这才几日,怎的如此长须?”
苏御道:“雅儿,我有两个秘密告诉你,且不要传言出去,否则许某以后无法做人。”
雅儿,是许洛尘那骚货给九小姐起的昵称。苏御看过他们的信,自然知道。
西门落雪口气温和:“许公子不必担心秘密泄露,放心讲来。”
苏御郑重道:“其实我与苏御乃是同胞兄弟,我本姓苏,是过继到许家的。”
“还有这等事?”西门落雪凝视半晌,点点头道:“难怪你二人长得如此之像。”
苏御苦叹一声,又道:“第二个秘密说来惭愧,而且极其尴尬。如若不是见九小姐一片真情,这番话实在是说不出口的。玷污小姐之心灵,罪莫大焉。”
“不妨事,尽管说来。”
“许某乃是天残子,不能生育,岂能配得上雅儿这般天仙女子?”
说罢,苏御决绝站起,作势欲走。
真正做到快刀斩乱麻,让姑娘死心也就是了。
闻言,九小姐呆坐当场,半晌无语,待苏御走到门口时,西门落雪连忙招呼丫鬟,停止行动。
——
——
看来九小姐是真的死心了,因此她才放过冯瑜。
据说在放冯瑜之前,还检查了一下身体。
具体检查了哪里,冯瑜打死也不说,反正看起来挺委屈的。
冯瑜还说,幸亏你们谈话够快,如果再慢一点,小奴的命可能就没了。
当时三个强壮婆子把冯瑜按倒在地,捂住嘴拽到一个密室之中,那密室里好多刑具,什么刀啊,斧啊,熔炉啊,融尸酸水啊,都有。要是在那里杀个人,如同杀只鸡。再凭借西门氏的恐怖权势,掩盖这件事简直是易如反掌。
苏御感叹:“没想到九小姐如此狠毒。看来我代替许洛尘拒绝这亲事,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主仆二人返回小客栈,洗脸换衣,一路小跑往回赶。
一起干坏事似乎能增进感情,这一路上主仆二人时而窃喜对望。
回到清化坊,苏御没直接回家,而是让冯瑜先回家,随后苏御跑去大仓看了看,这才迂回家去。
一回到家里,就听说冯瑜被老貂寺胡荣训斥了一顿,咒骂小狐狸精没按好心眼,还要把冯瑜扒皮抽筋,丢到粪坑里去。
苏御回到屋里,只见俊俏丫鬟哭成泪人:“姑爷,既然办完事,我也不疼了,那我就去把小嬛换回来吧。以后冯瑜再也不敢来姑爷屋里了,只怪冯瑜长得不好,惹坏了姑爷名声。”
苏御苦笑摇头:“好吧,你去换小嬛回来。”说话间,掏出一枚金币:“喏,拿去。别成天舍不得花钱,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这些丫鬟里,数你最高,又数你最瘦。”
穷苦小丫鬟的通病,见到钱就高兴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可当冯瑜见是金币,竟不敢收了。乖巧模样往回推去。可是推的力气是那般小,估计连个蚊子都推不死。
苏御上前一步,把那金币强塞进丫鬟袖里。
冯瑜深深万福,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小跑着离开。还没跑出月门,就把袖子里的金币揣进怀兜里,生怕不小心弄丢。
瞎忙一天,苏御坐下静一静,却发现老黄没影了。呼唤三声,也没个回应。去小仓看了看,也没有人。估计又去饭堂喝酒去了。苏御也没在意。
可是往回走的时候,却在地上看到几处脚印,那脚印不仔细看倒是没什么,可仔细一看竟让苏御大为震惊。
“这是两个什么人…”俯下身子,盯着脚印,喃喃道:“雁师姐也未必达到如此功力吧?”
左右看了看,没人,苏御灌注全力猛踩一脚,顿时灰尘泛起,仿佛波浪一般四面散开,可即便如此,周围几个脚印仍在。
再躲一脚,脚印开始变得模糊。
第三脚下去,脚印才彻底消失,只留下自己的脚印,清晰地刻在地上。
用脚拧了拧,抹去痕迹。
第八十章 黄橙橙
嫡长孙唐麒大婚在即,亲姑姑唐灵儿作为东府财神,自然要忙碌起来。
天色已晚,到了给亲戚们安排住处的时间。
可是人太多,大公子府里根本住不下。
唐氏亲戚倒还好说,大都住在清化坊,一些嫁出去的姑娘,也可以回娘家居住。可大夫人钱氏的亲戚,却需要唐灵儿另外安排。
于是一些女眷,便被安排到了郡主府过夜。
苏御坐在耳房,便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
要说一些有钱的老娘们说话声音就是大,底气倍儿足,大老远就能听到她们乌鸦般的叫喊声,听着就让人觉得晦气。这种人并不少见,而且不仅限于暴发户,像钱氏豪阀家的女儿,也有这般模样的。大老远就听她们嘻嘻哈哈,开些低俗玩笑。诸如谁家夫君那事好功夫之类的话,听得小嬛一阵又一阵脸红。
虽然小嬛还没经历过男女之事,可她好像什么都懂,估摸是在东厢房寝室里居住时,有经历的丫鬟说过什么。比如唐翡就肯定不是个雏。
刚才苏御给许洛尘写信,信中叫苦连天,告诉许洛尘,这九小姐十分恶毒,你不来洛阳见她,是你老兄的造化。今日之事,让人后怕。我带去的漂亮小丫鬟,差点遭她毒手。你说你,这多年来与人纸上传情,竟交流些什么?如果你俩当真成亲,搞不好你老兄什么时候就突然消失了,她家的刑具,比你家的工具还多,算上你收藏的笔筒。
很显然苏御是在夸大其词,但与好友之间,苏御经常说一些耸人听闻的故事来,而许洛尘、欧阳镜、林崇阳这帮人就喜欢听他胡诌八扯。朋友们在一起,通常不较真,就是为了心情好。苏御认为因“利”成为朋友,这样的朋友迟早因“利”分开。只有趣味相投而不求回报的一群人在一起,才能成为天长地久的朋友。
本来还想写点什么,逗逗这位好友,却被一群乌鸦般的女人笑声打断思路。
伸手弹了弹信纸,装入信封,这次苏御不打算让小嬛去邮寄,于是把信揣在自己兜里。
“小嬛,你去大公子府上,把这五千钱交给苏小桃。”
“姑爷对妹妹真好。”小嬛说。
苏御道:“听说她在小姐身边做事,身上没钱的话会很折手。告诉她,需要花钱的时候不要手软,别显得小家子气。”
“嗯,小嬛一定会说的。”
“好,去吧。”
小嬛走后,苏御扭过头来,盯着老黄。
老黄一副要睡着的样子站在那里,歪着头,打着盹。
“老黄,我问你个事。”
老黄突然精神起来:“少爷请问。”
“你和老吕,到底是什么来路?”
老黄立正道:“我们是安西兵,是苏常胜将军的兵!”
苏御拉沉脸:“嗯,很好。从小儿你和老吕就这样与我说。我认为这一定是实话。今天我在院子里,看到两个人的脚印,其中一个好像是你的。”
“少爷,您先别说话,让老奴想一想。”老黄眼珠转了转:“少爷这句话表面听起来是一句废话,一点味道都没有,连个屁都不如。想我老黄就住在这小院里,地上有我的脚印,这岂不是很正常的事?可少爷既然说出这句话,一定是有什么深意!少爷不是一般人吶,老奴一定要好好参悟参悟。”
从认识老黄老吕那天起,他们就这样说话。
如若换做别的奴才这般阴阳怪气,苏御早就一脚把他蹬出去了。
即便是老黄老吕,以前苏御也不会客气,弹他两个爆栗,是常有的事。
可从老吕死后,苏御突然下不去手了。觉得这不着调的老奴已成亲人,舍不得下手去打。
苏御不吭声,倒要听听这老东西还能说些什么。
老黄眨眨眼道,突然把鞋脱了下来,看了看鞋底,又反过来看了看鞋垫,把鞋垫抽出来,抖了抖,一股恶臭迅速弥散开来。
老黄惊喜,把鞋垫递到苏御面前:“少爷,你闻,这味道像不像陈年的老酒!”
“你给我拿一边去!”苏御抬脚,作势欲踢。
老黄嬉皮笑脸又把鞋垫放了回去,坐在地上穿鞋,抱怨说:“少爷不心疼老奴,老奴的鞋子都破成这样了,也不给买新的。”
“我给你的钱,你都拿去买酒了。你自己不换,还怪上我了?”苏御懒得和老黄斗嘴,话锋一转:“我越来越发现你和老吕深藏不漏,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来路?别再跟我说什么安西兵,苏常胜的兵。这句话我听腻了。”
老黄腾的一下站起身,立正站好,高声道:“我黄橙橙对天发誓,我就是安西兵,是苏常胜将军的兵!苏常胜将军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难道少爷还不信亲爹的话吗?”
苏御冷眼看着老黄。
老黄目光坚定,情绪激动,鼻涕老长,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苏御摆了摆手:“你回屋休息吧。”
“我不!少爷不给老黄说句公道话,老黄就不走!”
苏御站起身,拍着老黄的肩膀说:“好好好,你是安西兵,是苏常胜的兵。”
“这还差不多。”
“快走!”苏御把老黄推了出去。
老黄屁颠屁颠走了,他一回到屋子里,就听到翻找酒瓶的声音。
——
小嬛跑了回来,把钱还给苏御,并说道:“姑爷,苏小桃说她手里有钱,是小姐给的。每天报账。”
“哦。”
“还有,李勋报门来找。王珣说前院女眷太多,他一个男人不方便进来的,让他走后门,姑爷去接一下吧,否则他进不来的。”
李勋主动来找,肯定有事,让小嬛烧水泡茶,苏御大踏步来到后门,见李勋刚好跑过来。
苏御把李勋带进耳房,这时小嬛还没回来。
李勋低声道:“秘密消息,唐雄可能要采取行动。”
“唐雄?”
李勋道:“显伯府里有我们的暗桩,告诉我在唐麒大婚之日,唐雄要带八百人杀入大公子府,把唐氏门阀掌权之人全部干掉。暗桩告诉我立即通知李左使,组织神教弟子撤离。”
“这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
苏御站起身,脸色凝重道:“李勋,我是信任你的。不过我还是想听听详细过程。你说可靠,应该是指‘传递消息的人’可靠。但消息本身未必可靠。”
苏御压低声音又道:“如果是有人故意引我们撤离,那么我们的人一动,就说明走的这些人全是神教弟子。那我们就中招了。”
第八十一章 两个念头
隐藏在显伯府里的是一名十六岁的女孩,别看她年纪小,却是红黑神教里的一个老资格。据说她从六岁开始就住在陈千缶的屋里,武功底子相当不错,十二岁那年陈千缶去世,恰巧那年显伯府召丫鬟,她就以最低廉的价格混了进去。
值得一提的是,她也姓唐,名叫唐怜。可她说她不是清化坊唐家,而是相州唐家。
唐怜有些跛脚,但并不耽误她干活,而且她天生一副好相貌。据李勋说,其美貌仅次于冯瑜。以素颜来讲“仅次于冯瑜”已经是对一名女子很高的评价了。包括苏御也认为,冯瑜骨相极佳,她的美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现在冯瑜才十五岁,尚显青涩,再过几年更有韵味时,必然是妖孽般的存在。
唐怜虽左腿稍微有些跛,但她的腿并没有变形。据说是小时候去人家门口要饭,遇到恶人,被恶人打得膝盖出了点问题才导致微跛。她身上有极好的武功底子,力气比别的丫鬟大,兼之机灵,在显伯府里逐渐混成了小管事。
据说秋姑(唐秋)很喜欢唐怜,平时唐怜就住在秋姑院子里。秋姑在显伯府管钱,唐怜负责管具体事务。秋姑那懒惰东西,经常把事情交给唐怜然后就不管了,出去玩一天,晚上听唐怜向她汇报工作。
唐怜把显伯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唐雄都夸赞她是个治家能手。这也难怪秋姑总有时间跑出去玩乐。据说前几日,秋姑又姘上一个米商,那米商才三十多岁,而她却快五十了。想必那米商是想利用唐府的力量打通某些关节,否则何以如此。
李勋道:“唐雄的亲信回家说,唐雄手下八百人已进入洛阳城,将在唐麒大婚之日,杀进清化坊,干掉唐家所有掌权之人。当天太后会邀请唐振进宫议事,在宫里干掉唐振。待这些事都办完之后,让唐雄接替唐振成为安国公,掌握唐氏门阀所有资源。唐怜听到这些,第一时间告诉我,希望我转告‘李左使’组织红黑神教的弟兄做好防备,当天不要去大公子府上,最好连清化坊都不要待。”
闻言,苏御的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一个这针对红黑神教的陷阱?”
第二反应才是事件本身,苏御陷入思考,良久才道:“既然是可靠之人送来消息,我们当然要重视起来。但不必太惊慌,毕竟这件事不是针对我们的。而兄弟们在清化坊都不是重要人物,即便唐雄杀进来,也不会为难一些干活的人。他的目的是干掉现在的唐氏上层,然后自己来做老大。他并不是要把整个清化坊都毁掉。所以当日只要告诉大家别乱走就好了。”
“嗯。”
苏御想了想,又道:“不如当天你也结婚,在货栈里开办酒席。这样一来就不用对大家解释什么。至于送礼的事,就暂且放一放。毕竟唐家每年操办的宴会很多。”
李勋皱眉道:“那苏堂呢?到时候您会参加婚礼,又是唐家掌权小姐府上赘婿,一定是唐雄要杀的目标之一。”
苏御道:“关于这件事,我会去找唐振谈。但我还在考虑,如何才能把消息传递给他。如果我直接对他说,他一定会反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到时候我无法回答。”
“那苏堂打算如何告诉他呢?”
“明着不行,那就暗送消息。”
李勋点了点头。
谈话到了这里,以为就结束了,却不曾想李勋又道:“唐怜希望见一见李左使。”
苏御一皱眉:“她一定见过李漠白,我冒名顶替恐怕不妥。”
李勋惭愧地道:“苏堂,这小丫头实在是太聪明,她已经猜到您不是李左使。她就是想知道,现在到底是谁在掌控红黑神教。”
苏御盯着李勋。
李勋越发惭愧,抬不起头来。
看来一定是李勋中了小丫头的套,被套出了什么真相。
苏御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我是苏御?”
李勋连忙摆手:“这个她绝对不知道。”
苏御点点头:“好,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我会去见她。”
——
李勋走了之后,苏御再度陷入思考:既然这件事不是针对红黑神教的,那有没有可能是针对“李漠白”的呢?
左思右想,基本确定不会。
看得出来,李勋十分信任唐怜,而从唐怜的经历来看,也应该是一名忠诚的教徒。
这件事应该单纯的就是唐雄想造反。
至于唐雄与太后之间是否是单纯的互利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苏御感觉,太后或许还有其它后手。但这只是一种猜测,当不得真。
苏御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又想:唐雄派来的亲信,办事实在是不牢靠。竟能让唐怜听到如此机密的消息。总感觉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在清化坊之内,即将上演一出“武装夺权”的大戏?
以前只是听说,却从来没见过。这次不但要亲眼见见,甚至还会被卷入其中。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激动起来,自言自语:
“为什么我总感觉这是一个圈套呢。”
“不行,不能大意。”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两个不同的念头在苏御脑海里盘旋,最后自己劝自己:
“虽然唐灵儿对我这赘婿看不上眼,可我毕竟是唐家的姑爷。知道如此大事,不去提醒一下,于心何忍?做人不能太功力,否则对不起本心,活到一百岁也会内疚。”
“可是,我如何才能把消息传到唐振那里呢?”
“国公府里高手太多,夜间乔装进去肯定不行。”
“算了,我还是告诉唐灵儿,再由唐灵儿告诉唐振。我倒要看看这兄妹俩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时小嬛才端着茶壶回来,还没进门就在门口咕哝。
咕哝个好大声,非要让屋里的人听见不可:
“就一个炉子,一群人抢。我说姑爷朋友来了,她们却说钱家亲戚重要。小嬛可生气了,差点与她们吵起来。”
小丫鬟这是在诉苦,咕哝完了才走进屋里。
苏御绷着脸看着她,看她还能咕哝些什么来。
小嬛捧着茶壶,向屋里看了看,只剩下苏御一人。
小丫鬟低下头,抱歉地说:“都怪小嬛笨手笨脚,姑爷的客人都走了,才把茶水端回来。”
苏御没说什么,让小嬛取来笔墨,还没等写字,就让小嬛去饭堂买些夜宵回来,说三个人吃。
小丫鬟高高兴兴地跑掉了。
第八十二章 理直气壮
梁朝婚礼上的节目着实不少,据说有一百多道程序。当然,这是国公豪阀之家嫡长孙结婚的排场,绝不是普通人家办得起的。另外王法也不允许普通人这样操办,僭越之罪随时扣头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作为嫡长孙的亲姑姑,唐灵儿可算是卖了把力气,要把这一百多道程序全程检查一遍。等她回家已是子夜时分。看得出来“小媳妇”有些疲惫,一回到二楼就先倒下休息一会儿。
可不久后她又坐了起来,开始批阅文件。案头工作还没完成,这位掌权小姐尚不能休息。
苏御望见二楼窗纸上的剪影,不禁有些怜惜这位女强。来到外屋看了看,小嬛已睡熟。
小丫鬟吃得太饱,有些闹觉,不时说些梦话。言语间还在咒骂唐翡“小什么”“骚什么”,一忽儿又在埋怨冯瑜,在她梦里冯瑜又把小仓烧了一次。
苏御轻轻关上里屋门,回到窗边,透过窗缝再次估量距离。觉得利用“流星指”,全力一击,能把手中纸团穿破对面二楼的窗户纸,直接掉到唐灵儿的面前。纸团上是一些蝇头小字,而纸里包着的是一枚铜币。
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没人。
苏御所在耳房,恰巧是望楼死角。
确定没人能看到,只把窗户留出一道小缝,躲在窗户后面,准备全力一击。
这是苏御来到洛阳以来,头一次准备全力激发一招。
这个距离,别人绝不能把这种纸团弹过去。雁师姐曾说过,即便是犁万堂碰见你的流星指,也要忌惮几分。
“嘭!”
“啪!”
赶紧关窗,透过微微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纸团砸中二楼窗户,可惜距离太远,未能准确打在窗户纸上,可那铜币竟把纸团镶在窗框外缘。
一道金风,引来护院注意,还没等别人做出反应,只见二楼一道窗影闪动,那人推开唐灵儿,手中断剑直刺窗外。“咔吧”一声,撞破窗棂,随即窗后出现一人。这人动作够快,几乎就是弹指间做出反应。
仔细一看,是王珣。
“难怪唐灵儿总带着王珣在身边,果然好身手。”苏御心中自语一句。
破窗声刚过,林逍便闯上二楼,同时老貂寺胡荣已经站在院里,仰头望去。
这时苏御也推门出来,问道:“王珣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王珣道:“不甚清楚,刚才明明听到暗器之声,却不见暗器。”
“小姐没事吧?”
“哦,小姐没事。”
这时胡荣走了过来,指着窗框道:“王珣,你看窗户下面,那是何物?小心,不要用手去碰,防止有毒。”
苏御道:“荣伯,我们去小姐屋里看看吧。”
“好,姑爷先请。”
就这样把消息传递到唐灵儿手中,苏御走上二楼时,唐灵儿正在读纸条上的字。
读罢,她眉头皱起:“众人不必惊慌,这并不是刺客。而是有人传递消息,说七哥唐雄要在唐麒大婚之日带八百人造反。”
众人不语。
只见唐灵儿自语:“这怎么可能呢。七哥的部队远在长安,根本来不及的。”
胡荣道:“既然是军务大事,就应告诉国公爷一声吧。”
唐灵儿道:“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这种告密信,以各种方式传到哥哥手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还见过那些告密信,其中有些信里夸大其词,造谣生事。就连典效忠、祁东阳那样的人也被告过。幸亏哥哥明辨是非,否则不知有多少人要被这些告密信害死。”
苏御道:“即便如此,也不可大意。灵儿应该很累了吧,不如由我和荣伯带着纸条去见十八哥。”
唐灵儿瞥了苏御一眼,看起来还是有些赌气,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坐下道:“好吧,你们去交到哥哥手里,不必添油加醋,还要提醒哥哥谨慎行事。另外,这件事必须严密封锁,不可传言出去,防引恐慌。”
当然不会传出去,最起码短期不会。
如果屋里有外人,唐灵儿也不会把纸条上的信息公布出来,看来“小媳妇”还是信得过苏御的,最起码不觉得苏御是个危险,而且她也认为苏御不是一个容易泄密的人。
唐灵儿这次的表现,倒是让苏御觉得挺受用。
林逍看起来心情不妙,手里掐着铜币看了半天。作为郡主府第一剑客,府内连续有事发生,他的压力很大。苏御和胡荣走了,林逍还留在屋里。看来他有话要对唐灵儿说,可当着苏御的面,他却不说。
苏御确信,林逍绝对看不到那一弹,故而不是很担心,便带着胡荣大摇大摆向国公府走去。
这次是奉命来传递消息,郡主府赘婿看起来理直气壮。
一直走到内院,才被顺内院拦下。
顺内院问道:“姑爷深夜造访,所谓何事?可否告知老奴?”
苏御道:“此事重大,唯当面告诉十八哥才好。”
顺内院没说什么,胡荣却一笑道:“姑爷,到了顺内院这里,就不必隐瞒什么了。”
苏御一笑道:“既然荣伯这样说,那就交给顺内院好了。”
把纸条交给顺内院,后者展开一看,竟然脸上毫无变化。
随后胡荣把发生在郡主府里的情况说给顺内院听,顺内院吩咐下人给姑爷看茶,然后转身去唐振屋里报信。
不久后,唐振屋里亮起灯来,夜深人静,站在厅里也能听到唐振说话声:“通知史进冲,明日开始大司马卫队全天不卸甲。通知林隼,集结二百剑客到国公府,唐麒大婚之日,集体去大公子府上。另外调三百青衣打手,配发弩机,藏在大公子府之内。明日一早,你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二叔。”
顿了一下又道:“替我对苏御和荣伯说一声辛苦,天色已晚,我就不起来见他们了。”
事情做到这一步,苏御觉得情至意尽,心中再无负担。溜溜达达往回走去,路上甚是悠闲惬意。路过书房时,还去问候了一下恬静姐姐。恬静与唐灵儿一样,都是大忙人,苏御说,改日送姐姐一套抗衰老的护肤品。
这话戳中恬静心窝子,姑娘已经二十八岁,最害怕的就是“老”这个字,还问苏御有什么偏方没有。
苏御说,贴黄瓜片,能补水。
回到家中,却发现郡主府灯火通明,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林逍要在后院也设立望楼。
得到唐灵儿准许,已经连夜开工。
看得出来,林逍心中火大,连一个晚上也等不及。
第八十三章 大霹雳掌
明天就是唐麒大婚的日子。
大公子府里搭台唱戏,热闹得好像露天剧场。已是掌灯时分,院子里灯火通明,前排有几张桌子是给有身份的人准备的,后面是成排的凳子。坐着看戏的只是少数,大部分都是站着看。小嬛被苏御放假,也跑到这里凑热闹,而苏御已经跑去了李家货栈。
这次谭沁儿没来凑热闹,又或许是因为上次她的拙劣表现,这次唐府招戏班子的时候特意点名没让她来。估计小丫头现在正憋闷呢。苏御打算找机会去见见沁儿,丢给她几个钱也是好的。
但在见谭沁儿之前,苏御还另有打算。
苏御正在李家货栈换衣服。
“苏堂,您就这样去见唐怜?”李勋担忧地说。
苏御整理衣衫:“嗯,答应人家见面,怎好食言?”
苏御认为,答应别人的事就尽量做到,否则就别答应。当然这句话只对朋友负责。对于敌人,或许恰恰相反。
李勋苦着脸说:“西府那边,米擎、高准两位剑客可不是好惹的。”
苏御一笑道:“我好惹吗?”
李勋憨笑:“咱们苏堂当然更不好惹。可是……”
“好了,你不必担心。”苏御抖了抖袖子,提起宝剑:“唐宁去了大公子府,米擎、高准两位高手跟在他身边。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今天去见唐怜?”
“哦,原来如此。”李勋放心地笑了笑。
苏御拍了拍李勋肩膀,轻身上房,跳跃躲闪,来到事先约定的见面地点。——西府小街铁匠铺。
唐怜已经提前一步来到,正与孔孝林和孔秀说着话。
突然一道白色人影闯到后院。
孔孝林神色一凛,命孔秀把门关好,并守在门口。
而唐怜和孔孝林则来到后院,见到这名白袍剑客。
剑客戴着铜皮面具,手里握着落英剑。
见落英剑如同见到教主,二人同时跪倒:“属下孔孝林,拜见李左使。”
“属下唐怜,拜见李左使。”
当时唐怜跪在地上,虽然看不到全脸,仅从少女身形来看,足以吸引男人目光长久不移。
“我不是李漠白,但我确是红黑神教追风左使。这是雁教主的命令,让我以五师兄的身份暂管神教。”苏御粗着嗓子说:“所以你们叫我李左使,并没有错。你们快起来,以后再见到我,不必如此多礼。我也不会长期领导你们,将来我会把红黑神教重新交到雁师姐手中。”
唐怜站起身,恭敬道:“既然阁下不是李师兄,那您是哪位?”
“不必问,不必知,只要知道我所作一切都是为了神教便好。而且,你们并不是效忠我,而是效忠雁教主。明白吗?”
“属下明白!”
苏御走到唐怜面前:“我听李勋说,你有话要对我讲?”
唐怜一笑,左手轻轻撩起,又缓缓落下。好精致的一只手,月色下好像能反射月光的和田白玉。
手很美,可她这个动作有些怪异,既不是打招呼,也不是行礼,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多余的动作。
见苏御没有回应,少女一笑道:“我只想知道是谁在领导神教。我未曾听义父提起,会把落英剑放到除雁师姐之外别的什么人手中,于是颇感好奇。甚至担心有人图谋不轨,戕害神教。”
话音未落,少女身形一晃便突进而来,一拳击出,直奔苏御胸口。
这一招来得着实有些突然,但凡苏御稍慢一点都会被她偷袭成功。
苏御不躲不闪,半转身,抬起一掌,硬接这拳。
“嘭”的一声,掌拳交碰,几道圆环光晕迸射而出。
苏御原地不动,少女却身形猛退,被站在一旁的孔孝林伸手接住,如若不然,不知她还要退到哪里去。
“大霹雳掌?”唐怜俏脸之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苏御一笑问道。
“没有!”唐怜眉头紧锁,恭敬侍立。
很显然她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怎么可能手提落英剑,还会这一招。这已经是红黑神教教主的标配了。
少女突然抬头,一笑道:“敢问阁下,会流星指吗?”
“你个小丫头,真的很难缠。刚才还说没有,现在又来考我。”苏御左右看了看,来到后门处,猛地一指,穿破门板:“你还要考我什么?”
少女笑得很甜:“没有了,唐怜确定您就是义父的传人。”
“好,今日见面就此结束。从此以后,告诉所有人,不许对我的身份再有任何怀疑,否则剔除教徒身份。另外,现在开始,可以尝试联系其它坊高级教徒,切记不能把消息散播太广。以我现在的财力,还不足以养活所有人。”
“属下得令。”
“我不会经常现身,缺钱就去找李勋。”
抛下一袋子钱,苏御飞身离去。
唐怜接住钱袋,打开一看,竟然是一袋金币。
不禁感叹,好阔绰的“李左使”。
——
苏御跑回货栈,换回衣衫,随即离开,赶往北市。
一边走,一边揉着掌心,埋怨小丫头下手太狠。
自己确实学过大霹雳掌,但纯属初学,刚才硬接唐怜一记伏虎拳,把苏御疼得浑身冒冷汗。
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如果当时换成流星指对抗小丫头的一拳,小丫头的手早就骨折了。
怎么忍心让那么漂亮的手受伤呢,所以必须用掌来化解。
不得不说,唐怜的内功底子相当不错,换做旁人,这一掌也能让她手臂麻木抬不起来。可小姑娘看起来并无大碍。
苏御打断奶那天开始,就在老黄和老吕的手下修炼内功。当然,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自己练习,都是黄吕二人给孩子推拿,打通浑身穴道。
把自己的内力强行推到别人身上,为人打通脉络,即便是黄顶天、吕长啸这般顶尖高手也有些吃不消。每次推拿完毕,二人都要恢复一个月的时间。这也是为什么每个月只给苏御推拿一次的原因。
苏御从小顽皮,也没怎么刻苦练功,可他却拥有极好的内功底子。
后来被雁悲鸣撞见,雁教主也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之所以雁悲鸣能察觉,还是因为当时她想掐死苏御,却发现掐不死。这小子的内力汹涌反抗,愣是把雁教主的手给撑住。
当时苏御被掐得昏了过去,再醒来时,感觉好像变了个人。这人看起来比先前成熟了很多。或许是经历过一次假死,性情变了?不过他依然挺顽皮,只是不像以前那般顽皮无度——那小子竟敢给雁教主疏通月痛之症,是不是疯了?
而这时,苏御身体里的两股记忆发生了转变。在此之前,是本体记忆多一点,所以他像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可在此之后,则是前世的记忆多一点,让他明显变得沉稳起来。两世为人的感觉变得真切,对待事务的看法,也悄然发生变化。但毕竟本体的记忆依然影响着他,让他时而看起来像个成功者,又时而干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这种影响不光体现在外在,也体现在他的心里。有的时候他的思维像个成功者,有的时候又开始犯二。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他的朋友们觉得他很有趣,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趣。觉得这样也挺好,会让生活变得丰富起来。
第八十四章 有道
天黑以后,负责宵禁的金吾卫上街巡视。金吾卫盔明甲亮,刀戟闪闪,甚是威武。
一万金吾卫,隶属玄甲军序列,部队番号是玄甲第三师。是玄甲军中装备最好的一支。骑兵五千,步兵五千,机动性强,防御性也强,每个士兵都是精挑细选,他们的铠甲简直是密不透风。
玄甲第三师中郎将陈青,年纪轻轻,本无大才,可他是陈太后唯一的侄子。
仅凭这一点,别人就甭想撼动他的位置。
为了弥补侄子能力不足的问题,陈太后为他选了两名能人作为帮手,一个是金吾卫右统领姬凌云,另一个是左统领冯当。二人战场历练多年,马上步下皆是能手。
苏御穿插走位,躲过骑兵视线,翻过北市坊墙。
一落地,继续埋怨小姑娘下手太狠,刚才翻墙时扯到伤处,不禁龇牙咧嘴。
李勋说唐怜长得仅次于冯瑜,可在苏御看来,李勋的审美与自己不太一样。
李勋的审美更好像是“妈妈的审美”——姑娘确实漂亮,但不令人动心。
最起码苏御没动心。就好像看到谭沁儿一样,很喜欢这个姑娘,但就是没有爱的感觉。关键还是谭沁儿一身孩子气,让苏御产生父兄之感,自动隔绝了那种感觉。想一想都觉得罪恶。至于有些人为什么偏好这口,那苏御就搞不大懂了。总之自己做不到。
苏御喜欢有精气神的人。
唐灵儿精气神很足,但她太高贵,太端庄,不苟言笑,经常发号施令,太过威严。不敢想象带着她去偷菜,抢劫,疯疯癫癫跑去撒钱。更不能像谭沁儿那样二人蹲在路边吃馅饼,互喷韭菜叶,弄得满脸都是。相比之下,沁儿还是个孩子,而唐灵儿早已熟透了。
那冯瑜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小丫鬟,身份很接地气,可她骨子里太妖太妩媚,假以时日必然化茧成蝶,升为妖仙一般的美人儿。与这种人相处,就好像吃了一大口白砂糖,有些齁。冯瑜姑娘心眼小,又有些倔强脾气,好似林黛玉一般,嘴巴厉害,但内心柔弱。一不小心伤害到她,又要躲起来哭鼻子。这种人更适合留在家里,权当一副能动的美人图。万万不能把她放出去,否则非被男人祸害不可。到那时倔强的小脾气一上来,还不得找棵歪脖树自挂东南枝。
“布谷,布谷。”
苏御来到北市东二巷,跳进水盆羊肉小店后院,见二楼有灯光,苏御学了两声鸟叫。
二楼窗户推开,谭沁儿向楼下望去。见到苏御,姑娘脸上一喜,单手压在窗沿之上,轻身一跃,便从窗户跳出,空中时身体舒展,落地时候身体一缩,轻飘飘落地。
刚一落地,弹簧一般跳起,探出一爪,抓向苏御肩头。
苏御连忙躲闪,一把扣住谭沁儿手腕:“休要顽皮,说句话就走。”
谭沁儿夺手,放到身后,背着身后,上下打量苏御。
姑娘冷着脸:“这么着急?”
苏御道:“我得到消息,明日唐府可能有大事发生。我此来是想告诉你们,休要轻易进入清化坊。即便是进去,也不要去大公子府上。”
谭沁儿点了点头:“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苏御略显犹豫:“这件事与你们佛生门无关,不知道也罢。”
谭沁儿得意一笑,扬起下巴:“如果我说这件事与佛生门有关,你会怎么做?”
苏御一愣。
谭沁儿背着手踱步,装出一副老成模样道:“如果明天要行动的话,我就会想办法通知你。可现在行动取消,所以我就没去找你。却没想到你竟然知道了消息,还跑来告诉我。”
苏御不语。
谭沁儿喜滋滋晃了晃头,可又板起脸,一本真经地说:“我很高兴你能冒险来告诉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唐雄的计划已经变了。明日绝不会出现在大公子府上。所以你们可以放心办婚宴。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个假消息是显伯府故意放出来的。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这个人现在可能有危险。”
苏御心中一凛:“我就说唐雄那亲信办事不牢靠,果然其中有问题,原来这是一个陷阱。他这是想通过这次试探,清除家中内鬼。”苏御捏了捏手指,“那可有些麻烦。”
见苏御脸色凝重,谭沁儿问:“是你们红黑神教的人?”
苏御点头,反问道:“唐怜,你认识吗?”
谭沁儿变得紧张起来:“陈教主的义女!我当然认识。”
“照你所说,现在她很危险。”
“那怎么办?要不要告诉父亲一声?”
“告诉他干什么?你们佛生门杀进显伯府?又或者你们与唐雄有关联,凭借你父亲的面子,能把唐怜放了?”
“那你有什么办法?”
“你先别急,我现在赶紧回去看看情况,如有可能,我会把消息告诉她。”苏御作势要走,又站住脚:“你们佛生门真不应该离开红黑神教。否则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谭沁儿不语。
苏御轻身离开。
每次见到谭沁儿,总会发生些意外。比如有一次出去抢劫,二人逮住一名财主,一顿胖揍,钱包抢走。抢完钱才知道,那是一个善人,人家带着钱要去灾区建设粥铺,救济灾民。二人十分后悔,又把钱还给善人。还鼓励善人继续建设粥铺。善人感叹说,他俩是匪亦有道,是为善匪。善人鼻青脸肿地建设粥铺去了。这二人还在暗中观察,看这财主是否是在骗人。
类似这种意外倒还好说,可这次的意外着实有些严重。搞不好唐怜的命就没了。
回想刚才见面,活生生的一个漂亮姑娘,才十六岁呐,就这般死了,多可惜。那一声“李左使”叫得人心里甜滋滋的。
赶紧往回跑。
这次有些着急,故而速度很快,也不是很在乎唐门青衣打手。就算被人撞见,也不是很担心,回到清化坊,自己就是郡主府姑爷了。那帮青衣见到,也不敢说什么。
来到李家货栈,找到李勋。把情况说给李勋听,李勋眉头紧锁。
李勋为难地说:“平时我与唐怜碰头,都是在吉祥小街装作偶遇。这天已经黑了,我如何才能联系上她呢?”
苏御想了想道:“秋姑也是寡妇,此时必然不会在大公子府上。不如我带你进去。”
“苏堂有何妙计?”
“妙计倒是谈不上,只怕以后还会有些麻烦。不过与唐怜的命相比,还是值得冒险的。”
第八十五章 装醉
戌正,弦月斜挂枝头,夜鸟嘀啼。
这个时辰苏御带着李勋来到显伯府,显得有些突兀。为了化解尴尬,苏御往身上喷了些酒,权当酒醉盖脸。
一身酒气来到显伯府门前,对两名护院小厮道:“我是郡主府赘婿苏御,麻烦小哥传话进去,就说要见秋姑。”
“郡马爷请到门房休息,小的去去就来。”显伯府门丁不认识苏御,但却听说过东府姑爷的大名,不敢怠慢,立刻进去传话。
另外一名家丁把苏御引到门房之中,热情招待,闲聊起来。
据说今日秋姑一天没出家门,这事听起来倒也新鲜。平常这时正是秋姑玩得最高兴的时候。秋姑朋友很多,酒量很大,会玩的东西也多,在洛阳上流层面混得很开。她的朋友可谓三教九流,从皇亲贵胄到地痞流氓,但凡有点名气的,就没有她不认识的。说起这些话时,门丁小厮看起来沾沾自喜。
报信的门丁跑了出来:“回郡马爷的话,秋姑问有何急事没有,如果不是急事,就请改日再来。”
苏御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当然有急事,否则为何夜间造访?既然秋姑在家,那也甭再通报,我直接进去便是。”
“唉!”小厮有些紧张:“郡马爷,您……,您不能进去。”
“为何?”苏御拉沉脸:“怎的,是我身份不够么?”
“不不不,郡马爷岂能不够身份,只是……”小厮吞吞吐吐,眼神游离,苏御觉得不妙。果然小厮一抖袍袖,抱拳说道:“禀郡马爷,此时家里正在教训不懂事的丫鬟,秋姑正在盛怒之下,不想见人。小的这样说话,希望没有冒犯到郡马爷。”
苏御轻哼一声:“教训个丫鬟而已,算什么大事?岂能与我要说的事相提并论!”
说罢,苏御夺路而走。小厮伸展双臂,拦住去路,道:“郡马爷,如果您确有要紧事,不妨说给小的听,小的必然一字不差传到秋姑耳中。”
苏御抬手一推,便把小厮推到倒退两步,指道:“好你个奴才,不分尊卑吗?”
“今天姑爷好大脾气。”
一道女人的声音婉转传出,月门下身影晃动,后走一名身材丰腴的中年女子,正是唐秋。
唐秋出现,身后跟着三个人,一个锦衣丫鬟,两个素衣丫鬟。其中锦衣丫鬟手里提着灯笼,正是唐怜。
见唐怜安然无恙,苏御心中一宽。
唐秋手展丝绢,脚踏碎步,扭捏走来,歪着头看苏御:“小姑爷,何事半夜找我?”
苏御行礼道:“苏御见过秋姑。”
“少来这套。”秋姑一抖手绢,把手搭在苏御肩膀上,道:“这是想姑姑了?”
“嗯,想了。所以过来看看。”
“今天怎么变得会说话了?”秋姑冷着问:“说吧,是不是有事求我?”
“正是。”苏御一抬手,指向李勋,道:“这位朋友名叫李勋,正是东府李家货栈的头家兼掌柜。今日与我饮酒时,说喜欢贵府一名丫鬟,只是碍于不认识显伯府里的人,不好过来叨扰。只说要找媒婆来问。我说我与秋姑相熟,不如由我来当个媒人,只问问秋姑是否愿意把这丫鬟卖给他。”
秋姑道:“哦,原来是李家货栈的贵人,那你说说,你看上哪个丫鬟了?”
李勋指道:“提灯笼的丫鬟。”
秋姑斜眼一瞥,笑道:“李掌柜可真会挑人,别看这丫鬟跛脚,可却是个机伶鬼儿。我用得正好。不舍得卖。”
李勋惭愧道:“先前在吉祥小街,见姑娘机灵,还不知姑娘叫什么,也不知姑娘是秋姑心疼的丫鬟,如今既然知道,还哪敢叨扰。且给秋姑赔个不是。”
苏御醉酒模样走过去,扯住丫鬟手腕,对秋姑道:“秋姑,你不许说舍不得,我这朋友有钱,秋姑卖我个面子,今日一定要把丫鬟卖给他。只要秋姑肯说个数儿。”
秋姑见苏御酒醉,伸手拍打,硬生生把苏御手打开,把唐怜护在身后:“你个小没良心的,喝点马尿跑到姑姑这里来撒野。你给我出去,如若果真有心,改日醒酒再来。我可告诉你,低了五百万这丫鬟我可是不卖的。”
在梁朝卖身契分为“永久卖身契”和“限时卖身契”两种。与其它朝不同,梁朝穷苦人家更希望让孩子签永久卖身契,哪怕是卖得便宜一点。
因为《大梁律》对永久卖身契提供法律保护,除非丫鬟、小厮犯法,否则不许家主弃养。包括丫鬟、小厮的生老病死,都有明确条例保护。比如丫鬟意外产子,也是要坐月子的。如若家主不提供月子内保护,还强行丫鬟劳动,丫鬟可以到县衙去告状。当然,现实中没有哪个丫鬟真的敢这样做。
不过《大梁律》的威严还是存在的。签永久卖身契的丫鬟小厮,确实能得到一些相应的保护。也有很多家里养着一些老婆子,老奴才。他们死的时候,根据家里情况,或许会给准备一口薄皮棺材。不过大部分都是用草席一裹,挖个坑就给埋了。
苦命人,一苦就是一辈子。
如果是签了“限时卖身契”的丫鬟,到了快到期的时候,通常都是三十岁左右。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来买(或娶),价格一般不贵,基本三五万一个。如果是个漂亮丫鬟,最多也就二十万。当然,也有被家主留下的,会继续再签,还要征求丫鬟的意见。在苏御看来,这就相当于一份劳动合同。
唐怜在显伯府签的是二十年卖身契,而且还有些跛脚,当初买唐怜的时候,才花了2000钱。从十二岁养到十六岁,也没花几个钱。按理说卖20万就是天价了。可秋姑张嘴就要500万,这明显是没心思卖。
随后李勋一边道歉,一边把苏御拖拽出去。
秋姑站在门口,一阵笑骂,把苏御给骂跑。
“苏堂,看来唐怜并没有暴露。”
“嗯,确实如此。”
见唐怜没事,苏御宽心,装作灰溜溜的样子跑掉了。
本以为无事,可次日天刚亮就接到消息,昨夜显伯府后门抬出去三具尸体,有男有女,此时正放在署衙门口,说是因通*处死。
第八十六章 婚礼
二月廿日,唐氏门阀嫡长孙大婚。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大早从清化坊出发。
太后娘娘派来礼官,在队伍的最前头,八匹大红马,鞍上金甲骑士仪仗开道。
净水泼街,锣鼓齐明,道路两旁围观群众数以万计。
队伍好长,礼部金甲骑士已进道光坊,队伍最末还未走出清化坊。
而今日负责押队的礼官竟是郡主府赘婿苏御。
这是唐云安排的。
有两个原因,其一表彰苏御入府以来的良好表现,其二是因为郡马爷相貌出众。与苏御同品级的那些唐氏少爷,无论是功绩还是样貌,倒是照比郡马爷稍逊一筹。虽然此安排被唐灵儿否决过一次,但最后还是被唐云拧了回来,唐云说,国公爷有意让姑爷参与接亲,具体位置由我安排。
经此安排,苏御倒是觉得唐云很有眼光。
梁朝继承唐风,女子豪放,道路两旁看热闹的人群中,女子比男子还要多。她们就等着看礼队押队之人,往年各门阀长孙婚礼,也都是帅哥押后阵,不禁让人期待。终于见到唐门赘婿,不禁指指点点,看起来颇为满意,还说些俏皮话儿。
苏御一大早就很忙,让李勋去打听唐怜的情况,刚刚得知显伯府抬出去的三具尸体里没有唐怜,苏御才彻底放心。此时正心情舒畅,见路边有俊俏少女指点自己,苏御好心情地冲着她们挥了挥手。
少女们嬉笑,也蹦跳着向苏御挥手,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味道。
接亲队伍如同潮水般涌入道光坊,到了曹家,又是一番热闹。一定要等九个接亲人全部到场,最后双数回去。曹家有太后撑腰,也是好大的排场,五男四女送亲,还有珠光宝气的三大车嫁妆。
苏御继续押后队。
与苏御同乘送亲的竟然是新娘子的姐姐曹玉簪。曹姑娘身穿厚重礼服,通过车凳缓缓而来,苏御掀起门帘,客气道:“曹小姐请正座。”
曹玉簪微微万福:“唐家姑父正座才好。”
二人谦让一番,竟都让出主位,坐到侧坐之上。
车厢里一共就两个人,曹姑娘身上脂粉味道扑鼻而来。
马车慢行,走出曹家。
苏御轻声道:“曹姑娘很有品味。”
曹玉簪美眸一闪,微微侧脸道:“姑父何出此言?”
苏御问:“姑娘所用香料,可是北市檀香坊的香料?”
曹玉簪脸上轻笑,手却不自觉握紧,撕扯手中丝绢方巾:“真的被姑父说准了,您是如何知道的?”
见姑娘有些紧张,苏御一笑道:“安乐郡主府上用的也是这种香料。”
曹玉簪脸一红:“郡主府怎会用这般便宜香料呢,姑父一定是说笑了。”
苏御笑了笑,没说话。
苏御没说这种香料在安乐郡主的屋里是用来掸脚的。
由此可见,这位曹玉簪姑娘过得并不是很好。
听说其父曹讼曾是一位风云人物,是一个爱名之人,虽然过手的钱很多,但都被用在“创名”上,却并没给女儿们留下多少遗产。而曹玉簪的叔叔曹圣,更是一个清廉之人。如今整个曹家主子仆人算在一起三十几个。这些人的生活开销只出于曹圣的俸禄,显然是有些紧张。这次曹家送亲能有如此大的排场,完全是太后在背后支撑着。陈太后知道曹圣清廉,也知道三大门阀一向铺张,当然不希望手下爱将在场面上丢了面子。
婚礼队伍徐徐前进,苏御不再多话。
可这时曹玉簪却道:“姑父,可否打听个事儿?”
苏御道:“但说无妨。”
“想必皇帝陛下选妃这事姑父是知道的吧?”
“哦,略有耳闻。”
“唐家选的是哪位姑娘,姑父可以告诉玉簪么?”
“当然可以,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苏御心道,看来这小姑娘对这件事挺上心,竟然借此机会来探听唐府消息。
苏御故意盯着曹玉簪不说话。
姑娘眼眸灵动,忽而躲闪,一笑问道:“姑父为何这般盯着玉簪,却又不说呢?”
苏御笑了笑:“是唐氏三公子的女儿唐雎[jū],与你同岁,相貌与你不可相提并论。”
曹玉簪莞尔,略显羞涩,可无论如何羞涩,也不耽误她继续探秘,一笑问道:“那唐雎姑娘可被召见过么?”
“我不太清楚。”
“哦…”
“如果你很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曹玉簪咬了咬嘴唇道:“以往没什么交道的,怎好麻烦姑父。”
苏御一笑:“其实你我同龄,不妨交个朋友。”
“呦,这是真的?”
“我是己卯年三月十八生人。”
“咦?这般巧了?我也是那天。”曹姑娘惊喜模样问道:“姑父几时生的?”
“子正。”
“哦,那姑父大了我几个时辰,我是巳初。”
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人,二人均感惊喜。
曹玉簪还把自己的一对玉兔拿出来给苏御看,说这是小的时候父亲送给自己的。还说自己是在敦煌出生,那时父亲手里有许多于阗白玉。
苏御把白玉兔拿在手里把玩,一对玉兔并不甚大,恰巧一握,玉兔上留有姑娘余温。
曹玉簪笑道:“既然与姑父这般有缘,那就送给姑父一个吧。”
苏御一笑,把玉兔还到姑娘手中:“君子不夺人所爱,曹姑娘快收好吧。”
此后二人一番交谈,到下车时,曹家姑娘显得言谈甚欢,意犹未尽。
不过苏御已经察觉到她是装出来的,与此同时苏御还察觉到“曹玉簪已经察觉到苏御察觉到她在装”,二人心中同时给对方评语:不那么简单。
可苏御搞不懂,曹玉簪为何要如此表现。难道说,只为了打听唐雎的情况?
磨磨蹭蹭一上午就这样过去。
中午大席,热闹非常,苏御带着孔硕进入宴会,倒是认识了不少掌权之人。那孔硕原本就是个活软人儿,此次送来一份大礼,足够大公子府三年花销。因此得到钱氏夫人高度重视,还亲自接见。孔硕说,待满月客时,一定要知会一声,钱氏夫人满口答应。
苏御在大公子府忙碌,抽空带着冯瑜跑到李家货栈,这边李勋正与巧姑办婚礼,苏御送来礼金。
见母亲再嫁,终于碰到个好人,冯瑜抹了几把眼泪,直称李勋为爹,遂要改姓李,却被李勋拒绝。
李勋道:巧姑贤惠,捡了冯家的大便宜也便罢了,怎忍心再抢了人家女儿的姓。从今以后,你我父女相称也便是。李家便是娘家,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爹爹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为女儿撑腰。
虽然李家客栈排场远比不了大公子府,可这里都是红黑神教的弟兄,多是爽朗的汉子,倒也温馨热闹。
第八十七章 虽远必诛
人无完人,苏御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完人。
大众男人有的缺点他都有。
比如碰见美女,不妨多看两眼,事后还要品味一番,把刚刚看到的美女与自己认识的美女们做个比较。
但是,自从认识谭沁儿、唐灵儿、冯瑜以后,苏御觉得自己的审美标准被提高了一大截。
谭沁儿的灵动,唐灵儿的高贵,冯瑜的妩媚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
如若“一想之美”是一百分的话,她三人便是一百零一分。
而低于这个标准的女子,苏御已经看不上眼了。
包括那位名叫曹玉簪的贵族小姐,虽然她既高贵、又灵动,又不乏妩媚,可苏御观之却不为所动。
俚语有云,男人有两大爱好,一个是“拉良家妇女下水”,二个是“劝风尘女子从良”。
之所以称之为“俚语”,就是因为这句话并不是公理,却又有些感人,似乎能引起一部分人的共鸣。
而苏御就热衷于后者。
虽然他成功的概率并不高,而且也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实惠。
可他就是喜欢干这样一件事,而且百折不挠,乐此不疲。
连苏御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个费力不讨好的癖好。
而欧阳镜与苏御恰恰相反,这位仁兄的爱好是“拉良家妇女下水”。几个月不干成一票,恨不得咬掉自己一块肉,仿佛吃了多大亏似的。而且这小子也着实能祸害人,二十八岁之前,不知干过多少坏事。苏御曾送他一个外号,欧阳野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总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欧阳镜终于闯了大祸,为此付出沉重代价。骑着快马,连夜狂奔,直奔洛阳,投苏御而来。
一路累死三匹马。
“姑爷,门口来了一个外乡人,衣衫褴褛,说是您的朋友,自称野狗。门房守卫唐登问他大名,他只是不说。以为是个闹事的疯子,被唐登打倒在地。可他还狼哭鬼嚎的,非说自己是姑爷的朋友,而且一连说了几个与姑爷相关的事,竟然都让他说对了。小的们觉得可疑,不敢做主,特来请姑爷过去看看。”门房丫鬟陈琦说。
“野狗?”苏御想了想,脸突然沉了下来:“身高七尺七寸,浓眉大眼,二十八岁,可是这般?”
“呦!难不成他真的是姑爷的朋友?可是……,可是哪有人起名叫野狗的?”
“真应了那句话,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苏御站起身,满脸不豫之色:“这个唐登,办事也太冒失了。先问再打,还能怎的?就算错了,也不过浪费他几步脚程而已!”
苏御气恼,大踏步向正门走去。来到门口,果然见到郡主府一群小厮围着一个人,那人趴在地上不敢动,仔细一看不是旁人,正是落魄如乞的欧阳镜。
苏御先不问欧阳镜为何如此,而是走到唐登面前,劈头盖脸骂道:“好你个唐登,有人来找我,你为何不报,反而殴打?可是因为本郡马是入赘之人,便被汝等瞧不起么?最近唐家刚恢复晚餐,你可知这饭钱是哪来的?且不与你翻旧账说功劳,也不求你感谢我,我亲友遭灾,乞讨来奔,到了郡主府门口,只因衣衫不整,名字不雅,就要被汝等毒打?且不说他还有个名字,就是没有,轮得到你擅自做主?”
见苏御火了,一群小厮连忙跪倒。
唐登道:“姑爷莫气,今日小的家里有事,正自心气不顺,偏偏遇到他,因此……”
“不必说了。”苏御摆手道:“说那些托词有何用?即便你家里有不顺心事,如若这人是来找唐灵儿的,你也敢这般对待吗?我知你们都是唐云派来,还是唐灵儿的族亲。虽为小厮,却自视甚高。汝等这般我是用不得了。你不必在我这里解释什么,你直接去找唐云,把这事说给他听,就说我不用你。看唐云如何安排。去吧!”
——
把欧阳镜引入耳房,让小嬛从饭堂打来饭食,只见这欧阳镜仿佛饿痨鬼转世一般,连吃三大碗。
“你行了。”
苏御把欧阳镜手中饭碗抢了过来:“不是舍不得给你吃,只是你这吃法非撑着不可。”
欧阳镜吧嗒吧嗒嘴,一副没吃饱的可怜模样。
苏御撩起欧阳镜的衣服看了看,惨不忍睹,问道:“说说吧,欧阳大财主这是怎么了,为何落魄如此?”
毫无征兆,欧阳镜突然大哭起来:“哎呀——,劲锋啊——,我倒了血霉啦——”
欧阳镜哭诉自己的倒霉经历:
这小子老毛病犯了,看好一个商人的媳妇。
那商人外出经商,三两个月才回来一次。几个月以前娶了媳妇,甚是漂亮,被欧阳镜盯上,便暗使媒婆从中撮合。
欧阳镜这人长得还不错,家里有钱,兼之能说会道,自负情场高手。
三两次见面,总缠着人家娘子。
可人家娘子从来不依,可把欧阳镜撩得抓心挠肝。
偶有一日,那俏娘子派家中丫鬟通知媒婆,邀请欧阳镜晚上来家幽会。要求欧阳镜不能从正门走,必须从第三进院墙跳进来。
媒婆小跑去通知欧阳镜。
闻听消息,欧阳镜大喜,洗漱一番,骑着马便赶到俏娘子院外。让小厮牵着马,他站在马背上,翻墙而进。
哪曾想,刚跳进去就被一群人逮住。
原来这是俏娘子丈夫回来,俏娘子把事说给丈夫听,丈夫设下一计,只为教训欧阳镜。
那俏娘子的丈夫下手也是狠辣,专往欧阳镜要害上打,把欧阳镜打得狼哇哇乱叫。
这欧阳镜也算是有些功夫,挣脱束缚,抢来俏娘子丈夫手中木棒,反手一击,正中头颅,就把那俏娘子的丈夫打倒在地。随后欧阳镜夺路而逃。
后来听说那俏娘子的丈夫被他打死。而俏娘子已经报官,官府衙役正在赶往欧阳家的路上。
“所以我就跑啦,哎呀——,我闹出人命啦——,以后可怎么办呀——。劲锋啊,你可得帮帮我呀,要不然哥这条命可就没啦。”
“活该!你有今天,真是报应。”
“劲锋啊,我早听你劝就好了,可是现在悔之晚矣,你得给我想想办法。”
苏御眉头紧锁。
欧阳镜压低声音道:“劲锋啊,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再也不干那事了。”
苏御冷哼:“你还能不干那事?”
“兄弟,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了。”
“为何?”
“被那俏娘子的丈夫给打爆了。”
“两个都爆了?”
“都爆了。”欧阳镜嘴一咧,浑身无力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哎呀——,我他吗不想活啦——”
第八十八章 造孽
“你确定那人死了?”苏御问。
“事发突然,我哪有时间去验证?不过当时我下手确实很重。”欧阳镜垂头丧气地说。
苏御又问:“后来没派人去看看?”
欧阳镜叹了口气说:“我怕来不及,骑上马就跑了。当时我身上还有伤,这一路把我给疼的呀。哎,也是我倒霉。如果不是着急逃跑,在家里好生休养,或许还有得救。结果这一路颠下来,彻底完了。都烂了呀,要不是我命大,可能就死路上了。”
苏御想了想:“我现在给家里写封信,让苏集帮忙查探一下。那个商人既然能设计害你,就说明那人有些算计人的头脑。或许那俏娘子去县衙告状,也是他的一计。”
苏御摇了摇头:“你勾引人家妻子,挨打也是活该。可根据当时情况,他下手过重,也算是犯了法。现在的重点还是要看那人死没死。如果他死了,你肯定是重罪;可假如他没死,你俩就是互相伤害。具体怎么判,我就不知道了。”
欧阳镜晃了晃脑袋:“还能怎么判,谁有权势就听谁的呗。劲锋啊,华州是唐家的地盘,你让你媳妇给华州府尹写封信,帮我把这事儿摆平算了。”
苏御盯着欧阳镜:“我相信唐灵儿的一封信真的能起到这个效果。但她未必会这样做。你可知唐灵儿是何等尊贵?何等桀骜?你觉得她会为这般丑事袒护你?”
“你们小夫妻感情不好?”欧阳镜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咦,你为什么住在耳房?”
苏御不回答,冷眼看着欧阳镜到处翻东西,后来他打开了衣柜,发现下面有个包,伸手去够。
苏御瞪眼:“喂,你别动我的衣柜!”
欧阳镜不在乎地说:“不就是几件衣服?先找几件给我穿!”
“别动那包!”
“这里能有什么宝贝?”
“让你别动就别动!”苏御把包抢走,放到床底下,还上了锁。
欧阳镜眯了眯眼睛:“唉?劲锋,你是不是还欠我钱呢?”
苏御把锁头锁好,拍了拍手说:“如果不欠你钱,我早就把你踢出去了。”
“嘿嘿。”欧阳镜嬉皮笑脸:“咱兄弟之间还什么钱不钱的。你先给我十万,我去买几套衣服,再买些礼物,晚上你带我去见见弟妹。咱也开开眼,看看郡主到底长啥样。”
欧阳镜这个家伙,纯属没皮没脸的那种人。
刚才还要死要活的,这会儿他吃饱饭,换上新衣服,又感觉自己充满活力。苏御带着他在第三进院子里逛了一圈,认识了老貂寺胡荣和小邓子、小房子,还去厢房看了看,认识几个小丫鬟。
后来也不知欧阳镜是怎么想的,竟然自己跑到胡荣面前,给胡荣看他的情况。向胡荣表明,自己现在是人畜无害的好男人。
看过他的情况之后,胡荣倍感惋惜,同时也放松了对他的警惕。用老貂寺的话说:这人也算是净了,以后在郡主府随便出入,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老貂寺的话说得语重心长,至诚至恳,不得不让人相信。
后来胡荣还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前院,闹得整个郡主府都知道欧阳镜是个净人。
听到这样的评语,苏御也感到放心。之前苏御还一直有些担心,这小子来到郡主府之后管不住自己,再闹出什么事端来,那就不美了。
欧阳镜折腾了一圈,先去洗了个澡,回来就犯困,滚到苏御床上睡觉去了。
在他睡觉之前,也不知因为什么把小嬛惹得不太高兴,小丫鬟一直嘟着嘴,不理人。
——
苏御脑子里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不一定都是对的,但这就是他的人生总结。
这些总结不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如果能认同,算是志同道合;如果能认同一部分,可以求同存异;如果反对,可以闭口不谈;如果强烈反对,那就分道扬镳。
总之没有人能做到所有人都喜欢。
与欧阳镜成为朋友,就是求同存异的结果。
今天上午,小嬛问苏御,为什么把欧阳镜留在家里,看那人嬉皮笑脸的,不像个好人。有的时候极讨厌,还私下问小嬛是否与苏御发生过什么。这种话怎么可以直接问出口的,大家本来也不熟悉。还有更难听的话,小嬛没说,已经是在给苏御留面子。
苏御摇摇头道:“从他行为来看,着实太烂。勾引良家,挨打也是活该。可在我为难的时候,是他多次出手相助。如今他遭难,千里迢迢来求我,我怎忍心将他拒之于门外?再说,他已为此付出不可挽回的代价,凭他现在的残废之身,以后也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还有,现在不确定他一定是杀人犯,这件事还有待验证。如果他没杀人,这将是一个互相伤害的案子。”
小嬛抱着竹篓,在给苏御剥瓜子,低头不语。
苏御苦笑一声,又道:“要想生活有趣,身边一定要有几个有趣的人。但生活中容易出彩、抢占大部分社会资源的,往往都是些不太老实的人。他们思想活跃,性格外向,成天活蹦乱跳的,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但这种人也有缺点,用一句俗语来说就是不作不死。他们经常作,所以也更靠近身体上的死亡和精神上的死亡,又或者社会性死亡。
还有一种有趣的人,他们情绪内敛,性格内向,整天都闷闷的。可突然说一句话,或者办一件事,能让人惊掉大牙,或者笑到不行。这种人很有内秀,但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他们往往是最吃亏的。由于他们过于羞涩、胆小、被动,所以把一些本属于他们的东西给弄丢了。
前一种的代表人物就是欧阳镜,后一种的代表人物是许洛尘。与这样的朋友待在一起,总能给你带来各种各样的意外。他们能量都很大,只是他们不善于控制自己的能量。又或者故意放纵。让自己的能量获得无限的释放。最后把自己给玩残了。比如这欧阳镜,残得撕心裂肺。”
小嬛捂嘴偷笑。
苏御也笑了笑:“欧阳镜长我九岁,我们能认识,还因为一次婚礼。那年老李家娶媳妇,趁轿夫喝水时,欧阳镜领着三个人把轿夫捆了。随后他们扛着轿子往山里走,结果被我撞见。我设下一计,乔装官差把他们拿下,随后把新娘子救走,把一只母狗套上新娘子外衣盖头捆在轿子里。办完这些事,我又找他们说认错了人,便把他们四个放了。结果仓促间,他们四个把狗当新娘子抬走了。”
小嬛忍俊不禁:“那后来呢?”
“后来……”
这时门房丫鬟跑了过来:“姑爷,华州有信送来。”
第八十九章 四公子唐宽
信是堂弟苏集邮来的,信中说老薛家钱庄来追债,声称如果一个月之内再不还钱,就要求官府强征苏家老宅。如今家里拆东墙补西墙,吃饭都快成问题了,哪有钱给他。还请哥哥想想办法。
见信苏御便是一皱眉,随后去找王珣商量此事。
王珣说,可以用军驿送些钱过去。而官府那边,凭借小姐一纸文书,便可暂时压下。
苏御去李家货栈“借”五百万钱,然后去金银首饰店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步摇,随后找唐灵儿讨要邮货军牌。
唐灵儿正在批阅文件,闻听苏御讲述整个过程,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问道:“你借钱,将来如何还?”
苏御道:“我自己想办法慢慢还。”
唐灵儿道:“你入赘我家,按理说你的钱也是我的钱。”
唐灵儿这样说算是比较含蓄的了,否则说一大堆诸如“底漏”“无凭”“不从”“少德”之类的话,那就很难听了。
苏御当然听得出其中意味,于是道:“钱是以苏家名义借的,与郡主府无关。将来还钱的事也不必灵儿操心。”
唐灵儿问:“如果苏家还不上呢?”
苏御道:“一定能还得上。”
唐灵儿掏出一块军牌,在上面写字,把军牌推给苏御,情绪不高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苏御掏兜,取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支金丝雀步摇。那金丝雀纯金打造,做工细腻,佩在发髻之上,随着人动便它也微微颤动。象征雀尾的羽毛末端,还嵌有小颗宝石各色,看起来非常精致。
苏御把礼盒放到唐灵儿桌上,道:“还麻烦灵儿帮忙,请求华州府尹暂时不要动苏家老宅。那是苏家最后的房产,如果被强征了去,苏家人就要露宿街头。”
唐灵儿瞥了那步摇一眼:“有事便直说,何必买这些头饰,我又不缺这样东西。你家本来就缺钱,还在这事上浪费钱财。”
唐灵儿拽来一张公文纸,刷刷点点写了封信。这封信没交给苏御,而是放到了一旁的公办文件当中。唐灵儿出手的文件有缓急之分,她把这封信随便丢进“缓办”一栏当中。看来她对自己的这封信有充足的把握,华州府尹一定会给她这个面子。
对于那步摇,唐灵儿嘴上说不需要,还让苏御邮寄到华州去。
可直到苏御离开,唐灵儿也没强求苏御把步摇拿走。
后来听王珣说,那步摇被小姐放到了储物柜中。
——
几日过去。
苏御一直很忙,每日早出晚归的。
小嬛依然每日去小楼述职,唐灵儿问小嬛,姑爷整日都忙些什么?
小嬛说:姑爷最近与唐金来往密切。唐金说自己很缺钱,想通过东大仓搞点生意。请求姑爷对他开放仓库。姑爷并没有答应唐金的请求,而是在李家货栈为唐金谋了一个院子,给唐金免费使用。唐金非常高兴,还送来不少礼品。
唐灵儿诧异:李家货栈为何如此听苏御的?
小嬛说:李家货栈开办以来,一直都没什么生意可做,那么多地方空着也是空着,姑爷去说一句话,那个叫李勋的掌柜就同意了。
虽然小嬛整日跟在苏御身边,但她并不了解内幕。她甚至不如冯瑜知道的内幕多,比如冯瑜和苏御跑去立德坊,私会西门家九小姐的事,至今小嬛也不知道。这已经成为苏御和冯瑜之间的秘密。
小嬛述职回来,跑到苏御身边,低声说:“姑爷,我听说个事儿。”
苏御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小嬛神秘兮兮地道:“四公子唐宽,已经两次去见国公爷,据说哥俩闹得挺不愉快的。”
“因为什么事?”
“还能因为什么,就是因为财权的事闹的呗。”小嬛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说:“唐宽一直对咱家小姐掌权不满,还总说之所以东府周转不灵,就是因为唐灵儿缺乏经验导致的。如果是他掌握东府财权,才不会让东府过得这么穷。我听王珣说,唐宽还在背后搞小动作。八成是要拆小姐的台。”
苏御苦笑一声,没说话。
小嬛郑重道:“姑爷,您可别小看了唐宽,其实唐府里有不少人支持他呢。每个季度唐府都会召开家族会议,会议上经常是唇枪舌剑的。即便是国公爷在家族会议上也时常受非议。多年的经历看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大事发生。那些平时看起来没什么权力的老头子,如果在家族会议上集体攻击小姐,那小姐的财权八成是要交出的。尤其是这次,我和王珣姐姐都觉得小姐很危险。因为小姐要在这次大会上向所有人阐明东府财务处境,还要解释许多别人提出的问题。最近几个月东府连晚饭都要自己掏钱吃,小姐饱受非议。估计不好解释了。”
“哦?还有这种事?”
“那可不。当初唐宁搞东西两府财权分治,就是在这种家族会议上决定下来的。”
“哦…”
当天晚上苏御又去了一次李家货栈,让李勋想办法收集唐宽的黑历史。
事后苏御去找唐金,从唐金那里攫取一些关于唐宽的背景,还有唐宽在唐府的关系网,包括关系网中的各种利益关系。
当苏御理清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之后,认为唐灵儿要在这次会议上倒霉。这次要搞唐灵儿的,绝对不仅仅是唐宽一个人。
自从唐灵儿掌握财权以来,为了控制东府赤字,连续得罪了好几个老头子。而当初唐宽在位的时候,都是把那几个老头子供起来的。
在这个阶段,唐灵儿依然保持强横态度,对那些老头子的支款请求置之不理。整日忙碌商业事务,要不然就是在自己的小楼里闷头办公,她似乎没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子初,苏御还坐在唐金的茶楼里,看着一张密密麻麻的唐府关系网图,颇为感叹:
“没想到唐氏家族会议权力这么大。看来要准备一场辩论赛了。不过从我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还不足以驳倒那些老头子。还需要大舅哥帮忙呀。”
唐金一笑道:“那帮老东西没几个是屁股干净的。我知道一些他们的秘密,都已经告诉你了。不过妹夫,不妨再告诉你,我作为唐氏一员,可不敢得罪他们。你想在家族会议上跟那帮老家伙掰掰手腕,我只能在背后支持支持你。”
“呵呵,好。”苏御站起身:“无论将来成功与否,唐灵儿都会知道堂兄曾经帮助过她。”
唐金会意一笑,点了点头。
第九十章 欧阳镜
距离家族大会还有一个月零三天。
苏御有些忙,没时间搭理欧阳镜。
而欧阳镜就留在郡主府耳房里自娱自乐。
苏御心里很清楚,像欧阳镜这种能量很大的人,是不可能安于现状的,迟早他非找点事做不可。他这种人办事,要么搞得轰轰烈烈,要么搞得一地鸡毛。总之别想他能安生。
——
这一日清晨,苏御还在屋里忙着什么。
而欧阳镜则是来到小院,今天他头扎银冠,身穿大欢喜的红袍,脚踩黑绸子长靴,背着手在耳房小院哼唱小曲《油头粉面俏郎君》。词曲作者许洛尘。
哼得甚是兴起,忽而抖肩扭胯。
这词曲舞蹈被隔壁小太监听到,小邓子小房子欢呼鼓掌,说是小雅之作。
欧阳镜只道,会唱的不如会听的,你们才是雅人。
不得不佩服欧阳镜的社交能力,没几天的功夫,他就与郡主府里的男男女女不男不女打成一片,好像以前就认识似的。
这时苏御带着小嬛从屋里走出来。
欧阳镜戏腔问道:“俏郎君,你的何处去吖?”
苏御道:“逛逛。”
“我也去,如何吖?”
“只要你能闭嘴,就可以同行。”
“莫的问题。”
苏御带着小嬛、欧阳镜去了一趟显伯府,得知秋姑不在家,又溜溜达达往回走。
路过吉祥小街时,欧阳镜买了一把七寸扇,装模作样地扇着。不时对身旁的行人车马品头论足。
他看起来就好像一个观光旅游的豪客,不时买点东西讨好小嬛。
此时小嬛已经知道欧阳镜是个净人,反而对他没了防备,一忽儿欧阳镜勾肩搭背,小丫鬟也不是很抗拒,只是一笑溜开。清化坊里有不少小太监,平常跟小姐丫鬟们玩耍,也都是不避讳的。就连《唐氏家法》也对净身之人格外宽容。
去的时候,欧阳镜一路不说话,往回走时欧阳镜便管不住嘴,笑嘻嘻道:
“劲锋,我发现清化坊简直就是一块法外之地。梁朝捕快都没资格进来查案。如果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你说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苏御背着手走路:“我说你还是低调点好,别得得嗖嗖的惹人注意。等家里回信,确定华州那边的情况,我再考虑帮你。最近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郡主府好了。”
欧阳镜笑了笑:“我听说老弟你在清化坊是个名人。尤其是在东府,老大个面子,连唐云都要让你三分。你一句话,把那天打我的几个小子全给开了。全部换了新人。嘿,现在换了新人,咱路过门口的时候,都觉得倍儿有面子。都称咱一声镜爷!”
苏御哭笑不得:“他们尊敬你,还不是因为你总请他们下馆子?”
“嘿嘿,倒是有那么一点关系。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你老弟面子大。”
看欧阳镜嬉皮笑脸的,苏御准知道他有事要说,可他却非要先绕一圈子,最后才说正经事。
从西府走到东府,路过一趟巷子,欧阳镜指着巷子里说:“劲锋,进去玩两把?”
苏御眉毛一挑:“有的时候我也挺佩服你这种人,到了一个新地方,用不了几天,就能找到窑子赌场,地里布局让你摸得透透的。就好像那苍蝇,总能找到有缝的蛋。”
欧阳镜嘿嘿一笑,扭过头拍打小嬛肩膀:“丫头,想赚钱不想?”
小嬛抿了抿嘴唇:“当然想了。”
欧阳镜豪气道:“走,跟哥走。保证让你兜里的钱翻倍。”
苏御一把抓住欧阳镜肩膀:“你给我回去呆着。在华州传来消息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回到郡主府,见到一座新望楼高耸。
苏御摇了摇头,觉得这望楼有些遮挡阳光,也遮挡自己望向郡主府小二楼的视线,而且总感觉被人盯着。
回到耳房,欧阳镜丢给小嬛二百个钱,让小嬛去饭堂点些好吃的回来,喊上老黄,一起吃饭。在小嬛还没回来的时候,苏御与欧阳镜聊起了许洛尘,紧接着又聊到西门九小姐的身上。
欧阳镜来了兴致,问道:“你在九小姐那里说自己是个天残子?”
“嗯。”
“哎呀,错过了。”欧阳镜感叹说。
“错过什么了?”苏御问。
“如果我早点来就好了。”欧阳镜指着自己说:“让我代替许落尘去,或许是另一番局面。”
苏御苦笑:“这话倒是真的。”
说话间,门房丫鬟跑了进来:“姑爷,唐麒带着新媳妇来了。小姐不在家,姑爷要出面见见的。只是不知在哪见才好,还请姑爷定夺。”
苏御道:“既然是新媳妇登门,自然要讲究个礼数,我现在去正门迎他们,随后我们去小楼大厅里见面。告诉王秀,取些好茶点心摆上。”
丫鬟领命,刚要走。
苏御又道:“小姐事先准备礼物没有?”
丫鬟道:“那小奴就不清楚了,估计林婉会知道吧。”
“那好,我去问林婉。”
唐麒带着新媳妇挨家挨户串门。
先是拜会那些堂爷爷姑奶奶,随后又要拜拜叔叔姑姑,今日来到郡主府上,当时唐灵儿不在家,唐麒便把新媳妇引来见小姑父苏御。
曹玉钗也是个活人儿,能说会道,令人满意。
苏御夸赞几句,又提醒唐麒,要加快建设书报社,越快越好。
临走,林婉把唐灵儿事先准备好的礼盒拿出来,交到唐麒手中,唐麒也不推让,便让扈从唐笃抱在怀里,随后行礼告退。
过手之际,苏御看了看礼单,礼盒之内竟然还有一支金丝雀步摇。
苏御耸了耸肩,心道:“小媳妇”太会过了。
整个过程,欧阳镜都热情参与,噼里啪啦废话很多,但也起到烘托气氛的作用,搞得热热闹闹,总不至于冷场。
直到这些事都忙完了,欧阳镜才私下对苏御道:“劲锋,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清化坊里没有像样的赌场。”
苏御郑重道:“赌场是坑人的买卖。十赌九骗,我看还是没有更好。因为赌,每年会有多少人卖房子卖地,甚至把老婆孩子都搭进去。那种缺德生意,我不做。”
欧阳镜道:“你瞅瞅你,咋还急了?我又没说让你干。”
“你什么意思?”
“你就借我点钱,我去别的地方干。”
“那我也是助纣为虐,不借!”
“不借?好,苏御,咱俩算算账,三年前你大妹出嫁,你家没钱置办嫁妆,你从我那里借走……”